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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的猫-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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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恶的猫咪!贼猫咪!没品的猫咪!偷腊肠的猫咪!我每叫一个诨名,她就闭起眼睛,面无愧色地欣然接受,然后转过身来,把想象中的沙子踢到腊肠上,再气冲冲地走出厨房。
我上楼到卧室,透过窗口眺望后院的花园围墙。灰咪咪已经走到屋外,此刻正低伏着身子,摆出捕猎者的姿态,一口气飞快地蹿过花园。她跳到后院的围墙上,沿着墙往前跑去,一下子就完全失去了踪影。我看不清她究竟跑到哪儿去了。
我回到厨房。她叼着另一条煎好的腊肠跑回来,放在原先那两条腊肠旁边。她用爪子抓地,做出掩埋的动作,接着就走出厨房,到我的床上睡觉去了。
第二天,厨房地板上又出现另一条煎好的腊肠,而灰咪咪坐在旁边,等待我解开这个行为所蕴涵的意义。
我原本以为,这些腊肠大概是小剧场那些可怜演员的午餐。但事实并非如此。我透过卧室窗口,看到灰咪咪沿着围墙轻快地往前跑去,然后纵身一跃,扑向一堵跟后院围墙直角相交的某家围墙,蹿进了别人家里。我注意到那面墙上缺了一两块砖头——应该是屋主刻意取下,好让厨房通风用的。洞口非常小,猫要钻进去并不容易,而且还得从足足三英尺高的窄墙上跳进去,更是难上加难,但她偏偏就是有办法做到。直到现在,每当她感到我没有好好喂她的时候,她就会再度施展出这项绝技。
那家厨房里的可怜女子,刚煎好一两条腊肠,想给她先生当早餐吃,结果才一转身,就发现腊肠在瞬间凭空消失。有鬼!说不定她还气得揍了某个无辜的孩子或是倒霉的狗一顿哩。要不然就是,她取出一磅生腊肠搁在盘子里,准备放到锅子里煎。但她才背过身去一会儿——腊肠就莫名其妙地不见了。灰咪咪拖着一串腊肠,飞快地越过我们家花园,把腊肠放到厨房地板上。或许这种行为是源自她那些善于捕猎的祖先,他们接受人类的训练,把捕到的食物带回来交给人类,而那些残留在她脑海中的遥远记忆,经过转化而成为人类可以理解的语言。
花园尽头有一株大枫树,每年都会有画眉鸟在树上筑巢。每当小鸟破壳而出,开始学飞的时候,猫们就会虎视眈眈地在一旁等待,咧开大嘴一口接住。鸟妈妈和鸟爸爸要是飞下来抢救宝宝,¨wén rén shū wū¨同样也会落入猫的魔掌。
被抓住的鸟儿总是吓得半死,“吱吱喳喳”地尖声狂叫,吵得整栋屋子不得安宁。灰咪咪把鸟儿带进屋里,但她这么做,显然只是为了要让我们称赞她的捕猎技术,因为她并不会吃它,只是用各种方法玩弄它、折磨它——而且动作还十分优雅。这时黑猫就会蹲在楼梯上观看。她自己从来没杀过一只鸟儿。但是等灰咪咪尽情嬉戏了三个、四个,或五个钟头,而那可怜的小东西,早已被她凌虐至死,或是折磨得奄奄一息时,黑猫就会接着上场,仿效灰咪咪的把戏,把小鸟扔过来抛过去,玩得不亦乐乎。我每年都会从灰咪咪嘴里抢救下好几只小鸟,把它们扔到她碰不到的地方,扔到空中,或是索性扔到别家花园里去——但这仅限于伤势不重,还有可能复原的小鸟。每当我这么做的时候,灰咪咪都气得要命,耳朵贴向脑后,双眼怒目瞪视,她不懂,不,她完全不懂。她把抓到的小鸟带进屋子里的时候,总是显得十分得意。这其实是一种礼物,我一直到那年夏天搬到德文郡之后,才真正了解到她的用意。但我总是厉声责骂她,叫她赶快把猎物拿走,收到这种礼物,我可一点儿也不高兴。
恐怖的猫!折磨小鸟的坏猫!残忍的猫!虐待狂猫!真是有辱你那些正直猎人祖先的英名!
我愤怒的咒骂声激起了她的怒火,她叼着“吱吱”尖叫的鸟儿冲到屋外,继续折磨鸟儿,而我锁上后门,关上窗户,来个眼不见为净。过了一会儿,等一切都恢复平静之后,灰咪咪回到屋里。她并没有绕着我的双腿打转,甚至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她故意冷落我,昂首阔步地慢慢爬上楼去睡觉,来消除心中的怨气。小鸟的尸体躺在花园里渐渐僵硬冷却,我看它并不是真的被猫抓死咬死,而是被活活累死的。
我应邻居们要求,找人来修剪这株大枫树,有人【文】说树荫害【人】他们家【书】花园晒不【屋】到太阳,有人嫌“叶子掉得满地都是,脏死了”,而替我修剪树枝的工人站在花园里,一边工作一边不停地抱怨。他自然不是针对我个人,再怎么说,我毕竟是要付他工钱的雇主。令他不满的是现代人的生活,他说,这根本就是故意不给树生存的空间嘛。
“每一天,”他说,语气变得越来越严厉,“都有人打电话过来。我去上工。看到一棵漂亮的大树。它得花上整整一百年的时间,才能长到那么大——跟树比起来,我们算是老几呀?他们说,替我把树修一修,它害我的玫瑰花长不好。玫瑰花!跟树比起来,玫瑰花算是老几呀?我竟然得为了玫瑰花去砍树。就在昨天,我才把一棵大梣树砍到只剩三英尺高。好做张餐桌嘛,她说,一张餐桌,那棵树得花上整整一百年的时间,才能长到那么大。她想要坐在餐桌边,一面喝茶,一面欣赏她的玫瑰花。现在简直都看不到树了,树都快要消失啰。你要是认真把树修得漂漂亮亮的,他们可一点儿也不领情,不,他们希望你胡劈乱砍,把树整得奇形怪状。而且小鸟该怎么办?你知道那根树枝上有个鸟巢吗?”
“我家有猫,”我说,“小鸟到别的地方去筑巢比较好。”
“喔,没错,”他说,“就是这个原因——猫。大家全都要把家里的树砍掉,猫又多得吓人。这样小鸟哪还有机会活下去呀?我告诉你,这工作我实在做不下去了,现在根本没人需要正直坦白的工匠了——你看看这些猫,你自己看看呀!”
对这名修树工匠来说,树和鸟是同一组的,是一对理应享有优先特权的神圣组合。我可以想象,要是他拥有选择权的话,他一定是把树和鸟排在人类之上。至于猫呢,他恨不得把他们全部消灭。
他自然没有胡劈乱砍,只是稍稍修了一下枝桠。到了下一个春季,又有一只画眉鸟在树上筑巢,而幼鸟也一如既往地拍着翅膀落到地上。但其中有只幼鸟,却从顶楼的后窗飞进无人居住的空房。它在那里待了一整天,它坐在一张距离我一英尺远的椅子上,毫不闪躲地迎上我的目光。它对人类没有任何戒心——那时还没有。灰咪咪在门外晃来晃去,所以我一直没把门打开。到了深夜,等群鸟全都安静入睡之后,这只小小鸟才从窗口直接飞向树梢,幸好它并没有在途中掉到地上。所以它大概顺利存活下来了吧。
这件事让我回想起一位住在巴黎的小姐告诉我的故事。她家住在护墙广场附近一座连栋七层楼公寓的顶楼。她生性喜欢漂泊,也没什么家累,所以她不论想到哪里旅行,随时都可以打包上路。她的先生是一名船员。但有天下午,一只鸟儿从树梢飞到她家里,就此待了下来,再也不肯离开。她是个有点儿洁癖的女人,照理说是绝对无法容忍家里到处都是鸟粪。不过“她却不知为何昏了头”。她在家里铺满报纸,让这只鸟儿跟她作伴。等冬天来临时,鸟儿并没有依照天性飞往南方,而我的朋友赫然意识到,她莫名其妙地必须担负起照顾它的责任。她要是现在把鸟儿丢出去,任它在寒冷的巴黎街头自生自灭,它一定活不成。但她有事必须离家一两个礼拜。她没办法抛下鸟儿不管,所以她只好把它关进鸟笼,带着它一起上路。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模样:“想想看:我!是我呀!我居然一手提着旅行箱,一手拎着鸟笼地走进某家乡下旅馆!这怎么会是我呢!但我有什么办法?我房间里养了只小鸟,这就表示,我得对那些太太小姐和善一些。我变成了一名人道主义信徒——我的天哪!我走楼梯的时候会被老太太们拦住寒暄。年轻女孩儿跟我谈她们的爱情问题。我直接返回巴黎,闷闷不乐地挨到春天。然后我就咒骂一声,把那只臭鸟扔到窗外。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把窗户关紧,再也没打开过。我绝对不要再变成那副德行,死都不要!”
黑猫的第一胎小猫才只有十天大,她就再度怀孕。我吓了一大跳,这未免也太频繁了吧,但兽医却说这种情形很常见。这胎中最瘦弱的一只小猫——由于某种不可理解的原因,瘦弱的小猫通常个性都非常好,或许是因为他们缺乏强者的力量,所以只好另辟蹊径,努力培养魅力来作为补偿——被送到一间挤满学生的公寓里居住。当他坐在某人肩头,在三楼窗口眺望风景时,有只狗儿突然在他背后大声狂吠。他受到惊吓,出于本能从窗口跳了出去。大家连忙冲到楼下的人行道上,准备替他收尸,结果却看到小猫好端端地坐在地上舔毛,全身毫发无伤。
黑猫目前身边暂时没有小猫需要照顾,于是她从楼上搬了下来,恢复以往的生活。灰咪咪原本大概以为,黑猫已经搬到楼上去尽母亲的责任,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住了。所以她可以放心独享家里所有的空间。她现在明白事情并非如此,她的地位随时都会受到威胁。家里的地位争夺战又再度展开,而这次场面变得十分难看。黑猫在生过小猫之后,变得更有自信,不再像以前那么容易屈服。比方说,她现在已经不打算可怜兮兮地睡在地板上或是沙发上了。
事情最后是这样解决的:灰咪咪睡在床头,黑猫睡在床尾。但是只有灰咪咪才能叫我起床。现在她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要向黑猫炫耀:灰咪咪使出浑身解数进行表演,不停地逗弄,轻拍,细舔,打呼噜,但却不忘腾出一只眼睛来盯住她的对手:看呀,我很厉害吧。她吃东西的时候也是这样:看啊,我比你行吧。她在逗弄小鸟的时候,同样也是在清楚地宣告:怎么样,这下你可不会了吧。我认为,在那几个礼拜中,这两只猫丝毫没有意识到人类的存在。她们就像是两个正在互相竞争的孩子,陷溺在一个眼里只看得到彼此的狭窄宇宙。对他们来说,大人只不过是可以让他们去操纵、去贿赂的对象,完全被排除在他们的世界之外。整个世界在瞬间缩小,完全局限在那个必须去击败、必须去战胜的对手身上。那就像是在我们发高烧时,所陷入的那种明亮灼热的可怕小世界。
两只猫已完全失去了原有的魅力。她们的行为和姿态都跟以前没什么不同。至于她们的魅力——却早已荡然无存了。
但什么叫做魅力?那是一种自然散发出的优雅,由挥霍不尽的大自然所赋予的一种可供尽情挥霍的资产。但这却让我隐隐感到不太舒服,仿佛有一种令人无法忍受,如沙砾般粗糙的杂质,让我意识到这其实不太公平。就因为上天赋予某些生物额外的赏赐,它们就非得要把这些礼物还回去吗?魅力是一种额外、多余,且不必要的东西,是一种注定得丢弃的礼物——必须去给予的恩赐。当灰咪咪四脚朝天,躺在一片温暖的阳光中打滚,露出满足、舒适而愉悦的神情时,你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那动人心魄的强大魅力。不过,当灰咪咪一面打滚、一面眯起眼睛盯着黑猫时,她的动作虽然全都跟先前一模一样,却令人感到丑陋不堪,甚至连动作本身,都显得有些生硬突兀。而黑猫不是待在一旁观看,就是试图模仿一些她完全没有半点儿天赋的举动,并总是露出一副满怀妒意的鬼祟神情,活像是偷了某些不属于她的东西似的。大自然若是毫不节制地在某个生物身上尽情挥霍,就像它特别厚待灰咪咪一样,赐给灰咪咪出类拔萃的美貌与智能,那么灰咪咪就应该同样慷慨地挥霍她的天赋来作为回报。
而黑猫的母性也是如此。当她窝在她的小猫中间,摆出专横独断的保护者姿态,伸出一只如黑玉般的纤细前爪,盖在他们身上,半眯着眼,从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咕噜声时,她的神情显得庄严而宽容——并流露出一份漫不经心的自信。这时已被剥夺性别的灰咪咪,就会可怜兮兮地坐在房间对面,这下换成她变得又妒又恨,而她全身的线条、她脸上的神情,和她那整个贴到脑后的耳朵,都在清楚地宣告:我恨她,我恨死她了。
换句话说,在那整整好几个礼拜中,家里的人都觉得她们两个变得一点儿也不可爱了,而她们彼此更是互相看不顺眼,绝不让对方好过。
但不久之后,我首次带她们俩到乡下度假,而一切全都立刻变得不同了。
第七章
她们两个对猫篮都有着充满痛苦与恐惧的不快记忆,所以我想她们绝不会愿意乖乖地待在猫篮里。我让她们在汽车后座自由活动。灰咪咪立刻跳到前座,窝在我腿上。她看起来非常凄惨。在前往伦敦的旅途中,她一路都在浑身发抖并“喵喵”哀号,而她那一刻也不停的凄厉尖叫,把大家全都快要逼疯了。黑猫的声音低沉而哀怨,但这主要是因为她自己心情不好,跟外在环境其实没什么关系。每当车窗前出现一辆轿车或是卡车时,灰咪咪就会吓得“哇哇”大叫。所以我干脆把她放下来,让她待在我脚边,这样她就看不到来来往往的车辆了。但这也不行。她想看看那些把她吓得半死的怪声音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可是在她看到之后,又觉得完全无法忍受。她蹲坐在我腿上,一听到有声音逐渐逼近,就立刻抬起头来,望着一团黑压压的巨大机器,摇摇晃晃地迅速蹿到前方,或是落到背后——再咧开嘴“喵喵”狂叫。透过一只猫的眼光,去重新体验现实的交通状况,让我学到了崭新的一课,而这是通常一坐上车就完全与外界隔绝的我们所无缘体会到的感觉。我们听不见车外那骇人的噪音——那轰隆轰隆、吱吱嘎嘎的恐怖怒吼。我们要是听得见的话,一定也会像灰咪咪一样吓得发狂。
最后我们实在受不了了,干脆停下车,企图把灰咪咪关进猫篮。这下她吓得发狂了,歇斯底里地拼命反抗。我们只好放开她,把黑猫放进猫篮。黑猫乖乖地待在篮子里,显然很高兴头上有个盖子可以保护她。在接下来的旅程中,黑猫就一直坐在猫篮里,把她的小黑鼻从篮边的洞孔伸出来透气。我们抚摸她的鼻子,跟她说话。她发出低沉哀怨的叫声,但似乎并没有太过慌张。也许她镇定的态度,跟她当时腹中怀了小猫,多多少少有些关连。
灰咪咪仍在不停地发牢骚。在我们前往德文郡的整整六小时车程中,她的尖叫声从来不曾断过。最后她钻到前座的椅子底下,而那不可理喻且毫无意义的惨叫仍然没有停止,不论我们怎么劝怎么哄怎么安慰,全都一点儿用也没有。没过多久,我们也就习惯了,就把它当做是外面的车声,来个充耳不闻。
当晚我们在一位乡下朋友家里过夜。两只猫被关在一个大房间里,里面放了猫砂盆和食物供她们使用。家里还有其他猫,所以我们不能把她们放出来自由活动。灰咪咪为了要赢过黑猫,取得领导地位,一下子就把刚才的恐惧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先去用猫砂盆,先去吃东西,并且霸占了房中唯一的一张床。黑猫吃完东西,用过猫砂盆后,就坐在地板上,抬头望着灰咪咪。等灰咪咪再跳下床去吃东西的时候,黑猫立刻快步蹿到床上,但马上就被赶了下来。
她们就这样过了一整夜。至少,在我醒来时,黑猫依然待在地板上,抬头凝视床上的灰咪咪,而灰咪咪则坐在床尾捍卫她的疆土,低头怒目瞪视黑猫。
我们搬到一栋荒野中的小屋。房子很旧,已经很久没人居住了。屋子里没什么家具,但却有一个大壁炉。两只猫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种毫无屏障的熊熊烈火。木头一起火燃烧,灰咪咪就吓得尖声怪叫,一溜烟地逃到楼上,躲在床底下不敢出来。
黑猫在楼下的房间里嗅来嗅去四处巡视,找到了屋中唯一的一张扶手椅,把它占为己有。她对火很感兴趣;她并不怕火,只要离它远一点儿就行了。
但小屋外的乡野却令她感到害怕——那儿的田野、草地和树木,并不是局限在一个用砖墙筑成的整齐的长方形区域里面,而是一片点缀着几座矮石墙、连绵数亩之远的广袤大地。
但接下来有好几天,我们为了打扫屋子,必须把两只猫赶到外面去。她们知道自己非出去不可,只好乖乖地走到屋外——但才一会儿就又立刻跑回家。刚开始她们不敢离家太远,只是待在窗户下的花圃和鹅卵石附近。接着她们往前多走了几步,到达一堵爬满植物的石墙旁边。然后她们踏入一片围墙环绕的空地。而这个地方,让首次离家探险的灰咪咪不禁流连忘返,居然忘了要立刻跑回家去。这里长满了高耸茂密的荨麻、蓟草和毛地黄,鸟儿和老鼠多得数不清。灰咪咪蹲坐在这片小荒野的边缘地带,而她的胡须、耳朵和尾巴全都在忙碌地工作——专心去倾听,去感觉。但她当时尚未准备好去服从自己的天性。只要有只小鸟突然停到树枝上,就足以让她吓得落荒而逃,一溜烟地蹿回家里,躲到楼上的床底下不敢出来。她在床底下一连躲了好几天。但若是家里有客人来访,或是有人来送木柴、牛奶和面包等生活必需品,她只要一听到车声,似乎就觉得自己被困在屋子里束手待毙。她会连忙冲出大门跑到旷野,大概是认为那儿比较安全。换句话说,她已经完全失去了判断力,她仿佛在瞬间被废去武功,过去的本能全都变得不管用了。而且她也不肯吃东西,猫经常因为食物难吃,受到惊吓,或是身体不舒服等原因而拒绝进食,他们只靠一点儿牛奶或清水维生,但存活的时间,却往往久得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我们担心她会跑掉——她说不定会想要跑回伦敦。
在我只有六七岁大的时候,曾有个男人坐在我们农庄小茅屋中的灯光下,温柔地抚摸一只猫。我记得他坐在那儿摸猫咪,轻声跟她说话,而那圈圆形的光晕,使男人和猫咪形成一幅至今依然令我难以忘怀的画面。我又再度体会到当时那种强烈的不安,那种极端不舒服的感觉。我站在我父亲身边,跟他一同亲眼目睹并感觉到这一切。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努力回想,试着在想象中看到那照亮柔软灰毛的温暖光晕,并再度听到他那充满感情的嗓音,企图唤醒当时的记忆。但我只记得,我那时感到非常不安,希望他赶快离开。有些事情很不对劲。他想养猫。他是一名伐木工人,在大约二十英里外的山脉附近伐木。到了周末,他就会返回索尔兹伯里,跟他的妻小相聚。现在问题来了:他干吗要在伐木工人住的营帐里养猫啊?他为什么不去找一只可以真正把他当成主人,或至少把营区当做家的小猫,却偏偏要挑一只已经长成的大猫呢?为什么他就是要这一只猫?而我们又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把一只已经养驯的大猫送给别人,而且还是送给一个只是暂时住在伐木营区,雨季一到就会回到城里去的男人呢?这到底是为什么?嗯,答案就隐藏在当晚屋里那种暗潮汹涌的紧张气氛之中。
是我们自己把猫送到伐木营区去的。
在一座山脉的高耸丘陵地带中,有一片树林密布、有如公园一般美丽的静谧乡野。在树林低处有一片搭满白色营帐的垦拓地。四周回荡着聒噪的蝉鸣声。当时应该是九月底或是十月,因为雨季快要来临了。天气热得要命。从远方的树林中,传来“咻咻”的锯木声,听起来就跟蝉鸣一样单调且持续不断。稍后当锯木声停止时,四周就显得分外寂静。远处又有另一棵树“哗啦啦”地倒下来,断裂的枝桠散发出一股温暖而浓郁的草叶香气。
我们当晚在那个闷热寂静的地方过夜。猫咪就留在那儿没跟我们回家。营区里没有电话,但那个男人下个周末就打电话给我们,说猫咪不见了。他非常抱歉。他遵照我母亲的指示,在猫爪上抹了奶油,但没把猫关起来,因为帐篷里根本没地方可关猫嘛,现在猫已经跑掉了。
两个星期后,在一个炎热的早晨,那只猫咪突然从灌木丛里冒出来,慢慢爬回家中。她原本是一只毛色亮丽的漂亮灰猫,现在瘦成了皮包骨,毛色黯淡无光,眼神狂乱且充满了恐惧。她立刻跑到我母亲身边,蹲下来痴痴地望着她,以便确定在这恐怖骇人的世界里,至少还有这个她所信赖的人陪在身边。然后她就跳进我母亲怀里,沉浸在返家的喜悦中,开心地打呼噜并“喵喵”叫。
嗯,她足足走了二十英里,就算她是从空中飞过来的,至少也有十五英里左右的距离,通常猫是没办法走那么远的。这只猫咪偷偷溜出帐篷,朝着直觉告诉她的方向奋勇前进。那里并没有像样的路可走。在我们家农庄和伐木营区之间,只有一些胡乱辟出来的简陋羊肠小径,全都是一些难走的泥巴路,而且在通往营区途中,还有足足四五英里的道路,只不过是一些车轮碾过干草留下的痕迹。她不可能会懂得要沿着车轮踪迹走回家。她想必是直接穿越乡野,那片杳无人烟的荒凉草原,虽然有许多鸟类和老鼠可让她填饱肚子,但同样也有着豹、蛇和猛禽等猫族的天敌。她可能都是在夜晚行动。而且她还得越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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