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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天歌-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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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得罪了皇后。
令柔吐了口气,将铃铛挂在最近的一丛花上,忧郁地说:“大人有自信,奴婢没有。”
夜已深,丹茜宫的灯火熄灭大半,残光中的轮廓格外崔嵬。令柔忐忑不安地接近这黑魆魆的庞然大物,迈入宫门的一刻浑身一颤,好像感到自己活生生被它吞没。
宫中珠帘垂地,闪亮的珠子折射出满屋莹莹微光。皇后素盈安然坐在明灯旁翻阅一册书薄。令柔大礼跪拜,静静地听她发落。
“丹茜宫宫女封令柔,蒙中宫恩准离宫,自卯时至午时。”素盈把手中的卷簿放到一边,“籍禁司一口咬定校对无误,准条带有皇后表记,确实出自中宫。可我不记得什么时候给了你这样的恩典。令柔,今天叫你来只是想问问,哪位皇后赐你出宫的准条?”
令柔咬了咬牙,一言不发。素盈轻盈地拨开珠帘走到她身边,把手压在她的肩上安慰道:“如果是公主强人所难,窜通伪造,倒也情有可原,我不会为难你。毕竟,你是我初入宫廷时很重要的老师。”
珠帘摇曳时晃动了满室萤光,飘舞的光点让令柔心慌意乱,身子也开始在素盈手下轻颤。“老师?”
素盈微笑道:“当然称得上‘老师’——白天是乖巧伶俐的宫女,事事为我着想,教我怎样博得上位贵妇的欢心,教我怎样在她们之间周旋,教我什么时候应该闭嘴、什么时候应该讨巧……多亏你和婉微,我这个没得到素氏真传的傻丫头,才知道宫廷里的人事和我娘家简直是天壤之别——在家里,长辈不喜欢太木讷的孩子;在这里,大家都不喜欢太机灵的人。”她咯咯一笑,缓缓地绕着令柔一边踱步一边说:“更让人受教的是,到了晚上,这么贴心知己、善解人意的小宫女,就变成了屠夫,在我的茶水中做手脚……令柔,多亏与你日夜相处,我才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知道,宫廷是怎样一个八面玲珑的地方。为这,我该敬你一杯。”
她向角落里颔首,一道影子从黑暗里移动出来,把一碗清澈剔透的水捧到令柔面前。令柔见这人是宫正司的杨芳,大吃了一惊,端着茶碗不敢动弹。可是素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只得硬着头皮仰脖喝尽。
“骆驼蓬泡的茶,好喝么?”素盈轻轻地说:“偶然少少服用一次并无大碍,稍多则令人产生幻觉、梦呓,更多则会窒息昏厥,超过了一定限量甚至会死。拜你所赐,我把所有症状都试过一遍,所幸没有丢了性命。而我当面揭穿之后,婉微只是随随便便地笑了笑说,那东西在宫里常用,没什么害处……你猜,这一碗里面加了多少骆驼蓬呢?”
令柔浑身颤抖着落下眼泪,却还是咬紧牙不置一词。素盈叹了口气:“倔强又有什么用呢?过一会儿你神志不清,我问什么你都会回答。”她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令柔,阴森森说:“当年你和婉微不也是这样,每晚等着我梦呓时抖露心迹么?”
“嘡啷”一声,令柔手中的碗落在地上。“请娘娘赐奴婢一死。”
“我留你活到现在,不是为了把这些话说明白再让你死。”素盈冷哼一声,“我听说你也来自太安,家中一直受到太安素氏关照,自小入宫侍奉素庶人。看样子,素庶人死了,你又变成真宁公主的忠仆。”
令柔匍匐在地,把脸藏起来。但素盈拉起她,面对面厉声说:“令柔!你是个聪明人,难道还没有发现?你为她们尽忠,只是在害人、在冒险违反宫规!她们让你做的事情不过是一错再错,难道你已经忠心到是非不分的地步?难道你独自一人的时候,没有为自己的罪孽害怕?”
令柔张了张口,猛然察觉舌头开始麻木不听使唤。她眼前变得昏暗,素盈的脸庞也化成一片模糊。
“棋局已经换了主人,责怪前人用过的棋子也没有意义。”素盈缓了口气,郑重地说,“我饶恕你。但我很想知道,这一粒子是要为我效力、向我恕罪,还是执迷不悟,想随离局的人而去。”
“娘娘……”令柔颤巍巍地笑了:“棋子无心,人有心。”
素盈变了脸色,霍的站起身,寒着脸道:“伪造中宫准条之罪,你已准备好?”
“并非伪造。”令柔昏昏然强辩:“那十张准条,是前代皇后格外开恩赐给我的。因故未用,交给公主作为悼念皇后的纪念。”她神智渐渐不清,忘了自称奴婢。素盈并不揭穿,冷笑道:“她对你这么好?赐你那么多准条做什么?”
这时,旁边仿佛一团阴影似的杨芳忽然出声:“娘娘请恕小人多嘴直言——娘娘不谙此道,只怕问到天亮,还是繁杂而无重点。请将此人交给小人,小人定不负娘娘所望。”
令柔的身子强烈地抖动一下,委顿在地。素盈见状笑笑,说:“不必。茶也喝过了,让她回去吧——明晚再来叙旧。”
信则架着令柔踉踉跄跄返回时,惊诧于素盈有如此冷血的一面。她冷冷地叮嘱信则看牢令柔,不准其趁机自杀时,信则没有想到令柔会有多大危险。但此刻,他几乎要相信:这个宫女随时都会倒地死去。
令柔脚下不成步法,被信则拖了一路,终于在她撇下铃铛的花丛边摔倒,无意中扯断了信则腰间的绦花,又松手摔飞到花丛中。信则正要去找,却见远远来了几个宫女,原来是宫女们迟迟没有听到铃声,来寻提铃人。
她们向信则行了礼,不解地看看他又看看令柔。信则神色漠然,道:“这提铃人竟然醉在路上,玩忽职守成何体统。先将她带回去,牢牢看守,明日再罚——不准懈怠,以免她畏罪自尽,害大家一起担待。”
宫女们慌忙七手八脚抬起令柔告辞。信则再去寻找绦花,无奈夜色昏暗,怎么也找不到,只得离去。
令柔一直昏迷到第二天正午才转醒,一睁眼就看到结拜姐姐之惠守在床前。之惠一脸焦虑地问到事情原委,令柔想来想去还是没有告诉她。她对昨夜最后发生的事记得不大分明,心中虽然害怕,表面上却装作平平常常。
因她提铃时醉酒,被罚去半年薪俸。令柔觉得这也没有什么,如果皇后就此小惩大戒,倒真是她的福气。可是第二天晚上令柔歇班,素盈又找她喝茶。令柔一颗心顿时坠入无底深渊,硬着头皮去了丹茜宫。第三天,第四天……七天之后,令柔忽然在白昼中看到已死的婉微来到面前。她惊得捂住胸口,一阵气血翻腾,骤然昏厥。
之惠这一次来探望时,终于明白其中一定有重大的缘故。“令柔!你到底怎么了?”她轻轻摇动着昏迷不醒的令柔。被她惊动,令柔忽然说起梦话:“骆驼蓬……素奉香,我们用得很小心,从来没有想要伤害奉香的性命。”她说得流畅,就好像这句话郁结在胸中好久,终于可以一口气倾吐出来。
被称为“素奉香”的人,史上只有一个。之惠怔了怔,泄气地发现结拜妹妹隐藏的是一段要命的往事。
之惠前思后想,很快下定决心,要去丹茜宫走一趟。
素盈正在石榴树旁抱着皇孙玩耍,得知针工房宋之惠求见时,想不起这人是谁,也想不出她有什么事。直到之惠跪在石榴树边,素盈看了看这个宫女,又看了看熟悉的场景,才恍然大悟:“是你——丹茜宫移植石榴时,你来过。”
之惠见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乖觉地接口道:“石榴正是奴婢种植的。能得娘娘赏识,是奴婢的荣耀。”
“原来你叫宋之惠。”素盈点点头,“今日为何求见?”
之惠低垂着头,清晰地回答:“为封令柔。”
素盈的笑容消失不见,把怀中皇孙交给身边女官,警惕地看着这个宫女,听到她又说:“奴婢不知令柔所犯何罪,斗胆为她求情。”素盈觉得好笑:“你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怎么求情呢?再说,你?你有什么资格要我饶她?”
“娘娘尊号‘仁恭’,仁慈圣善,待人宽大。宫中众人一向对娘娘的胸襟无比钦佩。在奴婢们眼中,娘娘就是淳厚的榜样,为这缘故,奴婢才敢斗胆求情。”之惠连连叩首,又道:“奴婢与令柔是莲子姐妹,发誓同甘共苦。如今令柔性命危在旦夕,奴婢即使要掉脑袋,也少不得为她求告一句。”
“危在旦夕?”素盈愣了一霎,这才知道骆驼蓬已用过了量,也生出一点懊悔。又思及令柔连日来倔强不言,一次也没有提到中毒已深,素盈竟不知自己是恼恨她还是佩服她,一时间心中百味杂陈,说不出话。
“如此下去,封令柔性命难保。恳请娘娘准许奴婢代令柔受罚,留她苟且偷生为皇家尽力。”之惠说罢又重重叩头。
素盈听她说得严重,干涩地笑笑:“宫女结为莲子姐妹,有这等义气,实在比亲姐妹还强——令柔真是好福气。”她咳一声又道:“你又没有犯错,我罚你做什么?就算是令柔,我也没想狠罚她。请她效劳还请不动呢。”
之惠听她口气和缓,暗暗地松了口气,心中忽然灵光一闪,察觉机会就在眼前,于是又道:“奴婢与令柔同日入宫,多年来风风雨雨共同经历。奴婢自忖,在这宫廷之中,并没有令柔能够做到而奴婢做不到的事……如果奴婢愿代令柔效劳,娘娘是否可以放过令柔?”
素盈看了看她,问:“你与令柔同日入宫?你是哪里人?”
“奴婢祖籍太安。”
素盈轻轻挑了挑眉头,笑道:“宋之惠,你说话从来都是这么直率吗?”
“娘娘是正人君子,奴婢岂能存小人之心。”
素盈在花树前走了几步,折下一枝石榴花,轻轻插在之惠发髻上,说:“你种的石榴花很好。其他方面是不是也这样能干,日后让我看看再说吧。”
之惠喜上心头,深深一拜:“谢娘娘夸奖。”
从那天开始,素盈不再叫令柔去喝茶。令柔暗自猜了好多种可能,但没有机会落实。她不喜欢与人分享心事,因此对之惠、元瑶这两个结拜姐妹只字不提。
又过了不久,在东宫回京之前,之惠忽然从针工房调到了东宫。令柔得知后如坠云雾,与元瑶一同道贺时试探着问:“针工房与东宫隔了不止一层,姐姐是怎么得到这调遣?”
之惠笑道:“东宫里有位年事已高的女官因病遣出,皇后娘娘推荐了好几个人接替她,但东宫的女官们并不满意。我想这是个机会,就毛遂自荐。东宫官署知道我是素庶人同乡,在宫里也有年头,因此有意提携。”
“原来是托星后的福——姐姐可不要忘了星后的好处。”令柔娓娓说到:“太安素氏待我们几家,真是天高地厚。当年如非懿静皇后接济,我们几家何以全生?之后宫中虽然改朝换代,但怀敏皇后、康豫太后和星后无一不对我们几家照顾有加。我们姐妹几个当初入宫,不就是为了报答太安素氏的大恩、甘愿成其耳目?”
之惠见她说得动容,也温言软语道:“可是入宫之后才明白一个道理,我们是皇家的奴婢,不是哪一个人的奴婢。星后已经去了,我们还在这里,就该做自己分内的事。”
令柔勃然变色,提高声音说:“姐姐不该讲这种话!姐姐家乡已经没有家人受人关照,就把往日得到的好处全抛到脑后了?还记得娘娘赐那十张准条吗?受人诬陷自身难保时,她仍然记挂我们,要我们十人见机行事,凭准条逃离此地——星后贵为皇后,大难临头仍不忘我等,我们区区贱婢怎能忘恩负义?”
之惠心中长叹:恐怕素庶人当时唯恐她们几个被人抓住,又供出不利言辞,才这般慷慨。令柔却是个死心眼,十张准条到了她手里,她竟大义凛然要烧掉,誓与星后同生共死,令其他九人进退两难,只得陪她留下。
元瑶不愿之惠与令柔闹僵,插嘴道:“话虽如此,要如何报答?星后是圣上所废,难道要我们做逆天之事?”
令柔心中早有主意,不慌不忙地说:“依小妹之见,星后之冤,待到东宫即位,自然为她雪清。我们一介宫女,能做的事情也只有尽心为东宫、东宫妃出绵薄之力,守得云开也不枉太安素氏厚待我们一场。”她望着之惠,诚恳地说:“姐姐有机会入东宫,正应该向东宫妃表明我们十人的身份。以眼下形势来看,东宫即位、东宫妃入主丹茜宫只是早晚的事。如不向她说明,恐怕到时扫宫又要累及你我。”
她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元瑶听了连连点头,之惠也笑了笑,没与她继续详谈。
崔落花得知东宫女官之缺补上,人选却不是她推荐的任何一个。她知道素盈一直试图在东宫里安插耳目,但东宫对中宫十分严防,稍与素盈或东平素氏有瓜葛的人,一概没有机会。这次她用心筛选了几个人,但还是落空,忍住心中不快向素盈禀报时,为自己办事不力请罪。素盈却轻描淡写地将此事一语带过。
崔落花见钦妃也在一旁陪着素盈欣赏名画,不方便对此事提得太多。趁钦妃去取图卷时,崔落花装作闲谈似的问:“不知这宋之惠是个什么人?竟然从针工房一步登天。”
“她的家底好得很。”素盈欣赏一卷图画,心不在焉地说:“她祖上几代都受太安素氏庇护,自小入宫,一直深受素庶人关照。”
见皇后对此人了如指掌,崔落花心中恍然大悟。但她没有亲眼见过此人,始终不大放心,“有这样的家底,还能不能对娘娘尽忠呢?”
“在我看来出身忠厚的人,恰是东宫看来最有嫌疑的,怎能使得?再说,信则比她如何?”素盈轻嗤一声,“这些想在宫中稳步的下人,已经把自己家忘了。我们又何必念念不忘呢?”
“娘娘用她,始终是兵行险招。”
“能胜得毫无悬念的,是战神。我不是。”素盈卷起图轴,淡淡地说:“至今为止,我冒的险还少吗?为东宫,这一次值得。”
在床上午睡的睿歆这时候忽然醒来,无缘无故地放声大哭。素盈几步奔过去把他抱在怀里,温柔地哄了又哄。“想见圣上了吗?娘娘这就带你去——”
手捧画卷的钦妃走过来盯着看,被素盈侧目,忙堆起笑容说:“说这孩子不是娘娘所出,任谁听了都要吃一惊。娘娘与圣上、皇孙在一起,简直像画里的两夫妻与亲生孩儿,天伦之乐令人羡慕。改日一定要请画师好好地画出来。”话里别有用意,素盈并不接茬。
钦妃仿佛自言自语:“这事情要赶紧才行。过些天……画里再添一对年轻夫妇,就不那么好看了吧?”
素盈冷冷地一转身,抱着睿歆去外面晒太阳,手臂却不由自主地用了力,紧紧抱着那小小的孩童,让他憋闷地挣扎起来。
两宫
连绵秋雨洗净了京城最后一块屋瓦、最后一条陋巷之后,看似永不止息的雨丝在东宫凯旋的前夜收得一干二净。一轮皓月腾空,霎时间天宇朗朗,星河如梦。第二天曙光初降,满天瑰艳的朝霞立刻铺散成一片壮丽的图画。人们被阴雨烦扰的心情一扫而空,纷纷走出门外,一直迎至远郊,只为抢先一睹太子风姿。壮观的场面超越了十月初四天安节——皇帝的生日。仿佛天地人不约而同地偷偷变心,把未来押在名扬西陲的储君身上,放弃了病榻上奄奄一息、连自己的圣节也无法出席的帝国之主。
这天一早素盈就被告知:皇帝精神不济,不能主持庆典,请皇后带百官前去迎接。素盈亲自抱着皇孙去玉屑宫细细问了夫君的病状,知道他只是惯常的昏沉乏力又发作,并无大碍,这才放心地带领僚属登城门等候东宫。
赤如血色的朝霞映照着素盈青色的盛装,城下的人偷偷仰望时,诧异于年轻的皇后如此端庄安闲。周围人谦恭的态度衬托着她娴雅自如的举止,她偶尔与身边人低语轻颦,从容委婉的神态尤其令人感慨。
“上一次随驾出猎,有幸窥见圣容,见到的不过是个忧郁安静的女人。想不到稍加时日,她就变成风仪出众的皇后。果然还是素氏的女子生而敏慧。”城下夹道的骑士中,有人偷偷议论。“她怀里抱的是皇孙吧?宫里传说皇后疼爱皇孙如同己出,竟是真的。”他们说着偷眼向城楼上望。皇后正专注地眺望远处,突地仿佛察觉到有人看她,一低头直直地回望过来,吓得那两个骑士慌忙掉头,端坐马背上一动也不敢动。
素盈等了又等,始终不见大军的影子。她斜后方的宰相琚含玄见状道:“连日大雨,路上泥泞。大军需要稍稍整顿军容才能到圣驾面前。”素盈没有理他,眼睛忽然一亮:远郊荡起一线尘埃,隐隐蹄声如暗潮翻涌,显然是千军万马渐渐近前。
果然,地平线上一点、两点……无数点金银光华跃出,战士金盔明甲与刀枪戟矟的寒光交相辉映。经过数日雨里跋涉,这支大军的威风丝毫不减,步伐稳健气势昂扬。人群由远而近欢呼起来,素盈盯着队伍最前端那众望所归的青年——看不清他的脸,但能看出他的身姿傲然,与出征之际的颓丧截然不同。待他到了附近,素盈数了数他身边的人,发现将领副官的数目比出征时多,显而易见是他提拔了一批亲信。再看最前面那些年轻的面孔,与印象当中出征时的军将颇有出入,其中的奥妙不言自明。
素盈被他们的盔甲晃了眼,轻轻地眯起眼睛,这细微的表情变化让她忽然变得冷漠。宰相时不时向她扫一眼,看到此时,眼中方有了些微的笑意。在他们身后的真宁公主虽然看不见素盈的表情,却一直左顾右盼观察众人的反应,见他们各怀鬼胎,她眉宇间轻轻动了动,仿佛冷笑——这又被角落里的崔落花尽收眼底。
城下人欢声雷动,城上人宝相庄严个个无语,旁人只道皇家威仪自与小民不同。
不登城上,一生也不会明白他们在想什么。
这是素盈第一次主持迎军仪,但习惯了许多礼仪之后,哪怕是初次实践,她的一举一动也无可挑剔。她代替皇帝犒赏三军,又下令于宫中赐统帅盛宴,举手投足之间容止自若。军队的统帅睿洵在城下接旨谢恩时,素盈近看见他的脸,思绪稍微乱了:数月之前那位白皙文雅的储君不翼而飞。眼前的年轻人,皮肤被晒得黝黑,面容中透着坚毅,神态更加令人难以捉摸……他好像根本没有注意素盈怀里抱着他的独子。从他身上,素盈找不到她认识的东宫。
那个看着宫廷、看着她的时候,流露出伤感和惋惜,那个目光中隐约藏着疑心和忧虑的东宫太子,到哪儿去了呢?
她心有所动,目光不由得飘开,往千军万马中寻找,这次细看才真正吃了一惊:方长没有发觉一位马上将军是位女将,此时才发现竟是素璃。表情与气质,和素盈印象中的东宫妃判若两人,她持枪立马于大军之前,灼灼目光盯着素盈,犹如挟着千军万马的气势直逼城楼,竟让素盈一见之下心生寒意。
“娘娘,是移驾回宫的时候了。”琚含玄带着笑意从旁提醒,素盈这才发觉自己抱着皇孙的手已经被城上的风吹凉了。
再见东宫时,素盈已卸去青衣,换了朝装向卧榻上的帝王禀报仪式经过。睿洵得到宣召,轻手轻脚走进来,向皇帝献上西国降书和西征功劳簿。
皇帝没有立即看,招手把他唤到床前,微笑着一边打量一边说:“晒黑了,像个战士了。”素盈见他欣喜之中精神爽利,也在一旁陪着高兴。她在床边的脚榻上跪坐,睿洵就跪在她面前尺许之处。素盈又看了东宫几眼,仍然觉得他不只是外表,连言谈举止都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素盈不喜欢改变,更不喜欢意料之外的改变,眼见东宫如此,她心中忽然生出难言的预感,让她惴惴不安。
皇帝和蔼地问了东宫数月来的情形,眼看要言归正传谈到军情。素盈不能参与议论,便告退出来。玉屑宫外早有宫娥等候,小声向她禀报:“东宫妃拜见娘娘,正在丹茜宫等候。”
素盈早知此事在所难免,但素璃竟一刻也不歇就来要儿子,到底是母子亲情不比寻常。她一边暗自唏嘘一边回到丹茜宫,见东宫妃素璃早与一群乳娘、宫女在宫门外伫立多时。素盈向她笑笑,先领着宫娥走入宫中坐定了,颔首传她进来,素璃这才屏息敛容入宫拜见。
两人依惯例寒暄几番,素盈微笑赞道:“到底是上过战场的人,经见过大事,态度举止都不一样了。”
东宫妃含蓄地笑着垂首谢道:“说到这事,妾一定要向娘娘告个罪。妾以前不懂圣上与娘娘苦心,也曾暗生不满。这一次亲自上了战场,见识到很多与宫中不同的人事,领悟很多。若不是圣上与娘娘成全,妾恐怕一世也学不来那些宫廷之外的东西。”她一仰头,素盈就对上了那双漆黑的眼眸——仿佛晶亮的炭,看似坚如顽石岿然不动,却隐含着一点即燃、烧尽万物的能量。
素盈轻轻地挑了挑眉,脑海里浮现一个少女:穿着胭脂红的裙子,裙上绣满了曙红色花蔓,她伶俐地在皇帝与东宫之间插话,让他们之间的言谈活跃起来。每当她一笑一动,那些花就随之欢腾。她总是很会接别人的话题,不论是称赞还是挤兑,她都能说得辛辣俏皮……
是眼前这人曾经的模样吗?素盈暗叹她比以前沉稳得多,脱口道:“战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素璃眨了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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