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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的猫-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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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照顾猫的所有工作,必然全都落到我母亲头上。男人负责农事,女人照料家务,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就算农庄的家务比一般城里所谓的简单家事要忙上一百倍,情况也不会有所改变。何况能者多劳,就算只是以个性与能力来评断,这份工作也是非她莫属。她精明能干、通情达理,又富于人情味。同时,她又非常务实,不会轻易感情用事(不论从哪方面来看,我母亲都显得十分实际)。但最重要的是,她是那种了解事情该怎么做才最好,必要时也会动手去做的务实主义者。她是一个真正的厉害角色。

这些道理其实我父亲也都懂,他毕竟是一个乡下人嘛。但他对这一切却总是有些不以为然;每当有事情必须解决,有待进一步的计划,或是不得不采用最后的非常手段时——理所当然地总是由我母亲负责执行。“所以就这么决定了!没错吧!”他一开始会半是愤怒、半是钦佩地冷言冷语,“什么大自然嘛,”但他最后总是会屈服,“平常倒还挺好的,但只要一失控就不行了。”

但我母亲向来总是不遗余力地维护大自然的法则,事实上这不仅是她的责任,同时也变成了一种负担,像她这种个性,自然不愿浪费时间,来讨论这些多愁善感的哲学问题。“反正这又不用劳您的大驾,是不是啊?”她会这么回答。她的语气很幽默,似乎只是随口开开玩笑,但这句话自然带有怨恨的意味,因为我父亲并不用去淹死小猫,射杀蛇群,处死病弱的家禽,用硫磺熏白蚁窝。我父亲甚至还很喜欢白蚁,常常看白蚁看得入迷哩。

这一切使我更加无法理解,为什么在那可怕的周末,母亲会抛下我,让我跟父亲两人,和大约四十只猫一起待在家里。

我事后回想,我所能记得的唯一解释,就只是一句话:“她心肠太软了,连一只小猫都舍不得淹死。”

这句话是我说的,语气烦躁不耐,并带有冰冷强烈的怒气。那时我正在跟母亲对抗,那是一场生死搏斗,一场生存之战,而这或许跟那件事有些关连,但我无法确定。但我此刻忍不住胆战心惊地猜想,她那时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会突然丧失了勇气。或许那其实是一种抗议?那到底传达出什么样的内心悲痛?当年在她突然开口表示,她此后再也不愿去淹死小猫,或是动手除掉极需安乐死的成年猫时,她真正想要传达出什么样的心声?最后,在她明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这件事在家里一天到晚提到,她不会不晓得)时,她为什么会断然抛下我们两人径自离去?

我母亲拒绝再担任管理者与裁决者的角色,来维持大自然合理繁殖与非理性增生之间的平衡状态,因此在短短一年之内,我们家和房子四周的库房,以及农场周围的灌木丛,就全都猫满为患了。各种年龄的猫:家猫、野猫、半驯半野的猫;长满皮癣、眼睛溃烂、残疾跛腿的猫。更糟的是,其中还有六只母猫怀孕了。照这样看来,要是再不想点儿办法,几个礼拜之后,我们家就会变成上百只猫的混乱战场了。

这下非采取行动不可了。我父亲这么说,我这么说,仆人们也这么说。我母亲却抿起嘴唇,一言不发地离开家门。她离家前先跟她最疼爱的猫咪道别,一只虎斑猫,家里所有猫全都是她的子孙。她温柔地抚摸猫咪,并轻声哭泣。我还记得,我当时觉得她这人真是婆婆妈妈,我并不了解这些泪水所代表的无助。

在她离开时,我父亲一连问了好几声:“嗯,看来是非做不可了,是不是?”没错,的确是非做不可。于是他打电话给城里的兽医。这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我们家跟其他二十名农夫共用一条电话线。你必须先等其他人聊完各式八卦题材,交换过各种农场情报后才能使用电话;然后你得打电话到车站,向他们申请一条可以跟城里通话的线路。等到有线路可以用的时候,他们再打电话通知你。从头到尾说不定得等上一个钟头,或是两个钟头。这使得情况变得更加糟糕,你坐在那边干等,眼睁睁地望着那些猫,暗暗祈祷这丑陋的事情能够快点结束。我们并肩坐在餐厅的餐桌边,等待电话铃声响起。最后我们好不容易才联络到兽医,而他表示,成年猫的最佳安乐死方法就是用氯仿。距离我们最近的药局是在二十英里外的锡诺亚⑥。我们开车去锡诺亚,但那儿的药局周末休业。我们在锡诺亚打电话去索尔兹伯里,拜托那儿的一位药剂师,请他明天托火车运一大瓶氯仿过来。他答应试试看。那天夜晚,我们坐在屋前的星空下,只要没下雨,通常我们晚上都会待在那儿乘凉。我们心里很难过,既愤怒又充满了罪恶感。我们早早就上床休息,好快点儿熬过这段难挨的时光。第二天是星期六。我们开车去车站,但火车上并没有氯仿。到了星期天,一只母猫产下了六只小猫。他们全都是畸形猫:每只都有些地方不太对劲。我父亲说,这是近亲交配的后果。这么说的话,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可以让几只健康的猫,变成一大群病歪歪的残疾猫大军,实在令人感到太不可思议了。仆人把新生的小猫处理掉,而我们又度过了另一个悲惨的日子。我们在星期一开车到车站,等到火车,带着氯仿返回家中。我母亲预定在星期一晚上回家。我们拿了一个密闭式大饼干罐,把一只生病的可怜老猫关进去,另外再放了一块浸满氯仿的棉球。我不推荐这种方式。兽医说这会立刻见效,但事实并非如此。

最后,我们把猫全都赶进一个房间。我父亲带着他一次世界大战时的左轮枪走进房间,他说那比猎枪要好用多了。枪声接二连三地响起。那些尚未被逮的猫,开始察觉到他们即将遭遇的命运,激动地在灌木丛中到处乱蹿,发出凄厉的尖叫,想要逃过人门的追捕。我父亲曾一度走出房间,他脸色惨白,嘴唇紧抿,双眼泛着泪光。他很不舒服。然后他忿忿咒骂了好一阵子,再重新走回房中,而枪声又再度响起。最后他终于走了出来。仆人走进房中,把尸体运出来,扔进废弃的空井。

但还是有些猫逃过一劫——这三只猫,此后再也不曾返回对他们痛下杀手的残酷之家,所以他们自然是变野了,至于下场如何,就得看他们各自的造化了。我母亲回到家中,等送她回来的邻居离开之后,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穿越这如今只剩下一只猫的家。她心爱的老猫正躺在她的床上熟睡。我母亲并未要求我们饶过这只猫,因为他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好。但她一回家就开始找他。她在他身边坐了许久,温柔地抚摸着他,轻声跟他说话。然后她走到阳台。我父亲和我就坐在那儿,两名自觉满手血腥的谋杀犯。她坐下来。他正在卷烟。他的双手仍在颤抖。他抬起头来望着她说:“以后绝不能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我想此后再也没发生这样的惨事了吧。

那场猫的大屠杀让我感到非常愤怒,因为它原本是可以避免的。但在我记忆中,我并不曾因此而感到悲伤。自从多年前,在我十一岁的时候,一只猫的死亡,让我经历过强烈的锥心剧痛之后,我就刻意硬起心肠,以免再遭受到同样的痛楚。我望着那具冰冷沉重的尸体,实在无法相信,她在昨天还是一只如羽毛般轻盈的优雅生物,而我在那时暗暗许下心愿:我绝对不要再受到这样的痛苦了。但我心里其实很清楚,我以前早就发过同样的誓言。我父母说,当年住在德黑兰的时候,我才只有三岁大,有天我跟奶妈一起出外散步时,我居然不顾她的反对,在街上捡了一只快要饿死的小猫,把他抱回家来。他们说,我当时宣称说这是我的小猫,虽然家人拒绝收养,我还是顽强地一路抗争到底。小猫咪脏得要命,他们用高锰酸盐替他洗澡;在此之后,他就跟我同睡一张床。我片刻都不愿跟他分离。但我们依然注定要分开,因为后来我们举家迁离波斯,只好把猫抛在故乡。但也有可能是猫死了——我怎么会知道呢?不管怎样,在那遥远的过往,曾有一个小女孩,为了一只猫咪顽强抗争到底,终于为自己赢得了一位日夜相伴的贴心同伴,但到了最后,她终究还是失去了他。

在过了某个特定的年龄之后——有些人可能是在非常年轻的时候,我们生活中已不会再遇到任何新的人、新的动物、新的梦境、新的面孔,或是新的事件:一切全都曾在过去发生过,它们全都曾经戴上不同的面具,穿着不同的服装,用另一种国籍、另一种肤色出现过;但它们其实是一样的,完全一样,一切全都是过往的回音与循环往复;甚至所有的哀伤,也全都是许久以前一段伤痛过往的记忆重现,那难以言喻的哀伤,以泪洗面的日子,清冷孤寂的处境,遭受背叛的痛楚——而这全都是为了一只消瘦弱小的垂死猫咪。

那年冬天我病了一场。我的大房间正在进行粉刷,一切都变得很不方便。我搬到了房子后面的小房间。我们家并非是在山顶正中央,而是在旁边的坡道上,所以感觉老像是会一路滑落到下方的玉蜀黍田里似的。七月的天空是一片无垠的澄澈淡蓝,总是吹着一阵阵冷冽的寒风,这个才一点点大的小房间,却总是开着门、开着窗。天空艳阳高照,田里洒满了阳光。但天气却很冷,冷得要命。这只蓝灰色的波斯猫,“呼噜呼噜”地爬上我的床,留下来与我共同分享我的病痛、我的食物、我的枕头与我的睡眠。每当我在清晨醒来时,面颊贴着冻得像冰似的亚麻布,毛毯朝外那一面总是冰冷无比。隔壁新刷了石灰水,飘来一股冷冷的消毒水气味,在屋外吹动尘土的风冰寒刺骨——但在我的臂弯中,却总是有着一个轻轻打着呼噜的温暖毛团,我的猫咪,我的朋友。

屋子后面的土地上埋了一个大木桶,正好就放在浴室外面,用来装洗澡水。那个农庄并没有自来水设备:家里需要用水时,就得驾牛车到一二英里外的井去取水。在长达数月的干旱季,我们就只能用脏洗澡水来浇花。猫咪不小心掉进了装满热水的木桶里。她高声尖叫,我们在刺骨的寒风中把她从桶里救出来。木桶脏得要命,里面除了肥皂水以外,还有一大堆落叶和灰尘,所以我们赶紧用高锰酸盐替她洗澡,再替她把身体擦干,把她抱到我的床上取暖。她不停地打喷嚏,“咻咻”喘个不停,接着就开始发高烧。她染上了肺炎。我们拿家里的药喂她吃,但那时还没有抗生素,她最后还是死了。她在我怀里躺了一个礼拜,用一种粗哑颤抖的细微嗓音不停地打着呼噜,她的呼噜声渐渐变得越来越微弱,最后归于沉寂;她舔我的手指;我呼唤她的名字,恳求她活下去,她张开她那对绿色的大眼睛;她闭上眼睛,悄然逝去,然后就被扔进一个深达一百多英尺的干枯深竖坑里——地下水在一年前突然改变流向,使得这个原本十分可靠的水井,变成一个枯涸、干裂、石块密布的竖坑,里面很快就积了一大堆垃圾、铁罐,以及尸体。

这就是事情的经过。而我绝不让历史重演。此后有很多年的时间,我总是把朋友家的猫、店里的猫、农庄中的猫、街道上的猫、墙上的猫,以及记忆中的猫,拿来跟那只“呼噜呼噜”叫的蓝灰色温柔生物相比,而就只有她,才是我心目中的理想猫咪,独一无二的猫咪,任何猫都无法取代她在我心目中的地位。

另外,在我此后多年的岁月中,我的生命中完全无法容纳任何不必要的额外装饰。一个老是四处流浪、不断搬家的人,并没有资格来饲养猫咪。猫咪不仅需要一个属于他的人,他同时也需要一个自己的地方。

因此一直到整整二十五年之后,我的生活才再次具备让猫容身的空间。

第二章

那是在公爵巷一个丑陋的大公寓里面。我们一开始就打定主意,我们需要的是一只坚忍顽强、性格单纯、要求不多,并且有能力保护自己的猫,因为你只要从后窗往外瞥上一眼,就可以清楚地看出,这是一个为了争夺围墙和后院所有权而争战不休的残酷猫战场。他得自己去抓老鼠吃,要不然就乖乖地给什么吃什么,绝对不准挑食。所以他不能是娇贵的纯种猫。

这些条件自然跟伦敦的环境毫无关连,而是我依照非洲的生活所定出来的。比方说,我们会在刚挤好牛奶的时候,从桶里舀几碗温牛奶喂猫咪喝;最得宠的猫咪可以吃到一点儿剩菜,但我们从来不喂他们吃肉——他们自己会去抓。他们要是病了好几天还没复原,就会被立刻处理掉。而且在农庄里,你可以同时养十来只猫,却完全不用替他们准备猫砂盆。他们会为了争夺一个垫子、一把椅子、库房角落的一个盒子,或是一片阴影而展开激烈的攻防战,就像是把家里当做一个为了达到权力平衡所展开的生存战场。他们不断地互相争战,抵抗野猫与农庄的狗,好开辟出属于自己的领土。农舍是一个开放的领域,猫争战的次数自然比城里频繁许多。在城市里,一只猫,或是一对猫,就可以独自享有一整栋房子或是整间公寓,所以他们只要设法抵挡访客和入侵者就行了。但在这道疆界之内,同住的两只猫究竟会怎么对付彼此,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抵挡外来者入侵的防御线,就是屋子的后门。我有一位朋友,曾经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一连把猫砂盆在屋子里搁了好几个礼拜。这是因为,她家的公猫被其他十来只公猫围攻,他们全都虎视眈眈地围坐在四周的围墙和院子里的树上,等着对他展开致命的一击。然后他才终于反败为胜,重新收复了他的庭院。

我的猫咪是一只黑白色母猫,她并没有显赫的名贵血统,但据说很爱干净并乖巧听话。她的确是一只很不错的动物,但我并不爱她。我仍然不愿向情感屈服,换句话说,我其实是在保护我自己。我嫌她神经兮兮、过度焦虑,又爱大惊小怪。但我的看法并不公平,都市猫的生活实在太不自然,他们当然永远也无法养成乡下猫的独立个性。她让我最看不顺眼的地方,就是她居然会等门——简直就像只小狗嘛。她总是粘着你不放,硬要跟你待在同一个地方,而且不理她还不行——甚至在她生小猫的时候,她也跟狗一样,反倒还要人类来伺候她。她对食物挑剔得很,而她才到我们家一个礼拜,在这方面就大获全胜。她除了煮得嫩嫩的小牛肝和煮得嫩嫩的小鳕鱼之外,其他东西一概不吃,连舔都不肯舔上一口。她的嘴为什么会养得这么刁?我询问她的前任主人,自然没得到任何答案。我拿猫罐头和剩菜喂她,但只有在我们刚好吃肝脏的时候,她才会表示兴趣。肝脏是她唯一的最爱。而且她只吃用奶油烹调的肝脏。有次我决定让她饿肚子,好改掉她挑嘴的坏毛病。“世上有那么多人没饭吃,等等等等,我们居然还得花时间来替猫准备食物,这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等等等等。”接下来整整五天,我只给她猫食和桌上的剩菜。但在这整整五天中,她总是用批判性的目光瞄瞄盘里的食物,接着就毅然掉头走开。我每天晚上把已经变味的食物收走,打开一个新的罐头,在猫碗里加些牛奶。她慢慢蹓跶过来,检查我给她的食物,随意舔几口牛奶,再大摇大摆地走开。她变得越来越瘦。她想必饿得要命。最后我终于忍不住宣告投降。

在那栋大房子后面,有一列从一楼楼梯台通往庭院的木梯。她坐在这里,可以将下方的街道、大约六家的庭院,以及一间库房的情景尽收眼底。她刚到我家的¨wén rén shū wū¨时候,附近的猫全都围过来打量这个新来的邻居。她坐在最上面一级阶梯上,要是他们太靠近的话,她随时都可以立刻逃回屋子里去。她的体形还不及那些大公猫一半大。她年纪太小,我心想,不可能这么早就怀孕;结果她还没有完全长成,就变得大腹便便。她自己还是只小猫咪,就生下了一整窝小猫,这对她实在没什么好处。

这使我开始思考——关于我们的老朋友大自然。大自然应该对一切都有最妥善的安排。在自然的情况下,一只母猫会在还没完全长成前就怀孕吗?她会每年生产四五次,并且每胎生下六只小猫吗?当然,猫并不只是鼠辈的捕食者而已,她同时也为那些在她和小猫们藏身的树丛上空盘旋的鹰隼,提供生存所需的食物。一只初生的小猫,在他首次因好奇而走出藏身处时,往往会立刻丧生在鹰爪之下。照此看来,一只忙着替她自己和小猫们寻找食物的母猫,大概只有办法照顾一到两只小猫。值得注意的是,一只驯服的家猫,若是一胎生了五六只小猫,你偷偷抱走其中两只,她几乎不会有任何反应:她会“喵喵”抱怨几声,随便找一会儿,接着就完全忘了这回事。但要是她只生两只小猫,而其中有一只在适当的离家年龄,也就是六周大之前就不见的话,她就会焦虑得几近发狂,满屋子乱转,到处寻找她的小猫。一窝在城市屋子里,躺在温暖篮子中的六只小猫,可以算是一份放错地点的鹰隼食物吗?但大自然的法则却是如此固守成规,不知变通:既然猫已经跟人类做了好几个世纪的朋友,难道大自然就不能稍稍作些调整,改变一下这每年生产四次,每胎生五六只小猫的不变法则吗?

这只猫咪在第一次生产前,先大张旗鼓地狠狠抱怨了一番。她知道有某件事情即将发生,她得确定在事情发生时,身边有人陪着她才行。农庄里的猫在临盆前,会自己找一个黑暗隐秘的地方生产,她们会在一个月后,带着宝宝重新出现,教导孩子们该到哪儿找牛奶喝。在我记忆中,我可从来没替农庄里的猫准备过生产的地方。我替这只黑白猫准备了篮子、碗橱和衣橱等不同的地方。她好像全都看不上眼。在她生产前两天,不管我们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并不停地朝我们腿上磨蹭,“喵喵”叫个没完。她最后是在厨房地板上生产,而这完全是因为,当时家里的人是待在厨房里面。在一张冷冰冰的蓝色油毡上,躺着一只胖嘟嘟的猫咪,她哀叫着要求别人注意,焦虑地打着呼噜,双眼紧盯着她的人类侍从,以免他们抛下她径自离开。我们找了一个篮子,把她抱进篮子里,走开去做点儿事。她马上跟了过来。事情很明显,我们得留下来陪伴她。她足足阵痛了好几个钟头。最后第一只小猫终于冒了出来,但体位不对。我们一个人抓住母猫,另一个人扯着小猫滑溜溜的后腿。小猫大半个身子冒了出来,但头却卡住了。母猫痛得狂抓乱咬,发出凄厉的哀号。最后在一阵强烈的宫缩之下,她终于顺利产出小猫,而这只痛得快发狂的母猫立刻回过头来,一口咬住小猫的后颈,把他给咬死了。等其他四只小猫全都安全出生之后,我们发现死掉的小猫,是这胎最大最壮的一只。这只母猫总共生过六胎,每胎各产下五只小猫,而她总是毫无例外地把第一只出生的小猫咬死,谁叫他害她痛得死去活来。除了这一点之外,她其实可以算是一个好母亲。

小猫的父亲是一只异常庞大的黑猫,每当母猫发情的时候,她总是跟他一起在院子里到处打滚。但在其他时候,我们却老是看到公猫坐在最下面一级木梯上,而她坐在最上面一级木梯上,两个一上一下地忙着舔毛。她不肯让他走进公寓,他一靠近,她就把他赶跑。等小猫大得可以自己找路走到庭院的时候,他们也开始有样学样地坐在木梯上,一只,两只,三只,四只,全都是大同小异的黑白花色,而他们全都带着恐惧的神情,望着那只在下方守候的大公猫。最后母猫带头走下楼梯,她把尾巴竖得高高的,完全不理会那只黑猫。小猫们跟在她后面,一一经过黑猫身边。她在黑猫的注视下,在院子里教小猫替自己清理皮毛。然后她再带头走上楼梯。小猫乖乖地跟在她后面,一只,两只,三只,四只。

他们除了烹调得嫩嫩的肝脏和煮得嫩嫩的小鳕鱼之外,其他全都不吃,这点我自然守口如瓶,绝不对那些有可能领养他们的人露出半点口风。

对我的猫咪来说,老鼠只是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而她的孩子们显然也是这么认为。

这栋公寓有一种我从来没在伦敦其他地方看到过的特殊设计。有人在厨房墙壁上,挖去了十来块砖头,并在墙外装了一面铁窗,在墙内做了一扇门。所以这等于是一种设在墙内的食物柜,你也许觉得这不太卫生,但这可以用来代替一种早已废弃不用的老式设备:一个食物储藏室。这样可以让面包和乳酪在一个足够凉爽,但却不至于冰冻的环境下,保持原有的湿润度。可惜的是,这个迷你食物储藏室却招来了不少老鼠。它们住在墙壁里面,而且已经以顽强的适应力,彻底抛弃了对人类的最后一丝恐惧。我要是突然走进厨房,在那儿看到一只老鼠的话,它只会拿亮晶晶的眼珠瞅着我,静静地等我离开。我要是留下来,但不发出声音的话,它索性根本不理会我,继续到处找东西吃。我要是发出吓人的声音,或是拿东西扔它,它就会赶紧溜回墙里,却一点儿也不显惊慌。

我实在没办法拿捕鼠器来对付这么信赖人的生物,但我认为,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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