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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大之裔-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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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时手上提着一篮衣物,把身后的门关好后,爬到她旁边。

鞭子轻扬,马车缓缓沿着街道驶去。怡卡望着两边经过的窗户,窗后浮现出几张同情的脸庞:另外一些人则指指点点,说她有邪恶巫术,做出防卫的姿势。

经过米蓝家时,他站在窗边跟她招手。她也想举起手,却无力动弹。她的心思全绕着母亲,身体宛如瘫痪似的。

车声辘辘、链声锵啷中,马车出了城,转向通往富农的庄园的路上。

太阳高挂天空,怡卡搜寻着田野,想找出夜里事件的蛛丝马迹,不过什么线索也没发现。

昨晚让她恐惧万分的浓雾,只剩下藏身处旁一小层顽强的雾团。

她眺望岩壁,看见一个男人纹丝不动地站立在山岩下。他头部有个奇特的东西,很像一大团线球,不过因为阴影的关系她看不清楚。穆斯林头巾?里头偶尔有光一闪,深蓝色的微光吸引了她的注意。

怡卡看向马丁。“你看见那个男人了吗?”

“哪里?”工头转过身,“我没看见有人,小女孩。”

“他就在那里啊,在岩石那边!他……”她四下寻觅,可是那身影连同神秘的闪光都消失了。

她怕得发抖,眼睛盯着他们刚转入的颠簸路面。刚刚她看见巫皮恶了吗?怡卡再度祈祷,祈求可以很快回家。

不久前她还渴望冒险,看看新奇的事物。但是过去的这一天一夜的经历,已经超过她的负荷了。

【一六七○年四月三日】

【鄂图曼帝国古鲁萨附近(塞尔维亚地区)】

房里大灯芯的油灯燃烧着,给围坐一起做看裁缝刺绣的女人带来温暖柔和的光亮。

雪与严寒已经消融。然而,春天的脚步依旧缓慢,女人只能日日夜夜做女红打发时间,心里期盼好天气早日降临大地,才能继续耕作。

怡卡坐在桌上,那些女人不嚼城里八卦、讲讲故事或乡野奇谈时,她就唱歌给她们听。吟唱时,她总是眼里泛泪,因为每个音符都让她想起母亲。杨亚不仅遗传给她歌唱的天赋,也教会怡卡她们一起在家唱过的所有曲子。古老的歌曲优美悦耳,连路人也不禁伫足聆听。

女人们在怡卡第一天加入合唱时,就注意到她的好嗓音。没人比得上她,没人有她那温润清亮的音色。

怡卡很高兴能够打动这些女人,因为她把每首歌都献给母亲。那是她驱除担忧杨亚的方法。她从灵魂深处低吟苦痛。

“小夜莺,再唱一次柳树之歌给我们听吧。”一个临时女工从刺绣板抬起头请求说。“我从没听过有谁唱得像你这么好。”她的请求立刻获得响应。

怡卡幽幽笑了笑,站到桌上,闭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歌声转眼扬起。她倾听自己唱的每个音符,仔细监督,不容一丝小错潜入,就像杨亚教她的。但接着,她渐渐沉浸在歌唱中,与歌曲完美地融为一体。就这样,她赋予矗立河对岸的柳树一种独特的韵味,银色的柳叶由于忧伤而染上了黑影。

女人听到的不只是歌声,还感受到柳树的痛苦。柳树枝桠斜垂,欲触水面,却因此倾跌入洪流中。怡卡的表演歇止于河流对柳树产生同情,让它们在另一处毗邻结生新根。这当口,许多女人眼里泛起泪光,不过她们尽可能悄悄拭去。

怡卡觉得自己宛如一株不幸的柳树,没人能告诉她母亲的现况。不过,为了寻找母亲而偷偷从农院溜走也没有意义。所以她除了留在马丁身边耐心等待外,别无他法。一株寂寞的柳树,衷心期待河流最终能抓住它。

最后一节的歌声消逝后,房间里好一阵子鸦雀无声。女人们久久不能自己,有些人最后还是被湿润的脸颊出卖了。所有人停下手边的针线活,沉醉在曲子里。

“这是天赋,怡卡。”临时女工叹了口气。“是你从敬爱的上帝那里得到的天赋,要每天感谢它让你拥有这样的声音,小夜莺。”

怡卡坐下来,接过犒赏她表演的蛋糕吃起来,另一个女人抚顺她黑色的长发。蛋糕有点干,有蛋与奶油的味道,她就着一杯牛奶吃下它。

“你真让我心疼。我该怎么帮助你呢?”

“没人能帮助我们,除非他拥有强壮的军队,可以把土耳其人赶出去。”一位面似靴皮的老女仆破口大骂,她叫安娜,在富农家工作多年。“他们夺走了我的大儿子,把他变成他们的士兵。”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怡卡马上问道。

安娜注视着她。“我儿子那时才九岁,现在应该三十一岁了。他若站在我面前,我一定认不出他来。该死的男孩税!许多年来,他们偷走我们的孩子,夺走我们最好的东西。我的儿子很聪明,他或许跑得远远的。但谁知道他究竟是不是还活着。”安娜从杯里呷了一口。“我甚至没办法哀悼他。”她垂下了头。

“我听说是布朗科带走杨亚。”年纪较轻的女仆安卡说。“他不是她小时候的玩伴吗?”

“他说过,他现在叫穆罕默德。”怡卡嘴里满是食物,听到这句连忙纠正她。

“他们给基督徒小孩改名,还针对他们以前学过的东西洗脑。”安娜苦涩地说。“他们改造了布朗科,包括心灵、身体,他们从他身上夺走我们的信仰,把他变成他们的一员……就像我儿子。”她用空着的那只手覆住眼睛。“哎呀,魔鬼最好将他们带走。”她最后说道,然后用围裙一角拭去眼泪。

怡卡在一旁叹息。安娜的悲伤也感染了她,嘴巴咀嚼越发困难,蛋糕顿失风味。

“他们随便把她带走,伊斯兰法官也没为她辩护,两者都不对。”一个叫丝凡娅的年轻女仆说。“她根本不知道那男孩躲在屋顶上啊。”

安娜瞟了她一眼,她马上噤声,但已经太迟了。女人们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谈过杨亚,至少没有当着怡卡的面。她猜她们是出于体贴。不过她满脸愁容,再加上她的歌声勾起了悲伤的气氛,这就打开了丝凡娅的话匣子。

“我听说,这类事情用钱可以搞定。”另一个女仆提议。“苏丹的官员很乐意张开手,就此忘掉某些事情。”

怡卡用牛奶漱掉嘴里最后的蛋糕屑,赶紧吞下,焦急地说:“可是我们没有钱,只有我们的小房子。”她眼前出现简陋的狭小房间,看见蜡烛与炉子生成的煤烟。“就算卖掉房子,钱也不多,何况,到时候我们睡哪里?”她吸吸鼻子。

“噢,亲爱的,你这可怜的小东西!”安娜赶紧把针线放到一边,抱起怡卡放在腿上。她身上有股烧酒味。“没有亲戚,没有兄弟姊妹,没有父亲,现在他们还夺走你母亲。”她摸摸小女孩的头发。

丝凡娅盯着那块胎记,偷偷画着十字,努力不让人察觉,但还是被安娜发现。

“胡闹!”她严词训斥年轻的女仆,“这小孩没有邪恶眼神。声音这么动听的人绝不会有什么邪恶。”

“我又没那样说。”丝凡娅立即反驳,脸也红了起来,因为大伙儿全都转头看着她。

怡卡已经习惯被排挤,很熟悉这最近几年从迷信衍生来的猜疑。城里的居民在街上会避开她跟杨亚,手里画着十字,也有人公然辱骂她们,还有一些狂妄的青年不止一次红了眼朝她们家丢石头,咆哮着要“女巫”消失滚蛋。

怡卡相信,如果家里有个父亲,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即使在这堆女人中,她也不觉得真有安全感。只要胎记被看见,除了年纪较大的安娜,女仆们的态度就会变得较为拒人于千里之外,仿佛她身上染了疾病。怡卡痛恨那胎记,但对之无可奈何,它让她成了被放逐的人。

安娜拥她入怀。“我向你保证,她会被释放的,你们会再团聚。只要坚持祈祷,每天心里惦记着她就对了。”

怡卡点点头。那些她都做了。

“现在聊点别的话题吧。”房里这位资深女仆说。“小女孩已经够难受的了,我们别瞎扯淡搞得她更悲伤。”她在小女孩的额头印上一吻,把她放回桌上。“耶莉娜,给我们讲个好听的故事吧,要有个好结局哟。”

两个星期后还是没有杨亚的消息。随着时间流逝,怡卡的歌声越来越急迫。不管她唱什么,即使是最欢乐的歌曲,也隐含着忧伤,能抹去世上最乐观的人脸上的笑容,撼动他的心绪。顾虑到小女孩的心情,女人们不再提起她下落不明的母亲,富农陆柏弥也限制自己一天只能搂搂怡卡一次,然后摇摇头。始终不闻她母亲的讯息。

又过了个漫长的午后时光,日近向晚,怡卡待在叽叽喳喳开心闲聊的女人堆里不禁眼皮沉重,打起盹来。突然,四周的嘈杂声安静下来。怡卡吓了一跳,睁开眼睛,看见马丁就站在眼前,手正伸过来,打算叫醒她。

“喔,刚好。这样就省了我摇醒你。”他亲切低语。“来,你有访客。”这下子众人眼光全集中在工头身上,大家心里都有同样的疑问,但是她们得不到答案。“继续工作,你们这些好奇的母鸡。”他拉起她。“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怡卡立刻明白他指的是谁。“母亲!”她兴奋地大叫,经过马丁身边跑进门厅。

安娜伸长脖子,想从面对庭院的窗户探头往外看。外头停了辆大马车,车门上没有标志也不见徽纹,但车这么大,想必得花车主一小笔银两。

“圣母马利亚!富农不会想把她卖掉吧?”丝凡娅嘴里嘟哝,立刻被马丁瞪了一眼。他随后离开房间,追了出去。

怡卡到达仆役房,喜冲冲地用力推打开门,张开双臂,想投入肯定在另一边等待她的亲爱家人怀中。

她的动作僵在空中。

面前站着一名男子,年约三十岁,身穿宽大的白衬衫,搭配着暗红色的领巾,黑裤上饰有开口,缝上暗红布料,直没入棕色的翻口长靴里;衬衫外面罩上银灰色的锦织斗篷,长及膝盖;拿在右手的深黄色丝绒大衣上,缀满数不胜数的缎带与蝴蝶结。这般华丽的外表让怡卡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男子蹲到她面前。“你就是怡卡吗?”他的声音轻柔低沉,感觉从不需要提高音量,就能让人听清楚他的话。

她直直盯着他黑亮优雅的上唇须与修短的山羊胡,赞叹不已。他的头发隐藏在白色发套下。那可真是顶很大的假发啊!母亲曾经告诉过她,有些贵族认为在脑袋瓜上戴顶假发很高尚、有气派。这话当时让她捧腹大笑。假发?那看起来会是什么德性啊?然而眼前壮观的贵气却让她屏息凝气。他头顶上的假发高约一手,发卷流泻过肩,飘散出芳香,其间点缀着珍珠与熠熠发亮的珠宝。怡卡瞠目结舌,差点伸手过去摸那头发,想知道是什么样的触感。

但是她停住不动。他梦幻般的形象虽然美得不可思议,却让她想起之前在岩石那里看见的男人。他头上的形状也可能是那一类的假发啊!

棕色双眼端详着她的面容,仿佛在寻找什么。“你是不是怡卡,小女孩?”

如果他当时偷看过我的话,那他就是巫皮恶了!

怡卡想要逃开这奇特的陌生人,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另一个男人的假发——如果不是穆斯林的头巾——比较大,形状也跟这项不同。此外,她还记得蓝色闪光,面前这男人头上却没有。

马丁走到她身后。“她就是怡卡,先生。”

陌生人伸出裹在手套里的右手,怡卡在上面发现一枚戒指,镌刻着三对交叉的匕首。那是她梦中看见过的首饰!

“请允许我自我介绍。我是卡罗·伊利兹,很高兴历经多年后终于见到你。”男子笑容亲切,手继续伸向前,“我是你的父亲,怡卡。”

她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能回头望着马丁,向他求助。

工头笑得很开心。“有点难以接受对吗?不过,相信这位男士吧,他的确是你的父亲。从现在开始到你母亲回来之前,他会好好照顾你。”

她终于找回说话的能力。“可是母亲说我父亲已经死了。他以前是个战士,为了苏丹在远方战死了。”

“她这样跟你说的?”男子觉得很有趣。他的声音吸引她转过头来,好似一双看不见的手把她扳回来。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在他脸上看见一层淡淡的煤烟被气息吹走。“你认为我看起来像死人吗?”

完全相反。他活力十足,而且很亲切。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戏谑。

马丁这时也低声轻笑。“我发誓,怡卡。我认识他,对他非常熟悉。”他突然顿住。怡卡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他不自然地歪斜着头,眼睛眨巴眨巴,仿佛有东西跑进眼里。“我认识他,”他又重复了一次,忽然像个少年似的开心地笑了起来,“已经很久很久了。”

怡卡皱起眉头,坚定地看着卡罗。“我母亲说,父亲的名字叫拉督米。”

“她这样说吗?”他莞尔一笑,“那还真适合她。她老是拿那类绰号来揶揄我。”

“可是这么多年,您究竟在哪里?”

“噢,我在不停地战斗又战斗。”他有点打马虎眼。“每次我想回家找你和你母亲,就又接到命令,要我到另一个战场去。你们难道没有收到我的信吗?”

怡卡摇摇头。

卡罗长长吐了一口气。“我好遗憾。”他轻轻叩着假发。“我们差点就无法见面了。不久前我受了重伤,炮弹碎片伤到了我的头,只能躺在修道院里治疗。别人已经放弃我了,最后是上帝清除我的迷惘混乱,让我恢复了理智。”

“要花八年的时间吗?”她不禁脱口责备。

卡罗看向马丁,他脸部抽搐,好像正在与一种控制力量搏斗。“她说的没错,你认为呢,老友?我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好父亲,对我而言,战争比家人更亲近。还得要个炮弹碎片才能带我回家。”他往旁边移了一点,好让怡卡能看见他背后的马车。“不过,在那之后我马上动身来看我的妻子。杨亚的遭遇让我大受打击,但是我听说你安然无恙地在这边等我,心里又欣喜雀跃。”他站起身。“我已经让人收拾好你的行李了,我们马上出发。”

“现在?”马丁非常惊讶。他的声音不寻常地嘎哑黯淡,宛如刚打完一场硬仗。不过他只是站在那边。“先生,天色暗了,街道状况也不佳,更别说还有盗匪,他们……”

卡罗抬手制止,动作简洁却坚决,把工头的说法全挡了回去。怡卡简直看傻了眼,通常马丁不会让人用这么简单的方式说服,即使是老朋友也一样。

“我不担心路上的坑洼,也不害怕狂乱的男人。怡卡,我必须多多补偿你跟我的妻子。所以我希望尽快跟伊斯兰法官交涉,让杨亚重获自由。”他看着怡卡伸出手,“你觉得如何,女儿?我们去拯救你的母亲?”

怡卡沉默不语。一方面,这男子的亲切多少赢得了她的一点信任,另一方面理智却告诉她,没有证据能证明卡罗真的是她父亲,心底的声音警告她,对方可能做出邪恶的事来。她往这里跑来时,不是听见丝凡娅说富农可能要把她卖掉吗?

卡罗似乎能看穿她的想法,他举起手,她的目光被他手指上的戒指吸引。戒指徽纹跟她梦境中看见的一模一样。那夜的美梦显现与父亲在一起的未来:他们与母亲共同居住在明亮雅致的房子,醒来很久后,怡卡还能清楚回忆起梦中留下的美好感受。如今,梦境的一部分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眼前,还对她伸出手。

卡罗对她再次升起的犹疑与沉默不以为意。“我了解,夜莺。如果有个男人站在我面前宣称他是我父亲,我也会觉得奇怪。若是你不相信马丁的话,那么,这个或许是个好证据。”他把手伸进大衣口袋,拿出半截护身符。“另一半在你母亲那里,对吧?”

怡卡立刻认出护身符,却迟疑地点点头。“您也可能从我真正的父亲那里偷来的。”不过,他从哪里知道我的小名?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告诉她。

“如果我是小偷,上帝会惩罚我。”卡罗挤挤眼。“为什么一个无赖要带走只会吵着要糖、要蛋糕吃的小女孩?”

“要把我卖给苏丹。”怡卡只想到这个。“卖到后宫。”说完后,她自己也觉得很蠢。卡罗说的一定没有错。她最后的抗拒动摇了,对安全感以及再次见到母亲的渴望,战胜了敦促警告的理智,一股温暖与欢喜同时在心底蔓延。我有父亲了!他终于来接我了!

“不,小夜莺,苏丹不喜欢他的后宫有小孩,这点我可以保证。”当她把一只小手放进他手里时,卡罗脸上绽放笑容。他温柔地按按她的小手。“你能相信我,我无法形容我有多高兴。”他边说边把她带到马车旁,马丁跟在后头,拿着装了怡卡衣物的篮子。正当他要打开车厢,把衣物放进车里时,被卡罗推开手制止了。

“我来就好,里面有点乱。我全部的家当都塞在里面,东西或许会如洪水般朝你扑面而来。”他抓过篮子,一手帮小女孩登上马车驾驶座,丝毫不费力。

“非常谢谢你,马丁。”卡罗从大衣口袋捞出一枚银币,放入工头长茧的手里。“下大雨之前赶快回去吧。”马丁点点头离开。安娜慌乱地比手画脚急忙要经过他身旁,却在走出去之前被他拦下来。大门喀啦关上。

怡卡抬起头,夜空星光斑斓,看不出暴风雨的迹象。“我想跟大家道别。”她请求。“还要谢谢富农不畏关于邪恶眼神的流言收留我。”

“我已经亲自谢过陆柏弥了,其他人我们可以写信给他们。我们得赶紧上路,暴风雨正快速逼近。”卡罗一跃,跳到女儿身旁。他在她腿上盖上毯子,以及能防污、挡水与御寒的皮制厚帆布。两匹白马亢奋地打着响鼻儿,腰窝还留着上一趟旅程的汗水,却已经蠢蠢欲动。

“准备好跟我一起展开新生活了吗?”

“我不知道。”怡卡有点腼腆地回答,因为她又快要失去勇气了。信任与新爆发的忧虑交替出现,不安也掺和到一起。怡卡望着仆役房的窗户。没人在那里跟她招手,或至少祝她一切顺利,连安娜也不见踪影。怡卡很失望。

“不,我准备好了。”她的声音十分坚定。

“我就是喜欢你这点。”他把篮子推到后面,放到两张帆布下系好,然后从托架上拿起鞭子。“不必怕我,女儿,没人比我更能保护你免于世界上的危险。”他深深望进她眼底。

“我们出发吧……父亲。”

怡卡双脚顶住驾驶座下的低杆,卡罗咂舌弹响,鞭子在白马头上回旋一挥,马儿嘶鸣,提脚奔向大门。

走了几百步远后,怡卡发现天边乌云聚拢,遮蔽星空。云层逐渐增厚,天气越发险恶,苍穹漆黑昏暗,除了马车左右两侧灯光的照明处,几乎辨认不出其他东西。他们穿越令人毛骨悚然的昏天黑地,然而不见马匹与卡罗有丝毫惊惶。他甚至鞭策它们加快速度。

怡卡转过头。乌云堆积聚集,从四面八方朝庄园而去。云堆里电光交错,仿佛有个巨人用力擦着大打火石燃起火星。

乌云飘至富农的庄园上头时,雷轰电掣,天空传来霹雳巨响,怡卡吓得失声尖叫,用双手捂住耳朵。

她发现屋顶、住所与农庄建筑等多处燃起熊熊大火,火焰接着从仆役屋与主屋窜升而出。

“我们必须回头!”她惊慌大叫。

卡罗也回头看了一眼。“我们很幸运,能及时离开。”他顶着雷声吼回去。“你想想,那闪电可能会把我们害成什么样!”

“希望大家都没事。”她用尽力气回话,可惜强风将她的话语撕散于嘴边,抛向黑暗。

马车艰难地向右转,转瞬间已看不见农庄。怡卡为马丁还有那些女仆祈祷,希望上帝帮助他们熄灭大火。

她一边祈祷,一边数着闪电的次数,数到第十一次时,闪电正好打到庄园矗立之地。



【一六七○年四月四日】

【鄂图曼帝国贝尔格勒近郊(塞尔维亚)】

他们连夜赶路。天将破晓之前,卡罗说差不多该歇息一下,因为马匹精疲力竭,无法继续奔驰。一开始,怡卡还很意外他们怎么驶离道路停下来,后来却很感激能跟父亲在马车里休息,因为坐在驾驶座上一路颠簸摇晃,让她十分疲倦,也根本无法入睡。

父亲打开车厢时,她期待里头有神秘的东西。不过除了三只大型箱子堆在那里,她什么也没发现。为什么卡罗不让马丁看一眼车内呢?

也许是对味道不好意思,怡卡从铺了坐垫的驾驶座上下来时如此猜想。这辆贵重的马车好似不久前才用来运送被宰杀的猪,因此散发出刺鼻的肉味。等一下疲劳消除后,怡卡想跟父亲谈一谈这件事。

醒来后,左边的车门洞开。怡卡看见夕阳消失在地平线下。一阵和煦的微风轻拂林木,枝桠随风摇曳,仿佛在向她招手。

站在马车前的卡罗这时转身向她:“有没有做好梦呢,女儿?”

她先想了一下。“我想我没有作梦。”她坦白回答,然后站起来伸个懒腰,就要下马车。

“太可惜了。”他双手扶住她的腰,将她抛入空中飞舞出弧线后,放在驾驶座上。“让你睡了一整天,还真不值得啊。”他对她挤眉弄眼:“我们完全就是睡懒觉的贪睡虫,对吧?”

她回以微笑,同时观察他备马。她发现他华贵的衣着与这简朴的工作完全不搭调。没有一处与眼前一切相协调,甚至也与她简朴的成长境况相冲突。

“您很富有吗,父亲?”她问。

“你为何这么问?”

“因为您的服装。”

“那是我从有钱人那里偷来的。”他回头说,然后又检查马眼罩有没有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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