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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陈白露小姐-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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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失望。我不需要这样的回答。如果当时他说一句“我爱她”,从前种种,我都原谅。但他不肯说。

而我,要到很久很久之后,才承认“家”是比“爱”更高的褒奖。 怎么从来都不在一个时空里呢?怎么总是互相误会、擦肩而过呢?

2011年春

~1~

一个月过去了,陈白露仍然杳无音讯。我瘦了整整十斤,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形销骨立,那是我一直想要的,原来是要经历内心无限的煎熬。对于要不要通过外交部找陈白露,我和陈言一直在争执。他急切地想要找到她,不择手段,不计后果,而我想的是动用如此大的阵仗, 搞得人尽皆知,对陈白露真的好吗?她是个姑娘,她将来还要恋爱结婚的。

一个月后,在我快要对陈言妥协的时候,我收到了陈白露的信。它夹在一堆广告页和报纸中间,从信箱里掉出来。还没看到信封上的落款, 我的心就怦怦直跳——除了陈白露,不会有人手写一封信寄来。

我坐在楼梯上读完了那封信,信很短,信纸是90年代见过的方格纸, 顶端有一排老挝文字,我后来查了字典,那是一所中学的名字。她端正的小楷嵌在方格里,好像一篇小学生的作文:

“海棠:

这里大山大水,风景开阔,比云南更让我喜欢,我爱这里,不愿离开。

我给这里的学生辅导英语,我的学生,也是我住的旅馆老板的女儿, 名叫尼娅。她很讨厌老挝,总是缠着我带她去北京。是不是很有意思? 我们总是更喜欢别人的家乡。如果她长得不美,我也许会带她来;但是她太漂亮了,在北京她会迷失,你说对不对?

旅馆的旁边有一所村庙,我现在每天早上都和村民一起做祷告——不是祷告,应该叫早课吧?其实我听不懂他们在念什么,但是我感到无比宁静。对了,村庙的大门上有一幅楹联,尼娅用英语给我翻译,但我觉得翻成中文更有味道:

你是过客,花是主人。”

我带着这封信去找陈言,但是他不在家,电话打了三四个,都没有人接听。我用陈白露留给我的备用钥匙开了门,房间里黑着灯,他不在, 狗狗也不在。

我猜他可能在小区里遛狗,于是在沙发上坐下来等他。沙发上扔着一只文件袋,我打开看,是一叠酒庄的资料,我不懂法语,只看懂酒庄大约在一个巴黎附近叫Loire Valley的地方,葡萄园和薰衣草园整齐地排列在幽深的河谷两岸,间或有几座上了年纪的城堡。

我等得不耐烦,跑到窗前扫视小区里可能遛狗的地方,石子小路上匆匆走着晚归的人们,狗也有不少,但没有跛足的那一只。这个小区的楼间距很小,对面的几十户人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大多是三口之家,饭菜陆续摆上桌,电视里播着一模一样的新闻联播。

有多少人在期待着醉生梦死的游艇假日?我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 那艘醉生梦死的游艇上,至少有三个人,愿意交出眼前的享受,换这一餐平常的晚饭。

我是在这一刻下了决心。并没有什么沉重的代价需要我去付出,才能够同父母团圆,从来都没有。只要我肯离开北京。从前我无比迷恋和依赖这里,我以为自己的全部生活都在这里,如今我只感到失望和厌倦。 我打电话回家,想告诉他们,一找到陈白露,把她平安交到陈言手上,我就回家。

电话只响 了一声就 被接起 来, 是一个 陌生人, 他说他是 我爸爸 的秘书。

我愣了一下,当初我家离开北京的时候,我爸妈把身边的人精简到连付师傅都不留,什么时候又配生活秘书了?

这位秘书告诉我,我的爸爸妈妈都不在家。我叹口气挂了电话,但这提醒了我,也许陈言回了他父母家。

打电话给 陈言的妈 妈,她还 没说话, 电话那头 就传来小 狗呜咽 的叫声。

我在陈言妈妈家的客厅里看到了小狗,它从前睡觉用的纸盒子摆在门口,看样子是准备扔掉;它卧在一个有羽绒包边的华丽狗窝里,爪子搭在厚厚的丝绒垫子上,可是它瑟瑟发抖。它惊恐的小眼睛直到看到我才安静下来。我把它抱在腿上,搔着它雪白的肚子,我不敢太用力,怕摸到那颗打进骨头里的钢钉。

我对陈言的妈妈说:“它睡惯了那只纸盒子,不要扔掉呀。” 陈言的妈妈遗憾又不解:“你不是说陈白露喜欢德国货?这是德国进口的,恒温恒湿,次一点儿的人睡的床都没它贵呢。” 我答不上来,看着那只华美的窝,半晌说:“也许她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喜欢呢。”

我抱着狗上楼。陈言的妈妈说陈言早上回家后一直在睡觉,我猜他应该醒了。

推门闻到一股极大的酒气。陈言坐在地板上,喝得醉醺醺。

见我进来,他抬起头来,汗湿的前额黏着几缕卷发,眼神像个孩子一样无助。他穿着他从前的衣服,他收藏的限量版棒球衫,被我嘲笑过又丑又贵的,可是他不再是我熟悉的那个陈言了,他的表情告诉我,那个无忧无虑的纨绔子弟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我放下狗狗,半跪在地上抱住他。他把沉重的头放在我的肩膀上, 什么也没说。

他也无须说什么。这一串变故,他所经历的,和我冷眼旁观的,早就超出了我们的承受限度。这本该是一个平凡又轻松的爱情故事,连我的失落和嫉妒,也该是云淡风轻的——从什么时候开始它失控了?

我们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 “你信不信,其实每个人的命运早就被写好了,我们只是完成一遍。”

他突然问。 我愣了一下,摇摇头:“我不信。你最近过得不如意,所以容易消极。

从前你多洒脱?那时候你可不信什么命运。” “是吗?”他苦笑一声,“你的生日聚会上有几十个姑娘,为什么老天偏偏让我看中她?” “陈言,是老天的错吗?是你和每个姑娘都搭讪,然后发现她谈吐最不俗。” 他低头想了想,然后避开我的眼睛:“是我的错。我不该被她的新奇吸引——可谁让我见过太多中规中矩的姑娘。” “新奇?” 他一笑,“后来你陪她去休息,我来不及问你,就问路雯珊:‘那人是谁?’你猜路雯珊怎么说?她说:‘她叫陈白露,是个婊子。’”

“路雯珊告诉我,这是个早年呼风唤雨的大贪官的女儿,现在穷了,仗着自己长得不错,一心想嫁回有钱人的圈子。” “你信了?” “为什么不信?她的精明都写在了脸上。” 我难过地闭上眼睛:“可是她并没有勾引你!”

他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你不了解我,或者你不了解男人。我从小到大,包括在那天的聚会上,从来都是成群的女孩围着我,想赶走谁都要花心思。只有她对我爱答不理,在我看来,那就是更高段位的勾引。 于是我想,我对你感兴趣,恰好也对你有利,那么你没有理由拒绝我, 是不是?”

“天哪,陈言,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一直是这样想她的!” “我哪里有机会?后来生病、搬出来住,所有的姑娘都不理我了,她反而来照顾我,我更觉得反常:值得利用的男生必定有很多,她何必吃定我?我猜她知道我同家里不会彻底决裂,早晚要回去,所以处心积虑地布这盘大棋。”

我冷笑:“你太低估她,也太高估你自己。” “从来没有女生接近我不是为了钱,不管是有钱人家的姑娘,还是小门小户的姑娘,眼睛在我身上,心却在我的信用卡上,礼物不贵到离谱, 立刻就摆脸色 ——你知道我在陈白露之前的女朋友为什么分手?她说, 听说黑卡的额度无上限,不如刷一栋别墅?我说是,但我没试过。然后她让我买一栋别墅给她。我就和她分手了,本来还想带她回中国。”他自嘲地笑了笑,“你说,我一回来,就见到一个落魄千金,会怎么想?是我心眼坏吗?”

“你不是心眼坏,是瞎了眼。就算你一开始受了路雯珊蛊惑,毕竟是在一起生活过的人,她是什么样的作风秉性,你难道都视而不见吗?” 陈言的脸上露出委屈的表情:“天地良心,海棠,陈白露是什么样的作风秉性,你视而不见吗?她的吃穿用度多散漫,连我都甘拜下风;她是怎么逼剪辑室的小孩超负荷工作的,你也是亲眼看到;至于后来澳门的事,我猜你也劝过,你能说她是个纯洁的姑娘?”

我哑口无言。他说的都是事实,我无法为陈白露辩解 ——可是,可是,这只是事实的一部分,并非全部,一定有什么地方错了!

是哪里呢?我紧咬着下嘴唇苦想。 “所以程雪粟出现的时候 ——”提到这个名字,他的声音变得很低,“我感到了久违的轻松。你以为我爱程雪粟吗?不,我只是喜欢那双没有被物质污染的眼睛,一双在富足的环境里长大的、没有欲望的眼睛。陈白露是个人尖儿,但她没有这双眼睛,她也永远不会有。她的欲望和野心只会越来越膨胀。”

“没有欲望的眼睛?”我重复着他这句话,心里疼得像有针在扎,“我以为你爱陈白露的野心,我以为没有欲望的眼睛对你而言是没有吸引力的——”

“的确没有。”他干脆利落地说,“邪恶总是更让人着迷的,但真的身处邪恶的时候,人又往往向往纯洁,像你这样。”

我的心脏漏跳一拍。 而他自顾自地说着:“我第一次见到程雪粟,觉得很面熟,可是她的身材和五官又完全不像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姑娘。我想了很久,才明白是她与世无争的眼神使我想起你,你毕竟是我最熟悉的人。”

“是。”我低下头,强忍着内心的澎湃,“我们认识二十二年了。”

二十二年。 然后他摸着我的头:“你是好女孩。” 我也点头:“我是好女孩。好女孩上天堂。” 满腹心酸。 而他痛苦地看着我:“为什么我爱上的不是你?”

我倒吸一口凉气,然后迅速收起惊惶的神色,脸上摆出嘲笑:“你倒想得美呢。”

他低下头:“是啊,我不配。” 千言万语。

千言万语。 我的喉头哽住,慌忙转过头,落地窗外,万家灯火。我们这样静默地对坐了很久。 “我明天就会找到她了。” “这么肯定?”

“我打算今晚就去求我爸动用外交部找她。如果不是你来了,现在我已经在我爸家了。”

“喝这么多酒,是要博你爸的同情心吗?” “是……是壮胆吧。挨骂是免不了的。” “是吗?他老人家还没习惯你拈花惹草?” “这次不一样。你知道多少人等着拿我爸的错,好给他使绊子呢?上次用国防部,闲言碎语已经满天飞了,现在又闹到友邦。如果这件事能平安过去,我一定去雍和宫烧高香;如果我爸真为这件事影响了仕途,我算是一辈子也别想摆脱负疚感了。”

“杞人忧天,你爸仕途顺着呢。” “多顺不也是说倒就倒。”他突然打住。 我不想谈这个。陈白露童年的往事令我不安。 “要是不用求你爸也能找到陈白露,你怎么谢我?” 他一愣,漆黑的眼珠一转:“你和她联系上了?” 我抿嘴一笑:“先说怎么谢我。我看得上,就告诉你;看不上呢,就让她在老挝住着,也挺好的。” “你看上什么我都给你,我妈把黑卡还给我了。” “嘻,你买得起的我都买得起。” “也是。”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你缺什么?

” 我在心里说:“缺爱呢。” 当然不能说,只能一阵傻笑代替。 “缺心眼吧?”他嘲笑我。

“是。” “她好吗?”他低声问。 我叹口气:“她说得不多,所以也许是我的错觉——现在似乎是我和她认识之后她最开心的时候。” 他的眼神迅速黯淡了:“比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更开心吗?” “我又没有见到她本人,只是我的猜测,我总觉得,只要离开北京,她就是开心的;只要还在这儿,她总是心事重重。” “可是北京是她心心念念要回来的地方啊——” “那又怎样呢?北京也是我心心念念要回来的地方,可是它并不是我记忆里的美好的样子,它从什么时候变得灰蒙蒙的——”我茫然地起身,看着窗外苍茫的夜景,春天的深夜起了薄雾,月色朦朦胧胧。 “她说她不想离开老挝。”我转过身,看着陈言说。 他也盯着我,像是在分辨这句话的可信度,然后他说:“那就让她留在那儿。” “永远留在那儿吗?”

他摇头:“我给她选择。我要买下一座酒庄,在法国的Loire Valley, 不像波尔多那样有很多外国庄主,那里还没有什么人去投资,都是法国本地的农民。不过土壤不大好,所以酒也一般,我要买下的这座酒庄快经营不下去了。”

“那买它干吗?” “又不指望它赚钱——是送给陈白露的礼物。” 我一惊:“你要和她结婚吗?” 他低头苦笑:“已经闹成这样,还有和好的可能吗。就算我愿意,她也不会同意。她一定要这个孩子,就由着她吧,她喜欢工作就去工作, 不喜欢呢,我就养她一辈子,这个酒庄留给她度假用。那里的酒虽然一般,但风光特别好,大山大水。”

大山大水。 是知己。 我慢吞吞地把信拿出来,交到他的手上,直到这时,我的心情是平静的,甚至替陈白露感到舒心和喜悦。 可是一开口,眼泪就像泉水一样涌出来。 “祝你们……”

泪水堵住喉头,我说不下去。

你看,我自始至终都是多余的角色。 多余到这个故事由我写下来的时候,我都想把自己删掉。 我关上门走出去,陈言的妈妈蜷在沙发上看湖南卫视,嗑了一大盘糖炒栗子。一路跟着我不肯离去的只有小狗,一跛一跛地。 我沿着曲折的石子路走出了两三百米远,回头看,小狗还卧在台阶下,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折回去,抱起它,又推开门:“阿姨,我把狗狗带走好吗?”

陈言的妈妈点点头,又指指身旁的德国进口的、恒温恒湿的狗窝, 唤我进来拿。

而我拖着放在门口的纸箱子走了。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看上去精致华美的,未必真的幸福呢。

我抱着这只燕京啤酒的纸箱,我们给陈白露和陈言暖房的时候,从楼下的超市拖了这箱啤酒上楼。箱子太大,我抱得昂首挺胸,雄赳赳地走在深夜的大街上,不停地有出租车打着双闪停在我身边,看看狗狗, 又一脚油门开走了。

没关系,我走路回家。 过几天我就回广州去,悄悄带狗狗一起走,反正陈白露的生活里已经有更重要的内容,她才不会为了把狗要回去而千里追杀我。 “你也不是什么都能从我身边夺走的。”我的眼泪止不住,可是心里很高兴呢。我真的挺高兴的,可是眼泪止不住哇。

~2~

三天以后,我在朝阳医院重新见到陈白露。 我以为我会见到一个丰腴的、红润的、神采奕奕的孕妇,但是没有。 她变成了什么样子啊!推开病房门的时候,我眼前一黑。 她和陈言发生了争执,大约是她不想回来,而陈言不放心老挝的医疗条件。争执中她摔了一跤,在老挝的山路上。然后孩子没有了。 我扑过去握住她的手腕,她瘦成了一把枯柴——我听说孕妇的体重是会急剧增加的,为什么她反而比从前更瘦呢?是了,老挝那穷乡僻壤! 什么“大山大水”?我如梦初醒。

~3~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这么多人,比我的生日聚会上还要多,比游艇假日上还要多,比梦会所的新年party上还要多。

陈白露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多朋友?她同陈言即将分手的时候,这些人怎么又都不见了呢?她们怎么都围在程雪粟身边,提前把她当作陈言的下一任女朋友来恭维了呢?

陈白露失踪之后,家里门路比陈言家宽广的也有,怎么没有人肯站出来帮忙呢?如今她遭了大变故,跑在最前面的反而是路雯珊,可她口口声声的“婊子”还在我耳边回荡,怎么这么快就散干净了呢!

路雯珊抱着一大束用绸缎扎好的白玫瑰,从包里拿出一只敞口瓶, 把花插好,放在陈白露的床头。雪白的花瓣和绸缎,像在歌颂她的纯洁。

陈白露在枕上转过头去。 然而那一边是陈言,陈白露又把头转回来。 四面楚歌。

陈言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头垂得几乎要贴到膝盖上。 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说第一句话:“你要什么?” 陈白露面朝着人群这一边,紧闭着双眼。不知道是不想看到这几十张好奇的脸,还是不想看到那束花。 我终于忍不住,捂住嘴,眼泪落在手背上。 她睁开眼睛,冷冷地看着我:“你哭什么?又不是你出事了。”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 三天前他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回答的是“嘻,你买得起的我都买得起。” 而此刻,陈白露紧闭牙关,仿佛陈言是空气。 “我给你一个法国的酒庄,在巴黎南边,风景很好——” “我讨厌法国。”她飞快地说。 一个剥了一半的火龙果擦过陈言的肩膀撞上玻璃窗,摔得粉碎。 路雯珊勃然大怒。 我惊讶地回头看着她,连陈白露都睁开了眼睛。

“你以为这事儿这么容易就摆平?”路雯珊伸出一只戴着三只镯子的手臂,指着陈言的鼻子。

于是所有人都愣住了。

~4~

当天,陈白露执意要出院。她不顾我和陈言的哀求,甚至看都不看我们一眼,背上她黑色的大背包,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我们只能一路跟着她,她回了自己的小公寓,我和陈言跟在她身后进门,她没有阻拦。

她已经很久没有回这个家了,似乎她和陈言在一起以后,这是第一次回来。简单的桌椅条案上都盖着白色的防尘罩,地板上一层细细的粉尘。 她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像是在找什么,然后在门后的箱子里找到半箱矿泉水,拿了一瓶想要拧开,但胳膊徒劳地颤抖着,额上迅速起了一层细汗。

她虚弱地连拧开瓶盖都办不到。 陈言忙要接过来,我拦在他身前。 “你先走。”我对他说。 他高高地站在我面前,茫然地看着我。 “你先走,这儿有我。”

他走了。我关上门,听着他的脚步声,他一步步走下四层楼梯,然后听不到了。

我这才转过身来,看着陈白露的背影。她把那瓶没有拧开的矿泉水握在手里,就是不肯看我。 我泣不成声。 “你告诉我你在西双版纳的时候,我不该告诉他;他追去西双版纳的时候,我不该告诉你;收到你的信,我不该拿给他看。白露,步步错都在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糊涂到这个地步。你跑到天涯海角,还是把他弄丢了,如果我的命能抵你孩子的命,我宁愿老天收走的是我。”

她一动不动。 “我不敢求你原谅。我不值得原谅。” “我不会原谅你们。”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冷得像一块坚冰。“你,和他,我一辈子不会原谅你们,我不想再见到你们,连北京也不想多待一天。拿到钱我就走,永远不回来。”

我捂住嘴,不想失声痛哭,她一向端庄,最讨厌别人在她面前失态。 “你别哭了。没有不散的筵席,咱们缘分尽了。你走吧。” 我像掉进冰窟里。 四下看着这久无人居住的小房间,一点儿烟火气也没有,老式的暖气片温凉,大概要先把里面积压的空气放出来;地板和厨房全部要先清理过才能用。可我不敢说留下来帮忙。

“我帮你叫一个小时工好吗?” “走开。”她背对着我,简短地说出这两个字。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她的小区,那布满枯萎的爬山虎的红砖墙, 那九十年代的水泥花坛,那倒塌的影壁下的碎砖瓦砾……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大街上,左边水果摊削了一地菠萝皮,右边的包子铺散发着令人恶心的味道。 我捂着嘴冲进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司机手里拎着一袋包子从铺子里跑出来,上车问我:“去哪儿,姑娘?” 去哪儿? 我家住哪儿来着?我扒着脏兮兮的车窗,看着人声鼎沸的大街,他们热腾腾地生活着,可是他们说出口的话,全是我听不懂的奇怪语言。 对了。是广州。我爸妈住在中山五路。

“中山五路。”我说。 “哪儿?” 像是当头一棒,我猛地从白日梦里醒过来。是北京啊。路边两个边吃烤串边吹牛的汉子,一口一个“大爷”,怎么刚才硬是听不懂呢。 “朝阳公园路。”我改口。 然后心里又犯迷糊:我住在三元桥,去朝阳公园路做什么呢? 我的记忆全部糅杂在一起: 正月十五的白云观庙会,穿着棉猴儿,戴着大毛护耳,手里举着吹糖人儿,是戴着翎子的齐天大圣,走一步,舔一口。庙会上人挨人,跟爸妈走散了,听到有人喊我的小名,回头看,爸妈就在我对面,却被人群越挤越远,眼看要挤到桥下了,我就高声喊着:“爸爸妈妈,我来救你们!”

夏天的初中校园,体育课,假装来例假,偷偷揣一本《流星花园》 到操场另一头的长椅上看,怕蚊子咬,洒一胳膊一腿的六神花露水。下课之前看完,满纸是泪,只恨自己不是贫寒人家的女孩儿,灰姑娘的梦这么美,我却没得做。正哭着,陈言打完篮球跑过来,变声期的小公鸭嗓朝我喊:“我要去英国读高中,你去吗?”

小宫殿似的老首长家,刻着CUBA的木匣,沉郁的雪茄香气,白色一字领毛衣,黑色铅笔裤,雪白的脚踝,鼻梁高耸,唇线分明……老首长用痰音说着:“这是陈白露,你们俩谁大一些?”她朝我抿嘴一笑。

就算我的记忆全部混乱了,也忘不了这一笑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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