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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灯-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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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撮口脐风方儿,刻成木版,刷上一千张、一万张送人,太爷阴功,小媒婆跟着也积个来生如人就罢。’彼一时刻印的张儿,我还收拾着,今晚到家,拿出来叫大相公及小相公看。”
  却说王氏本意,今日还要走娘家。王象荩苦留,一来主母下临,二来老樊有功。王氏也为王象荩有获金不昧之善,意思也觉难恝。只得吩咐邓祥向曲米街家送信,说改日等舅爷汉口回来,一搭儿去。过了午,依旧与樊家、用相公坐车而回。
  到家说起在南园老樊治好孩子脐风一事,大家无不惊讶。
  这老樊到自己屋里取出一个碎布卷儿,叫大少爷看。原来有两张当票,是正德十三年的,又一张废券,是成化十年的约,上有朱印一颗,中间大红笔批“销讫”二字,内卷着一张治初生小儿撮口脐风神效方。上印着:“小儿脐风,医家多视为不治之症,不知此皆背上风毛之所致也。”下开良方,即如老樊所言。末云“愿世上仁人君子,广为刊布,以济厄婴。正德十五年正月春晖堂主人捐梓刷印,遍赠海内。”合家方知老樊之言,有些来历。
  看官,这风毛之说,若要程嵩淑、孔耘轩知晓,定言此事不经;以医理度之,亦不可为训。此不过姑妄言之,卦姑、媒婆所传,岂可深信?
  王象荩老年得子,且搁过不提。再说谭绍闻自阎仲端僦居前院,这家事又多一层照应,遂动了上京入国子监肄业之念。
  暇中曾与张正心商过两次,欲约张正心同往,好结个伴儿。一日张正心来小南院,绍闻邀至书房,再续前议。正心道:“前日贤弟约我,说国子监肄业一段话,我酌度再三,不能以上京。
  一者家伯春秋已高,举动需人,家边内里不和,诸事我心里萦记;二来舍弟太小,家伯母照顾不到,舍弟生母憨实些,我也着实挂心。比不得贤弟,儿子已进学,又肯念书,可以脱然无累。”谭绍闻道:“小儿虽然进学,也不犯怕读书病,但我上京,也得有个先生教他。我有一句话,与大哥商量:张老伯年逾七旬,精神尚旺。我把老伯请来,白日教小儿念书,及黄昏就在东院里住,一来老伯爱这个贤弟,省的往来隔着几条街,太不便宜;二来老伯夜头早晚,就有杏姐伺候,也省磕跌绊倒,要个茶水也便宜。”张正心道:“旧例是东家央先生,能如此,我这先生家,就要先谢东家哩。”绍闻道:“我禀知母亲,即同孔外父、苏老叔,下书投启。我上京肄业的事定矣。”
  话已说完,张正心起身告辞,绍闻送出西书房门外。只见宝剑手持拜匣奔的来了。见了二位,各跪了半跪请安,这便不是旧日请赌博看戏那个样子。绍闻接匣在手,展开全帖,与张正心同看,上面写着:吉卜十五日洁治豆觞,奉近文贺,祇聆德诲,伏冀台旆宠临,曷胜斗仰。
  右启大即翰念老棣台先生大人。
  年家眷弟盛希侨顿首拜
  宝剑道:“张老爷帖子,小的适才送到家中,说是张老爷来萧墙街。只有三个帖子,一个娄老爷帖子还未送,别的无人。求二位老爷至日赏光。”谭绍闻叫蔡湘留客吃茶,宝剑儿禀辞而回。
  绍闻又拉住张正心袖子说:“再坐一会儿,何如?”这二人父执之子,又是副车同年,怎的不亲上又亲,张正心回首向书房来。说及盛希侨,张正心道:“盛公近况,大非旧日所为,赌也戒了,戏也撵了,兄弟两个析居又合爨,他弟弟读书,他自照管家务。所可惜者,埙梗兔从智偕У鳌D俏焕仙┠歉霾皇∈隆⒉幌砉饩埃谏峤址欢际翘覆档摹J⒐苄值比瘴∷洌斯仕希槐呙鞲慌性啤肮俣嘣夭荒艹扇门现莘纾础掠秀仪街瓜啊5棺匀狭艘桓龅卤≌醯拇笞锕徽庖慌训苄置蔷古闪送跸椤⑼趵溃纹灸谌说鬏荷⒑鹗ㄗ樱芤桓觥迳渖迸#H庾鞲阃晔乱蛔凇!碧飞芪诺溃骸拔矣胧⒐懈龌惶雍褚辏找簿跎偈栊魅斩ㄈ潘呔啤!闭耪闹缸烂嫔咸拥溃骸懊魅涨朐廴觯笔恰辊凹改暧胁弧捧拿矗靠銮业蹦昵肟停不刮幢赜懈鲇捧2还钚∝嗣墙心橙死纯吹┙哦饩褪鞘⒐拥囊魳A哩。”绍闻触着当年实境,忍不住大笑起来。张正心道:“盛公今日刷印先集,却也上心的很,家伯几个熟刻字匠,他一齐都叫到他宅里。咱明日扰他的高酒,也不等他送书,只预先各人要两部就是了。”两个说话不觉日晷渐移,齐到胡同口,分手各回。
  却说千四日,王春宇自汉口回来,来看姐姐、外甥。带了些游商于外各处土产东西,自姐姐、外甥、甥媳、外孙,莫不各有送的人情,逐个有问。见外甥门闾渐次兴旺,这舅氏心中也畅遂的紧。到晚而回。
  次日早晨,绍闻即去望渭阳公,细陈了道大人联族厚谊的话。吃了早饭,即自舅氏家坐车上盛宅来。文人小说下载
  到了门首,仆从站门了望,看见双庆赶车,知是谭宅来人,即忙内禀。谭绍闻下车,恰逢盛宅兄弟出迎,同入大厅。娄朴、张正心早已到院拱邀。盛宅各仆从,莫不肃然。这不是因举人、副榜到宅,别立体统,总因赌博之场,儓督也有八分轻忽,所谓“君子不重则不威”也;衣冠之会,宾主皆具一团恪恭之心,所谓“上行下自效”也。究起来媟亵场儿,当下也有些欢乐,将来只有不好处没有好处,衅端即起于浃洽,戈矛即蕴于谈笑;礼法场儿,当下虽有些拘束,将来只有好处没有不好处,恭敬可以蓄德,缄默可以免訾。这宾主五人,此时在祥符城中,到了渐远孩稚半入老成的地位,今昔自有不同。
  盛希侨道:“我从来不会说套话,今日备一杯酒,请众位老哥到舍下,是托舍弟于众位的意思。您今日都身列科目,会试的会试,入国子监的入国子监。这北京城,原是先祖先君会进士、谒选引见的地方。生下愚弟兄两个人,到半截入土的年纪,却只知北京在北,并不知彰仪门值南值西。愚弟兄算得人么?我是少年傻公子,弄得家业丢了一半子;舍弟还比我差强些,虽也算个副车,到如今老不变了,不能够中个举,何日是会试时节?先人常到的地方,如今子孙没人傍个影儿,着实不好的很。我想叫舍弟随着老哥们上京肄业,好中那北闱举人,乘便会试。我迟一半年,指瞧弟以为名,到京城走走,不比朝南顶武当山强些么?”娄朴道:“二哥年内去,我就年内起身,开春去,我就春天去,老苗子举人,随得便宜。”谭绍闻道:“是你中得太早,咱两个年纪相等,可比我才中个副榜呢。”
  张正心道:“我想去不得去,家伯年过七旬,舍弟太小,在两下里住,我少不得在家等本省乡试进进场,就算出的学门,还不曾丢书就罢。”盛希瑗道:“既然承携,爽快过了元旦,到正月初六日起身,不误会试场期何如?”谭绍闻道:“咱两个还得起文取结,方得部咨,这书办迟滞勒索,得好些时耽搁。”
  盛希侨道:“贤弟既肯相携,把你的履历交给我,不用你一个钱,我一手办成,你只静候起身就是。”
  商量一毕,席面上来,宾主交欢,自不必言。这个说,戚老先生已升为宫詹大轿。那个说尤老前辈由内外转,做到二千石,由外转而内升,又做了治中府尹,已在九列之数。盛希侨道:“山东张表兄,现在刑部郎中,乃郎文新得馆选,在顺城门大街住,可做东道主。不然,就叫表兄在附近寻个寓处。”
  又说起河南新荣某人,敦笃深厚,将来鼎台重望;某人直捷廉干,将来府道名员。绍闻忽然想起,此厅当日俱是猥亵之语,与今日相较,天渊相悬,云泥迥隔,可见地因人灵,福由心造。
  追悔一层,痛快一层。不觉吟成一绝云:宏闾敞院旧家风,意味相悬迥不同;回首当年原此我,绛唇喜看映彩红。
  绍闻正心中感叹,忽听得后院有妇人的诟谇之声。只见盛希侨颜色略变,走过闪屏后边说:“有客!有客!”少顷,又说:“给我留一点脸儿何如?”又一句道:“知道令弟是进土,何如呢?”依旧转回主位。众官已起而复坐,希瑗还站着。
  盛希侨道:“第二的,中进士呀!这回到京上,不中进土不许回来,我到京里看你们去。省的人家大姑娘,看咱家门不当,户不对。”希瑗坐下说:“哥,让客吃酒。”盛希侨笑道:“这也无怪其然。即如前日道台请咱愚兄弟们进署,一坐半天。一位大公祖官,三拱三邀,敬咱做什么哩?咱又无功名,又没学问,道台衙门要咱摸卵子不成?不过是敬咱爷爷、敬咱爹爹是两辈进士,也还是敬咱爷爷有学问,留下了几块墨字板。我不长进,董了个昏天黑地。第二的,你是副榜,若不能干宗大事,只像我这宗下流——咱爹下世早,没人管教我,说不的了。我是你哥哩,你要不中进土,我与你有死有活哩。你休看你家媳妇子安详、晓理,你丈人家是湖广有名的世家,你一个副榜去走丈人家,他那管家的门上,都是看不见知府的眼睛;就是那丫头养娘,也看不重这半截子前程。咱只怨咱老子,为什么不给咱弟兄们,寻个本城读书主户做丈人家,只进个秀才,当女婿坐到他堂屋里,就是天官;偏偏的隔山隔水,叫儿子平白跑到丈人家落个今生不如人。大凡人到了丫头、小厮不向眼里搁,他又不曾说,自己心里明白,任凭你是什么英雄,再使不着豪气万丈。”众人听了盛公快论,却又是阅历之言,无不心折首肯。
  日夕席散,订明明年正月初六日起身的话,娄、张、谭各自乘车骑马而归。

第一〇〇回 王隆吉怡亲庆双寿 夏逢若犯科遣极边
  却说谭绍闻同张正心、娄朴辞了盛氏昆仲,坐车而回,一夕无话。到了次日早起,方欲缮写履历,送与盛宅办部咨,打算上京事体。尚未早膳,只见表兄王隆吉到了。见了姑娘为礼,说道:“前日姑娘到家,侄儿在外做了一宗棉花生意,及至回家,我娘说姑娘走了;我料姑娘久不回家,必定住下,不料走了。昨日爹爹自汉口回来,表弟去瞧。吃了早饭,急忙上盛宅去,说盛宅请他哩,不敢留他多停。”王氏道:“盛宅没请你么?你与福儿、夏家与盛宅俱拜过弟兄,难说单单请他一个?”
  隆吉答道:“结拜弟兄,不过一时相厚,三天不见,这个想那个,那个想这个。久而久之,丢的淡了,见了还装不认的,那里还想起来。表弟中了副车,这新乡绅、旧公子,正好一路儿厮跟。我是个生意人,如何搭配得上;夏家住了衙门,一发是不敢进正经场儿。”王氏道:“男人们,一发是这个光景。像俺女人们拜过干姊妹,隔二年不见还想的慌。”隆吉道:“拜干弟兄,男人家不必;拜干姊妹,女人家更不可。”王氏道:“你姑夫在日,常如此说,我只说他性子怪,说这咬群话儿。谁知你今日,也是这般说。”隆吉道:“侄子如何比得姑夫。像我姑夫在日,与娄、孔、程、张、苏诸老先生,活着是好相与,死了还不变心,他们何尝结拜过?”王氏道:“这几个人我是知道的,果然待咱这一家子,死了跟活着总是一样子,我如今看出来是真的。”王隆吉笑道:“我与姑娘说一宗笑话儿。我前一日在铺内坐着,咱省城第三巷丁家,是走过京的,听说他是闯世道哩,到处有他的朋友。他到铺内拿银子换钱,要使二十千钱,我搬与他。他的银子,二十两不足钱数,腰里瓶口又掏出一小封银子补完,恰恰不多,连包儿交给我。我看看包儿,是有字红帖,细看却是他换帖朋友的祖宗三代,以及子弟。那在京时,也不知怎的亲热,怎的稠密,今日酒,明日席,今日戏园子,明日打挡子。出的京来,没上一月,把朋友的祖宗三代以及子弟名讳,都装在腰里,还送与别人,他还不知道哩。”
  谭绍闻忍不住也笑起来,篑初却叹了一口气。
  早饭已熟,绍闻请隆吉到前厅。隆吉看了书铺、大门,细声道:“这果然是王中挖出菜园的银子赎回么?”绍闻道:“的真如此。”隆吉道:“难得!难得!就是咱两个亲表兄弟,我得了这银子,我就要瞒你;纵然我想给你些,又怕你得了少的,还想多的,只怕还告我哩。好个王中,难得!难得!”绍闻道:“不在这一千银子,只在这个心肠。他有这宗好处,久后咱家兴官、用威相公,谁敢错待他?良心也过不去。直是如今已不作家人相待,只还不曾退还他家投词。久之,怕他家子孙,受人家的气,说是谭家世奴。怎的与他结门亲事,与他成了姻眷,可免得晚生下辈口舌。此事最难掉转,我还不曾有个主意。叫他走到别省外府,这里现在少不了他,他也不会走的;等他儿子远离,现在才出了满月,慢慢的想法子。”
  隆吉道:“王中的事,表弟慢慢的想法子。我的事,只要你紧紧的出个妙策。”绍闻笑道:“表兄什么紧事?”隆吉道:“你舅这十三日生辰,表弟去不去外绍闻道:“年年是去的,外甥岂敢忘了舅的生日。”隆吉道:“你妗子十五日生日,表弟去不去?”绍闻道:“又岂有不去之理?我小着时候,时常与你姑娘一住三天,到十六日回来。我还记的,表兄更记的。”
  隆吉道:“这做生日一事,你舅、你妗子老两口,如今大不合。这该怎的处?”绍闻道:“还照常年旧例,老夫妇有啥不合哩?”隆吉道:“如今曲米街邻居比舍、街上铺户,要送戏哩。十三日早晨就有戏,要唱到十五日。夫妇双庆,送锦帐、鼓乐、炮手。”绍闻道:“舅与妗子,幼年不是富厚日子,至如今生意发财,与表兄买了两所市房,五顷多地,菜园一个,又有孙子孙女。街坊有这美意,老两口坐在张灯挂彩棚下,吃一杯乡党庆寿酒,看三出吉祥戏,也是我舅渡江涉湖挣的钱,儿子借这个光彩尽一点孝心,还有什么难处的事?”隆吉道:“你舅断断乎不依的。才自汉口回来,街坊就有此一轰,你舅不敢承当。街坊只管出约单。你舅知道了,黄昏里热了一钴酒,把我叫到账房里,说起这宗话。我斟上酒,老人家吃着,开口道:‘这一铺张,董的人情大了,你一个人掌柜,又要还人家礼,又要打探人家喜事,顾的应酬,顾不的生意。我老了,你宗宗要亲自到。又怕误了人家礼节,又怕得罪人,将来还怕那日子吃亏。不如自己备上一席菜,煮上一锅面,我吃了我心里受用。我不愿意叫你在外边人家事体上慌张。’”绍闻道:“我舅是疼儿心肠。表兄你该说:‘送礼不过是本城,关厢里就少了。不过留下庆寿的礼簿,逢着人家的事,午刻到,未时回来,外边不误,自己也不误。爹爹只管放心。’礼尚往来,难说闭住门吃饱饭,也不是人生一世的光景。”王隆吉道:“我也是这样说,你舅总是不依。你舅说着,就眼里噙着泪,手里擎着酒,一声叹道:‘我的日子不是容易的。自幼儿(贝青)的产业薄,一年衣食都有些欠缺。从街上过,看见饭铺酒肉,心中也想吃,因手里钱短,把淡唾沫咽两口过去了。这话我一辈子不曾对你娘说过。做个小生意,一天有添一百的,也有一天添十数文的,也有一天不发市的,间乎也有折本的。少添些,我心里喜欢,就对你娘说,哄他同我扎挣;折了本钱,自己心里难过,对你娘还说是又挣了些。人家欠账,不敢哼一点大气儿。后来天随人意,生意渐渐的好了。你在姑夫家念书,先生、姑夫都不愿意你回来,我岂不知是好意,只为十两身钱,就狠一狠叫你下了学。本钱渐渐大了,学出外做生意,到江南,走汉口,船上怕风怕贼。到大地方还有船多仗胆,偶然到个小地方湾了船,偏偏岸上有戏,人家男男女女欢天喜地的听唱,我在船上怕人杂有贼,自己装的货船两三只,又怕水手就是贼,一夜何尝合过眼。单单熬到日头发红时,我又有命了。又一遭儿离汉口不过三里,登时大风暴起了,自己货船在江水里耍漂,眼看着人家船落了三只,连水手舵工也不见个    踪影。如今看见咱家孩子们吃肉穿花衣裳,心里委实喜欢,心里说:你们享用,也不枉你爷爷受半辈子苦楚。若是门前搭台子唱戏,说是我生日哩,我独自想起我在江湖中,不知那一日是周年哩。到明日十三日,只以孙娃们跟我一桌儿齐吃起来,任你摆海参,燕窝,猩唇、豹胎的席,我挣的,我的儿孙外甥儿吃,我心里自在。但说唱戏,那是外局,我不愿。’”绍闻道:“舅既如此说,俱是他心肝眼儿的话,就照着这行。”隆吉道:“你妗子又不依”的。你妗子说:‘受了半辈子淡泊,如今发了成万银子的财,十三日你爹爹生日,有客做生,过了两天我生日,吃尸气肉,喝洗唇子酒。俺娘家几门子人,都来当客封礼,我受不哩这残茶剩水。不如一遭儿做生日,唱上一台戏,摆上一二十席莱,也不说是爹是娘。看我说的是也不是?’”绍闻道:“这说的也有理。慢慢劝着,好事儿不弄出参差才好。”隆吉道:“我不敢劝,再劝时,你妗子连我也夸起来。我说爹爹江湖受了苦,才说了一句,你妗子说:‘我在家也操了心。若不是我生的好儿子,依我擘画,他在外,儿子在家乱嫖乱赌,把他的苦瞎搭了,还气出病来。’”绍闻道:“妗子此说也有理。毕竟该依那位老哩行呢?”隆吉道:“我向表弟领教,该照那一说儿行。”绍闻道:“该照舅说的行。”隆吉道:“照你舅那一说行不下去。你舅说的是内心苦楚,你妗子说的是外边势法;你舅说的是自己一个人的话,你妗子说的是众人众话。”绍闻道:“还有谁哩?”隆吉附耳低声道:“当日认的干亲,姑姑姨姨齐撺掇,老鸦野雀都拣旺处飞。我外爷曹家一大户,当日并不认的远门子舅,今日都要随分子送戏。才说你舅不甚愿意,那些远门子舅,还没我岁数大,一开口便骂我:‘休听那守财奴老姐夫话!’就是本门子舅,都是好热闹性情,怎比得你舅,再不敢管俺姑夫事。他时常说:‘咱是小户生意人家,你姑夫是官宦读书世族,他家的事,咱隔着一层纸,如隔着万重山。’表弟,你问俺姑夫的事,你舅曾搀过一句话否?如今我家是小户,可怜我舅家更小户,单只仗着族众,便是大家。当日做小生意时,没人把我当成外甥,今日少站的住了,就新添许多族舅。表弟,我央你与你舅商量,劝的老人家回心转意,胡弄台戏,挂上几幅绫条子,摆上两盆花儿,扯上一匹红绸子,吊上一对纱灯,就把亲戚打发的喜欢。不过花上不满百的银子。好席好酒,他们就说我王隆吉是个孝子,做下光前裕后的大事。表弟今日是你舅得意的外甥,就央表弟去,一劝就行了。省的老人家屈心,再没人知晓。表弟能说的两位老人家和谐,也算外甥一点真孝。”
  谭蝴果与隆吉同见王春宇,委曲婉转说了一番。王春宇回心欢喜道:“我的心,只有一个人知晓,就叫他们唱去。省的人不明白,还说我是舍不的钱,只是胡搅。可怜我王春宇若仍是当年精穷,谁做生日哩?何况于戏。我再没的说,夫妇同庆遮遮外人眼目,免免外人口舌罢。可怜我这小户人家,亲戚除了你家,别哩俱是昏天黑地,更可怜他们还自认为聪明第一,岂不恓惶的叫人死去么?唱唱唱,没甚说。外甥你回去罢,到那日早些送娘来看戏。我有一句要紧话:兴官才进了学,不要叫他来,休叫他在这俗场子上走动。我不唯不怪他,我还喜欢他。”
  果然到了十三日,谭绍闻置下寿仪,同母亲坐车而来。行了外甥祝舅氏之礼,与舅氏照客。到晚,母亲住下,绍闻回去。
  到了十五日,绍闻又置下寿仪,坐的车来。行了外甥祝妗子之礼,妗母曹氏喜欢的了不的。又照了一天客,晚上同母亲坐车而回。
  三日已完,一切邻居街坊,无不夸王春宇大爷果然舍的钱,酒是好酒,席是好席;王隆吉相公孝心感动天地,一天晴似一天,无冈无雨,整整的热闹了三天三夜;谭念修老爷,虽说是绅衿,真正眼孔不大,不论贫富高低人,俱看到眼里,将来要中状元、探花。这些人直夸了十来天,方才淡淡的歇了。
  内中就有细心人说,没见谭家新秀才看戏。偏有人说:“我亲见新秀才来了,他是个十四五小孩子,在家里陪那女客哩。”正是:堪怜阛阓蓬麻,随意高低谤与夸;莫问市上真有虎,须知杯中早无蛇。
  海楼缥缈仙三岛,驿路宽平鬼一车。
  静坐许由河畔草,东风入耳不妨赊。
  不言王隆吉椿萱并庆,单说谭绍闻在舅氏家尽了贤宅相之谊,十五日晚上坐车而回。到胡同口转弯将进后门,月色大明,只见两个人站在门边。车到时,一个人望辕叩首,响腾崩角。
  绍闻急下车来,那人细声喊道:“救我!救我!”仔细一看,乃是夏鼎。旁一个人,像是公差模样,却不言语。
  绍闻道:“这是怎样说呢。”夏鼎道:“有句紧话,须得空闲处细说。”绍闻扶持母亲,自进后院。身上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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