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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天空-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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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普景分析的可能是:崔二辫子得到的情报是有人故意卖的破绽,崔二辫子的行为也属实,但这是转移视线。就在崔二辫子行动的同时,日伪也已经从另外一条更快的渠道上获取情报,否则日伪的行动就不会如此神速。

张普景怀疑的对象是:一,国民党军刘汉英身边的汉奸。因为李文彬在“纯洁运动”中为了获得某某某和杨庭辉、王兰田以及梁大牙的材料,同刘汉英的谍报人员有过接触,希望他们协助侦察或提供某某某等人通敌的证据,接触的地点就在崔家集,国民党的谍报人员也知道李文彬在崔家集有姘头。二,梁必达和朱预道。梁必达把准了李文彬的脉搏,预料李文彬在回陈埠县的途中可能绕道去崔家集,暗中布置。三,窦玉泉和江古碑。一个月前李文彬曾经向张普景说过,在“纯洁运动”中窦玉泉曾经向江古碑和他本人暗示暗杀梁大牙的意图,而且李文彬同窦、江二人关系密切至深,对他们的历史所知甚多,窦玉泉也预料李文彬有崔家集之行,在联合作战会议期间利用刘汉英身边的日伪谍报人员透露出去,杀人灭口。四,跟随李文彬前往崔家集的警卫人员中有通敌分子。

但是,在这四个方面的怀疑对象中,张普景绞尽脑汁分析来分析去,最终还是把梁必达排除了。因为此次战斗是梁必达担任分区司令员之后对敌斗争的第一仗,压力最大的就是他,他顾不上对付李文彬,再说,他已经担任分区的司令员了,也根本就不把李文彬放在眼里了。还有,在联合作战会议期间,梁必达自始至终都和张普景、姜家湖、刘汉英在一起,这种事情不可能提前几天布置。但有一条,梁必达在营救的时候阻止开炮,从而让李文彬落入敌手并最终成为叛徒,倒似有匠心。

最后,张普景终于把视线集中在窦玉泉的身上了。

最近一个时期,张普景总觉得窦玉泉表现反常,在不可能平静的时候平静,这种平静本身就是不平静的。凹凸山近一年来反反复复地发生了这么多重大事件,他不可能平静,他这种平静是竭力控制和掩饰的产物。这个人长于韬略,深藏不露,他有时间,也有经验。李文彬的手里抓有他的短处,在营救李文彬的时候,他坚持炮击,这里面有没有彻底封口的意思?

思路向纵深发展,张普景又想起了李文彬说的一件事情,那还是在苏区肃反的时候,窦玉泉因为同某顶头上司的老婆关系暧昧,所以被顶头上司当作肃反对象,差点儿毙了。后来,在一次战斗中,窦玉泉设计除掉了那位领导人。至于是怎么除掉的,大家都不知道,李文彬说,可能是打黑枪……

剖析的刀子划进了这一层,张普景打了一个激灵,突然怔住了,像有一道闪电从眼前划过。

怔了半晌,张普景突然将笔一掷,出门,走进隔壁的房间,拽起了鼾声大作的梁必达,脸色异常地问:“梁大牙,李文彬被俘的时候,他的警卫员在哪里?”

梁必达嘟嘟囔囔地坐起来,揉着惺忪睡眼,不痛快地说:“怎么回事?谁是梁大牙?你就不能叫我一声梁必达?”梁必达很珍惜他的新名字,自从诞生了“梁必达”,如果谁再喊他梁大牙,他就黑着脸不理你。但张普景不吃他那一套,张普景对梁必达有个原则,公开场合下喊梁司令员或者梁必达,但在两个人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是喊梁大牙。

张普景现在已经顾不上多说,声音都有些变调了:“梁大牙你快说,李文彬的警卫员在哪里?”

梁必达彻底地清醒过来了,瞪着一双茫然的眼睛看着张普景:“不是牺牲了吗?”

张普景说:“一个都没活下来?”

梁必达说:“好像是……活了一个。”

张普景紧迫不放:“是不是窦玉泉原先的警卫员刘铁锁?”

梁必达坐了起来,奇怪地说:“你问这个干什么?我也不知道是谁,我一个分区司令员哪能记住那么多人啊。真是神神道道的,觉也不让人家睡安生。要问,你去问参谋长”

说完,一拉被子,转眼之间就恢复了呼噜。

张普景放下梁必达,又风风火火地犬喊姜家湖,姜家湖也搞不消楚。直到第二天,张普景派快马疾驰陈埠县,找到朱预道,这才搞清楚,那个活着的警卫员是窦玉泉送给李文彬的不错,但却不是刘铁锁,而且这个战士在前几天的反“秋季攻势”战斗中牺牲了——证据的线索到此中断。

张普景顿时追悔莫及,只好仰天长叹。

二是深秋季节了。

这天是个好天气。湛蓝的天空上有一轮耀眼的太阳,太阳边上有几缕淡薄的白云,白云下面群山起伏,峻岭嵯峨林莽葳蕤。在梅岭的绵延山脉之下,一条盘山河流割裂出一块小型平原,站在坡上看去,倒是一马平川。

梁必达的心情很愉快,腰际别着一柄小巧的雪莱牌手枪,身披黄呢子军大衣,骑着一匹战马,一马当先,在川原上纵情驰骋,军大衣被扑面而来的秋风掀起,在马背上高高飘扬,犹如猎猎作响的锦旗。

他的战马和他一样高大傈悍。这枣红色的战争宠儿滚瓜溜圆,光滑而齐整的鬃毛犹如凹凸的铜镜,光泽灿烂。这是半个月前他率部攻打日伪曷苏据点缴获的重大战果——原来的那匹老马被他下放给分区伙食管理员老韩头了。

连续十几天,梁必达几乎天天遛马,意气风发地沉浸在征服和驾驭东洋雄性的亢奋之中,特别是当骏马从山峦的沟壑凌空飞跃的一刹那,他会在呼啸而过的风中抽出战刀,在空中旋转挥舞,并伴以雷霆般的吼声。

那种快感是巨大的,是前所未有的。身后,一个骑兵排紧紧簇拥,骑兵的后背上斜横着锃亮的马枪,前胸束着牛皮子弹带,子弹带上一律斜插着瓦蓝面儿的德国造二十响驳壳枪。马蹄急如碎雨,踏在土石掺杂的原野驿道上,溅出一路流星。马队如同满弓射出的箭镞,在蓝天丽日下横空穿过。当真是一腔豪情八面威风。

天气好极了,战马好极了,心情也好极了。但今天之行不是遛马。在这样一个好天气里,八路军凹凸山军分区司令员梁必达率领几十铁骑纵横于阡陌之上,可不是为了好玩。这次行动可以看成是一个仪式,他是以这种特殊的方式迎接东方闻音的。

东方闻音到江淮军区受训两个月,对于梁必达来说,是漫长而又充满渴望的。彼此有情,都在心里,平时不起涟漪,遮掩得风平浪静,一旦分手,才知道心底里那一炉烈火灼得灵魂何等疼痛。

在三分区的驻地众兴集,梁必达同东方闻音会合了。同东方闻音一起被梁必达接到梅岭的,除了江淮军区派来的一个警卫排,还有一个鼻子硕大头发金黄的洋人。梁必达同东方闻音握手的时候,洋人在一旁咧着嘴笑,样子傻乎乎的。梁必达握着东方闻音的那只亲爱的小手,心里却在纳闷:妈的,早就听说中国来了很多外国鬼子,怎么东方闻音也领了一只猴?

东方闻音介绍说,这是盟军派来的观察员约翰逊先生,是到凹凸山抗日根据地来考察的。然后又对梁必达说了句悄悄话:“约翰逊先生这趟来很重要,如果我们和山那边的刘汉英发生冲突,这位洋老兄要起调解作用。”

梁必达疑疑惑惑地上下打量约翰逊,发现这位洋老兄确实难看,鼻子眼睛嘴巴都长得怪里怪气的,浑身还毛茸茸的,站在近处一闻,身上好像还有狐臭味儿。而东方闻音出山受训两个月,脸上似乎丰润了些,眸子也更加水灵了,浑身透着遮掩不住的青春气息。在梁必达看来,东方闻音跟这个洋鬼子站在一起,两相比照,真正的天壤之别。

要是退回三五年,梁必达一见到这样的家伙,没准会揍他一顿,哪怕人家没惹他,单凭那稀奇古怪的长相,也是挨揍的理由。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梁必达不是梁大牙了,梁必达是雄踞凹凸山一方的八路军长官了,并且是个文化人了,自然不会毫无道理地打人,尤其是洋人。

梁必达迅速就找到了感觉,并把握住了对这位约翰逊先生的态度分寸,没有同东方闻音继续保持亲密的握手关系,转而将手伸向约翰逊,满心腻味又满脸堆笑,彬彬有礼地说:“欢迎约翰逊先生到我们凹凸山作客,我和我的部队将会成为你亲密的朋友。”

东方闻音在一旁暗暗惊诧:嗬,这个梁大司令,还真不能小看,不仅打仗有两下子,居然颇有外交风度。别看这两句话很平常,没有一定的素质,一般的泥腿子工农干部还真说不出来,而从梁必达的嘴里说出来,既得体又流畅。

梁必达跟约翰逊表示了礼节,情不自禁地向东方闻音睃了一眼,见东方闻音喜滋滋地向他眨了眨眼,并且暗中竖了一下大拇指,心中更是春风得意。

没想到那只“猴”还会说人话,而且会说中国话,说得抑扬顿挫,上气不接下气。

“OK,中国的,八路军,为了,国际的,反法西斯斗争,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我,代表,美利坚合众国,观察团,向贵军致敬。”

梁必达哈哈大笑,并且很亲热地拍了拍约翰逊的肩膀,拍得约翰逊龇牙咧嘴,继续赔上傻乎乎的笑脸。东方闻音又介绍说:“位是我们凹凸山野战军二旅旅长梁必达同志,他是一员猛将,在抗日战场上屡建功勋。”

梁必达吃了一惊,心想这个小闻音是怎么搞的,我这个地方部队的分区司令员,怎么又成了野战军的旅长了啊,这不是瞎吹牛吗?但转过脸去见东方闻音朝他狡黠地笑,便知道其中必有缘故,所以不敢随便乱说,于是催促上路。

上路之后,东方闻音骑上了梁必达特意为她带来的一匹雪青色的东洋高头大马,东方闻音从来没有驾驭过这样的庞然大物,不免有点怯乎。

梁必达说:“别怕,为了迎接你,我驯了它半个月,这东洋牲口已经成了中国人民的好朋友,乖得像头驴。你尽管骑,它要是敢撒野,我一枪崩了它。”

说完,扬起一鞭,打在雪青马的肥臀上,雪青马像是得到了命令,撒开蹄子耀武扬威地冲上了驿道。

东方闻音体小力轻,坐立不稳,急忙抓紧马鞍上的扶手,大叫:“梁必达快来,我要摔下去了。”

梁必达愉快地大笑两声,两腿猛挤座下枣红马腹,追了上去。两马并驾齐驱,梁必达扶着东方闻音的后背,一嗓子吼得气壮山河:“同志妹你莫害怕,天塌下来有梁必达,地陷下去有梁必达,马跳起来还有梁必达。”

约翰逊在后面也骑了一匹黄马,慢腾腾地追上来,红光满面地说:“OK,OK,梁必达先生,是一个,很有浪漫情调,的军官,这在八路军的,军官里,是,不多见的。我,很欣赏,梁必达,先生。”

梁必达扭过脸去,冲约翰逊挤眉弄眼地笑笑,并学着约翰逊的腔调,阴阳怪气地说:“OK,OK,我,也很欣赏,约翰逊,先生。到了我的地盘,我,梁必达,要请你喝酒,吃野兔子。”

渐渐地,东方闻音适应了雪青马,脸色恢复了红润,梁必达松开扶在她后背的手,两马并行。约翰逊和警卫分队知趣地落下一段距离。

梁必达问道:“东方,你怎么吹起牛来了,怎么说我是旅长呢?”

东方闻音说:“先简单地跟你说吧,战争形势起了巨大的变化,为了适应新的需要,江淮军区成立了野战军第八纵队,我们分区和四分区的部队合编组建成第二旅,命令已经下到军区了,你任旅长,张普景同志担任政治委员。你们肩上的担子更重了,部队可能要拉出凹凸山。”

梁必达怔了怔,忽地问道:“那你呢,我们还在一起吗?”东方闻音说:“我们还在一起,不过我可能不在你的手下任职了,我另有任务。回去我再详细向你传达。”

梁必达黑着脸,半天不吭气,枣红马也善解人意地放慢了步子。梁必达说:“什么任务?跟我在一起就是你最大的任务。要是把你调离我的身边,就不合适了。”

东方闻音轻轻地碰了梁必达一下,眼睛里忽然涌上一丝忧郁,说“现在,情况很复杂,日本军队就要投降了,可是战争并没有结束。以后的局面也许更复杂。”

梁必达警觉起来了,说:“就是说,打完了日本鬼子,还要跟国民党打?”

东方闻音叹了一口气,说:“上级要我们做好准备,野战军的成立就是这个准备的一部分。”

梁必达出了一口粗气,突然笑了,说:“好啊,果然不出所料。说老实话,这些天我都有些犯愁,打了这几年仗,打出了经验,也打出瘾来了。我在想,我这个人就打打杀杀是块好料,英雄也好,好汉也罢,堂堂正正八面威风。像我这样的人,没有仗打了,你说我该怎么办?他娘的还回到蓝桥埠籴粮粜米?那像什么话,不成体统嘛,我梁必达好歹是当过司令的人,没仗打了日子就轻飘了。好,好,好,就跟国民党打,老子先拿刘汉英这个牲口开刀。”

梁必达一连叫了几个好,往马臀上狠抽一鞭,人和马一起痛快地往前跳跃。三

在凹凸山军分区驻地梅岭,盟军观察员约翰逊算是大饱了一回眼福。在介绍凹凸山分区抗日斗争情况时,梁必达几年来一直暗中练习的演讲技能有了机会大露一手,得以充分的发挥。

在介绍了基本情况之后,他又给约翰逊一连讲了好几个故事。讲怎样诱敌深入,把鬼子像狗一样地引进伏击圈,然后痛打;讲他和朱预道怎样带领小分队神出鬼没地潜进洛安州,今天怎样杀个鬼子,明天怎样捉个汉奸;讲潜进洛安州的战士怎样乔装打扮成年轻的女子,诱惑鬼子大街小巷追逐“花姑娘”,然后被悄无声息地割了脑袋;讲洛安州的日伪军如何谈虎色变,赌钱赌输了不给钱,赢家咒他不咒别的,咒他出门遇上梁大牙。

故事讲得绘声绘色、抑扬顿挫、悬念迭起且妙趣横生,讲到惊险处,约翰逊的眼珠子瞪得蓝中透绿,讲到精彩处,洋大哥又抚掌大笑连叫“OK”,并且亲切地称呼梁司令员那个深入人心的不雅的雅号——梁大牙。

“梁大牙先生,您的想象力,实在是,太丰富了,您和您的部属,干得很漂亮,比我们美国人有胆量。您很有传奇色彩,就像西方的罗宾汉,是个英雄。”

梁必达倒是很谦虚,说:“OK,英雄不是一个人创造的,是我的部队,他们,才是罗宾汉。约翰逊先生,现在我让你见识一下,我们东方的罗宾汉。”

梁必达举起大手挥了挥,参谋长姜家湖便出现在身后。梁必达交待了几句,姜家湖就让人吹起了牛角号。不大一会工夫,姜家湖报告:“司令员,准备好了。”

梁必达说了一声好,伸手一指,一个警卫战士推开了约翰逊身后窗户。

约翰逊扭头一看,不禁愣住了,连东方闻音也颇觉惊奇——在凹凸山脉的一片平川上,遥远地出现了几匹骏马,迎面驰骋而来,在山间驿道上卷起滚滚黄尘,遮云蔽日,隆隆的马蹄声渐渐清晰了,如同暴风骤雨般的鼓点,迅速地放大于约翰逊的听觉和视野里。

在距离约翰逊等人只有三十公尺左右的地方,倏然,一声枪响,马队遽然静止,十几匹战马同时扬起四蹄,引颈向上,马背上的八路军士兵整齐划一,战刀在阳光下旋转如银蛇飞舞,俄尔凝固,指向同一个方向,在高天阔土之间构成了一幅静止的塑像,静止达十余秒钟。静止解除之后,马队继续奔腾,由横队改为纵队,等距离由西向东,从约翰逊的眼前一掠而过。

梁必达又挥了一下手,距此一百米外,有一群黑雁腾空而起。在约翰逊听起来,几乎是同一声枪响,黑雁各在空中颤抖一下,全部坠落于地。

“哦,了不起,了不起,太精彩了,太精彩了!”

约翰逊举起双臂,攥紧拳头,手舞足蹈。现在他连梁大牙先生也不叫了,干脆摹仿中国人特殊称呼——“老梁兄弟”、“大牙兄弟”、“狗日的老梁”等等,怎么高兴怎么叫,哇哇乱叫。

东方闻音心里十分滋润,频频向梁必达微笑点头,但并不多言,十分放心并且饶有兴趣地欣赏梁司令员潇洒自如的表演。

约翰逊还在赞不绝口:“呜喔,了不起啊,了不起,神秘的人们,东方的骑士,在古老的土地上,力与美,时间与空间,流线与画面,古老的侠士风度,和,和现代造型,构成了一幅无与伦比的诗篇。这是战争创造的杰作。这样的节目,可以到纽约,票房价值,一定很高,很高。”

梁必达依然微笑,很平静。但在这平静的微笑后面,掩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的神气。这是他特意安排的节目,这些八路军骑士是从特务营经过严格挑选出来的仪仗分队,是专门为接待上级和客人准备的。他能看得出来,热情奔放而且坦率豪爽的约翰逊先生在极短的接触后就被他征服了。

梁必达心里窃笑,这个洋大哥,见过洋世面但没见过土世面,居然也喜欢看这种演大戏般的花拳绣腿。那激动的模样,就像个天真的孩子。

当晚,分区设宴为约翰逊接风。

七年前,梁必达——当时的梁大牙憋了一肚皮窝囊气,进入凹凸山区,三心二意地当上了土八路,很有些委屈。那时候军饷无着,饱一顿饥一顿,遇上了肥吃海喝,大碗吃肉,大碗喝酒。遇不上就勒紧裤腰带,吃糠渣馍喝西北风,穷人的军队过穷日子。

那时候也没多少讲究,蹲在地上就能喝三海碗碎米稀饭,喝光了还舔碗底。跟刘汉英部联手打了胜仗,被国民党阔佬接过去参加假模假式的庆功宴,品尝他们搜刮的民脂民膏,即使他这样一条大大咧咧的汉子,也被那一套装腔作势的繁文缛节弄得一头冷汗。面对富丽堂皇的餐厅和五花八门的美酒佳肴,连动动筷子都很费踌躇,因为从未经历过此种场面而不知所措。毕竟是八路军的指挥员了,不能掉底子。而现在,经过几年的战争和政治磨练,尤其是当了分区司令员之后,见识增加了,表达能力增强了,在交际场合里的底气也就足多了。

“约翰逊先生,我代表凹凸山分区的官兵,欢迎远道而来的朋友。我们中国有一句老话,叫作朋友来了有好酒。约翰逊先生,请你端起凹凸山人民酿造的美酒,我们干一杯!”

梁必达本来就人高马大,站起身子就更显得巍峨,而偏偏在盛产高大魁梧之士的美利坚合众国,派来的约翰逊先生却只能算是中等个头,跟梁必达一比,就身段而言,几乎像个日本矮子。

祝酒的时候,梁必达一只手端着陶瓷酒杯,略带笑容,目光缓缓扫视,另一只手在胸前打着幅度恰当的手势,俨然一副八路外交家风度。

东方闻音在一旁暗暗欣喜。窦玉泉、张普景等人则甚至还有了自愧弗如的感觉,不禁自叹,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所谓凹凸山人民酿造的美酒,其实就是老百姓自制的地瓜干子酒,黄拉巴叽的还辣口,其质量低劣是可以想见的。但是,酒不美情意美,菜不美祝辞美。

约翰逊仍然处于亢奋之中,土八路的武艺让他大开眼界,土八路的热情使他受宠若惊。“干杯!”他一仰脖子,一杯地瓜烧酒干下去了。只觉得嗓子眼一阵发烫,这才发觉美酒不美,不比法国白兰地,更不如新泽西的香槟。

凹凸山的地瓜烧酒,洋大哥实在喝不来。

梁必达一边往约翰逊的碗里拨菜,一边介绍,将猪肉炖粉条美其名日“高山流水”。在凹凸山区辗转数日了,约翰逊对根据地的菜肴倒是适应了,果然是食肉民族身手不凡,半碗肉菜唏里咕噜干了下去。

接着,张普景、窦玉泉、姜家湖和东方闻音等人也纷纷敬酒。

最初约翰逊还面带难色,然而几杯酒下肚,豪气就上来了,居然连比划带叫唤,提议要同“老梁兄弟”行酒令。

这下就把“老梁兄弟”难住了,吆五喝六地猜拳他会,那些文绉绉的套数他不灵光,更没想到美国佬居然还很懂中国的酒文化。梁必达不理他这个茬,扬长避短,继续寻找对方的弱点,频频提议:“约翰逊兄弟,为我们成为朋友而干杯。”

盛情难却,约翰逊不能不喝。

“为我们亲爱的上帝同志干杯!”梁必达实在聪明,平时理也不理什么劳什子上帝,困难的时候却将这从未谋面不知究竟是哪路神仙的神仙搬出来了。

这样一说,约翰逊更不敢不喝了,上帝是得罪不起的,得罪上帝是要吃枪子儿的。

梁必达又将东方闻音推到前台,毫不含糊地说:“这是我的夫人,约翰逊先生,我的夫人漂亮吗?”

约翰逊瞪着一双美国老农傻乎乎的眼睛,稀里糊涂地看着东方闻音,立竿见影地运用了中国人的手段,连忙说:“漂亮,漂亮,东方小姐,是我到你们,凹凸山,见到的最,美丽的姑娘。老梁兄弟,我好嫉妒你。”

梁必达放声大笑,笑得回肠荡气,说:“那好,为我美丽的夫人干杯!”

约翰逊也很愉快,向东方闻音眨了眨由蓝变红的眼睛,大喝一口。

东方闻音没有驳斥梁必达的假情报——当然,不严格地说,这也不算假情报了,东方闻音成为梁必达夫人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但碍着还有张普景、窦玉泉和特委的其他人在场,东方闻音的脸还是被羞得绯红,含笑不语,并向约翰逊举了举手中的酒杯,象征性地抿了一下,以无声的行动默认了梁必达提前宣布的事实。

梁必达注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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