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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子狸驯仙记-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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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叔闻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我身后,一只手颤抖着抓住了我的衣袖,两只眼珠子滴溜溜地看着周围:“怀真哪,我怎么觉得这个地方……阴风阵阵哪……”
  我挺直了腰杆走在前面,终于找到一个耻笑他的机会:“连这都怕,你还是不是男人啊你?”我话没说完,突然他猛地扑到我身上来:“啊——蛇——蛇——”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条绿油油的小青蛇,正卷在那棵狗尾巴草上,伸出又红又长的信子在吸溜吸溜地舔草叶子上滴的水。
  再看身上,只见崔叔闻两条胳膊死死抱住了我的脖子,整张脸都埋到了我肩窝里——最夸张的,两条腿都缠到了我腰上!
  难怪我说怎么身上这么重了——他大爷的,平时威风得跟山大王似的,原来见了条小蛇都会吓成这副屁滚尿流的怂样!
  我用手推,身子用力甩,想把他弄下来,谁知他就是死活不肯放手,嘴里还在哇哇大叫:“蛇啊——蛇啊——”就这样两个人扭成一团,我一个站不稳,终于两个人都扑倒在了那片杂草里!
  崔叔闻爆出一声空前绝后的吼声:“啊——”
  然后就没声音了。
  我好容易抬起头来,只见那条小青蛇的脑袋就在他鼻子前面一晃一晃的,他两眼紧闭,脸色白得能剥下来冒充素羽专用的宣纸——原来是晕过去了。
  那条青蛇呢,只见它两只微型绿豆一样的眼珠子却盯着我手里的皮囊不住地看。我想都没想就把那皮囊扔到半仗开外,它果然一下子转了脑袋游过去了,脑袋探到皮囊里面去,还露了大半个身子在外面一扭一扭地。没多久它就把脑袋退了出来,跟喝醉了似的,摇摇摆摆地消失在草丛里了。
  奇怪哩,这里明明就有一口井,犯得着这样抢水喝么。
  我拍拍崔叔闻的脸:“喂,醒醒,醒醒啊,蛇已经走了——醒醒啊——”
  他不出声,也不动,很显然是不打算醒过来了。我无可奈何,只得挣扎着爬起来,把他连抱带拖地弄到那茅草屋里去。进门的时候吓了一跳,只见里面的家具虽然都是简单的竹桌竹椅竹帘竹塌竹屏风,可是上面干干净净的,没有半点灰尘——至少没有我想象的那样破败脏乱。素羽正在一边的书架旁,把他的书从书箧里面掏出来摆在上面,一边摆着,还一边用手抚摸着书架上的竹子,看上去好像……很是留恋这个地方。
  我顿了顿,才把崔叔闻扔在身边的一张竹椅里面,然后俯身去狠命掐他人中。素羽问:“怎么了?”我说:“被蛇吓晕了。”素羽哼了一声笑问:“可是一条青蛇?”
  我气呼呼地说:“是啊,比一根筷子粗不了多少,居然就把他吓晕过去了!”
  素羽微笑着看了一眼崔叔闻,又微仰着头看外面的一片杂草,不知道在想什么:“原来还在啊……呵,当年也有人被它吓晕过呢。”
  我脱口而出:“谁这么胆小?”说完了就反应过来了——这里既然是当年那位崔丞相住的地方,那么被蛇吓晕的除了他还会有谁?我有些心虚,转身再用力按崔叔闻的人中:“喂,醒醒啊——叔闻——醒醒——”
  心里想的却是——
  当时卫修仪曾说,素羽在一个崔丞相死后便只穿白衣服弹琴;后来又听倚风说,崔叔闻三岁的时候就会偷看他爹和素羽一起洗澡……
  所以,那个崔丞相,其实就是崔叔闻的父亲么?难怪素羽到哪都带着他,可是崔叔闻揩他油的时候,他会那么生气……
  不知道崔叔闻长得和那位崔丞相像不像呢?素羽一定很想念崔丞相……换了是我,每天对着一个长得很像自己想的那个人的人,非发疯不可。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脸一下子热热的。
  那边素羽拍拍手:“明天你们两个去把前面的杂草除干净。”
  我有些心虚地拍着崔叔闻的脸:“哦。”
  “然后……再种些蔬果。你爱吃什么就种什么吧!”
  我猛地站直:“是,少爷!”
  瞬间有一堆绿油油的蔬果从脑海中冒了出来——丝瓜南瓜东瓜萝卜小葱大蒜大白菜……然后是我坐在当中东啃一口西啃一口,快活似神仙——
  我哪里等得到明天。崔叔闻一醒过来,我立刻扔了把从杂物房里翻出来的锄头给他:“出去!除草!大爷明天要种蔬果——”
  崔叔闻显然还没有从惊吓中清醒过来,还在一个劲地喊“蛇——蛇——”
  我用积了厚厚一层灰的斗笠拍他一下:“你眼花了吧?哪来的蛇?我怎么没看见?”
  他一个跟斗从那椅子上翻下来,闪身藏在门后面,然后才偷偷摸摸地探出半个脑袋来往外看:“那里啊——一丛狗尾巴草上面——”
  我拎起锄头大步走出去,一把把那丛狗尾巴草连根锄了起来,然后提起来给他看:“是这一丛么?”
  他两眼瞪得鸡蛋大:“哇——怀真你真不怕啊——”
  我把那狗尾巴草甩到一旁:“大爷我老虎豺狼鳄鱼蟒蛇什么没见过——我会怕一条蛇?哪,现在看到没有蛇了吧?可以出来干活了么,叔闻少爷?”
  崔叔闻踌躇了半天,终于磨磨蹭蹭地戴上斗笠出来了,走一步看三看,就跟眼前爬了满满一地的蛇似的。我在草丛中抡着锄头飞锄着,他只敢站在空地上小心翼翼地弄着最旁边的草,那锄头在他手里起的作用估计跟一根牙签差不多。
  还好那条蛇没有再出现,院子里倒是莫名其妙地多了个瘦瘦的小少年。个头比我和崔叔闻都矮,整天穿一身草绿色的衣服,嫩得能掐出水来——不知道是不是跟素羽倚风他们呆久了,还是因为那小子一看到我就吓得到处乱躲,反正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家伙就是那条小蛇!要不是的话,好好的为什么要叫“青儿”?
  素羽宣布,因为我和崔叔闻越来越笨手笨脚,今后他的生活起居由那个小青儿伺候。我暗笑,他是终于受够了崔叔闻那两只整天到处乱伸的手了吧?
  话说崔叔闻那双手……真的是人人头疼。他就好比是一只长了七八只色爪的章鱼,原本他的爪子被素羽用一根丝拴在我身上了,所以只祸害我一个。现在那根丝被拿掉了,于是大家都被他祸害了——而我这边受的祸害一点也没少!
  有时候我恶狠狠地想——亏了素羽没教我怎么再把那根丝缠上去,否则我非到山上拔根野猪毛给他拴上不可,到时候就让他追着野猪满山跑去吧!
  当然……有了青儿,好处还是有的。那就是我和崔叔闻终于摆脱了小厮的身份——咳咳,至少不用干小厮的活了。
  小厮的活是不用干了,可每天仍旧给按排的满满的——早上我和崔叔闻一起读书练字,嗯,在素羽少爷那双迷离的眼睛的监视下;下午我和崔叔闻就去照料菜地,拔草,捉虫——偶尔会有那么几只“不小心”飞到倚风身上,然后他就会一阵烟冒出来哇哇大叫,我们就顺便威胁他一起来浇水。
  但是几次三番之后倚风找到了报仇的机会——青儿又爬到他身上喝露水去了。他老实不客气地揪住青儿下来,把青儿的脑袋举在崔叔闻跟前。崔叔闻再被吓晕过去三次之后,他求我:“别找倚风了……该干的活让我来吧 ……”
  也好。反正倚风那家伙眼高手低,什么都不会,叫他拔草他拔瓜苗,叫他浇水他直接来个水淹菜地——真想把他从回心桥扔下去,把他扔回“那边”的六十年代,看他不饿死才怪!
  ——啊,不行,他是个妖,餐风饮露的,半夜晒个月光都能恢复元气,此路不通。
  那就算了吧。反正素羽晚上教我怎么使用自己的力量的时候,他也能帮上一点点的小忙。
  ——素羽他法术实在高深,说出来的话我多半是听不懂的。倚风在旁边偶尔用鄙夷的口吻“翻译”给我听,我就明白了。不知道是不是素羽教上了瘾,总之他教了变化术之后又教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是教之前都要先让我发誓——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用。
  我都老实发誓了。反正,嘿嘿,什么叫万不得以,到时候还不是我说了算!
  最神奇的事情就是,在我种下去的丝瓜苗沿着竹架节节爬高的时候,我……还有崔叔闻的身子,也在飞快地长高。住了没几天,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好几套。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比高!
  素羽心情好的时候会乐呵呵地给我们做裁判,用一把小刀刻下当天的高度。然后又在我们两个大叫大跳的时候冷冷地扔一句:“都是十八九岁的人了还那么小个……也不害臊!”
  十八九……哼,老子还八百岁了呢。看看那个青儿,好歹也有三百来岁了,变成人的样子有没有十岁还是个问题呢。但是我们这一屋子人不人妖不妖的东西,只有崔叔闻是个血统纯正的凡人,他再不长大就不正常了——所以他最着急。
  急到后来,素羽看不过了,每天安慰他:“这个地方灵气十足,最适合修炼养生。咱们在这里住上一两年,你少掉的功夫就都能长回来了!”
  崔叔闻哭丧着脸:“两年……天啊,什么时候才能过这两年……”
  素羽微笑,转身不语。
  我也觉得两年太长。虽然这副小小的身体已经用了几百年,长不长都习惯了,但是如果能长成成人的模样,也许用起来会更方便。所以我的着急,一点都不比崔叔闻少。
  知道这焦急有多可笑,已经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那时候江山寂静,岁月无声,远的没有什么好期待,近的也没有什么好牵挂;往后是模糊得只剩一抹残影的记忆,往前是漫长得能让人窒息岁月;周身是流水一般的风流云散,伸手一握,两手空空;放眼望去,千山无人——沧海桑田都变作一瞬,我才知道什么叫“漫长”。
  然而当时是不知道的。那时每一天都过得像打仗——当然敌人只有崔叔闻一个。
  饭要吃得比崔叔闻多,个子要长得比崔叔闻高,字要写得比崔叔闻好,背书要背得比崔叔闻流利,讲策论要讲得比崔叔闻好,种的瓜果要比崔叔闻种的壮……半夜挤到的地方要比崔叔闻的大,抢被子要抢得比崔叔闻多。
  ——没错,我们一直都挤在一个房间里,挤在一张床上,挤在一个被窝里。
  素羽他大方得很,我们衣服小了,他立刻就差人去买新的——偏偏就是不肯多打扫个房间出来给我们分开住!
  我真怀疑是崔叔闻搞的鬼。
  因为他自从慢慢变大之后,就开始变本加厉地揩我……还有别人的油。素羽是不用说了,倚风给他调戏得都不敢变人了,就是青儿,每天都被他捏得哇哇大哭。
  开始的时候我也懒得睬他——不就是揩个油么,又不会缺胳膊少腿。
  再到后来,我不得不以骚扰制骚扰。
  ——他耍赖的时候我加倍耍赖,他耍流氓的时候,我就加倍地耍流氓!
  他摸我一次,我就压住他上下左右摸个遍;他偷亲我的时候,我就把他按到墙上去啃个干净!
  他干活的时候总是偷懒,还转挑些不费力的事情做,我劈了两年柴提了两年水之后才猛然发觉,我浑身的筋骨比崔叔闻的强壮多了。到后来我不费什么力气就可以把他制住,让他爬都爬不起来!
  几次三番下来,他就消停了。到了后来,他坐在我跟前,比从小念圣贤书的那些书生秀才还要老实端正。半夜呢,他也不敢乱碰我了,顶多是睡迷糊了的时候会把胳膊横过来,含糊不清地喊两声“救命”。我看他吓成那样,也就不跟他计较了。但更多的时候,他都是背着我,怀里抱着一方被角睡觉,老实得像只小狗崽。
  所以渐渐地,天下太平。
  插曲也是有的。崔叔闻偶尔还会哀叹那么一句:“我那时一定是脑袋被门夹了才会那样缠着你……话说,从前咱俩都那样了你还对我没感觉……这还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着么追着别人哪,太失败了,太打击了……”
  我和素羽虽然谁都没有说,但是都默认了没有把那根丝的事情告诉他。他一直都很纳闷,为什么当初会那样缠着我。
  我只得把脑袋扭到一边:“没办法,我摸你就像自己左手摸右手,没感觉——”
  其实那时候我心里想的却是,亏了那时我没有喜欢他。不然素羽把那根丝一扯,他又变回整天到处拈花惹草的老样子,老子还不给他气死!
  我说完,就会被狠狠踹一脚。
  当时只道是寻常。
  每天和崔叔闻拼命似的作对,偶尔再想起苏青溪的时候,总是一阵恍惚。虽然这栖云山就在云嘉城外,离得实在不算远,但是就是没再见过。
  ——话说回来,他是丞相公子,是太子的伴读,就算我们真的住到云嘉城里去了,又有什么机会能见到他?
  又过了一年,我再回头看的时候,就忍不住开始笑自己——别说见不着了,就算见着了我又能怎样?还像做果子狸那样去蹭他不成?
  这样来来回回问了自己许多遍之后,心也就淡了。
  但是,我知道我会永远记得他。
  突然有一天,素羽拿着尺子给我们量个头,量完笑说:“不能再长了……再长我就够不到了。”
  我这才发觉,原来我竟然已经可以平视他的眼睛。
  他的眼眸黑中有带着点墨绿,仿佛一口能吸下别人魂魄的深潭。
  我和崔叔闻对望一眼。
  崔叔闻说:“少爷,我们这一大就该老了——你看你,啧啧啧,看上去还是跟十几年前没什么差别——”
  素羽苦笑说:“还不快到井边去看看……你们盼着长高长大也不是一两天了。”
  我和崔叔闻挤在井口。下面一张熟悉一张陌生的两张脸摇摇晃晃地浮在水面上,看不真切。我平时也不照镜子,对自己的相貌……咳咳,真的只有个很模糊的概念,但是现在往井里一看,突然发觉自己长得很像一个从前见过面的人。
  永敬。
  我不敢再多看那张脸。其实永敬的样子早就模糊了,一直记得的,只有他那双眼睛里仿佛千年不散的悲哀。我一想到他,就会难过。
  这悲哀我眼里可没有。可是我就是不敢看。也许永敬和我有什么联系也说不定。
  就因为这样,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对崔叔闻才是正确的。
  崔叔闻的脸也浮在那水上,他的样子是平时就看熟了的,就像当年我在那个餐馆里,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那样——皮肤白净,纤尘不染;鼻梁挺直,嘴唇微翘,清秀得简直不像是个男的。要不是我每天下午拖着他出去干活,他的脸色可能会更苍白。那样可不好。就算我对他没什么想法吧,我仍旧希望他健康。
  平时看着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在水里这么一看,心底突然有种怪怪的感觉升了上来。
  这个人,我遇到了他成年时的幻影,又遇到了一副少年模样的他,然后再陪着他长大……
  而他中间浪费掉的时间,全都是因为我。
  我知道对于生命短暂的人类来说,时间意味着什么。
  我呆呆地看着井中他的影子,很想说点什么,但仿佛有一堆东西堵住了心口,一句都说不出来。
  我猛地抬头走开,然后靠在了倚风的树干上。
  崔叔闻突然走了过来,然后猛地按住了我的肩膀。就在他的嘴唇离我还有百分之一寸的霎那,素羽在后面咳嗽了一声:“去收拾收拾吧,明天好上路。”
  啊?上路去哪里?
  崔叔闻一跺脚放开了我的肩膀,闷闷地问:“少爷,去哪里?”
  素羽说的很平静,却又仿佛想说这句话很久了:“去雍川。”顿了顿又补充:“赶考。”
  我和崔叔闻面面相觑。
  赶考这件事,其实素羽早就和我们说过了——他说他总不能养我们一辈子,只不过我和崔叔闻都没当回事。
  崔叔闻的愿望是,以后到云嘉去,按照当年凌霄阁的格局再开家店,一来有无数美人可供调戏,二来每天都可以坐着数钱——那一个叫快活似神仙!
  可惜素羽威胁他说,要是他真的敢去开相公馆,就每天派它七八条蛇上门光顾,崔叔闻吓得不敢再提这件事。
  我呢……我有什么好考虑的。我一变回原来的样子,每天早晚几个野果也能凑合;就算变人了我在这荒山里开几亩地养活自己也不是问题,好好的为什么要去做那些费脑筋的事。
  但是素羽只说了一句话,我们就都眼直了。
  素羽对崔叔闻说:“你们若是能考进前五名,就可以进翰林院。大奚国的翰林院向来是出美人的地方——”素羽说着又转向我:“辟如现在的掌院学士韩笑卿,侍讲学士苏青溪——”
  崔叔闻抢先喊:“我去!”喊完了又斜眼看我,“苏学士哦——”
  我想了半天,才说:“好。”

  第二十六章 这也算衣锦还乡

  素羽少爷一声令下,我就和崔叔闻一起被送到了雍川一个叫“白亭县”的地方。素羽花钱买通官府给我们安了户籍,我们就成了当地的童生了。赶着时间一路往上考,六月院试,八月秋闱,第二年三月春闱,四月殿试——考了差不多一年。崔叔闻抱怨说其实我们可以买个贡士的出身直接去考进士的,又被素羽在脑门上狠狠拍一下:“日后万一出了纰漏,砍的是你们的脑袋!”
  我一听说要砍脑袋,吓得要罢考。素羽只得又回来安慰我:“你们两个的身世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跟别人说清楚,说不清楚,就会有麻烦,我这是替你们省了日后解释的功夫。”难得素羽肯这么说话,我扶一把几乎酸倒的门牙,抹一把感动出来的眼泪,回去继续考试。
  会试的榜放出来,我和崔叔闻都在上面。
  素羽用扇子遮着半张脸跟在我们后面去看榜,回来只说了一句话:“想要稳进翰林院,殿试都给我进前三甲。”
  就为他这句话,我整个殿试里都没时间抬头看皇著一眼。
  结果就是,崔叔闻考了个状元,老子考了个榜眼。
  ——我们的文章有素羽的指点,想考不上都难。所以我坚决认为,崔叔闻考得比我好,是因为他的字更好看。
  我们两个还在山里的时候,一向是不分前后,现在终于给他占先了——辟如昨天放榜之后去游街,他在前面;现在再上上元殿听封赏,他还是在前面。我要是跟他并肩走或是干脆走到他前面去了,就是逾越。
  我开始觉得不好玩。
  但是想想应该会有机会见一见苏青溪,我又稍稍打起了两分精神。
  然后这两分精神又很快都消磨掉了。皇宫太大,我们一伙进士跟着侍卫从皇城午门进去,穿了不知几道门,走得腿脚都酸了,才望着那上元殿高飞的屋檐。殿前长长的一溜台阶,殿试的时候也没在意,现在才发觉它也忒长了。爬了半天,简直就是翻了一回山,终于看清了殿前朱红的大柱子,雕龙画凤的殿门,殿里穿红穿蓝的官儿们,还有最尽头金光灿灿的丹墀和龙椅。
  我紧随在崔叔闻身后进去,也不敢到处乱看,直接就伏在了地上。视野里只剩下光滑的石地板上隐约的花纹,和自己的手。
  然后所有人一起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大殿应该很大,我能听到很响的回声。一个有力无气的声音说:“平身吧。”只前面“平身”两个字说得还有点力气,后面那一声微弱得像是干瘪了的气球被刺破的时候发出的声音。
  我站了起来,仍旧把脸埋得低低的——这样偷着找人才不会太明显啊。偏偏不知道为什么,我老觉得周围的人都在朝我看。
  不对劲啊,要看也该看崔叔闻吧,这小子可比我耐看多了。
  我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瞟一眼周围,乖乖了不得,那一群红官袍蓝官袍的家伙不但在往我这边看,我还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什么听说昨天有人看到,什么确实很像,什么花贵人还是华贵人什么的。
  我彻底郁闷了。话说我是想来偷看人的,怎么就被围观了啊——
  有个娘娘腔的声音打破了这阵窃窃私语。那太监拖着长长的尾音说:“谢怀真,抬起头来。”
  你大爷的。你想看我,也不问问我想不想看你。不过我当然知道,在这种地方,真正下令的肯定只有上面那一位。
  我只得抬起头,目光慢慢地移到了正殿尽头,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身上。
  我知道他姓奚,叫奚容,是奚国的第十三个皇著——唔,还真是个倒霉的数字。
  他坐在那里,似乎有些乏力,斜靠着旁边一个鼓鼓的靠垫,连身板都挺不直。不只道是不是一直养尊处优的缘故,他看上去比实际的年龄要年轻得多——只是脸色苍白,眼神也有些疲倦,仿佛病了很久。
  我看他,发觉他也在看我。然后,脸上的表情慢慢地有了些变化。
  我当然知道自己长的什么模样——漂亮是谈不上的,顶多比他那个儿子怀安太子要整齐些,所以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样看我。
  身边的大臣们又是一阵窃窃私语。不知道是不是皇著听到什么了,总之他那张本来就很苍白的脸一下子更白了。
  但是在这一阵算不上混乱的小骚动里,我终于可以扭头看周围的大臣们。抱歉,我今天真是来找人的——苏青溪他是翰林院的第二号人物,今天今科一甲进士面圣听封,他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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