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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止息(上)-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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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就快死了。”

“你为何要死?为何不能撑住我?我好想好想啊……”

苍木没再说话了,他连说话的气力都使不出来。望著雀榕那张充满了渴望的脸孔……当雀榕转头看他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一抹怨怼、看到那一丝丝的不满……

“当初我以为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的。”雀榕低声诉说著。“你是这森林里最高的存在……如果是你,一定可以让我伸手摸到天……”

但没有任何树木可以摸到天,他想这么告诉雀榕;但雀榕也沉默了,她正忙著寻找更高大的树木,她那依然细致嫩绿的手臂伸得更远更远,上天下地将这森林全罗织进她怀里。

很快的,这古老森林中的老树们就要全数死亡,死在雀榕看似亲密爱怜的致命拥抱之中。

他好怀念那小女孩,曾经用一双胖胖小手拥抱他的小女孩,曾经用小脸蛋在他身上摩挲的小女孩……他就要死了,但几百年前的记忆却依然如此清晰,如果可以再看她一眼,那该有多好!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死前会如此想念起一个几百年前的小女孩,或许因为小女孩是他唯一爱过的人吧……

然而,“爱”是什么呢?他毫无概念。是如同几百年前老树们所说的静静守护著直到老死吗?他现在就要死了,身旁唯一相伴的就是取他性命的雀榕。他爱雀榕吗?凝望著雀榕那双不断往上望的渴望眼睛,他只能叹息了……他的小女孩才是他唯一爱过的,尽管他不懂什么叫“爱”,但却明白雀榕与小女孩之间的不同。

然后……她来了。

这树林已经几百年不见人烟,但她却来了,是冥冥中呼应著谁的呼唤吗?

她长大了,模样也不同了,但是他却一眼就能认出她来;不是因为她耳后仍然有那抹红痣,更不是因为她抬头打量他的眼光。他说不出自己为何知道,可是他就是知道。是她。是她。是她!

上天垂怜,竟让他临死之前能再见她一面。

然而这个“她”在世俗的眼光中其实是个男人,一个其貌不扬、一个再平凡不过的男人。

他背上背著草药竹篓,斗笠低低地盖住了他的头脸,但那一点也没有关系,对苍木来说,他所看到的依然是当年那可爱的小女孩。

他看到女孩站立在树底下,无言地抬头静静望著他,参天巨木突然飘落了无数枯黄的树叶。

周围没有风,天空并没有雨,那些树叶像是眼泪一样奔流不止,静静地静静地回旋著落下。

几片叶子落到男人身上,他像是有些狐疑,又像是有些迷惘似的拾起那毫无生命的枯叶。

这棵树他从来没见过,望著这棵已经有几百年的老树,他心头突然泛起了阵阵无名哀愁……

他只是路过这座山,听说这座老森林灵气逼人,想来山中必有奇珍异草,但谁知道花了几天爬上来之后才发现这是一座即将毁灭的老林。

被雀榕缠上的林子是注定了要死的,无论有多古老,无论有多珍贵。

雀榕恐怖的拥抱会杀死所有老树,直到她霸占整座森林为止。

他叹息一声,凝望著眼前的老树。多可惜啊,要花多少时间才能长得如此俊俏挺拔!他已经活了几百年了吧?如今却要死了……这些落下的树叶是他临死前的眼泪么?

思及此,一阵阵酸苦涌上心头,他放下了竹篓,掏出腰间锐利的斧头──

就当是做好事吧,尽管他这一生所做过的好事屈指可数。

在这样的林子里,他什么也找不到了,有雀榕的地方,还能长出什么奇花异草?他这趟来的目的是想找传说中极毒的“绿古树蟾”,没想到杀人的树蟾没找著,却在这里救了一棵老树。

男人有些失笑,不知道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善心到底从何而来。不过,想归想,他手上的动作却完全没有停下,他决心将这棵即将杀死整座森林的雀榕连根拔除。偶尔大发慈悲也算偿还些他平生所造的杀孽吧。

突然,凄厉尖锐的呼叫声将半昏迷的苍木给惊醒了,他听到雀榕失声尖叫。

“他在做什么?!他在做什么?!呀!”雀榕凄厉地惨叫,她不断摇摆著;住在她身上那许多含有剧毒的蛇虫听到她的呼叫纷纷往下直落,打算袭击攻击雀榕的人。

那人却头也不抬,只是一劲地用力砍伐雀榕深入地下的根,泄愤似地砍著她紧紧拥抱住苍木的手臂。

半天过去,那人才抬起头,眼光温柔地望著苍木。

“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他喃喃自语似地说著,从怀中掏出白玉小药瓶,洒了些粉末在地上。

就在这时候,雀榕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一阵椎心刺骨的疼痛令苍木整个清醒过来。

雀榕死了,她深入地下的根顿时化为一阵绿烟,她那牢牢攀附著他的手臂无力地下垂,她不断不断地哀号哭叫著,而整座森林突然活了起来。

那人擦擦额上的汗水,微笑著拍拍老树的躯干;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但他却直觉地拥抱了这棵树。

贴著树皮的同时,他仿佛可以听见老树不存在的心跳声。男人惊奇地笑了起来,他笑自己这愚蠢又突兀的行为,可是拥抱老树的那一刹那,他却又感到无比的心安,那熟悉的感觉真不知从何而来。

他让自己的额头抵住老树,深深地吸进一口老树身上散发出的木头香气,那抚慰人心的气味令他久久不忍抬头,但他知道自己终究要离开,心底不知怎地竟感到微微的遗憾。

“该走了……”他望著地上落了一地、死尽的毒虫,表情有些不屑。这种不入流的毒也想伤他?他可是武林中名闻遐迩的“药王神医”啊。这世上没有多少毒物能伤得了他,素来只有他能毒死人,要说毒物……他才是天下至毒之物吧。

走了几步却又回头,他安心地看到雀榕的枝蔓正以极快的速度萎缩中,少了巨大雀榕的包围,这棵老树看起来更雄伟了。

“药王”静静地站在那里凝视著老树片刻,他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净是温柔,那是极少极少人见过的温柔,他只知道自己心中不知怎地竟有些不舍……迷茫中,总觉得自己似乎还有什么未尽之事。他想不起来,但老树看起来似乎不再那么憔悴,他心中的喜悦难以形容。

药王终于还是走了,而苍木一直目送他;他数度回头,都在苍木心中留下深深刻印。他忘记了雀榕这几百年来带给他的痛苦,忘记了与他相处几百年的雀榕正在死去,雀榕哭泣哀号呻吟的声音完全不存在,他只是以无比爱怜的眼光注视著他的小女孩……

这是他们第二次相遇;于是,苍木相信他们还会有第三次相遇。

他要活著等那第三次的相遇……就算真的要等到四千岁。

你,相信世界上有轮回吗?

对一棵树龄动辄千百年的老树来说,轮回是真的存在的。

他们是生命的见证,是死亡的见证,是四季的见证,是土地永不止息的回忆。

就好像春天总是会来,冬天也总是会去;就像松鼠一家总是会在他身上住一阵子;就像住在他老朽树皮底下那些跃动著生命的小虫子们;就像天上不停流转的日月星辰……

就像他所钟爱的小女孩,她来过、她走了,但她总是会再来,不管要等多久。

无数个四季过去之后,他已经是森林里极老的老树了,比他年岁还大的虽然还有,但数量已不多;他们退居到更深的深山里去,只有他坚持著留在原地。他有些傻气地担心如果自己移动了位置,即使分毫也好,女孩将会找不到他。

他是一棵痴心痴情的树,但从来都没有人发现,他远眺的目光看得越来越远,姿态越来越坚决。

他有预感他们就快能相遇了,他日日夜夜如此企盼著。这是他开天辟地以来唯一的愿望,为了这愿望,他甘愿当一株树──

然后那一天到来了,以他从来没想过的方式。

远方马蹄达达而来,当那浑身是血的女子倒卧在他身旁之时,他知道,他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这里,就是她的安息之地吗?

一个能永远得到宁静、永远不用再杀人的地方?

她无言地靠在大树上,姿态仿佛她从来没离开过这里,仿佛她一直以来都靠在这棵树上似的安详。

“唉……何苦呢?看在大家同僚一场,不如你就自我了断了吧。”老者叹息著说道。他们七个人谨慎地包围著她,她武功太高、太诡谲,尽管已经身受重伤,但他们依然不敢大意。

“哈哈……”女子呕出两口鲜血,冷眼看著老者。“你当然希望我能自我了断,因为你永远没把握是否能杀得了我,说不定要在此地丧命的是你不是我。”

“唔……你是有资格说这句话,毕竟你是朝廷的头牌杀手。”

老者微微一笑,温雅的脸上看不出怒意,反而有著一股遗憾似的感伤。“只可惜……唉,改朝换代啦,六太子已经死了,你为‘他’杀尽天下人,她反过头来却要杀你;你永远是他心头上的一抹污迹。”老者叹息著摇摇头道:“说来也是。你这杀人无数、满手血腥的女魔头怎能与一代明君扯上干系?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太过愚忠。”

“狡兔死,走狗烹……”她惨笑著背靠在树干上,悠远的眼光飘向远方……京城是在那个方向吧?四哥……她心中眷恋的四哥,那温柔的双眼、那温暖的双手、那沉默的肩膀、那双总是带著笑的眸子、那眉宇间总笼著的一丝愁……她的泪水无言地落了下来。

这是她打一开始就知道的结局不是吗?她早就知道自己不该想为他分忧解劳,她早看出四哥绝不像外表那样的仁慈善良;仁慈的人不会叹息著要她去杀人、善良的人不会留著泪说:了断了他吧。

那是一只披著羊皮的狼;而她则是盲目得不愿意去面对那残忍的真相。

几次午夜梦回,她见到自己所杀之人愤恨的双眼。他们都有罪!他们都该死,他们不该挡在真命天子的路上!在这乱世之中谁敢坦荡荡地说自己从没害过人?在那污秽的朝廷中、在明镜高悬的厅堂之下,他们谁不是满身的血污,谁不是脑满肠肥、荼毒天下的恶人?

是的,他们都该死!所以她为他杀人……只不过到头来一身的血债啊,这一身的血债却成了他心头上的一抹污。她成了天下人唾弃憎恨的女魔头,而这一切,只不过因为他那笑……那抹深邃温柔的笑。

然而……这里,就是她的安息之地了吗?

是她日日夜夜哭著苦求的永恒休憩之所?

身后的老树好暖,靠在这里不知怎地就不想再起身了。也许她真的累了……从京都一路逃来,已经跑了多少里路了?这荒山僻野,距离京城够远了吧?远到她再也听不到那人的声音,看不到那人脸上那悲悯的笑──

“我死后……请将我的尸身烧成灰烬葬在这棵树下。”她轻轻地说著。

“这……‘他’说过死要见尸。”

“哼……”她从头上拔出一根金簪扔在老者面前。“带这个回去,叫他日夜在梦里等著我!”她说著,抬起那双美目,怨毒地冷笑道:“活人,是不会托梦的。”

“这……”老者依然犹疑著,主子的命令他不敢违抗,虽然他私心里的确有几分同情眼前女子一生可悲的遭遇。

女子什么话也没说,她慢慢慢慢地从倚靠的大树上起身,他们都还犹豫著……犹豫著……然而,满天的血雨却让他们再也没有犹豫的机会。

她是如何出手的?他们太大意了啊!只见眼前红影一闪,是她满身的血迹,是她身上那带著浓重血气的异香,只不过,这念头瞬间即逝──他们再也无法思考了。

听说……如果一个人的刀子够快、够准,那么当刀锋划过咽喉的那一刹那,便可以听到风声……那将是他最后听到的声音。

可以死在凄美的风声之中也不错吧?尤其当那风声是由自己被切断的咽喉所发出之时……

老者喘息著后退一大步!他所带来的三十名高手在追入这树林的时候只剩下六个人,而现在已经死得一个都不剩。

“你还有机会。我只是想你为我传话,否则你现在一样已经人头落地。”她背靠著大树,惨笑著这么说道,他甚至没看到她几时离开大树、几时又重新靠了回去。

已经伤得这么重了,却依然能手起刀落手刃六大高手,她绝对没有虚张声势。

老者惨然点头。“我答应你就是。”

“我相信你。”因为她已经没有其它选择。

她的身躯缓缓往下滑落,临死之际呆滞的目光静静地抬起,静静地凝望著身后的巨木……是了,这就是她的安息之地;迷蒙中,她又听到了一声叹息。是老者发出的吗?不,不是的,是这棵树。

她感觉到了……那回到家似的温暖;两行悲伤的热泪静静滑落她的双颊,她再也哭不出声音,但那悲切的恨意却在这片老林之间不断撞击回荡,久久不去。

她好高兴,却又好悲伤。她好恨哪,却又无比欣喜──

老树紧紧地拥抱了她,任她将一生的血泪全洒进了他胸怀之中。

他们,终于团圆了。

只是这团聚来得太仓卒,命运摆弄得双手从来没有停下过。

当天晚上,来自阴间的鬼差就到了,苍木再也不许任何人将女孩从他怀中夺走,他什么也顾不得了。

鬼差来来去去,他们都知道他们相聚之日越来越短──然后比鬼差高强的狩魂使来了,在一道银蓝色闪电之后,他们再度分开……

为什么?

苍木临死之际不由得发出了阵阵怒吼,那咆哮声如此之大,连天地都为之撼动!

为什么上苍如此弄人!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二章

十二年前

白云武术学苑

这间武术学苑其实并不是官方正式认可的学校,而是给一些穷得无法上正式学校的孩子们所读的学苑。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会将孩子送过来这里的家长们心里也都清楚,孩子一旦进了这学校的门,也就等于签下卖身契;除非这孩子将来真能出人头地为自己挣得身价,否则孩子再回到父母身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幸好这间学苑素来名声不错,虽然并非官方正式认可的学校,但是所教出来的学生素质跟其他学校比并不逊色,所以学校虽然小,但是每年等著把孩子送进来的家长为数依然不少——

另外一种父母则是因为只要把孩子送进这学苑,孩子的身分就可以“消失”了;他们把孩子无条件送给学校,以换得自己再生一个孩子的机会。虽然做这种选择的家长并不多,但她却是其中一个。

她努力的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孩子将来著想所做的决定,她真的没有其它选择……

她真的没有吗?

回头再看一眼火红儿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那冷冷的眼神、没有表情的睑孔,让她无法再看下去;她连忙转头,含著眼泪朝年老的师傅努力鞠躬打揖。“往后这孩子就拜托师傅了。”

老师傅若有所思的望著她。这些年来,送进他手里的孩子也不少了,独独这个女人像是著火一样急著摆脱烫手山芋的模样令人印象深刻;那孩子漂亮得惊人,骨骼也是出奇的好,这样的孩子可说是万中选一的人才,为何自己的亲生母亲却看不出来?

“孩子进来之后再回到您身边的可能性很小了,这点您了解吧?”

女人点点头,微微抿著嘴,像是在忍耐著什么。

“咱们这,过年过节孩子也是不回家的,可有啥话儿要对孩子说的?”

“……没……没有。”

老师傅微眯的眸子睁了睁,遥指著学苑门口那一摊卖糖馄饨的小摊子开口:“带孩子过去吃碗糖馄饨吧。”

女人竟然摇了摇头。

老师傅却不容她反对,他将孩子往母亲的身旁推了推,看著小女孩温言说道:“娃娃,你阿娘带你去吃糖馄饨,吃完了就回来这里,晓得吗?”

小女孩也抿著嘴,她倔强的脸上看得出一丝强忍住的愤怒悲伤。这么小的小女孩却不肯牵母亲的手,迳自住学苑门口走去。

“师傅……我很急啊……还得下山赶车。”

“再怎么急也是你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你此刻就这么甩下她,心里真的会好过吗?”

女人眼里噙著泪,只能不断摇头。她说不出来自己为何如此急著摆脱唯一的女儿,那是无法解释的,那种“无法解释”已经让她痛苦了许多年。

想当初,孩子刚落地的那一两年,他们是多么的得意骄傲,那是多棒、多好看的一个娃娃!每个人见了总要忍不住抱一抱、疼一疼,那么出色漂亮的孩子将来必定出落得像花一般美丽。可是……孩子渐渐大了,火红儿眼里那挑明的冷酷却教人不由得感到害怕。她从来都不哭闹,有时恨极了,忍不住打她几下,她从眸子深处透出来的可怕恨意叫他们当父母的都要忍不住背脊发凉。

这不是一般的小孩,这是个带著深刻仇恨出生的小孩,像是投胎前忘了喝孟婆汤——

她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恐怖。有时凝视著孩子沉睡的脸,会怨怪自己怎地如此多心。一个才几岁的孩子,哪来的什么仇恨。可是火红儿却总在她如此想的时候漠然睁开眼睛,冷冷、冷冷地望著她,那种与生俱来的恨意从来不曾消失过,而且似乎永远也不会消失……

如今她又有了孩子,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一切都打点好了,只要送走火红儿,他们就可以再有一个小孩,不管是男是女,只要是一个健健康康、普普通通的小孩就好。不用如花的美貌,不用绝世倾城的容颜,只要会哭会笑,只要眼里没那种恐怖的仇恨……

就当没生过她吧,就当从来没生过火红儿吧。

她已经下定决心了,为了即将到来的孩子,她不能在此时此刻心软。

火红儿是带著憎恨出世的,那么让她恨自己一辈子也无所谓了。

“对……对不起……”

心中已有定数的女人深吸一口气,匆忙转身从另外一个方向走了。她脚步坚定,没有回头,没看到自己的孩子已经站在摊子前等待著她,更没看到火红儿脸上那难得一见的泪水。

老师傅叹了口气,望著孩子母亲的背影,再望了站在小摊子前的小小女孩,然后无言地起身走到摊子前坐下。

“来两碗糖馄饨。”

一老一小沉默地吃著糖馄饨;小女孩始终没有抬头,可是老者却看到糖馄饨碗里滴落了几滴泪水。

这碗甜汤的滋味想必又苦又涩吧……他轻轻地抚了抚小女孩的头,然后拍拍她的肩。

他叹了口气。小女孩的肩膀不由得震了一下,直觉地抖了抖,试图将老者的大手抖落。这种叹息声她听得太多太多了,彷佛她身上有什么重大的、无可挽回的缺陷似的;总是有人在见著她的时候这样叹息著,然后他们远远的离开,再也不回来。

老者却没有松手,他的大掌依然拍著女孩的肩,转头对她温和一笑。

太明显了……这女孩身上的黑暗之气、那环绕在她周身的黑板气息的确教人退避三舍。女孩甚至不懂得掩饰,她那双晶莹剔透的眸子就像是两扇通往黑暗之门的窗户一样洞开著,那深深的黑暗让人毛骨悚然。

她实在太接近了,只差一步就是魔界的人。或许,他不能怪女孩的母亲那般恐惧,若他不是多年修道,又怎能洞悉这一切?

女孩的母亲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来自地狱的魔鬼,这对一个平凡人来说的确太沉重。

然而,是神是魔,都不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决定的。这世上如果只有光明没有黑暗,那么,这世间早是荒漠一片、寸草不生。孰善孰恶难有定数,难有定数啊。

老者默默地想著,脸上温暖的笑容始终没有退去。

小女孩吃完糖馄饨,什么话也没说的等在老者身旁。

老者付了钱,牵起了小女孩的手往学苑里面走。

小女孩的手十分冰冷,他预期她会抽手拒绝,但小女孩的手却乖乖的待在原位没有抽离。

嗯……这孩子还有救。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小女孩的手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牵过,即使亲如父母也视她如蛇蝎……好久没有这么温暖的手握住自己了,但小女孩的眼神却没有半点动摇,她早已经学会不再相信——

或者该说,从她出生之前,从遥远的千百年前她就不再相信了。

“这是你的师兄木长青,以后他会好好教你。”老者将她牵到男孩面前介绍道,“长青,这是你的新师妹火红儿,她刚来这,什么都不懂,你要好好照顾她。”

男孩睁著圆圆大大的眼睛点了点头,“知道了。”

这男孩长得颇为高壮,大大的头、壮壮的胸膛跟结实的腿,看上去就是个大个头:他五官长得甚为清秀稚气,但眉宇之间却有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歆气。大概是他的眼睛吧,那么单纯天真的眼睛,一看就知道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家伙。

嗯,没错,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家伙”。打从她有意识开始,她就知道怎么看人,虽然才不过八岁,但那一点也下影响她看人的眼光;就如同眼前这个“大师兄”,十成十是个好欺负的家伙,她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了。

老者深深地看了这两个孩子一眼。他年纪很大了,这间学苑的学生虽然多,但只有木长青是他的徒弟;他原以为自己将不会再有徒弟了,没想到命运安排会如此的高深莫测。

“师傅?”木长青等在老者身旁,候著他的指示。

老者笑了笑,睑上有著某种恶作剧似的笑容。“长青,你先带小师妹到处走走看看,教她些基本功,师傅倦了,明儿个再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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