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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我们都不曾忘记-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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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姐儿俩还是九八年结伴来过一次正定,到今年的今天,中间相隔了十一年。
十八年能等老一个王宝钏,这十一年时间,却也各自变幻了些面容。彼此各有光景,首尾不能相望,想着时光如水,真能把一份同寝之情冲刷得如同枯骨,无肌可附,可是甫一见面,今日容颜便立马叠加上昔日容颜。如今这个轻声慢语、雍容华贵的太太,原来还是当年那个佻达俏丽的老大;如今这个言语间情致宛然、体态端庄大方的女子,也还是当年那个生在六一儿童节,偏又长保童心无限,且长了张俏皮的鸭子嘴儿的老六,她当年的招牌动作就是脑后一只马尾小辫一甩一甩,两只小手一乍一乍。我过去是,现在仍是叨陪末座,行七的一根狗尾巴花。
自兹挥别,各自登车,恋恋不舍。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么一种感情,不需要费力维系,不劳驾时时想起,只要回首,就惊觉它还在那里。像是一面刻着透明的花的透明的水晶面板,平平地铺在光阴里面,透过它,可以隔空看到无遮无碍的世界;可是,若是在光阴里铺一片黑绒布,这块水晶面板上面的花纹,马上凸现,丝丝缕缕,皆是过去的时光。这种感觉,大概就叫怀念。
一生只有七天
◎朱成玉
上帝创造世界用了七天,我们的一生其实也只有七天。
第一天,光来了,你看到了世界。
你看到天空,看到那些储满泪水的云;你看到鸟,看到它们色彩斑斓的翅膀;你看到早晨,看到那些忙碌的人群;你看到花朵,看到搬运花香的蝴蝶和蜜蜂;你看到水,看到与水相依为命的鱼;你看到月亮,看到月亮里那棵忧伤的树;你看到星星,看到星星下面随风飘荡的萤火虫……
光把整个世界呈现在你面前。光来了,你的希望正在破土发芽。
第二天,你要知识,因为你要解释自己看到的一切:为什么地上会长出青草,会长出各种各样的花?为什么树上会有果实,叶子为什么会落?为什么人有生老病死?为什么月亮会阴晴圆缺,变幻无常?
你学习。你有了信仰。
学校是你的天堂,一个太阳不落的地方,那里生长着一棵高大的梧桐,挂满了五千年的故事。
第三天,你要工作。你的肩膀要扛起生活。你要用劳作创造价值,用双手堆积自己的财富。你用自己挣来的第一份工资给母亲买了一条围巾,给父亲买了两瓶好酒。你第一次陪父亲喝酒,聊你工作的第一天,新鲜、兴奋、激情澎湃。
因为工作,你与这个世界更近了。每一个早晨都那样清新,每一个黄昏都那样灿烂,在劳作中,你呼吸到了最新鲜的氧气。
第四天,爱情来了。一生中你别想绕着它走,你躲不掉它。不论是在幸福的沙滩还是苦难的泥沼,爱情总会尾随而至。你哭泣,它会递给你手帕;你欢笑,它会为你谱成乐曲。
爱情有时候难以琢磨,有时候又像一张娃娃的脸:单纯、洁净。
第五天,你组建了家庭。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你有了责任,你的生命不再是你自己的。其实早在你降生的时候起,你就已经没有权利不珍惜你的生命了。
父母给予生命,夫妻相依为命,而孩子,是在延续我们的生命。
第六天,回忆来了。你从舞台上退到幕后,像那颗兢兢业业站好最后一班岗的门牙。其实一个人经历得越多,老的时候就越觉得幸福。年轻时靠希望活着,老的时候,就要不停地去啃回忆的奶酪了。
人生是个很大的篮子,我们要不停地往里面放一些回忆。篮子越满,越证明你生命的丰盈。在你老的时候,不论那些回忆是快乐还是忧伤,它们都是幸福的。那些经历过的人生啊,只要随便扯下一块,都够你回味很久,伴着一把折扇,一壶淡茶,在藤椅上慢慢地消磨着一个下午。
第七天,你要休息了。生命的最后,你把自己也装进了篮子,作为幸福的一分子,留给别人做个念想儿。
死亡不过是挪了一个窝而已,从这头到那头,然后,重新开始,诞生,接着死亡。躯体去了,灵魂仍在,依附在一朵花或者一枚落叶上面,依附在一片云或者一声鸟啼里。生命是共享的,其实整个世界只有一个生命,我们都是它的细胞。
一生只有七天。看似漫长的人生其实很短,它正好是一个礼拜的过程,爱我们的人,已经用祈祷铺好了你要经过的每一条路。
那么,揣好我们的爱,上路吧。
请传递给下一位
◎孙道荣
一场大雪,将我们困在了沪浙皖高速上。
七个多小时过去了,车龙动都没动一下。又饥又寒,我们一家三口,蜷缩在小车里。为了省油,车早熄了火。
儿子又喊饿了。还是早上吃过一点早饭,我们也饿,可是,车上仅有的几盒饼干已经吃完了,只剩下几袋方便面和冰冷的矿泉水。妻子只能无力地安慰儿子。
我下车看了看,车龙前不见首,后不见尾。路面上的积雪已经有十几厘米厚,而且结了冰,踩在上面,很滑,根本不能行走。高速路外,完全被大雪覆盖,甚至连个村庄都看不见。儿子在车里嚷,会不会是“后天”降临了啊。《后天》是一部美国电影,里面有很恐怖的场面。
我回到车上,打开收音机,调到交通频道,收音机在反复播放:因为骤然而至的大雪,高速都已经封道了。我们这条沪浙皖高速也封了。政府正在组织抢修。
突然,前面的小车车门打开了,走下来一个中年男人,只见他扶着车子走到车头,接过一个袋子,又扶着车子走到车尾,在朝我打手势。
我下了车。中年男人大声喊,这是前面送过来的盒饭,你帮忙往后传一下。
我小心翼翼扶着车子,挪到车头,伸出手,将他手里的袋子接了过来。疑惑地问他,怎么回事啊?
他说,我也不知道,袋子里是盒饭,是我前面的车子传过来的。
听他一说,我抬头往前一看,果然前面每辆车子边都站着一个人,在摸索着传递。中年男人大声说,可能是有人将盒饭送上了高速,路太滑,没法一辆辆送,才想出让大家互相传递的办法吧。
我明白了。扶着车子,我慢慢挪到车尾,喊我后面的驾驶员。后面是辆大货车。我将中年男人的话重复了一遍,请他将盒饭往后传递。
又一袋盒饭传了过来。中年男人问我,车上有老人和孩子吗?有的话,先拿一份盒饭给他。我感激地冲他笑笑。
就这样,大雪纷飞中,一袋袋盒饭从前方传来,又从我的手上,传到后面车上的人。几次听到惊叫声。路太滑了,虽然扶着车子,一不小心,还是会摔倒。雪飘落在每个人的头上,脸上,身上。我前面的人,后面的人,都像个雪人。
终于,后面的货车司机告诉我,不用再传了。后面的人,都已经接到盒饭了。
这一袋盒饭,是我和妻子的。坐在车里,打开盒饭,还飘着温温的热气。
几个小时后,高速终于恢复了通车,长长的车龙在缓慢地向前移动,每一辆车,都打开了双跳灯,温暖的橙色,在冰天雪地的高速上,汇成了一股暖流。
我们缓慢而温暖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惟有相思最难忘
你是我的朱砂
◎毕淑敏
我上学的第一任老师,是位美丽的女子,那时候她还没有孩子。没有孩子的女子,对别人家的孩子,要么是厌烦的,要么,是喜欢的。我的老师,是喜欢的那一种。
喜欢孩子的人,要么是特别的和蔼,要么是特别的严厉。我的老师,是两手都硬的那一种。
我1959年就读于北京海淀区建设小学,入一年级一班,班主任是白玉琴老师。一天上语文课,白老师讲“小猫钓鱼”。她把课文念完之后,提问大家谁能复述一遍?这对刚刚上学的我们来说,有难度,课堂里一时静若幽谷。我那时梳着齐眉娃娃头,一缕湿发遮住了眼帘。汗水淋淋的我顺手捋了捋头发,白老师立刻大声说,好啊,毕淑敏愿意来回答这个问题,请起立。我魂飞胆战,当下想以后哪怕是头发把眼珠刺瞎了,也不再捋头发。我恍若慢镜头一样起身,企图拖延时间以想它法。也许因为我动作太慢,白老师在这个当儿另起了主意。她说,毕淑敏站到讲台上来,面向大家复述课文。
天啊!
没有任何法子对抗,我只好拖着双腿,像老爷爷一样挪向讲台。咬牙切齿痛下决心,以后剃成个秃瓢,永不留发。从课桌到讲台的那几步,是我七年人生中最漫长的荆棘之旅。然而无论怎样蹒跚,总有到了尽头的那一刻,我只好战战兢兢地开始了回答。
如何下的课,全然忘却。以上是我开蒙之后记忆最深的一件事。
开蒙,古时指儿童入书塾接受启蒙教育,现如今泛指儿童开始上学识字。我觉得像读书识字这类属于心智萌发的事件,应该有一个庄严的启动仪式,[小说网·。。]让小小的心灵里,刻骨铭心于这一瞬的惊诧和感动。可惜现在的孩童,多半很早就稀里糊涂乱七八糟地开始识字了。或许是多嘴多舌随心所欲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或许是望子成龙崇尚笨鸟先飞的父母,在孩童猝不及防的时候,就轻易地开始教他们识字。闹得孩子们对于字,就像少年面对随意暴露身姿的异性,难以建立起斩钉截铁的敬畏,淡薄了欣喜若狂的爱惜。甚者如那没有成年就发动的早恋,在初春就消耗了夏天的炎热。
早年的开蒙礼,也称“破蒙”。“蒙”是“蒙昧”之意,指未开化状态。一个带有裂帛之声的“破”字,仿佛不识字是一顶坚硬的钢铁帐篷,压抑幽暗,需一柄寒剑横空刺穿,透进万千气象。据说开蒙礼上,要由礼官为即将入学的孩子们,在额头点一粒大大的朱砂眼。点眼的具体位置是在鼻根上方印堂的中央,名曰“开智”。象征着这孩子从此脱离了茫昧的混沌,睁开了天眼。朱砂色艳如血,闪金属般的光泽,美艳无比且触目惊心。之后是孩童学写“人”字、谢师恩、开笔石上练字,初背三字经……破蒙如同破晓,人生从此曙光乍现。
为什么要用朱砂点化出一只新眼?朱砂原是一味药,能镇惊安神祛风避邪。这第三只眼,到底是个什么性质的器官呢?倘取一把解剖刀,从人的额头探进脑腹,深入两寸,会见到一个貌似松果的东西,重约三两,现代医学就称它为松果体。松果体是重要的内分泌器官,更有人说它就是人类灵魂居住的地方。有研究认为,松果体内有退化了的视网膜,具有呈像功能。即使闭上双目,它也仍在活动,仿佛液晶电视的屏幕,显现奇异风景。
古人最初设计开蒙礼的时候,为什么选了猩红的朱砂和神秘的额头中央?或许指的是人们识得了文字,从此可以阅读古今中外圣贤之言,便为灵魂塑造了一只穿云破雾洞察秋毫的心眼。于是它身居要位,统摄周身。
“小猫钓鱼”后,我听白老师对别人说,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好记性的孩子,居然把整篇课文复述得几乎一字不差。几十年后我重回母校,有年轻老师对我说,白校长(白老师已成为校长)至今还会说起当年的你,是多么聪慧……
时至今日,我常在想,自己并不聪明,那一日的捋发,看似偶然,也许是心中的蠢动,跃跃欲试使然。细心的白老师看穿了一个畏葸的女孩乔装打扮后的渴望,她温暖地推动了孩子的尝试。老师的鼓励,让一个不自信的幼童,感觉到了被重视被喜爱的欢欣。这种获取知识的快乐,将伴随终生。
我上学时没有举行过开蒙礼,白老师就是我的朱砂。
父亲的秘密
◎周海亮
假期里,父亲和他八岁的儿子去森林里游玩。他们往密林深处不停地走,不知不觉迷了路。
四周的古树遮天蔽日,像一只巨大的笼子将他们困在中间。父亲背起疲惫的儿子,试图走出去。可是他无奈地发现,自己能够做的,只是每隔一段时间,重新回到原地。那里有一个废弃的木屋。木屋里也许住过守林员,也许住过伐木工人,现在它空着,破烂不堪,仿佛随时可能倒塌。可它毕竟是一间屋子,这给他们父子俩带来了一些安全感。
晚上他们挤在里面,生起一堆火。外面传来野兽的叫声,似乎距他们很遥远,又似乎近在咫尺。儿子呜呜地哭起来,他说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父亲用力拍拍他的肩膀,说儿子别怕,我们会走出去的。
可是第二天,他们仍然围着木屋不停地画着圈子。让父亲稍感欣慰的是,木屋外面有一口水井,水井里面有干净的水。他小心地踩着井内壁的缝隙下去,用随身携带的军用水壶,打上一壶水。可是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可吃的东西了,恐惧的乌云笼罩着他们。
第三天,父亲放弃了那种徒劳的尝试。他对儿子说,这里有木屋,有水井,这很可能是一些过路人的临时驿站。我们只要等在这里,就肯定会遇到人……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我到附近找些吃的。儿子问附近有什么吃的?父亲就笑了,说森林里还能饿死人吗?你难道忘了野生蘑菇很有营养吗?他为儿子打上一壶水,然后一个人离开了木屋。他一边走一边回头对儿子说,守着屋子,千万不要乱走……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吃晚饭。
父亲并没有马上去寻找蘑菇。他把衣服撕成布条,系在木屋周围的树干上。系完,仔细检查一番,调整了几个布条的位置。他想如果有人经过,就会发现这些布条,再发现小屋,再发现小屋里的他们,并将他们带出森林。他想这可能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了,他不敢有丝毫马虎。
那天父亲很晚才回来,他拣回了一小把蘑菇。虽然仍然走不出去,仍然没人发现他们,可是有了蘑菇,他们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儿子问这蘑菇不会有毒吧?父亲说不会……在走出去之前,我们天天喝鲜蘑菇汤。儿子问这附近蘑菇多吗?父亲说不多,也不少。儿子说明天我也去拣。父亲说不行,你得守在这里,万一有人经过怎么办?我们的目的是走出森林,不是在这里吃蘑菇宴。父亲朝儿子做了一个鬼脸,儿子发现父亲的脸,有些浮肿。
父亲出去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拣回的蘑菇却一天比一天少。每一次回来,他都是筋疲力尽,脸色蜡黄,像大病初愈的样子。儿子问怎么了?父亲说没事,有些累。儿子害怕地哭起来,他说爸爸,我们是不是真的走不出去了?父亲说不会的,只要我们坚持住,就会有人发现我们……
终于有人经过。是一位猎人。是父亲的布条把他引到了小屋。猎人把他们带出森林,他们再一次回到了城市。
那以后,每次谈起这次经历,父子俩都心有余悸。家里的饭桌上,从此没有蘑菇。甚至,儿子说,哪怕在菜市场见到了蘑菇,他都想吐。
可是时间会改变一切。十几年过去了,有一天,儿子回家时,竟提回一小袋蘑菇。他告诉父亲,这是真正的野生蘑菇,是近郊的农民在大山里采的,刚才在街边叫卖,他看着不错,就买来一袋。十多年没吃蘑菇了吧?儿子对父亲说,我想您可能都忘记蘑菇是什么味了。
父亲笑笑,没说话。他似乎对蘑菇并不反感。
父亲把蘑菇倒在水池里仔细清洗。突然,他低下头,从那些蘑菇里挑出两个,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儿子问,爸您干什么?父亲说,这两个蘑菇,有毒。
有毒?儿子怔了一下,您怎么知道?父亲得意地笑了。他说,还记得十五年前我们的那次历险吗?那几天,我可能尝遍了世界上所有的蘑菇……
寻找冬日的灯盏
◎吴佳骏
时令渐入冬季,该静的,都安静下来了。
每年的这个时节,我的心,都有种被静谧抚慰过后的透彻。尽管,寒冷会使我的生活秩序,或多或少遭受一些影响。
城市钝化了人对自然变化的敏感。无论是走在喧闹、拥挤的大街上,还是站在家中孤悬的阳台上,我的目光都是那样惊悚不安。我看到很多的老人,待在屋子里,偎着个电火炉,和一只猫说话,和一只狗谈心。我看到更多的年轻人,坐在街边的餐馆里,谈工作,谈爱情。每个人都有自己过冬的方式,都有独自抵御寒冷的办法。
季节的冬天来临了,一些人的冬天,也在来临。
入冬那天,我回了一趟老家。临走前,我在城里买了两件毛衣,两瓶烧酒。毛衣,是买给母亲的。在我的记忆里,母亲很少穿毛衣。我五岁那年,父亲从远方回来,买了一件黄色毛衣,作为礼物,送给母亲。可母亲一次也没穿过,她将那件毛衣拆成线团,改织成了一条围巾和一件小毛衣。后来,那件小毛衣,穿在了我的身上,而那条围巾,套在了父亲的脖子上。
烧酒,是给父亲准备的,晚年的父亲,把酒视作他精神上的一盏灯。没了酒,他会很寂寞。酒,是支撑父亲过冬的良药。唯有酒,才能使父亲的人生明亮。
乡村的冬天,多了些宿命的意味。
落光了叶子的树枝上,挂着两个空鸟巢,像两顶乡村老人废弃的旧毡帽。村头的那条河流,变得比以前浅了,瘦了,沉静中透着忧伤。野地里,薄霭朦胧,白色的雾状颗粒,洒满了田间堆积的草垛。寒气上升,渗透在身体周围,濡湿了我的视线,也濡湿了我的记忆。
小时候,我和姐姐常在黄昏时分,走向冬日的山坡。姐姐肩背背篼,手握割草刀,寒冷将她的一双小手,冻得通红。五根指头,像五根细小的红萝卜。姐姐每天都必须赶在天黑前,割满一背篼草。圈里的那头老牛,还盼着她带回的晚餐呢。我则牵着家里的唯一一只羊,跟在姐姐身后,鼻涕挂在嘴角,像凝结的冰凌。我怕冻坏我的双手,只好将手插在裤袋里,把栓羊的绳索套在腰上。喂饱羊,是我每天的责任。
姐姐每割一会儿草,就要抬头看我一眼,也看我身边的羊一眼。她在看我们的时候,内心是充满恐惧的,她那惊惧的眼神里,总是闪动着一丝不确定的信息。我知道,姐姐是怕我,或者羊,会被冻死。而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她都没法回家向父母交差。
羊的生命和我的生命,同等重要。
每年,都有一些人,或者一些牲畜,在冬天死去。
我们永远记得爷爷临终时的样子。那个冬天,村庄迎来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雪花纷纷扬扬,飘洒在故乡的大地上。地面上积满厚厚一层雪,雪覆盖了地上的荒草,也覆盖了平时熟悉的道路。爷爷嘴叼大烟袋,抬头望望天,半晌才说了句:“狗日的雪,下了四天四夜了,啥时才有个完!”说完,他就牵着圈里那头跟他一样老的牛,慢慢地向远处走去。那头牛,跟了爷爷一辈子。无数个冬天,他们都是在相互依偎中走过来的。
那天,直到天黑尽,也不见爷爷和他的那头牛回家。而雪花还在继续飘洒,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当我们打着火把,在田野里找到爷爷时,他已经伏在牛背上,四肢僵硬,永远地睡着了。牛的背上搭着爷爷身上穿的棉大衣,而爷爷的整个身体,早已被雪花覆盖,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定格在一片冰雪世界里,也定格在我们的记忆中。
活下来的老牛,很孤单,衰老得也很快。
做一头牛,或一只羊,也是不容易的。
爷爷走后,父亲将饲养老牛的任务,交给姐姐去完成。他说:“老牛在,你爷爷就在。”
从此,姐姐和我,心里都充满惧怕。我们担心,在某一天,老牛也会像爷爷一样,安静地死去。这是我们无法掌控的结局。
谁能真正熬过冬天呢?
父亲抡着臂膀,在院子里劈木柴。母亲将劈开的木柴,搂到墙角,垒出碉堡的模样。他们在替自己积累生活的资源和能量。他们的心里,需要旺盛的火焰和光源。
母亲知道我要回来,停止了去野外的一切劳动,特意取下灶梁上挂了一个周年的腊肉,为我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劈完木柴的父亲,冒着寒冷,在村头徘徊,坐立不安。一双昏花的眼睛,直愣愣盯着回村的山路。他渴望在那条路上,看到我归来的身影。就像曾经望着我离村时的背影,以及那一个个滞重、坚定的脚印。
入夜,四周都安静下来。干涩的冷风,在屋子外钻来窜去。父亲、母亲和我,围桌而坐,热气腾腾的饭菜,摆了一大桌。这种暌违已久的亲情氛围,让我感到一种踏实而宁静的幸福。父亲和母亲,争着为我夹菜。我回家的日子,成了他们最为隆重的节日。
但在父母高兴的背后,我隐约感到一丝不安。透过十五瓦电灯泡暗黄的光线,我看到了父母身体上,那被岁月的利斧斫伤的痕迹。母亲脸上沧桑的皱纹,已经不能再掩饰她经受风霜雨雪后的平静。父亲弯弓的脊背,掉光的门牙,以及他那条患风湿病的“老寒腿”,都在时间的监视下,证明着他苦难的人生,离最终的大地,越来越近……
凝视父母,我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他们都生活在寒冷里太久了,以至于,他们的生命里住进了一片雪原。那片雪原,不是火能够烤得化的。父母所需的温暖,也绝不是一件毛衣,或一瓶酒能解决的。
那么,冬天所呈现的色彩,只能是一种惆怅和悲凉吗?
我时常想,爷爷在多年前那个冬天的辞世,绝不是因为那场持久飘飞的大雪,也不是由于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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