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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蛇女之怨-蛇怨-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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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杀的将从汉口顺江而下,不日便将抵达桐镇。长夜漫漫,他冒辟尘苦挨苦熬终于等到了这一日。此刻他真想当河长啸一声:“呜啊啊啊啊!”
同福里的后院墙很高,虽说都是老砖,但没有任何破损,连砖与砖之间的沟缝,也齐整齐整的,墙脚的石基上布满了阴湿的青苔,别说是洞,就是连块破砖碎瓦都没有,整个后院,别说是有啥地方可供身量大些的毒物藏匿,就是连蛇,连百脚那类毒物栖身的地方都没有。
李镇公和杨标已经走了,他们和陶巡警一齐去虹桥头了。施朝安没想到一个捉鱼人的死竟会惊动李镇公和杨标。显然,他们是受王伯爵或者是王兴国之托。但施朝安断定,这两位从京城里来的大客人是无论如何也查不出岳炳生为何而死的。在这个世界上,知道岳炳生死因的人,除了毒杀岳炳生的幕后凶手,那就是他施朝安。这夜夜歌舞不休的同福里,怎么就从来没有听说过毒物伤人的事儿,但却偏偏伤到岳炳生?他认定连杀两人的岳炳生,绝不是纯粹为毒物所杀,如同阿耿伯并非单单为毒蛇咬杀那样,也是被灭了口的。所以他并不关心同福里后院有无毒物,他只想看看,此地是否是毒杀岳炳生的第一现场。
同福里的看门人刚才看都不看满脸愁容的老板一眼,对施朝安说,岳炳生同赤卵阿四进来后再没见他们出去过。但施朝安觉得如果是灭口,选择在同福里动手,毫无道理。这个死胚大约是趁后院夜深无人之际,在此翻墙头出进,极可能是在外面被人用毒物所伤。施朝安想,这死胚留在这世界上的最后那几句话中的那个“玉”字,是他被人暗算了的一种最合理的解释。而这死胚说到的玉,无疑应当是此刻仍在他身上的阴阳麒麟玉佩。
是的,他是当着许多人的面,对王兴国说,玉是还了的。这么说,这岳炳生会不会半夜三更跑那男孩家偷抢此玉时,被人毒伤而后致死?这玉佩是不会开口说话,但它有的时候,应当同活着的王瞎子一样危险。哼,岳炳生死了,他背后的人又能安生了!但这些个蠢货,如意算盘,算盘如意!殊不知,他施朝安现在不是也可以借此因头,公开彻查这个死胚了吗?至少可以查查清楚,这人最近这段时间,一天到晚,跟谁搞在一起!
想到这,施朝安身上热了起来。
陆子矶撇下在那冥思苦想的施朝安,独自一人走完后院和整个同福里,但一无所获。
昨夜,他一看岳炳生手背一直到胳臂上的皮肉乌黑发紫,且已多处溃烂开来,但无齿印,不像王大毛一圈牙印清清楚楚。如果,这死胚被汝家女儿咬伤,他在没死之前,没有不说出来的理由呵!这事应当同汝家女儿无关才是!但陆子矶实在看不出来,是啥东西咬了这个岳炳生一口,送了他的老命。
陆子矶向一直追随在他们左右的同福里老板摇摇头,然后用征询的目光看着施朝安,是不是到此为止。如今陆子矶看施朝安的眼神,显得非常热络。施朝安向陆子矶点点头,然后朝那些站在那儿看他的同福里的人默默地点头招呼,与陆子矶一起走出同福里的大门。
施朝安方才已经答应同福里老板,为了不砸他们的牌子,对外声称岳炳生是在回虹桥头船上的中途被不知名的毒物毒杀的,因而满口金牙的同福里老板站在大门口,脸上绽放出一个又一个金光灿灿的笑,千恩万谢地向他们作揖道别。
一到街上,陆子矶和施朝安便分手了,施朝安觉得事不宜迟,先去趟阿德家,然后就去找潘百晓讲的禅杖浜那个玩了一辈子玉石的方老爷子。
陆子矶飞快地抬头挺胸地走在藕河街的街上,他觉得这街上的风,清爽而又温情,吹在脸上身上,觉得非常舒坦受用。
岳炳生被毒杀的事,用施朝安的话来说,帮了他一个大忙。那两个日夜看着他的王大毛的喽啰已经撤走了。这样看起来,爹确有他的道理,这世上有无灵蛇大可质疑。明朝蛇医雷骜宇所谓“灵蛇毒发,不可救药,半个时辰内立毙。中毒者通体如炭,口吐蓝舌,心口隐有一点朱砂”的灵蛇之毒,很可能是雷骜宇道听途说,有关这类人中毒症状的记载,极可能是为其他不知名的毒物所伤,雷骜宇显然张冠李戴了。
这下好了,岳炳生不仅还他陆子矶清白,同时也洗清了他强加在郝妹女儿身上的不白之冤。
“这世上哪有什么神呵怪呵的,”陆子矶开始臭骂自己,“蛇人,你,神经病一个!”
此时此刻,他真想找到郝妹,对她和她的女儿说声对不起。
陆子矶步履轻快地向花山头走去,准备待会儿到大桥头出摊去。
施朝安走出警所大门时,肚子叽里咕噜地叫了,哼,已经到了中午吃点心的辰光了!
那个阿德家后面弄堂的墙上墙下,被整得一塌糊涂,尽是被大力扯下的断藤残叶。施朝安在阿德娘的注视下,墙上墙下仔细查看了半日,基本可以确定,昨夜确实有人想在此攀爬墙头。那么这人除了死胚岳炳生,还会有谁呢?也就是说,岳炳生极有可能在这儿被什么毒物咬伤,跌下墙来。要不,这人夜半三更在此整出这么大动静,怎么解释呢?
但他从阿德家出来,一到街上,就撞上陶巡警,被叫回了所里。
负责王庄案子的人反馈回来的消息不太妙,到王庄来为那兄弟大佬吊丧的一批亲亲眷眷因为案情没有进展,群情激愤,说要到桐镇,到警所来闹事。
“触,借他们个胆子,试试!”他拍着桌子对他的手下说。但话虽这么说,事真闹开来,传出去,那就太难堪了。王兴国也定将再会拿这说事,大做文章。他知道这个镇长与他的难过,一则嫌他不听话,二则觉得他低能,所以这两年三番五次到县局给他上眼药,把他说得一塌糊涂,一无是处。
那俩孩子被杀一案,一如王庄案,也是八字没有一撇。他的手下查出来的全是一堆鸡毛蒜皮。谁欠谁七个铜板的赌债,谁谁谁把那俩孩罩着的小兄弟胖揍一顿,结过怨。但至于杀人吗,而且还是俩!关键是那俩孩子家的大人,查下来也没有不共戴天的仇家。这委实他妈妈的有点挠头。
施朝安现在只寄希望于手里的这块玉佩了,他深信只要解开麒麟玉佩的谜团,那么就能揭示桐镇一段尘封的历史,揭开一个惊天大案的盖子。如果他做到了这一点,那就咸鱼翻身,就足以向叔叔,向世人证明他施朝安不是吃素的,同时也让王兴国睁开他的狗眼瞧瞧,他施朝安不是一个混吃等死之辈。
如今对施朝安来说,这世上没有比这更有诱惑力的事了。尽管昨夜他只睡了两个时辰,但他精神头很足。此时他只担心一件事:对于这块玉佩,那个方老爷子知道得同他一样多。那样一来,他就得彻底歇菜了。
施朝安一般不在外面吃饭,店主热情过头是一方面,说这说那,弄得他不能定下心来吃东西,另外就是会钞,店主如同相打,推来搡去的,每次都得他发火,才收下他的铜钿。他不要吃白食的,警所其他人吃不吃,他管不了,但他绝不吃白食。这时他不想回家耽误辰光,于是便转身折进街边一家挂着一块“丁鸿兴”招牌的面店。这面店他吃过几次,店不大,很清爽相,面的味道也不错。
热气腾腾的店里那几张白木胚桌边坐满了人,有的坐两人的长条凳上竟坐了三个人,肘碰肘地在吃面,到处是呼噜噜呼噜噜的吃面声。客满咧!施朝安退了出来,准备换家店。一个小伙计看见施朝安,即刻奔到账柜上去叫店主丁鸿兴,丁鸿兴一见施朝安,立即像风一样地刮出账柜,把他扯进店来。那个极有眼色的小伙计马上同一张临街的只能坐两个人的小方桌上的客人商量,能不能腾个地方。那两个好说话的客人端着面碗,不管施朝安如何阻拦,还是同其他吃客挤一张桌子去了。
“虾仁鲍鱼双交一碗,紧汤!”丁鸿兴亲自向里头灶间长声吆喝道。
难为他了!施朝安向这个胖乎乎的店主看了一眼,心想。他在这儿吃面顶多不过三四次,但这个店主居然还记得他不喜欢吃汤。
丁鸿兴被施朝安赶回账柜,他开始打量店里的吃面人。这些人显然都不认识他,看上去全是桐镇周边的乡下人。一个自以为对世事无所不知的中年男人,隔桌朝旁边一个打着夹板的老者招呼道:“哦,交关辰光勿见了!”
那老者举举打着夹板的胳膊回道:“这段辰光从柴堆上滚下来,跌断只手,不出街了。”
“嚯,软组织挫伤!”那中年男人权威地说道。
被“软组织挫伤”这样一个术语震住了的老者连连点头道:“是的;是的!”
施朝安瞥了那中年男人一眼;目光转向窗外;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但却竖起耳朵,捕捉来自店内四面八方的闲话内容。
一个吃着阳春面的中年壮汉在同另一个就着二两肉丝面低头在吃酒的中年汉子攀谈着。
“喔哟,这段辰光桐镇实在不太平哦,王瞎子知道不,胳肢窝里夹条袱跑乡的那个,死掉啦,贼偷!屋里没有值铜钿的货色,贼骨头火了,就杀人了。我刚出街,听讲虹桥头的网船上昨夜贼偷,先往船舱里放迷香,放倒船上人,再偷,阿凶险!”
“听说还死掉一个人,迷香有毒,迷倒了,再也没有醒过来!”
施朝安的嘴角上泛起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冷笑。
一个穿着草鞋的汉子,喝下最后一口面汤,把筷子啪地扔在桌上,插进来,长叹一声道:“这样下去,怎么了得呵,这日子可再怎么过哦!”
“怎么过?”一个青头小伙,把裤腿卷到膝盖上的一只赤脚踩在长凳上,笑道,“都去做乌龟贼强盗,就可以吃香的喝辣的了。你偷我,我抢你,大家就这么搞好了!”
施朝安特想照那个青头小伙的扁脸上狠狠地来上一拳。这时他的面来了,他接过面碗,重重地蹾在桌上,汤溅了一桌。丁鸿兴拿了块抹布,冲过来,动作幅度很大地抹起了桌子。丁鸿兴扫了那个扁脸小伙一眼,走进账柜回笑道:“这么瞎讲乱讲,当心捉你进去!”
扁脸小伙冷笑道:“哼,捉我进去?我们村坊上,那天天大鱼大肉的主,说句难听的,他们这些铜钿银子都透着一股子血腥气。前两年还梭条鱼炒
咸菜过个年,爷娘死,一张芦席裹一裹,就埋掉了的,连只薄皮棺材也买不起。可这两年,嘿,抖起来了,一桌一桌吃,两楼两底的新房子也造起来了。从前都是做一日吃一日的穷鬼,又没见他们做过啥生意,这大把大把的铜钿银子哪里来!啥人查过?不捉他们,捉我进去?”
施朝安猛地想起陶巡警说过的“一夜暴富,这钱物不是做贼偷来的,就是做乌龟强盗抢来的”的话。施朝安很遗憾,为什么不让县局调派两个其他镇上警所的人来,混到这些地方,看看能不能摸到点什么情况呢?他决定待会儿就捎信给季局长。
施朝安吃掉最后一口面,一抬头忽然看见冒辟尘大步向这儿走来。
冒辟尘远远地看见施朝安也在这儿吃面,不觉有些意外,也有些忌讳。他常在这儿吃面,王庄那一双宝货兄弟他就是月前才在这爿面店听来的。
当年小连庄那个该死的老头说到他们十几个人中间有一对双胞胎兄弟时,他觉得这俩兄弟应当比其他人更容易找到。十多年过去了,他一五一十地把其他十几个贼人死胚都送到该去的地方去了,这中间有的人原本就在环大湖的邻镇落脚,有的盆满钵满后迁出震湖县,搬到外县去了,可还是被他揪出洞来。但他却始终没有觅到这俩兄弟的踪影。
有的大湖强盗不仅抢劫杀人时蒙面,就是同生共死,彼此做过几票“生意”的,不知对方姓甚名谁、家住何方的也多得是。聚在一起,他们也常以诨号相称,绝少有知根知底的。这对双胞胎兄弟的诨名就叫黑白无常,黑兄白弟。冒辟尘就知道这么多。
那日,王庄一个贩猪人,灌了瓶老白干下去,说到了那黑大佬的家主婆,雪白粉嫩,奶是奶,腿是腿,若能让他睡一夜,他死起来口眼就闭了。
听到这黑白兄弟大佬的消息后,冒辟尘第二天就去了王庄,但连这兄弟大佬的人影也没见着。明的暗的,冒辟尘连去几回,可回回扑空。那天,他觉得是老天爷眷顾于他冒辟尘,才让他在虹桥头撞上了这黑白无常兄弟。那大佬喝得摔来倒去,靠在闷声不响,但杀气腾腾的兄弟身上,神气活现地叫嚷着要雇船。
“谁……去王庄,船钱翻番,大爷有银子!”那大佬擎着满满当当的钱袋,将袋里的袁大头抖得哗哗响。
牙关咬得铁紧的冒辟尘站在桥上,他分明看到这俩兄弟的额角上写了个“死”字。
那日,他已不指望能从这兄弟大佬那儿得到他们劫来的任何一样东西了,但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俩死胚竟会打包恭候。活干得非常顺手称心,唯一遗憾的是,看到这双胞胎兄弟家要搬场,他便不等天黑就不顾一切地下手了。未能审上一审,也没来得及告诉这俩杀胚,他是谁。
那个一副倒霉德性的大佬步出白场,走到稻柴垛后掏出老二,正要行事,他一声“黑无常”,那家伙应一声,他披一身稻柴,一跃而起,一刀封喉。
不过,审不审,也就那么回事,按以往的经验,这对双胞胎兄弟应当和那些杀胚一样,不可能比黑龙潭的龙头大哥——连大林知道得更多。
冒辟尘一向清楚,这类面饭店茶馆店小酒店,还有汰浴的混堂之类的地方,也是这些个各类杂七杂八信息交汇的地方。他已不止一次地在这些地方掘出过有价值的线索来了。
这时施朝安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了他身上,冒辟尘毫不示弱地回望过去。
四目胶着片刻,施朝安隐隐感到一股杀气扑面而来,不觉微微地眨了眨眼。但就在这当儿,冒辟尘已转身离去,向一家馄饨店走去。
冒辟尘的那种眼神激怒了施朝安,他起身离座,轻轻地将铜钿放在桌上,但这个动作显得很刻意。店主丁鸿兴显然知道他的脾气,也就没有过来客气,只是走出账柜赔笑相送。
施朝安走在街上还在想冒辟尘向他看过来的目光,哼,怎么说,也算是个吃软饭的主!施朝安觉得也可以暗中派人盯这个牛郎中的梢,如杨标他们那样,把人先监视起来,看看这人一天到晚在做什么。这个人看起来怪怪的,身上真有那么股邪劲,三十多岁了,也不讨家主婆,孤身一人在桐镇一呆就是十几年,究竟是咋回事?盯他的梢,摸摸他的底牌,可以!
一群人呼朋引类地从施朝安身后拥过,其中还有几个回家吃过点心到学堂的学生。
“又去看啥西洋镜,这样热闹?”施朝安向一个回头对他点头致意的瘦小男子大声地问道。
瘦小男子身子一痉一痉地向前冲着,他也高声大气地对施朝安道:“看杀蛇,高申他们又杀大蛇!”
“快点走呢,大蛇肉头结实,听讲可有吃头了。去晚了,就卖个精光了!”一个蓬头散发的妇人,一边疾走,一边招呼另一个步履蹒跚的小脚老太太。
“那你等等我呐,光晓得催命一样地催!”小脚老太太怨怨地喊道。
“哼,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全是吃客!”施朝安对桐镇人三句话不离吃,鄙视至极。
前面有个身着大红衣裤的女孩逆人流而来,一脸凄恻绝望的神情,见了叫人不免有几分垂怜。施朝安想起来了,这几日,他在高申蛇行那儿见过她好几次了。他不知道她小小年纪,为何要这样伤心,为何整日价是一副要落泪的样子。
施朝安看着走过来的红衣女孩,柔声问道:“小姑娘,干吗不开心,姆妈打呵!”
红衣女孩冰冰冷地摇摇头,过去了。
“你是谁家的孩子呀?”施朝安又追问了一句,但那女孩既不回头,也不吱声,就那么丧魂落魄地飘走了。
施朝安无趣地看看天色,然后快步向镇西南的禅杖浜走去。
一缕月光,从仓房壁顶的一扇扇木栅栏窗口刷进来,四处的竹器家什和地面上一片银色清晖。
康伯伯扫完地,倒拖着扫帚去熄掉仓房里的几盏灯,而后走到耳房门口,笨拙地摘下皮围裙挂在房门口的大钉上,门边的两块门板上,钉着两张蜡黄的大蛇皮。康伯伯向那张新新鲜鲜的雌蛇的蛇皮看了一眼,语焉不详地长叹一声“苦煞”!便咿呀一声推开门来,僵直着身子,一脚跨进门里。
刚刚安静下来的蛇,突然在一只只竹箱中焦躁不安地游动了起来,其中一条杯口大小的黑蛇在游动中始终抬着那一双呆滞的玻璃球似的眼珠,定定地注视着对面墙上那木栅栏窗,它那润滑见光的额头上带着的那块白斑在暗中闪闪烁烁。
康伯伯又回身立在门口,眼睛在仓房里扫一圈。这时一道红光,从木栅栏窗口飘然而下。康伯伯心头咚的一声,他定定神又仔仔细细看一圈,什么也没看见。
“老眼昏花,老眼昏花啊!”康伯伯用
京剧唱腔,念叨着,跨入耳房,然后关死房门,脱衣躺下。他摸出枕边的酒瓶一气连灌几口,咂咂嘴说:“一天又过去哉!”他心满意足地睡了。
远远近近的鸡鸣声啼成一片,康伯伯一个激灵坐起来,心里一片慌乱。蛇行外传来阵阵低声抱怨。晚了,晚了呀!平时这会儿,他早就敞开大门,把要出卖的蛇笼搬到门外的墙根下摞好,等那几个杀蛇卖肉的伙计来开张。
“碰着个困鬼了!”康伯伯飞快穿好衣衫,耷拉两脚去探鞋时,一下子瞧见一条碧绿如玉的小青蛇盘卧在门槛下酣睡。
“天哪!”康伯伯看见一条竹叶青在那,眼睛便直了。
竹叶青醒了,懵懵懂懂看康伯伯一眼,从容不迫地游走了。康伯伯三步并作两步拉开门,冲入仓房。仓房内静寂无声,一摞摞一排排竹笼竹篓的门户洞开,里头空空如也。那条小青蛇在仓房中央兜个圈子,不疾不徐地钻出阳沟,一甩尾巴就消失了。
“我的娘亲呀!”康伯伯拍手拍脚地号哭起来。
晨曦将一片此起彼伏的老宅涂成暧昧的灰白,在这一片老宅中有一幢墙瓦颜色簇新的小楼,仿如一个抬头挺胸的洋装阔少睥睨着一群衣衫褴褛的乡人。楼门前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在扫地,他的长柄竹扫帚在地上有力的划拉声,在清晨的空气中传得很远。这是高申一年前刚起的三进两楼两底的新宅院。
雪白滚壮的桂娘在床上一个大翻身,将脸转向高申。她是高申新近讨进门来的
新娘子,是县上春满坊的一个窑姐。用高申自己的话来说,那点新头还没过去,所以这一阶段他就天天晚上在桂娘房里睡。桂娘转身过后,欲待再次睡去,但她忽然感到男人似乎在她的耳廓边吹气,于是就闭着眼睛用手轻轻去推高申,可手指却触及一片滑腻冰润的皮肤,她当下一惊,睁开眼睛。
两条小王锦蛇从高申的嘴里向她探出半截身子,呈乙字形上下舞动着。高申浑身乌青,圆睁双目,一脸狰狞。他的七窍沾满了墨黑的血块,一包小蛇从他的绽裂的腹腔里拱进拱出。
桂娘发出一声尖锐的绝叫,连滚带爬地冲出门去。
天大亮了,但王兴国房间里仍燃着几盏洋灯,他光着上身,坐在雕花大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张阿二,一句话也没有。高申同他的俩伙计,竟被蛇毒杀!他有点蒙了。
“高申的两个伙计也都这么个死法!”张阿二站在敞着的房门外,对他老娘舅说。想到那一包小蛇从高申的屁眼腹腔里如蛆一样地拱进拱出,张阿二身上立即又起了身鸡皮疙瘩。
“去寻施朝安,我在高申那儿等他!”王兴国在被窝里狠踹一脚抖个不停的二姨太,吩咐张阿二。他对施朝安恼火透了,虽然他也知道,高申他们被杀,怨不得施朝安,但他总得怨个谁!
王兴国掀开被子赤脚跳到地板上,二姨太一下子春光大泄。张阿二飞快转过身去。
“把那个陆蛇医请到镇公所去。”王兴国飞快地穿好衣衫又对张阿二吩咐道,然后就冲出门去。
王庄兄弟大佬和那俩孩子被杀案,还没理出个头绪,又绕上个王瞎子。王瞎子虽说是虫豸,但这终究也是人命关天的命案。哼,马上又是什么卖梨膏糖的捉鱼的,被咬杀毒杀,已经让他够挠头的了,突然又冒出高申一干人被蛇咬杀这等事来。真真烦煞个人了,这桐镇咋啦?
张阿二用力地摇摇头。
王兴国知道问张阿二这号人问了跟没问一样。他气恼地踢开挡脚的一只破竹篓,一改往日的四平八稳,大步流星地走到街上,张阿二跌跌撞撞地跟在后头。
一只插着草标的鸡婆,忽然挣开绳索飞出篮子,尖叫着满大街乱窜。卖鸡的老头嘴里操着鸡婆十八辈祖宗,从后面撵上来。一个浑身流油的肥妇拎个小菜篮,扯着嘶哑的嗓子,逢人就说:“再不好吃蛇了,听我讲呐,吃蛇也要吃出人性命来了。啥人吃出一身蛇腥气,蛇夜里就寻来弄杀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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