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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蛇女之怨-蛇怨-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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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得关系!”赤脚渔夫微微一笑,目送冒辟尘踱下桥石。
冒辟尘头也不回地慢步离开宝塔街,折入一条小巷,向警所而去。
阿德回脸望望那条回家的路,如书场戏馆散场那样,放学时,先是轰的一声,大队人马开过,但一会儿路上就已经不剩下什么人了。可这蛇郎中还是不放他走,翻来覆去地问汝月芬的事,能讲的他都讲了,要不是这个蛇郎中昨天出手救过汝月芬,他才没有这份耐心呢。
男施先生、徐先生又把女施先生夹在当中,一齐走出学堂大门,准备到新马路口的那家商业食堂去用中饭。施亚平一扭头看到了阿德,阿德是这所学堂里他最看好的学生,在他的国文课上,这学生能回答他的任何提问,县督学、周教导或者其他人来听课,这个男孩真是为他撑足了面子。他从来都不掩饰他对这个男孩的喜爱。
“卞德青,干啥还不回家吃中饭?”施亚平走上前,抚摸着阿德的头。他看看阿德又看看一脸迷茫的陆子矶问道:“这位是……你的亲眷?”
阿德摇摇头。
“那这是干啥?”出大门时还一脸春风的女施先生立即沉下脸来。
“……呃,伊要问问汝月芬。”
“问汝月芬干啥?”女施先生回身走过来,而男施先生、徐先生则仍然留在原地,徐先生看上去有几分不耐烦。
阿德摇摇头。
女施先生走到蛇郎中跟前,警惕地看着他问道:“你是做什么的,看起来像是外乡人,你打听我的学生干什么?”
“伊是卖蛇药的,就住在花山头。他来看汝月芬好点了没!”看到陆子矶支支吾吾,一脸窘迫,阿德连忙把昨天下午,王大毛他们怎么霸着路不让过,汝月芬不依,然后王大毛卡人喉咙,蛇郎中怎么救人,后来汝月芬又是如何不舒服了等等的事,简简单单地说了说。
“这个宝货就是考试作弊,还逃掉的那一个?”徐先生满脸不屑地问男施先生。
男施先生轻轻拍拍阿德的脑袋,微笑着点点头道:“人非圣人,孰能无过,何况还是个小把戏!”
男施先生虽则在为他阿德开脱,但徐先生的话,仍像似在他的心口戳了一下,他翻起眼皮看看徐先生。
“怎么看人的?眼光又不对了!”女施先生的声调又高了起来,看着阿德把眼光变过来,她才说,“噢,你和汝月芬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回头我再来问你们。这会儿,先回去吃中饭吧!”
听了女施先生的话,阿德后悔极了,他这是不打自招呵!阿德看了依然非常尴尬的蛇郎中一眼,见他默许地点点头,便如遇大赦一般,夺路而逃。
施艳林向陆子矶点点头,看都不看在他身后远远站着的那两个人,兀自回到了徐先生和施亚平中间,就劲劲地住新马路上走去。
陆子矶忙了一上午,从这所学堂到那所学堂,但就这个结果,他觉得非常失败。能问出什么来呢,向这个男孩?他告诉自己:你应当想到这一点的!远远地看着那三个先生向远处走去,陆子矶慢吞吞地跟了上去。刚才那个男孩说到蚌壳弄时,他的心竟然咯噔了一下。这天下哪有这样的巧事!
陆子矶决定待会儿按男孩说的地址,上门去看那个红衣女孩。
桐镇警所的办公地设在半爿老宅里的前厅后厅中,后厅背面还有一方大天井,天井两边的厢房及原来宅主的一排主卧室则被改作了一间一间的羁押室。
这个前厅左右两厢被隔出了几个单间,冒辟尘被人引进堂厅一壁的一间屋里。
施朝安坐在一张书桌后,见他进来微微地皱皱眉头,随手指指旁边的一张有靠背的长条椅,让他坐下。
那个混子张阿二、阮老三刚才同他纠缠半天,要他把陆子矶捉来关下,被他弹开了。虽然街上的人谁都说王大毛是中了陆子矶的毒掌,但他以为毒掌的讲法,纯属无稽之谈。退一步讲,即便真是毒掌,也是该,谁让这条地头蛇逼人祖传药方。再说,王大毛又没死!没出人命案,他绝不捉人。于是与混子张阿二、阮老三闹得很不开心。
“怎么才来?”施朝安抬抬眼皮,对坦然落座的冒辟尘没好气地问道。
“同屋的人,今早才说。”冒辟尘愧然一笑。
“打听一下,一直不知道你府上是哪里的?”施朝安轻咳一声问道。
对这个问题,十多年来,冒辟尘一直散漫虚应,但他知道在这个姓施的这儿不行,否则会出大纰漏的。冒辟尘一挣扎,想报出冒大爹村坊的地址。可话未出口,他心里一阵大痛。于是,他将原先同娘住在省城的街巷报了一遍。
施朝安示意坐在一侧的华书记将这地址记录在案,又问道:“听你屋里的人讲,七号中午吃过中饭你就出门了,深更半夜才转来,这段时间你到哪里去了?”
“吃过中饭……我四处荡了荡,然后去了钱家庄给头牛瞧病,一直忙到半夜。”冒辟尘两眼直视这个施警长答道,而后在心里骂了陆子矶一声,这条该死的毒蛇!
“大约几点去的钱家庄?”施朝安显得特别地漫不经心。
冒辟尘平静地答道:“没注意啥辰光,大约快吃夜饭的时候!”
施朝安的两眼突然闪过一道毫光,他坐直了身子,近乎温柔地把前面问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大约几点去的钱家庄?”
冒辟尘用坚定的语调把刚才那句话,也重复了一遍。
施朝安向站在门边的陶巡警使了个眼色,陶巡警顺手操起一根毛竹棒抡起来,狠狠地朝冒辟尘脊背上砸下去。
冒辟尘一下跳了起来,回望了一眼陶巡警,对施朝安吼道:“这是为什么?”
“你很清楚为什么!”施朝安声音平缓地答道。他本能地感到这人像是在演戏。
当那个巡警操起毛竹棒抡过来时,冒辟尘意识到坏事了。卧薪尝胆这么多年,竟为王庄这点破事而功亏一篑,这使他恼恨至极,他逼视着施朝安发出了类似怨鬼式的一声叹息:“一有人犯案,你们就这么干!除了找个替死鬼向上头交差,你们还会干什么?”
面对着这声挑衅似的叹息,尤其是“找个替死鬼向上头交差”这句话令施朝安恼羞成怒,他抓起书桌上的茶壶向冒辟尘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
阿德敲开门来,未等郝妹开口,就理直气壮地告诉她,是女施先生让他来望望汝月芬,看下午能不能到学堂。
郝妹从头到脚地打量一番这个鼻头有点翘的男孩,就把他放进门去。她不大喜欢她家阿芬和男孩白相,一般而言,蚌壳弄里的男孩,她从不放他们进来。
汝月芬正在堂屋的饭桌上吃饭,看到阿德穿过天井走来,苍白的面庞上顿时升起两团红晕。看到汝月芬好了,阿德高兴得心都快要皱缩起来了。这个时候的汝月芬,清清净净,一尘不染。走进堂屋时,他一不小心后脚在门槛上一绊,两边的落地长窗,弄出了很大的动静。
阿德不好意思地对郝妹和汝月芬笑了笑。郝妹宽容地摆摆手,表示没啥。
“吃过中饭了?坐吧。”汝月芬推开饭碗,站起身来让座。阿德慌慌张张地坐在饭桌前,但一想不对,赶紧又换到长窗下的竹椅上。看到汝月芬掩嘴一笑,阿德紧绷着的身子也就放松了些。
郝妹一边收拾饭桌,一边问阿德家中的情况,阿德一一作答,他每次回答郝妹的问话,都要霍地起立,然后坐下,再起立。郝妹对这个男孩,充满了好感,她索性端着碗,拿着筷子,同阿德攀谈起来了,这样一来,弄得阿德浑身冒汗。
在一边整理书包的汝月芬转过身来,向阿德挤了挤眼睛,阿德不知何意,有点不知所措了。郝妹回脸看了一眼女儿,汝月芬马上继续一本正经地收拾书包,郝妹一回过头去,她连忙对阿德指指门外,意即速速离去。
这一会儿,阿德弄清了汝月芬的意思,他站起来对郝妹道:“阿姨,施先生让我们早点到学堂。”
“好呀,走吧!”郝妹端着碗筷向后面走去,边走边问女儿,“头一点点都不昏了?”
汝月芬用力地点点头,向外走去。
“好,今天不留你了,没事来玩好了!”郝妹又对阿德说。
“唉!”阿德嗓子亮亮地应道,而后低头看着门槛,小心翼翼地跨出堂屋。
阿德憋住满心的高兴,擦着汝月芬先出了大门。
弄口走来了一个长身长颈长脑袋的大汉,他在看巷两边的门牌,汝月芬出门一见,脸色一变,对阿德说:“走那头,快点!”
走那一头就得路过哈松、泉福这拨小子家的门口,阿德有些不情愿,但一见蛇郎中,他毫不犹豫地随汝月芬快快地向前走去,边走边回望那个蛇郎中,他知道这个蛇郎中是干什么来的。他告诉了汝月芬,但汝月芬却有些不开心,她对阿德说,不知道为啥,就像不喜欢那个牛郎中一样,她也不喜欢这个蛇郎中。可阿德想了想,不管是蛇郎中、牛郎中,这两个郎中他都喜欢的。
走过哈松、泉福他们家门口时,汝月芬和阿德快速通过,一出弄堂,他们俩相视一笑。没有碰见哈松这拨人,汝月芬又有点高兴了,于是阿德也高兴了。
阿德把毒掌的事同汝月芬说了说,他要先拿哈松开练。
汝月芬略一沉思,宽容大度地说:“哈松罪不当死。”
阿德不吱声了,不想与汝月芬意见相左,惹她不快,不过他心里主意已定,谁劝也不行。他想过,哈松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不共戴天的仇人。
“这世界上真有毒掌?”汝月芬的眼睛透出几分迷茫。
“当然喽,你以为蛇郎中有诈?”
汝月芬微微地摇摇头,依然显得有些迷茫。
余下的路,汝月芬一直在问学堂里的事,好像她已有好多天好多天没有到学堂了似的。阿德瞒下了他与女施先生那段不愉快,专拣令汝月芬开心的事说。
林立生一岁多一点的小妹,昨儿临睡前在床上捡了个放屁虫吃。林立生说,她下嘴很温柔,但却一脸痛楚。一看就知道她吃的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个小妹捡过鸡屎吃,那是一粒漂亮的鸡屎,溜光圆滑亮晶晶的,如一粒玻璃蛋,黑黄绿红白,五色相间。林立生哄了半天,让她吐出来。小妹嘴里冒出两条腿来,继而又吐出一只虽缺胳膊少腿,但还算完整的硬壳放屁虫,那只放屁虫还是活的,噗一声掉在床沿上。
汝月芬咯咯咯地大笑起来,乌黑的眼睛中噙满了泪水。
陆子矶走到那扇黑漆墙门时止步不前了,那个小子一说到蚌壳弄,他当时就有一种预感,这红衣女孩该不会是汝家娘子的女儿吧!但竟然真是这样。
面对这扇大门,他犹豫再三,突然扭头向来路走去。
对那个女人说什么?就说你家女儿是条人蛇!走一路想一路,但想来想去,陆子矶觉得还是没法开口,说什么?你怎么也开始做这样一些没屁眼的事了?搞得一点章法都没有,一个上午都整啥了!陆子矶这会儿对自己异常不满。
“操,这么六神无主的!还一贯以为自己是一个主意很正的人哪。费大劲搞清了她的住处,就这么走了?照个面总是可以的,不管这个红衣女孩是否异类。”但走到弄口,陆子矶又停住了,“异类?哼,这世上何曾有过异类!”
陆子矶发现自己又回到让他想了一夜的老路上去了,立马打住。但一转眼他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上去了,她自己知道她自己的事吗?就是她的牙齿与天下最毒的毒蛇牙齿一般无二这件事。他想了想,回答理当是否定的。这次是事有凑巧,有他搪了搪,如有致人死命的前科,她能活到今朝?嗨,就这样!不论怎样,还是该见一见那个可能会造出一个天下奇闻的人!
陆子矶折回身,向前紧走了几步,但步子马上又慢了下来。
你凭什么说王大毛中毒,就是那个红衣女孩干的?你的依据就是灵蛇毒发,不可救药。中毒者通体如炭,心口隐有朱红圆斑?就是那本《明代蛇考录》?那么如爹爹所言,这狗屁《明代蛇考录》有关灵蛇,录而不考,考而无据,纯粹一派胡言,你又在这瞎鸡巴忙啥?!为什么就不能说那个混子王大毛在其他地方中了什么毒,那毒伏在那儿,随着他发力,气急攻心,就在那发了出来!
陆子矶的举止,弄得王大毛的那两个手下莫名其妙,他们索性站在弄口,看他要干什么。
“操!”陆子矶恶骂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出了弄堂,他看都不看那两人一眼,直奔王大毛家去了。
一到街上,阿德便与汝月芬拉开了距离,阿德尾随着汝月芬一前一后地走过了高申店铺门口。
背靠市河的高申蛇行,幽暗潮湿,一片阴凉。里头有一筐筐的蛇搁在底脚布满茸茸青苔的石墩子上,那是从外地人那儿收来的。蛇行门口两侧摆满了一排排竹笼,里头装满了高申从小带坟捕来的大蛇小蛇。镇上的人喜食本地货,不论是瓜果蔬菜,还是鱼虾荤腥。竹笼里的蛇有的麻木地蛰伏在笼内的边边角角,有的在笼内剧烈地奔走穿梭,躁动不已。
有几个伙计身手利落地捉蛇、杀蛇,木案下有一只只盛满烧酒的小瓮。他们将蛇血哩哩啦啦地滴入钵中,然后又将剥离的蛇胆投进十六两老秤装的酒瓶里。青绿色的蛇胆忽忽悠悠地沉入瓶底,有人便来蜡封装箱。
有一只大棺材状的青篾竹箱前,围满了人,两条足有碗口粗的金色大蛇盘满了半只箱子。小带坟一役,后来高申的伙计又在相邻的一个坟包里捉住了另一条金黄大蛇,这条是雌蛇,体形比那条一开始落网的雄蛇要略小些。那条雄蛇将蛇首搭在盘中央,满目哀伤地看着躺在旁边藤榻上的高申。高申神采飞扬,满把抓住一把宜兴大茶壶,歪着嘴啜茶。
金色的雄蛇突然呼的一声,慢悠悠地昂首而起,它似乎在人丛中寻找着什么。
汝月芬停下脚步,像着了魔似的,撇下阿德,一步步地走向那围着好些人的青篾竹箱。阿德连忙也一头钻了进去。
金色大蛇的目光似乎落在汝月芬的脸上,它的身躯纹丝不动,但尾梢却在剧烈地抖颤着。
天气有些燥热,高申霍地起身,将褂子襟角在腹前打个结,拎只水桶啪哒啪哒踩着地上的积水,走到金色大蛇的笼前,人们推搡着说笑着跳到了一边。高申的水哗地泼了进去,大家又重新围了上去。他们裹挟着汝月芬,使她的位置更靠前了。阿德也往前挤了挤,一直挤到汝月芬的身旁。
大蛇布满水珠的双眼仍旧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汝月芬,目光极为专注,汝月芬前边的人群不由自主地频频回望身后。
汝月芬同样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条引颈昂首的金色大蛇,她的眼睛闪烁着两团如烈焰般燃烧着的光波,面孔惨白如纸,胸脯微微地鼓荡起伏。
阿德一下子想起了当年在蠡湖畔和昨儿在小带坟的汝月芬。
“自己根本就不能见蛇,可还要看,还要看!”见汝月芬这般模样,阿德心里不免有些抱怨。
一个系着油布围裙的伙计一哈腰从旁边竹箩里又拎一条小黄蛇出来,那小黄蛇被捏着七寸,鼓眼张嘴,仿佛呼救似地拼命将头转向两条大蛇的大竹箱,浑身打结乱挣一气。
阿德觉得身边的汝月芬浑身上下都如头顶那轮烈日,发散着令人昏沉迷乱的光焰,她的额头鼻尖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真想上前为她拭去。
这时,那条雄蛇倏地直立起半身,大力后弓死命撞向箱柱。劈啪一声巨响,箱角上那根粗大的毛竹霎时碎裂成几爿。一股鲜血直飙箱外,溅高申一头一脸,也溅在边上一些人的衣裤上。
汝月芬闭了闭眼睛,低下头发出了一声低吟。
人们看着身上的血点子,惊叫着大骂着倒退开去。汝月芬和阿德也被人流带着往后退去。
高申鼓动一身的肌肉,接过伙计的毛巾,揩抹一把,赶快去看那条大蛇。
血糊糊的雄蛇慢慢地倒卧在箱内,而雌蛇则在笼内翻江倒海地用首尾狂击竹箱,将竹箱掀得高高的。高申叫伙计拿铁头竹篙来,向里猛戳一气,直戳得雌蛇鲜血淋漓缩作一堆。高申又用竹篙戳戳雄蛇,雄蛇轻微地抽抽身子,眼中的光点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
“趁还有口气,活杀!”高申吩咐道。
两伙计拧开箱门,一把拖出那条奄奄一息的雄蛇,雄蛇透过两眼血膜向汝月芬瞥了一眼,有气无力地摆摆蛇尾,便一头戳下。
一个伙计接高申的竹篙守在篾箱外,雌蛇一动,他就挺篙往雌蛇头没头没脑地一通狂捣。两个伙计将手中那条软耷耷的雄蛇铺满木案,死死摁住。
高申喝退众人,拎一把铁锤高高地抡起,在众人的惊叫声中照准翘起几片鳞甲的蛇头猛砸下去。阿德分明在一声闷响中听见汝月芬发出一声穿云裂帛的啸叫。
那座与塔同造的通江桥的大拱桥下,有一股自西向东的水流突然一个大回旋,又自东向西揭水前行。一道道水波拍向驳岸,发出一串壮阔的回响。
汝月芬突然猛地抬起头来,目光如灼地看定头骨碎裂的金色大蛇抽搐着的蛇身。
青篾竹箱里的雌蛇和门口一排排竹笼里所有的蛇,在那一声穿云裂帛的啸叫中,呼的一声半立,裂目龇舌地看定高申,如风摆杨柳来回摇荡颤抖。而店里大筐小筐中的立蛇则酷似落叶纷飞,飘飘摇摇地倒伏而下。
阿德闭上了眼睛。从小到大如果说有什么使他痛彻心扉的东西,他以为那就是眼前这些个蛇。他第一次真正感到生命的卑微和悲哀。他一心希望那些个蛇立马全部死去,不要再给人炫耀生杀予夺的权力。从这一刻起,阿德开始认定:一个没有尊严的生命,死不足惜!唯有死,才能唤回生命中残存的那一丁点可怜的体面。死,是那些个卑微的生灵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自卫。
待阿德再次睁开眼睛,汝月芬已如魂灵出壳般地沿街飘去,他便拖拉着双腿慢慢地跟了过去。
围观者的说话声瞬间蒸腾起来。
“喔哟,这条蛇气性真大呵!”
“野东西都这样,前两天我逮住只老麻雀,就在我眼皮底下活活撞杀在笼子里的。”
……
“作孽呵!”另有一个七八十岁的老者在人丛中摇头叹息道。
“作个屁孽,这只老甲鱼!”一个愣头青向老者翻翻白眼说。
“杀大鱼也是这杀法,总归要先砸昏了再杀,要不刀进去,揿都揿不住,屁都不懂!”一对青年夫妻摇头晃脑地对兴致勃勃的看客嚷道。
高申扔下大锤,让伙计将那条大王蛇剥皮去骨。他坐回藤榻,扫一眼老者离去的背影大声说:“作孽?这世道就是扛子打老虎,虎吃鸡,鸡吃虫,虫再蛀杠子!日妈妈的,捉鱼吃鱼,捉虾吃虾,作个屁孽!杀猪宰羊,就不作孽?甭说吃蛇,不行的时候吃人都要吃哩!到天上去我也这么说。”
“对呵,对呵!”有几个人笑眯眯地附和道。
“这样的大蛇,还真从来没吃过,买点!”
“我也买点,尝尝看!”
“快看,这么粗的蛇鞭,快看哪,喏,这边!”
雄蛇顷刻间便被切割成段成块,围观的人纷纷拥到案前,争先恐后地掏钱买下那些仍在战栗着的块段。
高申的一个伙计高高地拎着金色大蛇的蛇鞭,炫耀地走向专泡蛇鞭的大酒瓮。
“让我看看哪,从来没有见过蛇鞭,我出世至今!”有几个一拥而上地挤到高申身边。
金色雌蛇和依墙而立的竹笼里大大小小的蛇,一律蛇首面壁,倒伏不起。
“这条傻逼大蛇,还会哭哩!”有人盯着青篾竹箱里的雌蛇看,惊奇地喊道。
“我看看,我看看!”又有几人嚷道,拥了过来。
“自己才是傻逼一个,那是高申刚刚浇的水,再去睡睡醒吧!”有人在案前戏谑道。
阿德回头看看高申蛇行那一堆人,发一狠声:“去死吧,你们!”
汝月芬立住了,她缓缓地转过身来,目光空洞地看着阿德。她觉得一阵阵的晕眩恶心,脑袋如漩涡般地开始急剧地旋转。
阿德暗中吃了一惊,他觉着汝月芬的脸似乎有些变形,一下子变得陌生极了。
汝月芬用同样显得空空洞洞的声音对阿德道:“我还是有些昏,下午再不到学堂了。你自己走吧!”
汝月芬说完话,看都不看阿德,自顾去了。
阿德愣住了,心里不觉一冷,看着汝月芬哀怨而又凄恻的背影渐渐离去,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下坠。
王兴国穿着一身肥大的拷绸衫裤,像只大鹅那样踌躇满志地走过高申蛇行。这两天他到县上开了个会,回到桐镇已经半夜了。今早他听讲王庄案,有了一点点眉眼,心里有点开心。两个嫌疑人已经押在警所,待进一步查明。看来施朝安这个人还是很有章法的,如能真的破掉这个案子,将此案办成铁案,他施朝安就此可以一朝扬名天下知了,这到底是一桩有十来年之久的积案,是一桩牵扯十几条人命的重特大连环杀人案。王兴国决定这会儿先去警所看个情况,再去伯爵那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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