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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天空-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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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多里的路程,快马加鞭,耀武扬威,两个多时辰就赶到了。
这是一次十分冒险的行动,这一百二十多里,要穿过两道日军的封锁线,蓝桥埠也被日军修了一个碉堡,驻扎了日军一个班和伪军的一个小队,而梁大牙一行总共只有五个人和长短十杆枪。但是梁大牙不在乎,深更半夜赶到,将马匹藏在镇南头烂眼圈龚二的牛棚里,几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镇里,敲响了朱二爷家的大门。
小伙计开了门,梁大牙等人大大咧咧地往里进,一边走一边问:“怎么,二爷寿辰,也不挂个灯笼?这么早就歇了。”
小伙计认识梁大牙,倒也不惊讶,跟在后面说:“二爷说了,这年头兵荒马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让声张。”
“哦,”梁大牙大手一挥说:“有什么好怕的,去找陈管家把灯笼挂上,就说我说的。”
说话间,已上了堂屋的台阶。
朱二爷得到信,也从床上爬起来,一看见梁大牙等人,骇得魂飞天外,磕磕巴巴地说:“大牙,你怎么回来了?咱这里的日军和‘皇协军’侯队长都知道你当八路去了,要是让他们撞见,你就没命了。”
梁大牙惊异地问:“二爷你不知道么?我现在是八路军陈埠县的大队长了,管了好几百人马,这里的几个小鬼子二鬼子,毫毛都不敢动我一根。”
朱恽轩惊魂未定,说:“你既然当了八路,还回来做啥?莫非听说你二爷当了鬼子的维持会长,要来索二爷这条老命么?”
梁大牙说:“二爷你想哪儿去了?我是回来给你老人家祝寿的。今日是你老人家过生的大喜日子,你老人家先就座,大牙这就给你老磕头。”
说完,不容分说,便把朱恽轩摁在堂屋上方正中的太师椅上,扑通一声跪下去,纳头便拜。旁边的朱一刀、曲歪嘴、陶三河等人见状,待梁大牙磕完头,也咕咕咚咚地跪下去,七上八下地磕了起来。
朱恽轩坐不是,站也不是,连连说:“折煞老朽了,折煞老朽了。都快起来,这是怎么说的?兵荒马乱的,还祝什么寿?我是死多活少的人了,还劳你们牵挂,担着风险大老远地跑回来给我祝寿,老朽受之有愧担待不起啊。”
说话间,朱家老少十几口人都从床上爬了起来,大家原先都是一家人,很是热络,亲亲热热地围成一团,有叫大牙的,有叫大牙兄弟的,也有叫大牙叔的。
朱二爷擦擦老眼,对几个女眷说:“还愣着干啥,赶紧烧锅,让大牙他们吃了饭,赶紧赶路,不然明日撞上日军,就走不脱了。”
梁大牙说:“不妨事。现今的鬼子二鬼子,谁不知道我梁大牙?谅他们不敢虎口拔牙。”想了想又问道:“二爷你在鬼子手下,他们敢屈了你吗?”
一句话触到朱恽轩的伤心处,不禁又是老泪纵横,说:“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大牙你当你二爷愿意干这个汉奸差事吗?二爷是迫不得已啊。不出这个头吧,鬼子见人就打,见房就烧,乡亲们没人管。干吧,鬼子二鬼子见天要钱要粮,还要大姑娘。你二爷豁出这张老脸在他们面前求爷爷告奶奶,交办的事尽力去办,好歹保住了乡亲们的平安。可是这边弄平了,那边国军,还有八路,又不依,也是要钱要粮。不给吧,就说要以汉奸罪论处。二爷这个维持会长不好维持啊。孩子啊,这次回来你还见着二爷了,下趟回来,恐怕只能给二爷上坟了。”说着,好不伤心,老泪又潸然而下。
梁大牙见朱二爷泣不成声,心里很凄凉,陡生一股血气,对朱恽轩的孙子朱斯栖说:“三弟,找个人,去把蓝桥埠二鬼子管事的给我叫来。”
朱恽轩一听这话吓坏了,连连摆手说:“使不得使不得。你是八路的大队长,蓝桥埠的鬼子二鬼子都晓得,专门交代,你要是回来,立刻禀报。那是要你脑壳的啊。”
梁大牙不屑地撇撇嘴,说:“他们敢要我的脑壳?听见梁大牙这个名字他们就不敢出门尿尿。二爷你放心,梁大牙不是以往的梁大牙了。三弟你尽管派人去叫,我交代他几句。还有,这里的国军八路是谁管事?能找到的都找来,你告诉他们,就说八路军陈埠县县大队长梁大牙回来了,要见见他们,单独来见,我保证他们平安无事。谁敢推托,我今夜找上门去。”
朱一刀等人也跟着说:“就是,二爷你老不用怕,有大牙哥和我们呢?我们今天给他们交代清楚了,也省得你老人家往后受他们的窝囊气。”
朱二爷还是哆哆嗦嗦地摇头,说:“大牙,你要真是为你二爷好,你就饶了我吧。你今天把他们叫来,明天你走了,我的日子就没法过了,弄得不好,乡亲们都要跟着我受牵连。”
朱家其他人也跟着求情,话说得恳切,梁大牙这才作罢,让朱一刀献上他带来的寿礼——二百块大洋,说:“二爷,我们八路军的官都是清官,不像鬼子也不像汉奸搜刮民脂民膏。这几个钱,是我的一点小心意,请二爷笑纳。”
朱恽轩慌不迭地说:“大牙,你这是做什么,你们在外面吃苦受累的,挣了几个钱,留着自己花吧。二爷也用不着,有了钱没处藏,鬼子汉奸国军八路谁要都得给。”
梁大牙哈哈大笑,说:“二爷你放心。来呀,陶中队长,你给二爷留个字据,我说你写——蓝桥埠朱二爷是八路军陈埠县大队长梁大牙的干爷。无论是汉奸鬼子国军八路,见了朱二爷,文官下轿武官下马。谁敢怠慢,他日倘若遇上我梁大牙,定叫他不得好死。此布。八路军陈埠县大队长梁大牙。”
纸和笔虽然找来了,陶三河却犯起了踌躇。在几个中队长当中,他喝的墨水算多的,但是要想把梁大牙的“布告”写明白,他还是力不从心。最后,还是朱斯栖自告奋勇,字斟句酌,才把梁大队长的意思写明白了,又给朱二爷念了一遍。
朱二爷说:“这字据在国军和八路那里或许管用,在鬼子和汉奸那里却千万不敢拿出来。”
梁大牙说:“在谁那里都管用。你老人家不妨试试,再有为难处,把这个条子拿出来给他们看,他们谁敢不给我面子,我就要他的命根子。”
这天半夜,酒足饭饱,梁大牙交代了注意事项,让朱一刀和曲歪嘴等人都悄悄地回了一趟家,他自己则掖好双枪,让朱斯栖派人把他的老相好蔡秋香给叫了过来。
六
梁大牙擅自带领朱一刀等人乘夜黑驰骋百里,给汉奸维持会长朱恽轩拜寿的消息,在梁大牙出发的当天夜里就被李文彬获悉,并以鸡毛信的方式十万火急地报告了分区和特委。
杨庭辉接到报告后,雷霆震怒,因当时正在准备护送一批新四军干部过江,要向国民党的部队借路,杨庭辉同刘汉英约好了会晤,时间不便改动,便委托王兰田到陈埠县查处。
王兰田是第二天下午赶到陈埠县的,这时候梁大牙等人已经安全返回,正在呼呼大睡。
王兰田派人把梁大牙叫了起来,先是不温不火地问了一些情况,梁大牙老老实实地坦白了。但有些事梁大牙还是打了埋伏,譬如给朱恽轩送去二百块大洋和留下“布告”的事情,还有他临走前把蔡秋香叫到朱恽轩家里见了一面等等,只字不提。只是说,朱恽轩是他的恩人,古人都晓得,“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咱八路军的大队长就更不能忘恩负义了。老人家现在虽然当了维持会长,那是迫不得已。老人家六十大寿,在蓝桥埠是一件大事,他这个做晚辈的去给他祝寿,天经地义。他们什么也没做,就是磕了几个响头,吃了一顿饭,然后就回来了。
王兰田还是没有发火,又分别找了朱一刀和曲歪嘴等人,大家交代的内容同梁大牙交代的口径一致,没有出现破绽。
二百块大洋的事情是李文彬揭发的。
虽然梁大牙不许李文彬插手县大队的“军务”,但是李文彬在县大队里安的有秘密内线,梁大牙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中。上次偷袭马淀据点时缴获了一批财物,参谋长马西平一一登记造册,有的送到分区,留下部分补充县大队的给养。几天前,梁大牙找到马西平,强行索取了二百大洋,说是去买通国民党驻扎在黄岗的一个营长,从他那里换取一批弹药。但是李文彬算了一笔账,梁大牙让朱一刀弄回来的这批弹药不是买的,其实也是缴获的。那么,这二百块大洋无疑被梁大牙挪作他用了。这件事情不是小事,革命的目的就是消灭私有制,消灭剥削。而梁大牙作为陈埠县的县大队长,竟然私自动用战士们流血牺牲换来的战利品,李文彬当然不能置若罔闻。
李文彬找到马西平,软硬兼施,让他把那二百块大洋被梁大牙挪用的经过写了一份材料,一一核实,并且按了手印。但这份原始的材料李文彬没有交给王兰田,而是自己保存起来了——他对王兰田同样是不信任的。李文彬提供给王兰田的,只是马西平这个活人。马西平是个对组织忠贞不贰的人,在王兰田的面前当然要讲实话,而且把各次缴获的战利品和处理的账目也捧到了王兰田的面前。
等确凿证据在手,王兰田就再次把梁大牙单独叫了过去,说:“梁大牙你知道你犯了什么错误吗?”
梁大牙现在已经知道了,当初在他来陈埠县就任县大队长的时候,分区和特委内部斗争很激烈,杨司令和王副政委都是帮他说话的,所以梁大牙对王兰田相当感恩,否则,杨庭辉也不会派王兰田来拾掇他了。梁大牙说:“也没有犯什么大不了的错误。我到蓝桥埠去,同宋队副和马师爷都交代过,要他们带好部队……”
王兰田一声断喝:“什么宋队副马师爷的!我们八路军都是同志,就是称呼职务,也应该称呼宋副大队长、马参谋长。你把八路军当什么了,当成绿林好汉了是不是?”
梁大牙唯唯诺诺说:“这个……这个,说溜了,我可以改。”
王兰田说:“你这次到蓝桥埠去,犯了五个错误。一是无组织无纪律,擅自带领武装人员深入敌占区,说轻点是拿同志们的、当然也包括你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说重点是给敌人捕捉抗日武装人员可乘之机。二是给一个汉奸维持会长拜寿,还磕头,搞封建的一套,影响极坏,说轻点是个人感情取代原则,说重点有带枪通敌的嫌疑。三是擅自动用战利品,说轻点是自私自利,说重点就是喝兵血贪污抗战财产。四是不计后果,留下一个狗屁‘布告’,要挟当地国共两方抗日人员,胁迫他们对汉奸维持会长点头哈腰,说轻点是无知炫耀,说重点就
是破坏抗日统一战线的团结。五是私自同无业寡妇蔡秋香幽会,说轻点是流氓习气死灰复燃,说重点是破坏八路军的声誉。有这五条,你这个大队长还能当下去吗?”
梁大牙惊呆了,别的不说,关于二百块大洋的问题,关于“布告”的问题,关于水蛇腰的问题,都是他反反复复向朱一刀和曲歪嘴等人叮嘱过的,“谁说出去我早晚让人打黑枪把他拾掇了”,这样恶狠狠的话他都说了。再说,就算不跟他们叮嘱,这几个人都是他信得过的,什么话说得,什么话说不得,他们心里也自然有数,断不至于轻易地出卖他。那么,王副政委是从哪里搞来的这些情报呢?
梁大牙不禁一阵心虚,怔怔地看着王兰田,半天不吭气。
王兰田说:“梁大牙我告诉你,不要以为你做事做得隐蔽,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在凹凸山分区,只要你做了,我们就能掌握。”
梁大牙想了半天,恍惚明白了,肯定是蓝桥埠当地的抗日政权干的,他们前脚走——也许他们还没有离开蓝桥埠,蓝桥埠的地下组织就派人到凹凸山分区和特委报告了。什么事情,跟李文彬搞个障眼法有可能,但是,面对一个漫天撒网的组织,他的所有的把戏都只能是小把戏。当然,这其中也有李文彬捣的鬼,这狗日的也在暗中监视老子呢——有些账,梁大牙还是要算到李文彬的头上。
如此一想,梁大牙就来气了,说:“王副政委,我错了。不过,我看你就按轻一点的说吧,不管怎么说,我也没有破坏抗日。”
王兰田说:“你给我听着。一是认真写一份检查,老老实实地坦白问题。二是准备接受组织处理。”
梁大牙盯着王兰田,脖颈子一梗,说:“组织处理咱不怕,大不了还是撤职。这个鸡巴大队长也实在没啥滋味,干啥鸡巴事都有人监视,花几个大洋也盘问来盘问去的。王副政委我问你,我梁大牙打了那么多鬼子,未尝抵不上这几块大洋?就算咱错了,口头认了还不行?要写什么卵子检查!我斗大的字认不得两筐,你让我怎么写?有那工夫我还不如去拔据点呢。”
王兰田十分恼火,说:“撤不撤你的职,那是组织上考虑的事,你不要想那么多,大队长当一天,你就要当好一天。至于检查,不会写不要紧,叫东方同志帮你,你口述,她记录。”
梁大牙的眼睛骨碌了两圈,不吭气了。
回到分区,王兰田把情况跟杨庭辉通了气,杨庭辉皱着眉头想了半天,问王兰田:“你说这件事情怎么处理?”
王兰田说:“我看,给个严重警告比较合适。”
杨庭辉说:“光警告一下恐怕太轻了。如此胆大妄为,杀头都够了。我看还是撤了吧。”
王兰田笑笑说:“是啊,要杀头,早就该杀了。既然没杀,就是因为有用。我们当初派他去陈埠县的时候,对他要犯错误也不是没有思想准备,现在看起来,还要算好的,至少比我们预料的要好。”
杨庭辉说:“可是,这个狗日的实在是太过分了,给部队造成的影响很坏,不撤不足以正军纪。我现在倒是真有点担心他有朝一日拖枪反目。这个人,匪气太重了。”
王兰田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能用,就不能疑。对梁大牙要特殊处理。我看,这个人主流是好的,还是要发挥他的长处,对他进行慢慢调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嘛。”
杨庭辉叹了一口气,说:“实在是下不了决心啊,对这个人,要罚就必须是重罚。”
王兰田说:“你把他撤了,还不如杀了,不杀他他就有可能肇事。杀了吧,又可惜了,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倘若把梁大牙收拾了,对于巩固军心不利。再说,梁大牙的问题,怎么说也不是敌我矛盾。我不主张重罚。那场争论刚刚结束,我们死保梁大牙来当这个大队长,不到半年又撤了,朝令夕改,也恰好授人以柄,反而证明在梁大牙的问题上我们错了。”
杨庭辉说:“是啊,是有这个问题。”
王兰田说:“我的意见是,用就用到底,犯了错误,批评从严,处理从宽。”
杨庭辉又想了想才说:“看来,也只能这样了,明天派人把他叫来,我们再集体找他谈一次,捋捋他的尾巴。这笔账给他记着,职务暂时不撤,宣布给他严重警告处分。”
王兰田说:“我同意。”
杨庭辉又说:“你掌握的那几条,只限于你我知道,如果让有些同志知道了,恐怕又要揪住不放,就不要扩散了。”
王兰田说:“那是自然。既然要用,就要保护。”
第 七 章
一
陈墨涵第一次看见石云彪笑了。石云彪笑了,而且不是冷笑,也不是苦笑,是那种在胜利之后由心底涌上脸膛的痛快的微笑,尽管那微笑持续的时间十分短暂。
陈墨涵现在已经作为作战参谋紧随石云彪前后了。
能够当上作战参谋,对陈墨涵来说多少有点意外。那天他当真被赵无妨摔了一百次,严格地说,是他同赵无妨摔了一百次。摔跤这行当,陈墨涵并不陌生,孩童时在蓝桥埠玩过。但是,作为一个军人进行军人式的摔跤,在他来说还是第一次。
他自然不是赵无妨的对手。前十几跤,他尚且能够使出吃奶的劲,像一只初生的牛犊,虽然稚嫩却不畏惧。然而,被摔上三十来个回合之后,他已经是鼻青脸肿,只有招架之功绝无还手之力了。
而赵无妨是不会轻易罢手的。
一个人把另外一个人像死狗一样拖在背上,又像死狗样摔在地下,那种声音有如击鼓,隆重而又生动。人摔人是一件很痛快的事情。摔倒之后,胜利者还要继续辛苦,要大吼大叫,用最肮脏最粗野的语言作为神来之气,把眼前那个不堪一击瘫倒在地的读书虫激活,像气球一样一点一点地撑起来,让他愤怒,让他仇恨,让他用屈辱把自己膨胀成一个庞然大物。然后,再把他拖在背上,再把他摔在地下,再让他瘪掉,如此周而复始循环不停,其乐无穷。
一百次啊,无论是摔别人还是被别人摔,这都不是一个小数目。胜利者的快乐有多少,失败者的屈辱就有多少。当然,摔倒了还必须爬起来,必须为胜利者继续提供打击对象,继续给人家提供快乐的依据,把自己揉成一团软面,再烤成饼子双手献上去给人家品尝。
摔倒了爬起来是一种本能,摔倒了在爬不起来的时候还能爬起来,那就全凭意志了。
大约是在被摔倒五十次之后,也是在度过了漫长的绝望和悲哀乃至痛恨的黑暗之后,陈墨涵感觉到自己的血被摔烫了,年轻的骨骼被摔得喀喀作响,风云滚动的脑海里射进了一条执拗的思路——他娘的不能再让他这么摔下去了,不能让这个狗日的中队长太猖狂了。他开始运用智慧进行还击。他在装死片刻之后,突然一个鲤鱼打挺,跃起一脚,出其不意地踢了赵无妨一个扫堂腿,然后攒足最后的力气跳起来把赵无妨扑在身下。被陈墨涵死死摁在地上的赵无妨几乎喘不上气来,却喘出一声大笑,说你小子还是老实啊,吃了那么多苦头才学会这一招,真是他娘的饭桶。说完一蹦而起,先是抱住了陈墨涵的膀子,然后把他掀到背上,再然后又像麻袋一样把他重重地掼在地上。
陈墨涵顿时感到通体舒泰。这时候已经没有了疼痛,没有了断裂,没有了膨胀,他惟一剩下的只有一个念头了——爬起来,送给他摔,别让他闲着。狗日的摔我吧摔我吧,老子还能站起来!爬起来啊爬起来,给他也来个黑虎掏心。你摔啊你摔啊狗日的看你能把老子怎么
样?
赵无妨似乎没有丝毫的同情心,一边摔还一边快乐地大吼大叫:“你小子给我看好了,这一招叫倒踢紫荆;这一招叫金蝉脱壳;嘿嘿,这一招瞒天过海;哈哈,这一招欲擒故纵;嘻嘻,拖刀计;呸呸,回马枪;啊……引蛇出洞;咦……釜底抽薪;喳……猫盘老鼠;喔……双车锁喉……”
陈墨涵感觉他的脑袋已经被摔碎了。读过的那些书被摔碎了。那悠扬的琴声被摔碎了。藏在心海深处那双楚楚动人的少女明媚的眸子被摔碎了——那些已经摔碎了的残渣在赵无妨粗壮而痛畅的喘息声中粘合在一起,聚结而固,被一次又一次讥讽嘲弄和挑衅的炉火灼得通红,锻打成铁。
陈墨涵倒下了九十九次。
第九十九次倒下去的时候,他抱住了赵无妨的双腿,准确地说是抱住了赵无妨的一双脚后跟。然后他使出吃奶的劲想站起来,自然是站不起来的,只能把腰猫成一个直角。说不清楚是用了力,还是凭着自己的身子往下倒,反正他是一头撞到了赵无妨的腰上。
于是乎,赵无妨的两只脚就像踩滑了西瓜皮似的往前哧溜,而上面半个身子则又曲里拐弯地向后仰了去。着地之前两只手还在乱抓乱挠,嘴里还叮里咣当笑得喘不过气——“噢哈哈嗬嘿你狗日的还会……狐狸装死哈哈……偷袭……”
那一跤摔完,陈墨涵在铺上结结实实地躺了六天,到了第七天,他又重返操练场。果然来了一道命令,他当上了第七十九大队一中队的二排长。
前几天接到预先号令,七十九大队扩编为七十九团后,水涨船高,各中队长均递升为营长,排长们也大都升任连长副连长。陈墨涵因为资历浅薄,也缺乏战功政绩,提升过快显然很难服众,经由莫干山提议,石云彪把他调到团部当上了作战参谋。
二
现在,石云彪携陈墨涵等随从正行进在从旅部返回的途中。
从今天起,七十九大队就正式成为新编第七十九团了,他石云彪又重新回到了团长的位置上,也能带兵打仗了。尤其令他扬眉吐气的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刘汉英企图搞垮七十九大队的阴谋破产了。
石云彪像是在冥冥中看见了那位七十九军的创始人之一、德高望重而驰名中外、连最高长官部也不得不让步三分的陈上将——那位神圣家族的长者,那位七十九军残存弟兄的佑护神。他那双睿智的眼睛能洞悉一切。刘汉英之流呕心沥血的阴谋,在他的眼皮底下只能算是雕虫小计。就是因为有他的存在,才使七十九军最后的火种得以一次又一次地跨越绝境并且坚韧、缓慢而又不容阻挡地恢复着元气。
当初,在七十九大队即将扩编成团的时候,刘汉英的确使出了十分阴毒的一招。表面看来,他的提案天衣无缝——不是要扩编么?我这个当旅长的也巴不得充实队伍啊,要扩编就扩大成四个营,扩成十八个连,由三百多人扩成一千九百人。这一下行了吧,你石云彪、莫干山该没有话说了吧?此招与左文录提出的“掺砂子”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比左案似乎更有高明之处,用刘汉英的话说叫做桃子大了撑破嘴。从三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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