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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零一家:从大陆到台湾的父子残局-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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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共产党里,他的同侪也不会少。在台湾,他的日子没有几天是好的,加上不得意,精神上受的打击让他变得古古怪怪,人越活越畏缩,又因为夫妻失和,连个说话的朋友都没有,短短的一生,就此郁郁而终。
丧事之种种当然繁琐,一边还要写信给父亲,把种种进展报告一番。但是我用的是姐姐的名义,现在想想当年真的只会办事却不懂事,我依然为失去的自尊赌气。并且,我们姐弟的笔迹不同,父亲居然看不出。父亲回信里对于姐姐处理那么多的问题之表现,赞赏备至。但我还是宁可跟爸爸绝交到底,也许,我想要让他发现,其实在家里兵荒马乱之际,我也是有些作为的,同时又想将他一军,让他为了对于我的错估懊恼惭愧。这是我几十年的事后,回想整理而出的心理状态,但我的父亲早成灰烬。
姑丈去世后的那几天,姑妈一度想要寻短见,我只得在门外守着,并且不断地跟她说话,后来到底她还是开了门,我见到她手里有一把日本短刀,就是秋瑾照片里拿着的那一种。好在到底没有发生什么事故。两家六个孩子,没有一个能够自立,父亲是不会照顾别人的,而姑妈当然有她的极限,要她怎么办?
我首度体验到生死之无可抗拒,希望姑丈能渡过难关,除了张罗许多事情,我只有每天日夜祷告,念着小学时背下来的天主教经文,一遍又一遍,早晚各百遍。然而三天以后,姑丈还是死了。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身上的那一套白底蓝色条纹睡衣,是我父亲的,对他显得太宽太大。这景况,几乎总结了此人一生的荒谬与凄凉。
不久,父亲回来了,我们也没有太多的对话,几天之后,我不告而别。我不给父亲了解事情头尾的机会,特别是在其中我的努力。这是一种苦肉计式的报复,“只是当时已惘然”,年少的我,没有去解读这么不可理喻的出走是多么的不智,多么伤害老人家的心。
然后,我就住在台北车站前的垃圾广场边了,直到吴英荃伯伯把我带走,又去考大专院校。
艺专影剧科一年级的时候,父亲结了婚,对象依然是日本人,小野千鹤子女士,我的继母。一个不怎么聪明、非常善良、没有心眼儿的人。比父亲小三十岁,一连又为父亲生了三个孩子,一男两女。
父亲与继母在青田街寓所前,摄于一九七○年代,那是他一生难得享有家庭快乐的岁月。
虽然跟父亲不来往,我会回到在同一院子边上的姑妈家盘桓,说上许多话。也见到了继母,那位总是和和气气的女人。姐姐正在准备出国留学,好像台大毕业的都要经过这个仪式不可。毕业之后,等当兵之前,我居然当上了崔小萍老师导演、陆建邺制片的《窗外》的助导,父亲很高兴地主动借出屋子作拍摄之用,于是我自自然然地回了家。从前种种,好像从没发生过。
接下来是服预官役,退役、回家、待业,一连串在台湾的男孩人生必经之路。
这时姐姐已在美国读书了。我成天找工作,报纸上看到的,百分之九十以上,都写着个“限本省籍”。我成天为就业问题烦恼,却一点进度都没有。家里添了个混血的小弟弟东光,继母手忙脚乱地度日,但是经济情况一天比一天差。此时家用已经两家各自独立,姑妈那边,因为大表妹接续姑丈的工作,又补上了正式员工,可以自立自足了。
也是事出猝然,父亲忽然语气严厉地对我说:
“看你整天懒懒散散,一点活儿都不干,明天起给我扫院子抹地板!”
这话说得很明白,我不能在家白吃饭了,因为继母只跟父亲说:
“在日本,男孩子长大了都会自立。”
她不会知道,父子间那么难得的复合,就此断送。
岂仅日本,古今中外皆然,男儿志在四方,怎么能够尸位素餐?只是,待业才一两个月,继母也太性急了些。
我第三天就搬出了家,带走了一板车的书,顺手拿走一个姐姐出国留下的水壶,继母却要求父亲追了回去。
行到水穷处
这些事情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艺专同学张新华兄住在六张犁黎和里,是十五路公车最后的一站,当时非常偏远,承蒙张新华的父母亲张维纲伯父母帮忙,不仅为我找到山窝里的一处住所,天天还在他们府上吃饭。前后大约有半年之久。
那是我最艰困却也是最快乐的日子。张伯伯是从大陆撤到台湾来的最后一批军职,先前是一位少将师长,但此际再也没有叱咤风云的舞台,只能屈就一个公车站长。他是虔诚的基督徒,豪迈热心,旷达风趣,每次饭后,我们谈古论今,大似渔樵江渚。我成了张家的一分子,父亲家里的那些阴霾恍若前世。
从马路边的张新华家,到山窝里的居停房舍,走路也要二三十分钟,而且不可能有车代步。每天来来回回地走,身体也强壮了几分。那是前安徽省主席李品仙先生的房子,以其当年的功业而论,这一所小平房确实不太相当,只是掩盖在杂草野树中的小小砖房而已,李主席难得一见,房屋是交由当时担任军职的侄子侄媳,带着三个孩子使用,前面一列有一间空房,他们听到张站长提起我的问题,只一句话:“茫茫人海,随手行个方便就是了,来住吧。”
此后我便有了着落。
李品仙主席的侄子姓苏,也任军职,然而为人儒雅,言语不多,和善而诚恳。太太也是军人,姓杜,在山下和平中学当教官,跟她先生的风格很不一样,热心豪爽,心直口快。我们不常相晤,却相处得很好。
现在台北的人,大概很难想象当年的台北市也有那么样人烟罕至之地。从公车的终点站黎和里骑了单车,一路上坡的窄路,到一个小到只有住在这里的人才见得着的路口,就得把单车靠着山壁放在一边了,自此步入杂草遮蔽的小路,曲曲折折又转上山去,穿过巨大的蕨树和一些相思、尤加利、野榕等密不见天的蜿蜒山径,再往上爬,才见得到那处两排的砖造小屋舍。门虽设而常开,那是事实,因为门已经长年未关,根本关不上了。况且不用走门,山坡上进得此屋的入口,四面八方有的是。
抬头尽是碧树、山头与青天,耳边听得到的,除了虫鸣鸟语,只余风声雨声。游目四顾,但见层层交错,深浅明晦,细看有几百种的绿。张新华常常来陪我,并不寂寞。在这个山窝里,有的是时间,而且仅仅用来读书,读世界各国的名剧,读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罗素的《西洋哲学史》,点读了许多的元人散曲与杂剧。当时随身还带了几部大书,都是二次大战之前日本平凡社等发行的艺术类著述,虽然不通日文,却把整部五十余册的日本画大成,其中包括中国绘画,还有书道全集,当然有更多的中国书法,还有一部专论陶瓷器的《名陶我观》,全都翻个透透,内文也常常趁便根据汉字摸索。此后数十年至今,钟情艺术几至不可自拔,那一段的山居岁月,影响至大。
当时生活所需,几无来处,好在吃住基本没问题,另外则不免花到了一位女友的钱,但是她后来嫁给了别人。
她常常到路程这么不方便的地方来看我,我送她回去的时候,也是天都黑了,山路难行,路又湿滑,她回到家,应在一两个小时以后。
仅有的收入是一点点影评稿费。出门看场电影,要省车钱,就从山上骑车到西门町,买票看了电影,在冰果店写好了影评,直接交给正在峨眉街民族晚报印报机旁上班的黄仁先生,然后再骑车回到山窝,路上要耗去两三个小时。每星期一两次,在完全不同的冷热两个世界间穿梭。稿费少得可怜,然而精打细算还是可以应付若干必需的问题,并没有觉得日子过不了。当时最大的梦想,便是有一间,只是一间自己的屋子,放得下一张床、一副桌椅、床下有一口箱子,有书读,一辈子也就够了。我还画下了这间屋子的想象图。
对于世俗人生,我已觉得疲惫不堪,那时刚满二十四岁。
坐看云起时
与父亲重新对话,已在离家的两年之后。
形势比人强,我并非走投无路,却只得硬着头皮回去找父亲,希望他能答应一件事,就是在我的婚礼上当主婚人。
山窝里的岁月中,也常常在中广打零工,录点广告、广播剧、政令宣导短剧,有的时候也帮主持人写或是译点稿件,赚点他人眼中的零钱,于我却是必需的收入。另外则在台大的史丹福中心教华语,经济终于稍微稳定,不再惶恐度日。
后来搬离了山窝,在泰顺街租了间小日本房,屋主姓龚,福州人,有了些年纪,一子一女,还没上大学,也都十分安静和气。我时不时地拖欠房租,他们却从不催讨。他们一家四口吃什么点心,便送来一碗,放在拉门外,从不进屋打搅。房客有自己的洗手间跟淋浴间,好在我也没有什么交往的朋友,安安静静地相处,承受他们不着痕迹的照应,至今掐指算算,已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离去前我忙于结婚,连一声谢谢都没有来得及说。打零工的人也有恋爱的权利,特别是刚刚失恋之后。一追上了公认的美女,立刻就要筹备婚礼。准岳父对我爱护备至,我想到在婚礼上假如只有他一人,实在让他们府上难堪,我决定硬着头皮去找父亲求和。其实,连结婚典礼的日子场地都定了,新娘子虽然年纪轻,才二十二岁,已经是有名的西洋音乐节目主持人,而我竟依然无业,消息只得极端保密。
我回到青田街去拜访父亲,试着邀请他作为我的证婚人,想着成也结婚不成也结婚,心中也就十分坦然。
父亲竟把我当做客人一般地接待,很客气,一听说我不久就要成婚,马上笑逐颜开,原先我担心的问题就此化为乌有。我虽然仍是个穷光棍,还是开心地等着婚礼。反正礼堂上要穿的用的衣服鞋袜等,全由准岳父帮我打点了。
史丹福中心就在台大靠舟山路的边缘,出了侧门就是地质系,当时父亲还未退休,我常常在上课的时候见到父亲从窗外的几棵巨松下走过,就会马上讲不出课来,只顾怔怔发呆。
那天我在走廊上遇到了父亲,他依旧是一袭长衫,他好像刚从行政大楼出来,我问道爸你今天有课吗?没有,父亲笑眯眯地说,我来借几个钱,好给你媳妇买个什么。
我一时噎住,半个字也吐不出,恍过神来,父亲却已经走开了。
我带着准新娘去见他,父亲穿上刚刚洗烫笔挺的长衫接待她,这让我想起在若干年前,还在上中学的时候,要是带着同学回家,向他介绍,他必定起身立正,规规矩矩地一鞠躬,又报上自己的全名。我从父亲那儿学到的,一生也只有这么一点儿。
结婚典礼酒席上,新人互相敬酒。两旁的傧相分别是新郎与新娘的表弟表妹。
婚礼当天,是我见到父亲最开心的一天,如今想来,也许是他一生里最开心的一天,包括他自己的婚礼在内。中山堂光复厅,是当年非常体面的地方。
这一天莅临的大部分都是女方的宾客,席开六十余桌。我所有的长辈也都莅临致贺,父亲间或用他那流畅的日语,跟许多好久不见的本地老士绅交谈。其中也有不少的老友,为我们的父子关系终于解除了紧张,松了一口大气。全场宾客穿梭不绝,在礼堂的任何角落,也都听得见父亲那很经典、很洪亮的笑声。
繁华落尽
地质学,我知道的等于零,多年以后,方知这门学科研究的并不仅是地上地下的什么质而已,而是天文、水文、气候、生态自古至今无所不容的一种科学,动辄以几百万年、几千万年为单位,能从一块打开的鹅卵石读出许多复杂的自然历史。过去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以亿万年为单位,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地质学是这样的,就像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数学是唯一可以科学证实的真理,可以适用于无限的时空一样。要是在当初有人告诉我这几句话,我相信我可能早就放弃了文学艺术。
父亲以地质学大结构研究为一生志业,我亲眼看到他那么仔细地,在一张油纸上,用毛笔描摹显微镜下岩石的切片组织。他戴着厚厚的眼镜,咬着下唇,对照着摄影片,画下岩石或是珊瑚的微琐细节,线条丝毫不差。
他用一个定做好的透明半圆,上面有已画好了的经纬度,在一个好大的地球仪上,套来套去,他在查对几亿年前气候之下的海洋温度、地表状况、天文水文,找出数据,然后对照细微的化石切片,试着证实出什么。我想父亲拥有着金钱怎么样也买不到的财富,名位怎么样也换不到的满足。
但是,这样一个可以把全宇宙投影在自己脑壳上的科学家,在生活上的笨拙,连小学生都不如。
书房中与父亲的大照片合影,这张照片是父亲得到第一届“国家科学奖”时,由摄影人员搬了器材去研究室摄影。
有一天,继母不在家,带着三个孩子到哪儿去了也不知道,就是跟他讲他也记不得。但是他忽然之间饿了,很饿很饿,一定是饿到不行了,他只好自己到厨房来看看有什么可吃的,只一个馒头也好,却一无所获。他找到了米,就把米放在锅子里,把锅子放在炉子上,试着打打火,居然点着了,他就等着吃饭,一两碗饭也好。
继母没有多久回家了,发现电锅在火炉上已经烧得变了形,里面的米也成了焦炭,父亲就是这样地煮饭。
我听到妹妹跟我讲这一段故事的时候,父亲已经去世了二十多年。那天晚上,我没睡好。
其实他会不会烧开水,到今天我还怀疑。那一代的人,像这样的还有,只是多半会有一个无微不至照顾他的女人,父亲却没有。只好靠女佣,然后靠姑妈,还有就是去几位老友的家,老光棍,没有人会拒绝他,他什么饭菜也不会做,也没饿过啊。
父亲要是想换衣服,就自己闻一闻领口,有汗味,就换,否则就不换,他不记得穿了几天。我也常常应命代他闻。他记不得吃了几碗,我要注意,他随时问起都要能答得出,这样才能决定是否要为他添饭。他记不得路,不仅马路他记不得,连大一点的建筑,在里面多转了两圈,他就找不到来时路了。
有一次在台大医院里面走失,继母惦记着家里的孩子,没等他出现就回家了,可以想见我父亲的凄惶,后来有人认出他来,雇车把他送回了家。
继母不是个聪明的女人,够聪明怎么会嫁给他?还老远地从日本嫁过来?她有了自己生的三个孩子之后,父亲在家里就边缘化了,继母哪里再挪得出工夫来侍候他?
有一次我们为他过生日,也是我唯一一次为父亲过生日,因为我们只有短短的几年相处无间。我请全家到外面吃了一顿,他吃得好高兴,连连说了好几次:
“好久没有吃到有味道的东西了!”
简直就是重新发现了味觉也似。
我们婚后每个周末都回父亲那儿吃一餐,我内人也帮着做饭做菜。那一阵子父亲好开心,日子一到,一早就盼着我们。他的朋友少到快没有了,死去的不少,老去的更多,我就成了他勉强可以对话的对象,仅有的。我们有的时候到得迟些,会发现他已经站在大门口等着哪,他甚至会走到巷口张望。我们带着刚生下没多久的老大,他看来看去,只说好可爱,却无法跟娃娃沟通,我想,要他去爱他新得到的孩子,也不一定表达得清楚吧?中年总是忙得不可开交,渐渐地周末聚首常常取消,父亲直说没关系没关系,你们该去忙你们的。他一辈子都是这样,不想麻烦别人。自然也有许多事由不得他,非得让别人出面解决不可,如他第一次的婚姻,还有如我在少年反抗的时代中之种种问题。
忽然之间,政府宣布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退休政策,公教人员年满七十岁,都要强迫退休。
那是台湾首度有了所谓退休制度。父亲的经济状况,顿时陷入绝境,那时根本还没有八成薪,一笔几十万的钱把许多老教授打发走,一刀两断,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无牵无挂、清洁溜溜。
那一代的大学教授不会像今天的教授一样,能为自己的人权利益奋力争取又呐喊呼叫。要老一辈的教授为别人说话,大概都要比一般人勇敢得多,为自己,就开不出口了。比如优良教师还要自己填表申请,他们就死也做不出来。大部分的教授咬紧牙关过日子,尽管还是气愤不平。然而父亲的问题比大多数退休的教授要吃紧得更多,他还有一家好几口要养,他一下子就失去了生产力。那些经天纬地的大知识,一个钱也换不到。他是一个一生赚不到一文外快的人,他连一毛钱的收入都没有了。
不知道他是否真地感受到贫困的难堪,在他的那一代,特别是在兵荒马乱的战争中,许多学者也就如他一样,不事生产,只拿几个死钱,但太太却从不让孩子少吃一餐,又从不强要男人想法子,多拿些钱来。父亲还是没有这样的太太,何况一个外籍女子,她在社会中总是有更多的不便。半路出现的继母,怎么会了解父亲跟他们经验的时代?怎么可能像许多老教授的夫人一样,把身边的老家伙看得非常宝贵?她在无奈之际,只有跟父亲要钱,几乎是她在这个天地里唯一可以要求的对象。一生只跟化石打交道的父亲,又如何变得出钱来?他再也不能像从前单身的时候,到任何一家老友府上一坐,都是最受欢迎的客人,吃饱了说不定还可以在人家那儿睡上一小觉。现在,他哪儿也不能去,家里还有大小四口人哪!
我想父亲是百般地忍耐着,硬挺着不向我要钱,他很难说出口。然而终于还是在继母要求之下,要我们帮他付小孩子的学费,还是私立的。以前我们的学费,他可以不闻不问,现在行不通了。我送钱过去的时候,他把弟弟叫到我跟前,要他鞠躬道谢,小孩子懂什么?某些地方,他还是跟从前一样,不会从孩子的立场看问题。而我们的人生刚刚起步,房贷压得也快透不过气来,但父亲又能向谁开口呢?我们能做的也非常有限,要是他多挺三四年,老境必然会好些,我总是这样想。
那天清早,大概才六点刚过,门铃就响了,居然是父亲。他怕晚了找不到我们,事实上我们也不常在家。父亲开门见山就说起他有个可以去欧洲开的学术会议,机票跟一点零花钱那边会给,但是“腰里还是空的”。我马上依他说出的数目给了他,看得出他非常体谅,能少要就少要。
那一次回来他还给我买了瓶白兰地,这是我一生接受他给我唯一的一个有形礼物。然而让我更伤心的是,他说他遭了扒手,我孝敬的那一份儿全没了,他还是给我买了瓶酒。那个偷了父亲钱的人,无论是谁,我要咒他一世!
我算了算,扣除这一瓶酒,这一趟,他几乎没花半文钱。我想跟他说,爸,酒,我家里有。但心里难受,一个字也说不出。
走投无路
父亲是个很不会打算的人,从来没有忧患意识。也许当年反对他结婚的人当中,也有想到万一有什么经济上的变化,他的家庭生活就会成为问题。后来就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中研院”长科会的补助一下子就没了,那是比台大的薪资还要高的一笔收入,然后就是无预警的忽然强迫退休,加上继母一文钱都不给他,父亲一辈子也没有遇到过、想到过会有这一天。
我们家难得的家族树
三十多年前的全家福
孩子小时候,跟他们一起翻阅世界名人摄影画册
家里又接二连三地生了三个孩子,看来继母也是个没打算的人。她居然不知道这样的问题,是绝不能靠她的老公为她设想的。要不是杨家骆先生的夫人一再地劝她结扎,恐怕孩子会更多。
很快,父亲变成了生活在妻子儿女当中的单身汉,一个人睡在书房里,生活也没有什么人照料。父亲慢慢地消瘦下去。难得我回家看看他,天南地北地谈几句话,他的心情就舒展些。
那天回去看他,只见他的左手腕淤青发黑了好大一片,方知他在街上摔了一跤。我看着父亲瘦成一根细棍也似的手腕,还有鸡爪也似的手掌,心口像是让人打了一记闷拳。
那一天是我去请父亲到我们的新居吃顿饭的,我们刚刚买了房子,二手的,虽然还有很多钱要陆续地付,有了房子也很好,总该请父亲来看看吧?
父亲招呼我坐下,拿出一份稿子,英文打字的,地质学方面的研究,说是他最近的研究,他明早要去找台大校长阎振兴,看看能不能要到一点钱出版。我问要多少钱,一听勉强还可以,我就说爸我给你出吧。就把论文带回了家,准备找人印出几百份来。其实,我推测,台大校长根本也帮不上这个忙。
没几天把父亲接到家里来吃晚餐,特别准备了火锅,又有许多肉片,他一向爱吃肉,就好好地吃一顿吧,爱吃多少都行,走顺了可以常来啊我想。就像从前您常常睡在老友家一样,也在儿子家睡睡吧,明天再把您给送回去就是了。
遗憾的是,父亲从头到尾,只喝了半碗汤,那也是他到我们家做客唯一的一次。
“您怎么就吃那么一点儿呢,爸?”
“没事儿,年纪大了,吃得少,养分够了就行了。”父亲总是说养分而非营养,他说话的气力都细弱了许多。
我第二天就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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