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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嫁(出书版)作者:公子欢喜-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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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见笑声,道士更莫名,把匣子握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孜孜不倦的样子像极了存心要在先生跟前大展身手,却开口就背不出头一句课文的学生。
    真是个较真得容不下一丝疑问的道士。韩觇在心里感歎。
    
    这成了鬼魅的新乐趣。尤其是下大雨的日子里,他搬一把青绿!亮的老旧竹椅大大咧咧坐在店中,杏仁捧著茶盏,山楂为他捶腿。韩觇半阖著眼,闻见空气里湿嗒嗒的雨水气息,闲闲地看忙得一头热汗的傅长亭站在货架前冥思苦想的模样。
    「道长,你脸上长蘑菇了。」指著他高高皱起的眉头,韩觇笑得一脸无邪。
    听见他的调笑,傅长亭揉一揉眉心,半转过身,手中举著一截短短的白色小棍:「这是指骨,谁的?」
    难道你又疑心我吃人?心中想著。韩觇不笑了,身躯後仰,像是要把整个身子完全陷进竹椅里,压得椅背「吱吱」作响:「我的。」
    张开手,残缺的手指再不能抚琴弄箫,也罢,原先他就不好这个:「人死总要落个全尸,不是吗?」
    傅长亭手中一沈,惨白的指骨忽然变得沈甸甸的:「为什麽在这儿?」
    没有用绢布包裹,没有以锦盒盛放,更没有挖地三尺深深埋葬。这样的东西,居然就这般随手塞进盒子里,丢到货架上,同浩如烟海的杂物混在一起,放在一堆毫无用处的废物里。
    「因为它也没用了。」像是能猜透他的心中所想,韩觇看了看门外渐收的大雨,站起身,向内室走去,「既然是没用的东西,就不需要费心。」
    他浅笑,他又皱眉,眉心蹙得深刻,把一张原就端肃的面孔绷得更阴沈。擦肩而过时,傅长亭猛然拽住了他的衣袖,韩觇愕然回头。屋外下著雨,傅长亭的声音如夏季的雨水般清冽却又掺杂著一分暖意:「好好收著。」
    这道士,总喜欢硬塞东西。每每都是强抓著手,不由分说就把东西往手心里送,不给半点推却的余地。
    说完话,他再度转身,弯下腰,一板一眼把架上长短不一的盒子一一取下,打开,擦拭,又合拢,偏头思索一阵,端端正正放置到更合适的位置。一旦落手,他绝不游移,从未见他将已经归纳的物品再放置第二次。道士不爱说话,阴阴的天色下,棱角分明的侧脸被水光描摹得更显俊朗。原先以为,他师父金云子已经够寡淡了,没曾想,居然还能让他找见一个比他更无趣的弟子。
    韩觇不可奈何地看著手里的木盒,那里头存放著他的骸骨,他曾存活於世的唯一证据。视线下落,瞟到了腕上的珠链。
    傅长亭给的木珠链终究还是戴在了他的手上。平日里没有察觉,这面目清俊的道士其实也长得健硕,在他腕上刚好适宜的链子,悬在韩觇腕上就足足多了两颗珠子的尺寸。韩觇不知不觉多了个习惯,无事时总爱用左手将它自掌根起,缓缓捋到臂上,反复揉搓碾压。
    手中的盒子是温温的,腕上的链子也是。不止如此,甚至木架上由他经手放置的货品、门下日日被他的道冠撞响的铜铃、账台上还余著半碗茶汤的茶盏……整个小小的店铺似乎都染上了他的气息,不再暗淡颓靡,而是井然有序,在雨後清爽的微风中,散发出淡淡的光芒。即使是这光,也是温暖的,如同他贴著他掌心的手。
    这道士,整理的不是他的店,而是,他的心。
    
    「我不愿轮回。」拉起那道日日罩在眼前的门帘,韩觇看著空荡荡的房间,脚步凝固在了门前,「因为人世太苦。」
    背後的傅长亭倏然停住了手,挺起身,转过头来看他。
    韩觇迟迟没有回头,一径望著房中那扇小小的格窗出神。这些天来,时常透过缝隙偷看外头的他,间或撞上他的眼。傅长亭的眼中总透著几分深沈,幽幽的,只一眼就看进了他的心。他在为他惋惜。韩觇甚至能从他无悲无喜的冷峻面容中找出一丝怜悯。他,傅长亭,紫阳真君转世,誓要收尽天下异族的冷面道者却在可怜他,一个游荡於人间的孤魂野鬼。
    木道士,世人妄说你铁石心肠,却原来,这般柔情似水。嘴角克制不住地上翘,鬼魅却笑不出来,他知道他在看他。这道士最可恨的就是他静静望来的目光,木雕石刻的明明来勾一勾嘴角都嫌费力气,这无声无息的目光却每每都能从他心中挖出最隐藏最深的秘密,一如在如山的杂物中,他却轻而易举就能翻出他的断指:「轮回转世又能如何?生老病死,爱恨别离,何曾不是苦?贪嗔痴妄,悲哀怨憎,又有何乐趣?已经苦过一世,何必自找烦恼再去苦生生世世?」
    生而为人,挨饿受冻是苦;生而为物,日晒雨淋是苦。总为草芥,为人碾,由人踏,何尝不是苦?哪怕积德九世,日日行善,一朝天异象,呱呱坠地,生而为天子。凌然万万人之上,坐拥九万里山河。後宫佳丽如云,手中权势极天。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走一条鲜血淋漓的帝王路。殚精竭虑,鞠躬尽瘁,做一朝青天朗朗的圣明君。可有一日真心欢喜,可有一时真正潇洒?双眼一闭,不过坟前一抔黄土,墓前一捧衰草。奈何桥上,一碗孟婆汤尽数喝下,茫茫然,轮回又是一世,不过是将前尘往事再过一遍,悲欢离合,喜怒哀怨,这般一遍遍重复再来,委屈终究满腹辛酸,背叛依旧痛彻心扉,又能更改什麽?
    「轮回往复,阳寿到头终究难免一死。生生世世,死死生生,总有魂飞魄散之时,何苦把自己百般折腾?倒不如以现在这副模样安安心心地过下去,少费一番力气,多得几日清闲。」韩觇对傅长亭说道。同时,也在说给自己听。
    所以什麽都不必在意。拥有就意味著失去。与其失去时撕心裂肺,倒不如从来不曾拥有,至少就能心神安宁,无痛无怨。
    他执意强留人世,原来不是留恋,而是厌弃。傅长亭猛然醒悟,待要对他说什麽。韩觇却塌前一步,松手落下了门帘。清瘦的身躯随之被一片苍蓝色所淹没。
    薄薄一层布帘,犹如天堑沟壑,横亘在两人之间。没来由一阵失落,伴随著几许钝痛从心头升起,千言万语随著他的离开而堵在喉头,傅长亭茫然地站在原地,心中几番挣扎,双脚却被定住一般,迟迟无法向前。
    「别听他的。他的话得反著听。」看著道士颓唐的神情,杏仁摇摇头,从他手里接过快要跌落的烛台,哈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再放回架上,「主人就爱说瞎话。不信你问问山楂。」
    傅长亭僵立在那儿好似听不见。自从被他的法术所伤,山楂就难以再维持人形,终日以一只胖狸猫的姿态惬意地躲在账台後打瞌睡。
    「他总说,如果我再偷吃就剖开我的肚子。」伴著「呼噜呼噜」的鼻音,山楂从梦里醒来,「可我到现在都还好好的。」
    「从很早之前他就说,要拔掉我的金牙。」生怕被内室里的鬼魅听见,杏仁习惯性地拉起袖子擦了擦露在唇外的门牙,而後腼腆地笑了,「从前雨姑娘在的时候,他还有个能说话的人。可惜,雨姑娘出嫁了。」
    傅长亭悠悠回想起韩觇初次来找他时的情形。
    「家中小妹久仰真君盛名,朝夕思慕,辗转反侧。而今,小妹出嫁在即。在下斗胆,特请道长於三日後子夜,往西城门外观礼,以慰小妹往昔一片痴恋之心。」
    只因为妹妹的心愿,他甘冒性命之危飘然而来,穿著道袍,戴著莲冠,眉目低敛,神色恭谨。鬼气森森里,提及「小妹」二字才见得他嘴角微抿,莞尔一笑。
    傅长亭记起西城门下那个一身红妆的新嫁娘,花轿当前,她旋身看他,大红色的盖头微微撩开一角,露出一朵嫣红的笑。
    他犹记得,那时,韩觇牵著她的手,低头对她说话,双眼半弯,薄唇轻抿,说不尽的亲昵,道不尽的和睦。
    「他还总说要赶我们走。唉……这些话,他说完就会忘。」俯下身,对著屋外的小水坑再把那!亮的门牙照一照,杏仁满意地回到账台前,拎起茶壶,往傅长亭的杯中续上茶水,「其实他舍不得。就像舍不得雨姑娘出嫁一样。不过,那也是没有办法。」
    傅长亭听他话中另有渊源,想要开口问为什麽。兔子精摸了摸鼻子,把话题扯到了别的地方:「我和山楂都是主人救的。我不小心中了猎人的陷阱。他……在酒楼厨房里偷吃,被逮个正著……都是主人救了我们。」
    「他要是真的不在乎,就不会在这儿了。」山楂凑过来道。
    两只妖怪都睁大眼殷切地看著傅长亭,圆圆的眼睛里亮晶晶的,满是期冀。傅长亭忽然间觉得自己无法直面他们,回首又往内室方向望一眼,那里头依然毫无动静,一片死寂:「他……」
    「他就那样,你别放在心上。」妖怪说道。许是察觉了他的尴尬,两只妖怪分别摸摸门牙和自己的头顶,一左一右,按著傅长亭整理的方法在货架前忙碌开,「道长,终南山什麽样?一年四季都是雪?」
    「那儿的素斋好吃吗?」
    「主人说,在山顶能看到日出。」
    离开时,兔子和狸猫双双把他送到了门外,他们互望一眼,又背过身小心地看了看拿到纹丝不动的门帘,傅长亭疑惑的神情下,杏仁笑得勉强,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嘿嘿,道长,我送你。」
    「雨姑娘走了。我和山楂……也不好说。别看主人看都不看店里的东西,可他比我们还宝贝那些。那都是他一件件亲手收下的。」紧紧攥著道者的衣袖,杏仁在窄巷里走著,街道两边挤挤挨挨开著同样狭小的铺子,卖旧首饰的、收旧书的、古老的裁缝铺……兔子一路絮絮叨叨的,「除了这些,他就没别的了。」
    傅长亭听得迷糊。巷口近在眼前,出了巷子就是曲江城纵贯南北的长街。落日余晖之下,残阳如血,从城外吹来的风里隐隐带著狼烟的味道。一直畏怯著道者的小妖怪忽然昂起头,拦在了傅长亭身前。努力克制著心中的恐惧,杏仁直视著傅长亭的眼睛,认真说道:「主人是好人,真的。」
    傅长亭讶异於他眸中的坚持:「为什麽提这个?」
    「我……」兔子一惊,慌张地侧跨一步,顺著墙根跳出好远:「我也不知道。」
    「哎哟,糟了……」懊恼地拍了拍脑袋,杏仁不敢久留,撒腿就往回跑,跑到中途,他却又折回,不死心地冲著道者定定说道:「道长,主人他真的什麽都没了。」
    
    从杂货铺到客栈的路傅长亭每天要走两遍,去时日出,归时日落,不知不觉,把路边的景物记得熟稔。或天明,或黄昏,傅长亭会绕路去霖湖边看看。湖边景色很美,却鲜少看到城中人靠近。
    「这湖不干净,年年都有人掉进去,连尸首都找不见。」一位过路的路人压低嗓音偷偷告诉道者,「都说是水鬼找替身。」
    眼角处红影一闪,湖边垂柳之中,绝丽妩媚的鲤鱼精正暧昧地冲他眨眼。傅长亭视而不见,径自走到石亭下,望著微波起伏的湖水出神。而後,从地上捡起一枝被折断的柳条抛进湖里。
    波涛滚滚,转瞬之间,柳条就消失不见。
    又独自站了一会儿,傅长亭方才收回目光。眼角处,柳树上的女妖仍在招摇地对他笑著。道者面无表情,扭头拂袖而去。
    
    归途中,傅长亭又看到了那个失去孩子的女子。女子衣衫褴褛,一动不动地坐在街旁,偶尔猛然惊起,一把拽住路人的衣摆:「孩子,我的孩子。」
    痛哭、呐喊。而後在路人的怒骂声里,再度眼神涣散,慢腾腾地坐回原处,手中紧紧抓著一只破旧的拨浪鼓。
    傅长亭走到她跟前。
    许久,才见她木然地抬起脸来:「你抢走了我的孩子。」
    道者蹲下身,面对面,逼视著她不停躲闪的眼:「你的孩子叫什麽?」
    「文、从文。」
    「多大了?」
    「五岁。」
    「生辰是几时?」
    「五月初六巳时。」
    「巳时二刻?」
    「嗯。」
    一问一答,他问得低缓,女子睁著眼,怔怔望进他深不可测的眼眸里,逐渐地,攥著拨浪鼓的手放松了。
    傅长亭双目平视,牢牢锁住她的眼,小心翼翼地伸过手,从她手中将拨浪鼓抽出:「这是从文的?」
    「嗯。」
    「他喜欢这个?」
    「天天带在身边,都不肯放下。」
    指尖在满是尘土的鼓面上寥寥点画两笔,而後再以两指指腹慢慢抚过。傅长亭脸色一冷,抬起手,借著夕阳的余晖细细观察,指尖上分明沾著几滴小小的水珠。万物有灵,魂魄可以栖息於物,死物之上同样留有原主的气息。循著这气息可以知道那孩子如今的下落:「带走从文的风刮向哪儿?」
    「是……北边。」
    北边,水气丰盈的地方……
    轻柔地把拨浪鼓又送回她手里,傅长亭别开眼,直起身,继续他的归程。
    
    客栈早早打烊了。
    「兵荒马乱的年头,谁还有心到处乱走?听说,鲁靖王的军队又打去钰城了。唉……迦南王刚攻下了澄州,琅琊王的大军也快开到洞庭。打仗也就罢了,怎麽打著打著,连人都会不见?道长你听说了吗,外头又有人家丢孩子了。这回是娘俩一起不见的,还有两个没出阁的姑娘。唉……这提心吊胆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哟?」老掌柜念念叨叨地从厨房里跑出来,手中端著特意为他留的饭菜。
    托了秦兰溪的福,爱说爱笑的王侯到哪儿都招人喜欢,连带著赫连锋和傅长亭也沾了光。看他近来晚归,老掌柜总会提前为他留一份素斋,搁在蒸笼里,保证他回来时,立刻就能热腾腾地端上桌。
    「忙活是好事,可也别饿坏肚子。出家人游走四方,更要当心身体。缺医少药的,万一有个头疼脑热可就有得受了。」听见店堂里的声响,女掌柜也跟著从後厨里出来,忧心忡忡地叮咛。
    「劳二老挂念。」傅长亭一揖到底郑重谢过。
    两位老人赶忙摆手,连道受不起。笑呵呵地,又赶紧奔回厨房,说要给道者再加一个菜。
    傅长亭心中不经意跳出一个古怪的念头。下一次,想把杂货铺里那只鬼也带来尝尝女掌柜煮的素斋,让他坐在二老身边,听听两位老人家的唠叨,看看他们脸上慈霭的笑容。不为别的,单只为这一份关怀。
    不过,那只鬼一定不会答应。傅长亭笃定。
    
    後院里的海棠花开得繁盛,明明早已过了花期,层层叠叠的大朵花朵却还源源不断地从绿叶丛里绽出,满满一树嫣粉快要将整个枝头淹没。
    傅长亭抬头看了看树上的花,而後将目光转上院中央的赫连锋。赫连锋正慢条斯理地擦拭著他的长刀,脚下横七竖八躺著几具尸体。
    「鲁靖王?」傅长亭开口问道。
    赫连锋点头:「警告我们,要我们赶紧离开。」
    毫不意外行踪会被发现,来到曲江城已有半月,倘或鲁靖王再无动作,反而是件奇事。这也刚好证明,曲江城里确实有鲁靖王不愿意让他们知道的事。
    道者随意地往地上扫了一眼,穿著夜行衣的刺客,一律以黑巾覆面,只有一双带著凶光的眼兀自圆睁著,里头有还未散去的杀气。只是寻常杀手,而不是妖异:「王爷呢?」
    「还在睡,别吵醒他。」赫连锋的声调一贯低沈。手腕轻轻翻转,被擦拭得雪亮的细长刀身蓦地一道银光闪过,清晰地映照出他幽黑深邃的眼瞳,「明天一早我会带他回琅琊。」
    前方战事胶著,鲁靖王如今一心要取钰城,琅琊军一旦过了洞庭,双方势必会在锦州境内有一场恶战。若胜则得偿所愿问鼎天下,若败则前後两代数载心血付诸东流,大战当前,身为主帅的秦兰溪与赫连锋必要亲临前线。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要事亟待解决……
    「你的事调查得如何?」抛开手中擦拭血迹的布条,赫连锋转身看向傅长亭,「自今年开春起,鲁军一路南下鲁军所经之战,皆战无不胜。且都胜得诡异。」
    世人言之凿凿,每到鲁军山穷水尽之时,战场上总有阴云蔽日,刹那间风沙狂卷暗无天日。一片混沌里,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麽,只听闻声声凄厉的痛呼,惨叫声撕心裂肺。黑雾过处,尸横遍野,人畜俱亡。
    也是从那时起,人口遗失之说盛嚣尘上。
    跨前两步,傅长亭恭肃回道:「十之八九。」
    闻言,赫连锋皱眉:「果真是血阵?」
    「摄其心,锁其魂,逼其怒,取其怨。以怨为器,可夺众生。」海棠花的花瓣沾上了道者的鞋尖,道者的视线随之落下,看著地上被花瓣覆盖的血渍。
    那蔽日的黑雾便是怨恨。「怨」之一字在於心,心不平,则怨气横生。
    赫连锋忍不住双眉紧锁:「你说,鲁靖王与天机子以血阵聚集怨气,而後用以杀人?」
    傅长亭摇头:「是以血阵养怨气。」单靠聚集,凝聚不成那麽强烈的气息。
    「如何养?」话一出口,赫连锋的表情瞬间凝固,「那些失踪的人……」
    道者眉宇间冰雪飞霜,不见半点动摇:「以杀生怨,又以怨生杀。」
    赫连锋眼中隐隐透著一丝复杂:「世间果然有如此邪恶之法?」
    夏风清凉,落英缤纷,纷纷扬扬的花雨在道者眼前飘下,在他脸上投出几许阴影:「终南禁术。」
    依终南律,偷习禁术者以欺师灭祖论,杀无赦。若有逃逸者,无论天涯海角,必万里缉拿,除之後快。
    赫连锋长吁一口气,「呛啷──」一声,将长刀归鞘:「破阵需要多久?」
    「短则半月,长则数年。」
    「这麽久?」
    「有些事,贫道需再做确定。」直爽坦诚的道者第一次语带迟疑。
    「什麽事?」
    「同党。」
    血阵所在之处理应怨气冲天,而曲江城内却只有似有若无的一股淡淡死气。这些天,更是连死气都不再有。显然是有心人在设法遮掩。以鲁军的战报看,血阵内的祭品已然十分可观,如此庞大的阵势与强烈的怨气,更需要有人在近处时时看顾,以免万一。而那个人……是同党无疑。
    双目微闭,赫连锋抱著长刀沈思:「我给你十天。」
    傅长亭垂首:「是。」
    地上的血腥气久久不散,赫连锋从衣襟中取出一只小瓶,拉开瓶口,小心地在尸身上撒了些许粉末。一阵青烟升起,黑色的夜行衣瞬间消融,尸体迅速蜷缩下陷,不过眨眼功夫,地上只留下巴掌大的一滩白色粉末。风乍起,旋即被卷向天边。
    人命便是如此,任你说得语重心长痛心疾首,如何如何重於泰山,如何如何至珍至贵,不过只是一阵青烟。一句话,一个传说,一个罪名,就能白骨堆山血流成河。仅仅只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屠戮就成了正义。
    「他看不得这个。」回过神,赫连锋对傅长亭解释道。
    这个他指的的是秦兰溪。此刻,他在房中沈睡著。
    处理完地上的痕迹,赫连锋抬脚走上石阶,来到秦兰溪的房外,倚著房门席地坐下:「别告诉他。」
    「嗯。」
    他幽邃深沈的眼中依稀泛起一丝柔情:「这两天难得他睡得沈。」
    傅长亭看得分明。打算回房的道者看著护卫在秦兰溪房前的他,心中的话不禁脱口而出:「他说,除了你,他一无所有。」
    「……」赫连锋的眼中写著诧异,他突然低下头,用力抓著手中长刀,指关节隐隐泛白,「那是因为他从来都不曾一无所有过。」
    「真正一无所有的人,不会只在乎唯一,他们要的是所有。」望著傅长亭离去的背影,赫连锋静静说道,耳边是秦兰溪绵长的呼吸声。
    他睡得酣甜,无忧无虑,对房外的一切一无所知。
    
    
    杏仁从城西果农那儿买回一只大西瓜:「才两个铜板。」精明的兔子洋洋得意。
    山楂抱起西瓜,用竹篮盛著,拴上长绳,沈进隔壁人家的水井里。到了夜晚,月亮升起来,再取出来。瓜皮翠绿,触手冰凉。狸猫馋得口水滴答,赶不及回房里取刀,甩开膀子直接就用两手把瓜掰成两半。
    「!──」一声,瓜汁四溅,淋了一头一脸。山楂舔著嘴角,傻乎乎地笑:「甜的。」
    韩觇在一旁看得哭笑不得。
    杏仁走过去,把山楂推开。手起刀落,把被狸猫掰得大小不一的瓜块工工整整切成小块,放进雪白的盘子里,屁颠屁颠地跑来银杏树下献给韩觇:「主人,别吹了。吃西瓜,甜著呐。」
    那头的山楂重重地哼了一声。它充耳不闻,一径把盘子放在桌上,笑眯眯地等著韩觇。
    杂货铺後的小院里,呜呜咽咽的箫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沙沙」的叶声和兔子与狸猫的斗嘴声。
    西瓜脆甜爽口,阑夜凉风习习。夜空里,几只萤火虫悠悠地飞过,长尾的蜻蜓落在石桌上,草丛中的蟋蟀鸣叫得响亮。
    「这才是神仙日子呀……」仰身躺倒在地上,山楂显出原形,摸著肚皮感歎。
    「没出息,才一只西瓜就让你……呃……得瑟成这样。」山楂打著饱嗝,抬脚踢踢地上这堆肥肉,「快起来帮著收拾,成天尽知道吃。」
    「哟呵,瘦兔子又嫌你嘴边的门牙碍事了吧,居然管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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