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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草人手记-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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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传来英格擤鼻涕的声音,想来她被荷西这一番嚼舌,感动得流泪了吧!
〃你说到她买了奖券……〃英格好似真哭了呢,鼻音忽然重了。
〃哪里是奖券,她皮包里放的那十张花纸头,神智不清,以为是一大片农场放在她手里啦!〃
〃农场?〃
〃我跟三毛说,就算你中了特奖七千五百万,这点钱,在西班牙要开个大农场还是不够的。〃
〃原来要钱是为了这个。〃
〃三毛马上反过来说啦……谁说开在西班牙的,我问过费洛尼加的先生了,他们在南美巴拉圭做地产生意,我向他们订了两百公顷的地,圣诞节一过就正式给回音。〃〃这是三毛说的?〃
〃不止哪……从那时候起,每天看见隔壁那个老园丁就发呆,又自言自语……不行,太老了,不会肯跟去……。随便什么时候进屋子,三毛那些书又一年一度的搬出来了……畜牧学,兽医入门,牧草种植法……都摊在巴拉圭那张大地图上面,她人呢,就像个卧佛似的,也躺在地图上。〃〃拉她出去散散步也许会好,给风吹吹会醒过来的。〃英格在建议着。
〃别说散步了,海边她都不肯去了。相反的,绕着大圈子往蕃茄田跑,四五里路健步如飞。每天蹲在蕃茄田加纳利人那幢小房子门口,跟人家谈天说地,手里帮忙捣着干羊粪做肥料,一蹲蹲到天黑不会回来。〃
〃跟乡下人说什么?〃
〃你说能在说什么……谈下种、收成、虫害、浇肥、气候、土壤……没完没了。〃
〃她以为马上要中奖了?〃
〃不是'以为',她心智已经狂乱了,在她心里,买地的钱,根本重沉沉的压在那里,问题是怎么拿出来用在农场上而已……。还说啊……荷西,那家种蕃茄的人我们带了一起去巴拉圭,许他们十公顷的地,一起耕一起收,这家人忠厚,看不错人的。我听她那么说,冷笑一声,说……你可别告诉我,船票也买好了吧?这一问,她马上下床跑到书房去,在抽屉里窸窸窣窣一摸。再进来,手里拿了好几张船公司的航线表格,我的老天爷!〃
〃都全了?〃
〃怎么不全,她说……意大利船公司一个月一班船,德国船公司,两个月也有一次,二等舱一个人四百美金管伙食。到阿根廷靠岸,我们再带两辆中型吉普车,进口税只百分之十二;如果是轿车,税要百分之一百二十;乳牛经过阿根廷去买,可以在巴拉圭去交牛……这都是她清清楚楚讲的。〃荷西说。
〃病得不轻,你有没有想过送她去看心理医生?〃〃哪里来得及去请什么医生。前两天,我一不看好她,再进房子来,你知道她跟谁坐在我们客厅里?〃
〃谁?医生?〃
〃医生倒好罗!会请医生的就不是病人啦!上条街那个卖大机器给非洲各国的那个德国商人,被她请来了家里,就坐在这把沙发上。〃
〃三毛去请的?〃
〃当然啦!急诊似的去叫人家,两个人叽叽喳喳讲德文,我上去一看,满桌堆了铲土机的照片和图样,三毛正细心在挑一架哪!一千七百万的机器,三毛轻轻拿在手里玩。'三毛,我们不要铲土机,家里这三四坪地,用手挖挖算啦!'我急着说。'奇怪,荷西先生,您太太说,两百公顷的原始林要铲清楚,我们正在研究交货地点呢,怎么会不需要?'那个德国商人狠狠的瞪着我,好似我要毁了他到手的生意似的。〃荷西的声音越说越响。
〃圣诞节一过,就给您回音,如果交易不成,明年还有希望……三毛就有那个脸对陌生人说大话。我在一旁急得出汗,不要真当她神经病才好。〃荷西叹着气对英格倾诉着。〃她热恋着她的特奖奖券,自己不肯睡,夜间也不给旁人睡,刚刚闭上眼,她啪一下打人的脸……荷西,小发电机是这里带去,还是那边再买。睡了几秒钟,她又过来拔胡子……种四十公顷无子西瓜如何?南美有没有无子西瓜。我被她闹不过,搬去书房;她又敲墙壁……二十头乳牛,要吃多少公顷的牧草?牛喝不喝啤酒?听不听音乐!猪养不养?黑毛的好还是白毛的好?
〃这个人日日夜夜谈她的农场,奖券密封在一个瓶子里,瓶子外面再包上塑料袋,再把澡缸浸满了水,瓶子放在水里。不开奖不许洗澡,理由是……这样失火了也不会烧掉七千五百万……。〃
〃疯得太厉害了,我怎么不知道?〃英格惊吓得好似要逃走一般。
〃前几天,米蓝太太要生产,半夜把我叫起来,开车进城,医院回来都快天亮了,我才把自己丢进梦乡,三毛又拚命拿手指掐着我,大叫大嚷……母牛难产了,快找兽医。〃〃还得养鸽子。有一日她花样又出,夜间又来跟我讲……那种荒山野地里,分一些鸽子去给兽医养,养驯了我们装回来,万一动物有了病痛,我们一放鸽子,飞鸽传书,兽医一收到信,马上飞车来救牛救羊,这不要忘了,先写下来。〃
〃啧!啧!疯子可见也有脑筋!〃英格叹息着。〃咦!请你不要叫她疯子,三毛是我太太,这么叫我是不高兴的哦!〃荷西突然护短起来。
〃明明是……怎么只许你说,不许别人叫?〃
〃你听我讲嘛!〃
〃是在听着啊!说啊!〃
〃再说什么?唉!她这几天说太多了,我也记不全,还说中文哪,什么……红玉堂,赤花鹰,霹雳骧,雪点雕……。〃〃这是什么东西?〃
〃我也问她啊……这是什么东西?她看也不看我,脸上喜得要流泪似的说……马啊!连马也没听说过吗?都是我的马儿啊!〃
〃人是发痴了,心是不呆,台湾家人,马德里我的兄弟们都还记得。她说……弟弟们不要做事了,去学学空手道,这两家人全部移民巴拉圭,农场要人帮忙,要人保护。十支火枪,两个中国功夫巡夜;姐姐喂鸡,妈妈们做饭,爸色们管帐兼管我们;又叫……荷西,荒地上清树时,留下一颗大的来,做个长饭桌,人多吃饭要大桌子,妈妈的中国大锅不要忘了叫她带来……。〃
〃不得了,胡言乱语,弥留状态了嘛!〃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三毛,是个可爱的女人。〃〃荷西,这相思病会死吗?〃
〃怕的是死不了,这明年再一开奖,她棺材里也蹦出来抢奖券哦!〃
〃如果要心理医生,我倒认识一个,收费也合理。〃〃医生来了也真方便,她的病,自己清清楚楚画出来了,在这儿,你看。〃
〃啊!这原来是农场蓝图啊?我以为是哪家的小孩子画在你们白墙上的。〃
〃房子在小坡上,一排都是木造的,好几十间。牛房猪舍在下风的地方,鸡隔开来养,怕鸡瘟。进农场的路只有一条。这个她放四把火枪,叫我大哥守。仓库四周不种东西,光光的一片,怕失火烧了麦子。这几十公顷是种玉米,那边是大豆,牧草种在近牛栏的地方,水道四通八达,小水坝拦在河的上游,果树在房子后面,地道通到农场外面森林里,狗夜间放出来跟她弟弟们巡夜,蔬菜是不卖的,只种自己要吃的,马厩夜间也要人去睡,羊群倒是不必守,有牧羊犬……〃〃天啊!中了特奖不去享受,怎么反而弄出那么多工作来,要做农场的奴隶吗?〃
〃咦!农场也有休闲的时候。黄昏吃过饭了,大家坐在回廊上,三毛说,让姐姐去弹琴,她呢,坐在一把摇椅上,换一件白色露肩的长裙子,把头发披下来奇書网,在暮色里摇啊摇啊的听音乐,喝柠檬汁;楼上她妈妈正伸出半个身子在窗口叫她……妹妹,快进来,不要着凉了啊。〃
〃好一幅乱世佳人的图画。〃
〃就是,就是!〃荷西沉醉的声音甜蜜缓慢的传来。〃你们什么时候去?三毛怎么也不叫我?我们朋友一场,有这样的去处,总得带着我们一起……〃
听到这儿,我知道我的相思病已经传染到英格了。匆匆披衣出来一看,荷西与英格各坐一把大沙发,身体却像在坐摇椅似的晃着晃着,双目投向遥远的梦境,竟是痴了过去。
我不说话,去浴室拿了两块湿毛巾出来,一人额上一块替他们放好,打开收音机,电台也居然在报中奖的号码。
回头看荷西,他正将一个五十块钱的铜板轻轻的丢进扑满里去。
这时收音机里改放了音乐,老歌慢慢的飘散出来……三个喷泉里的镍币,每一个都在寻找希望……痴人说梦,在我们的家里,可不是只有我这一个。
巨人
第一次看见达尼埃是在一个月圆的晚上,我独自在家附近散步,已经是夜间十点多钟了。当我从海边的石阶小步跑上大路预备回去时,在黑暗中,忽然一只大狼狗不声不响的往我唬一下扑了上来,两只爪子刷一下搭在我的肩膀上,热呼呼的嘴对着我还咻咻的嗅着,我被这突然的惊吓弄得失去控制的尖叫了起来,立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人狗僵持了几秒钟,才见一个人匆匆的从后面赶上来,低低的喝叱了一声狗的名字,狗将我一松,跟着主人走了,留下我在黑暗中不停的发抖。
〃喂!好没礼貌的家伙,你的狗吓了人,也不道个歉吗?〃我对着这个人叫骂着,他却一声不响的走了。再一看,是个孩子的背影,一头卷发像棵胡萝卜似的在月光下发着棕红的颜色。
〃没教养的小鬼!〃我又骂了他一句,这才迈步跑回去。〃是谁家的红发男孩子,养着那么一只大狼狗。〃在跟邻居聊天时无意间谈起,没有人认识他。
有一阵我的一个女友来问我:〃三毛,上条街上住着的那家瑞士人家想请一个帮忙的,只要每天早晨去扫扫地,洗衣服,中午的饭做一做,一点钟就可以回来了,说是付一百五十美金一个月,你没孩子,不如去赚这个钱。〃
我当时自己也生着慢性的妇人病,所以对这份差事并不热心,再一问荷西,他无论如何不给我去做,我便回掉了那个女友。瑞士人是谁我并不知道。
再过了不久,我入院去开刀,主治医生跟我谈天,无意中说起:〃真巧,我还有一个病人住在你们附近,也真是奇迹,去年我看她的肝癌已经活不过三四个月了,他们一家三口拚死了命也要出院回家去聚在一起死,现在八九个月过去了,这个病人居然还活着。苦的倒是那个才十二岁的孩子,双腿残废的父亲,病危的母亲,一家重担,都叫他一个人担下来了。〃〃你说的是哪一家人啊!我怎么不认识呢?〃
〃姓胡特,瑞士人,男孩子长了一头红发,野火似的。〃〃啊……〃荷西与我恍然大悟的喊了起来,怎么会没想到呢,自然是那个老是一个人在海边的孩子了嘛。
知道了胡特一家人,奇怪的是就常常看见那个孩子,无论是在市场、在邮局、在药房,都可以碰见他。〃喂!你姓胡特不是?〃有一天我停住了车,在他家门口招呼着他。
他点点头,不说话。
〃你的狗怪吓人的啊!〃他仍不说话,我便预备开车走了。这时候院子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达尼埃,是谁在跟你说话啊?〃
这孩子一转身进去了,我已发动了车子,门偏偏又开了。〃等一等,我母亲请你进去。〃
〃下次再来吧!我们就住在下面,再见!〃
第二天下午,窗子被轻轻的敲了一下,红发孩子低头站着。
〃啊!你叫达尼埃是不?进来!进来!〃
〃我父亲、母亲在等你去喝茶,请你去。〃他是有板有眼的认真,不再多说一句闲话。
〃好,你先回去,我马上就来。〃
推门走进了这家人的大门,一股不知为什么的沉郁的气氛马上围上来了,空气亦是不新鲜,混合着病人的味道。
我轻轻的往客厅走去,两个长沙发上分别躺着中年的一男一女,奇怪的是,极热的天气,屋里还生着炉火。〃啊!奇*書网收集整理快过来吧!对不起,我们都不能站起来迎接你。〃〃我们姓葛罗,你们是胡特不是?〃我笑着上去跟两个并排躺着的中年男女握握手。
〃请坐,我们早就知道你了,那一阵想请你来帮忙,后来又说不来了,真是遗憾!〃主妇和蔼的说着不太流畅的西班牙文,她说得很慢,脸孔浮肿,一双手也肿得通红的,看了令人震惊。
〃我自己也有点小毛病,所以没有来……而且,当时不知道您病着。〃我笑了笑。
〃现在认识了,请常常来玩,我们可以说没有什么朋友。〃
男主人用毛毯盖着自己,一把轮椅放在沙发旁边,对我粗声粗气的说着。
〃来,喝点茶,彼此是邻居,不要客气。〃主妇吃力的坐了起来,她肿胀得有若怀胎十月的腹部在毯子下露了出来。
这时达尼埃从厨房里推着小车子,上面放满了茶杯、茶壶、糖缸、牛奶、点心和纸餐巾,他将这些东西像一个女孩子似的细心的放在小茶几上。
〃太麻烦达尼埃了。〃我客气的说。
〃那里,你不来,我们也一样要喝下午茶的。〃
男主人不喝茶,在我逗留的短短的四十分钟里,他喝完了大半瓶威士忌,他的醉态并不显著,只是他呼喝着儿子的声音一次比一次粗暴起来。
〃对不起,尼哥拉斯嗓门很大,你第一次来一定不习惯。〃女主人鲁丝有点窘迫的说,又无限怜爱的看了一眼正在忙来忙去的儿子。
〃我先生有时候也会大叫的,鲁丝,请你不要介意。〃我只好这么说,自己也有些窘迫,因为我突然看到尼哥拉斯用力拿叉子往达尼埃丢过去,那时我便站起来告辞了。认识了胡特一家之后,达尼埃常常来叫我,总说去喝茶,我因为看过好几次尼哥拉斯酒后对达尼埃动粗,心中对这个残废的人便不再同情,很不喜欢他。
〃他总是打达尼埃,看了好不舒服。〃我对荷西说着。〃你想想看,十二年坐轮椅,靠着点救济金过日子,太太又生了肝癌,他心情怎么会好。〃
〃就是因为十二年了,我才不同情他。残而不废,他有手、有脑,十二年的时间不能振作起来,老是喝酒打孩子,难道这样叫面对现实吗?〃
〃达尼埃那个孩子也是奇怪,不声不响似的,好似哑巴一样,实在不讨人喜欢,只有鲁丝真了不起,每天都那么和蔼,总是微笑着。〃我又说着。
有一天不巧我们又在市场碰见了达尼埃,双手提满了重沉沉的食物要去搭公共汽车,荷西按按喇叭将他叫过来。〃一起回去,上来啊!〃
达尼埃将大包小包丢进车内来,一罐奶油掉了出来。〃啊,买了奶油,谁做蛋糕?妈妈起不来嘛!〃我顺口问着。
〃妈妈爱吃,我做。〃总是简单得再不能短的回答。〃你会做蛋糕?〃
他骄傲的点点头,突然笑了一下,大概是看见了我脸上不敢相信的表情吧。
〃你哪来的时间?功课多不多?〃
〃功课在学校休息吃饭时间做。〃他轻轻的说。〃真是不怕麻烦,做奶油蛋糕好讨厌的。〃我啧啧的摇着头。
〃妈妈爱吃,要做。〃他近乎固执的又说了一次。〃你告诉妈妈,以后她爱吃什么,我去做,你有时间跟荷西去玩玩吧,我不能天天来,可是有事可以帮忙。〃〃谢谢!〃达尼埃又笑了笑。我呆望着他一头乱发,心里想着,如果我早早结婚,大概也可能有这么大的孩子了吧!那天晚上达尼埃送来了四分之一的蛋糕。
〃很好。不得了,达尼埃,你真能干。〃我尝了一小块,从心里称赞起他来。
〃我还会做水果派,下次再做给你们吃,〃他喜得脸都红了,话也多了起来。
过了一阵,达尼埃又送了一小篮鸡蛋来。
〃我们自己养的鸡生的,母亲叫我拿来。〃
〃你还养鸡?〃我们叫了起来。
〃在地下室,妈妈喜欢养,我就养。〃
〃达尼埃,工作不是太多了吗?一只狗,十三只猫,一群鸡,一个花园,都是你在管。〃
〃妈妈喜欢。〃他的口头语又出来了。
〃妈妈要看花。〃他又加了一句。
〃太忙了。〃荷西说。
〃不忙!再见。〃说完他半跑的回去了。
达尼埃清早六点起床,喂鸡、扫鸡房、拾蛋、把要洗的衣服泡在洗衣机里、喂猫狗、预备父母的早饭、给自己做中午的三明治、打扫房屋,这才走路去搭校车上学。下午五点回来,放下书包,跟了我们一同去菜场买菜,再回家,马上把干的衣服收下来,湿的晾上去,预备母亲的午茶,再去烫衣服,洗中午父母吃脏的碗筷,做晚饭,给酒醉的父亲睡上床,给重病的母亲擦身,再预备第二日父母要吃的中饭,这才带狗去散步。能上床,已是十二点多了,他的时间是密得再也不够用的,睡眠更是不够。一个孩子的娱乐,在他,已经是不存在的了。
有时候晚上有好的电影,我总是接下了达尼埃的工作,叫荷西带他去镇上看场电影,吃些东西,逛一逛再回来。〃真搞不过他,下次不带他去了。〃荷西有一日跟达尼埃夜游回来后感喟的说着。
〃怎么?顽皮吗?〃
〃顽皮倒好了,他这个小孩啊,人在外面,心在家里,一分一秒的记挂着父亲母亲,叫他出去玩,等于是叫他去受罪,不如留着他守着大人吧!〃
〃人说母子连心,母亲病得这个样子,做儿子的当然无心了,下次不叫他也罢,真是个苦孩子。〃
前一阵鲁丝的病况极不好,送去医院抽腹水,住了两夜。尼哥拉斯在家里哭了整整两天,大醉大哭,达尼埃白天在学校,晚上陪母亲,在家的父亲他千托万托我们,见了真令人鼻酸。鲁丝抽完了腹水,又拖着气喘喘的回来了。
鲁丝出院第二日,达尼埃来了,他手里拿了两千块钱交给我。
〃三毛,请替我买一瓶香侬五号香水,明天是妈妈生日,我要送她。〃
〃啊!妈妈生日,我们怎么庆祝?〃
〃香水,还有,做个大蛋糕。〃
〃妈妈能吃吗?〃我问他,他摇摇头,眼睛忽一下红了。〃蛋糕我来做,你去上学,要听话。〃我说。
〃我做。〃他不再多说,返身走了。
第二日早晨,我轻轻推开鲁丝家的客厅,达尼埃的蛋糕已经静静的放在桌上,还插了蜡烛,他早已去上学了。
我把一个台湾玉的手镯轻轻的替鲁丝戴在手腕上,她笑着说:〃谢谢!〃
那天她已不能再说话了,肿胀得要炸开来的腿,居然大滴大滴的在渗出水来,吓人极了。
〃鲁丝,回医院去好不好?〃我轻轻的问她。
她闭着眼睛摇摇头:〃没有用的,就这几天了。〃
坐在一旁看着的尼哥拉斯又唏唏的哭了起来,我将他推到花园里去坐着,免得吵到已经气如游丝的鲁丝。当天我一直陪着鲁丝,拉着她的手直到达尼埃放学回家。那一整夜我几乎没有睡过,只怕达尼埃半夜会来拍门,鲁丝铅灰色的脸已经露出死亡的容貌来。
早晨八点半左右,我正朦胧的睡去,听见荷西在院里跟人说话的声音,像是达尼埃。
我跳了起来,趴在窗口叫着:〃达尼埃,怎么没上学?是妈妈不好了?〃
达尼埃污脏的脸上有两行干了的泪痕,他坐在树下,脸上一片茫然。
〃鲁丝昨天晚上死了。〃荷西说。
〃什么?死啦!〃我叫了起来,赶紧穿衣服,眼泪蹦了出来,快步跑出去。
〃人呢?〃我跺着脚问着达尼埃。
〃还在沙发上。〃
〃爸爸呢?〃
〃喝醉了,没有叫醒他,现在还在睡。〃
〃什么时候死的?〃
〃昨晚十一点一刻。〃
〃怎么不来叫我们?〃我责问他,想到这个孩子一个人守了母亲一夜,我的心绞痛起来。
〃达尼埃,你这个晚上怎么过的?〃我擦着泪水用手摸了一下他的乱发,他呆呆的像一个木偶。
〃荷西,你去打电话叫领事馆派人来,我跟达尼埃回去告诉尼哥拉斯。〃
〃荷西,先去给爸爸买药,叫医生,他心脏不好,叫了医生来,再来摇醒他。〃
达尼埃镇静得可怕,他什么都想周全了,比我们成年人还要懂得处理事情。
〃现在要顾的是父亲。〃他低声说着。
鲁丝在第二天就下葬了,棺木依习俗是亲人要抬,达尼埃和荷西两个人从教堂抬到不远的墓地。
达尼埃始终没有放声的哭过,只有黄土一铲一铲丢上他母亲的棺木时,他静静的流下了眼泪。
死的人死了,生的人一样继续要活下去,不必达尼埃说,我们多多少少总特别的在陪伴不能行动的尼哥拉斯,好在他总是酒醉着,酒醒时不断的哭泣,我倒情愿他醉了去睡。
尼哥拉斯总是在夜间九点多就上床了,鲁丝死了,达尼埃反倒有了多余的时间到我们家来,夜间一同看电视到十一点多。
〃达尼埃,你长大了要做什么?〃我们聊天时谈着。〃做兽医。〃
〃啊!喜欢动物,跟妈妈一样。〃
〃这附近没有兽医,将来我在这一带开业。〃
〃你不回瑞士去?〃我吃惊的问。
〃这里气候对爸爸的腿好,瑞士太冷了。〃
〃你难道陪爸爸一辈子?〃
他认真而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倒令我觉得有点羞愧。〃我是说,达尼埃,一个人有一天是必须离开父母的,当然,你的情形不同。〃
他沉默了好一阵,突然说:〃其实,他们不是我亲生的父母。〃
〃你说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
〃我是领来的。〃
〃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个秘密的?不可能,一定是弄错了。〃我骇了一跳。
〃不是秘密,我八岁才被孤儿院领出来的,已经懂事了。〃〃那你……你……那么爱他们,我是说,你那么爱他们。〃
我惊讶的望着这个只有十二岁的小孩子,震撼得说不出别的话来。
〃是不是自己父母,不都是一样?〃达尼埃笑了一笑。〃是一样的,是一样的,达尼埃。〃
我喃喃的望着面前这个红发的巨人,觉得自己突然渺小得好似一粒芥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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