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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灯-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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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是最后一次看看亲戚朋友,也好让亲戚朋友最后集中看自己一面。上吊吧,不能用草绳,必须是布带子,布带子绵软,也只能在房间里不能在野外的树上,在野外鸟儿会啄吃眼睛的。但上吊舌头要吐出来,死相是十分难看,听说绳子挂得方位正确了舌头就不出来,而自己又哪里知道什么方位是正确的呢?这事无法请教。爬到房顶上往下跳?镇政府最高的房子只有两层,跳下去能不能死呢?如果不死,只是瘫着,那太丢人,而且想再死就无能为力了。从镇西街村的石桥往下跳,死是肯定能死的,可桥下满是石头,头先落地,脑浆或许四溅,或许脑袋壅进腔子,成殓时做个木头吗?棉花头吗?将给亲戚朋友留下多么不好的印象。那就吃安眠药,糊糊涂涂睡一觉,睡觉中就死了。于是他决定吃安眠药,吃了半瓶安眠药,穿了新袜子新裤子还有一双新鞋,上床蒙了被子就睡下了。他先还睡着在想谁谁欠了他二百元钱,他还借了谁的铜火盆没有还,他藏在家里北墙窑窝里的五百元钱还没给老婆交代,还得让老婆千万要纳详,和儿媳搞好关系。他这么想着,要爬起来写遗书,但还没有爬起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一觉醒来,他以为已经死了,还在说:咋不见郭有才和李北建呢,狗日的也不来迎接?!这时候就肚子里翻江倒海地难受,想喝水,又没力气,从床上翻腾着跌下来。

萤问门房许老汉:郭有才是谁,李北建又是谁?许老汉说:郭有才是原办公室主任,因经济问题被审查的第三天半夜,在院子的银杏树上吊死的,他死后银杏树就伐了,卖给他家,他家给他做了棺材。李北建是以前的一个副镇长,元老海领人阻止隧道开凿后,书记镇长双双调离,他当上了镇长,可刚上任三个月就得肝癌死了。人都说李北建命薄,只能是副科级,给他个正科级他就托不起了。

萤从那以后,没事就在她的房间里读书。别人让她喝酒她不去;别人打牌的时候喊她去支个腿儿,她也不去。大家就说她还没脱学生皮,后来又议论她是小资产阶级情调,不该来镇政府工作。或许她来镇政府工作是临时的,过渡的,踏过跳板就要调到县城去了。可她竟然没有调走,还一直待在镇政府。待在镇政府里过了一年又过了一年,萤读了好多的书。读到一本古典诗词,诗词里有了描写萤火虫的话:萤虫生腐草。心里就不舒服,另一本书上说人的名字是重要的,别人叫你的名字那是如在念咒,自己写自己名字那是如在画符,怎么就叫个萤,是个虫子,还生于腐草?她便产生了改名的想法。但改个什么名为好,又一时想不出来。

马副镇长病好后,让萤到他主管的计生办里当干事。红堡子村有个妇女,已经生过两个女孩了还不结扎,一直潜逃在外。一天上午村长报来消息那妇女又回村了,马副镇长就带了她和另外三个人,还有卫生院的一个医生,赶去抓人。到了红堡子村天已黄昏,那户人家的门却锁着,再敲也没动静。村长说:难道全家又都跑了?马副镇长有经验,看见屋旁的地里还放着一把锄,门前的篱笆上夹着一撮葱,就大声说:人不在呀?人不在了把猪拉走!提了棍打得猪在圈里吱哇,果然窗子开了,扑出来了那家老汉。马副镇长说:你还给我耍花花招呀?!让人就从窗子进去。屋里那妇女的丈夫不在,只有她和婆婆。婆婆就磕头,头磕得咚咚响。进去的人不理会这些,将那妇女压倒在炕上就做手术。媳妇在屋子里杀猪一样地喊,公公就在猪圈里打猪,嫌猪叫唤了他才出来的。他又抽自己脸,说自己不应该出来管猪,拉猪就拉猪吧,一头猪能抵住孙子吗?媳妇还在屋叫,这公公就疯了,拿头来撞马副镇长,马副镇长一闪身,他头撞在墙上,额颅往下流血,喊:我有两个孙女我没有孙子啊,你们让我将来成绝死鬼呀?!就晕了过去。萤赶紧说:马镇长,他人死啦!马副镇长也慌了,说:你试试他鼻孔。萤试了鼻孔,鼻孔里还出气。马副镇长就说:人就恁容易死?!又朝屋里喊:完了没?屋里人说:完了!屋里人出来,医生抓把苞谷叶擦手上的血,马副镇长说:烧些棉花套子,给他头上的窟窿敷上,甭让流血。萤在檐下的背篓里寻着件破棉袄,掏出一把套子絮,交给了那个医生,说她要上厕所,就走到了屋后。

萤并没有进厕所,而在屋后的麦草垛下坐了。她是见过也动手拉过村里的妇女去镇卫生院做结扎手术,但从来没有经过到人家家来做结扎的,心里就特别慌,捂着心口坐了很长时间。马副镇长在门前的场子上喊:萤呢,萤干事呢?萤就站起来要到门前去,却看见麦草垛旁的草丛里飞过了一只萤火虫。不知怎么,萤讨厌了萤火虫,也怨恨这个时候飞什么呀飞!但萤火虫还在飞,忽高忽低,青白色的光一点一点地在草丛里、树枝中明灭不已。萤突然想:啊它这是夜行自带了一盏小灯吗?于是,第二天,她就宣布将萤改名为带灯。

带灯

镇政府的人都认为带灯这个名字拗口,不像是人名。但带灯觉得好。从此,别人还叫她萤,小萤,她不应声,必须叫带灯。

鲜花插在牛粪上

 带灯不习惯着镇政府的人,镇政府的人也不习惯着带灯。而镇政府的工作又像是赶一辆马拉车,已经破旧,车箱却大,什么都往里装,摇摇晃晃,咯咯吱吱,似乎就走不动了,但到底还在往前走,带灯也便被裹在了车帮上。带灯活得很累又焦虑,开始便秘,脸上也出了黄斑,她买了许多面霜在脸上搽,又认识了庆仁堂的陈跛子,抓中药熬汤喝。

丈夫说:带灯。带灯说:嗯。丈夫说:你这样下去也得抑郁病呀?带灯就烦起来,扭了头。带灯还披着一头长发,她的头发好,走路一闪一闪,像云在动。丈夫说:你不要留长发了,剪个短发,形象变了或许心情能改善。带灯说:我就不剪!趴在了后窗口。后窗外是镇政府大院通向镇街的长巷,巷子那边一户人家墙边长了一棵高大的椿树。他们在锯,锯声聒噪。丈夫说:如拉锯一样,声是烦人,你不能不让人家拉么,你不能忍受了就学着欣赏它。这可能是丈夫一生中说过的最有价值的话,带灯回过头来,先前听着锯好像在说:烦——死——我——啦!烦——死——我——啦!现在锯在说:这——样——也——好!这——样——也——好!树就被锯断了,枝干倒下来靠在房间后檐上,砸坏了四页瓦,还把屋顶上她晾的一件衣服挂扯了。镇政府的人都以为带灯要寻那户人家的不是了,但带灯新补了后檐瓦,什么话都没说。

带灯越来越要求着去下乡,天一亮就出门,晚上了才回来。她喜欢在山上跑,喜欢跑累了就在山坡上睡觉。她看见过盈川的烟草在风里满天飞絮,她看见过无数的小路在牵着群峦,乱云随着落日把众壑冶得一片通红。北山的锦布峪村有梅树大如数间屋,苍皮藓隆,繁花如簇。南沟的骆家坝村,曾经天降五色云于草木,云可手掬,以口吹之墙壁而粲然可观。发现了水在石槽河道上流过那真的是滚雪,能体会到堤坝下的潭里也正是静水深流。还有那树和树下的草,你看着它们,它们在那儿开花,你不看着它们,它们还在那儿开花,风怀其中,色彩摇曳。

镇街上有好多闲人,衣服斜披着,走路勾肩搭背,经常见着从大矿区打工回来的人了,就日弄着去吃酒打牌。遇到了年轻的女子,却要坐在街两边的台阶上吹口哨,这边喊:特色!那边喊:受活!带灯是他们见到的最漂亮的女人,但他们不敢对镇政府的干部流氓。带灯还是穿着高跟鞋,挺着胸往过走,头上的长发云一样地飘,他们就给带灯笑。带灯说:又害扰谁家店铺了?他们说:这没有。带灯说:那是酗酒了?他们说:没有,绝对没有。带灯说:没有?饭里没有茶里找,还寻不出你们的毛病?!带灯总是寻他们的岔,他们却也乐意着带灯能训斥,被训斥了还替带灯遗憾:你咋还在镇政府干呢?带灯说:我为啥就不在镇政府干?他们说:一枝花插在牛粪堆了!带灯说:敢说镇政府是牛粪堆?!轰着他们跑散了,跑散了,她说:牛粪堆上的花鲜艳么!自己给自己笑。

还是虱子

 让带灯一直紧张的还是虱子。

南北二山的村寨里,也包括镇街上的人家,身上有虱子还可以理解,而镇政府的干部,甚至书记镇长的身上也有着虱子,这让带灯咋都想不通。大院里的树上拉上了好几道铁丝,大家都晒被褥,白仁宝把他的被褥紧挨了带灯的被褥,带灯就把自己的被褥收走了。白仁宝说:别人不给你惹上,你也会生的。带灯说:我就不生!白仁宝说:上天要我们能吃到羊,就给了膻味;世上让我们生虱子,各人都有了痒处。

建议

 带灯给书记和镇长汇报工作,汇报完了,谈了一个建议:能否在全镇搞一次灭虱子活动。书记说:你也痒啦?带灯说:我没虱子。书记说:其实虱子多了不痒。带灯说:都啥年代了,樱镇人还让虱子咬着?书记说:虱子能把人咬死?!书记和镇长都呵呵地笑,笑过了,书记说:只有带灯同志提这个建议啊!该不该灭虱子呢,当然该,我去县上开会,也担心别人发现咱身上有虱子。可樱镇是樱镇的特殊环境么,饥不择食,穷不择妻。樱镇现在是气囊上满到处的窟窿,十个指头按不住么,哪里还有精力财力去灭虱子?带灯当然已想好了她的措施,并不需要花多少精力财力,只要求各村寨村民注意环境卫生、个人卫生,勤洗澡勤换衣服,换下的衣服用滚水烫,再规定村委会买上些药粉、硫磺皂定期发给各家各户。在偏远的村寨里建洗澡堂或许不现实,可镇街三个村完全可以么。两个镇领导商量的结果,一是要支持保护带灯这种积极提建议的精神,同意和批准她的方案措施;二是就让带灯起草个文件发给各村寨,并由带灯负责督促镇街三村建洗澡堂吧。

带灯很积极,起草了文件,又亲自到各村寨发送。但文件发下去就泥牛入海,再没消息。她到南北二山的村寨去检查,几个村长从帽壳里取纸,撕成条儿卷了烟来吃,那纸就是她发下去的文件。带灯说:这件事很重要!他们说:政府每年发那么多文件,没有不说重要的。就问镇政府拨不拨款,如果不拨款村寨里烧屁吃哩,哪里有钱买药粉和硫磺皂?!带灯是没权力能拨款的,就到镇街三村催建洗澡堂,镇街三村比较富裕,人也应该文明。镇西街村的元黑眼那时还是新上任的村长,说:镇政府闲得没熊事干了,出这虚点子?!带灯说:这还不是为群众办好事!元黑眼说:苍蝇还嫌不卫生?带灯说:那你也是苍蝇?!

元黑眼领着带灯在村里走,路过一家,院墙坍了一半,院子里坐着个妇女在洗脚。元黑眼说:你男人后晌要回来啦?妇女说:要回来啦。这妇女的丈夫在大矿区打工。元黑眼说:钱拿回来啦,我给你留一个猪头?妇女说:他能挣几个钱呀,还吃猪头?走过了院墙,带灯说:看到了吧,这妇女还不是要洗脚?元黑眼说:洗的那脚干啥,男人回来了要日哩又不是日脚呀!

灭虱子的事到底不了了之。

三个先进

带灯没有实现第一件她想干的事,她得出的经验是:既然改变不了那不能接受的,乃就接受那不能改变的。她再没有过任何建议,镇政府分配她干什么,她就去干什么,尽力干好。奖励部分干部的一级工资了,大家都争着,像鸡掐仗。而每年要评一次先进,没有钱,可以有张奖状,能去县城开会,大家就客气了,说:让带灯当!带灯就有了三个先进。

新形势

 以前镇政府的主要工作是催粮催款和刮宫流产。后来,国家说,要减轻农民负担,就把农业税取消了。国家说,计划生育要人性化,没男孩的家庭可以生一个男孩了,也不再执行计生工作一票否决的规定。本以为镇政府的工作从此该轻省了,甚至传出职工要裁员,但不知怎么,樱镇的问题反倒越来越多。谁好像都有冤枉,动不动就来寻政府,大院里常常就出现戴个草帽的背个馍布袋的人,一问,说是要上访。上访者不是坐在书记镇长的办公室里整晌整晌地不走,就是在院子里拿头撞墙,刀片子划脸,弄得自己是个血头羊了,还呼天抢地地说要挂肉帘呀。门房许老汉的责任重大,只要一听到白毛狗咬,就往门外的巷里看,看见有人来了,赶紧关门。

有人打狗,曾经把狗的一条腿打跛了。带灯采了篦篦芽草,捣烂了给狗敷上,还用夹板子固定好。一个月后,狗腿能跑了,她再下乡就把狗也带上。

在接官亭村,村长给她发牢骚,她说:你村里几拨人到镇政府反映你的不是哩,你倒还有怨气?村长说:我咋能没怨气?!她说:你当村长的不就是催促个纳粮交税吗,现在粮不纳了,农业税取消了,你有啥子怨气?村长说:农业税原本就没几个钱么,有这个税了,我们和镇政府还有个契约关系吧,比如正浇地哩没电了,镇政府就会让电管所送电,现在就得我提上礼去寻电管所的人。电管所的人黑得很,给啥拿啥,不给啥要啥!带灯和村长话没说到一块,那天就没在接官亭村吃饭。不但村长没有留带灯吃饭的意思,还说:这狗挺肥的。带灯赶紧把狗拉走了。

镇政府大院里的银杏树上,头年的腊月有葫芦豹蜂在筑巢。有人要用竹竿捅掉,白仁宝不让捅,说:在咱院子里就是咱养的,它能镇宅哩。可巢越筑越大,已经像个泥葫芦吊在树桠上,蜂团结着那么一大堆,有一天不知何故蜂团炸了,成群的蜂在院子里飞,吓得职工全躲在房间闭门关窗。镇长也就火了,让翟干事和吴干事把蜂巢弄下来。翟干事和吴干事用衣服包了头,搭了梯子,拿火把去烧。烧是把蜂全烧死了,没蜇着人,但翟干事从梯子上跌下来,把尾巴骨跌裂了,自此腰圈着,伸不直。

镇工作重点转移了

 根据形势的发展,镇政府的工作重点转移到了寻找经济新的增长点和维护社会稳定上。镇政府于是成立了社会综合治理办公室。

带灯差不多陪过了三任镇党委书记、两任镇长,已经是非常有着农村工作经验的镇政府干部了。综治办一成立,新的镇长就让带灯当主任。带灯说:呀,给我个官!回报我吗?

新镇长其实是樱镇政府的老人手,原来是副镇长,为了进步,常要去县上走动,每一走动,最起码就让带灯去乡下收些土鸡蛋,或者蜂蜜和木耳。带灯收这些土特产的钱是自己掏的,从没让副镇长付款。副镇长就亲热地叫她是姐。但副镇长去了外地小乡任了一届乡长后又回到了樱镇当镇长,带灯心里发笑过:这我还投资有效么。

镇长说:这是我力排众议,一定要让你当的!带灯说:你是拿鱼在火炉上烤么,谁想当谁当去。镇长说:越是想当的越不让他当!姐,兄弟才当镇长,你得帮哩!

带灯就当了综治办主任。办公室有三间平房,配备了一个姓侯的干事。第一天让侯干事到镇街的木器店去做牌子了,镇中街村的换布就来祝贺,噼里啪啦放了一串鞭炮。

换布仍戴着那副墨镜

 换布现在是镇中街村的村长,还和他兄弟拉布合伙开了个钢材铺,已经是樱镇的英武人。

但换布仍还戴着那副墨镜。

樱镇上有许多他的笑话。一个笑话说他晚上睡觉都戴墨镜。有一回没有戴,睡到半夜就醒了,爬起来拉电灯绳。他媳妇说:干啥呀?他说:取墨镜呀,不戴睡不实么。他媳妇说:我戴着哩。

另一个笑话是换布买了个手机,也给媳妇买了个手机,但很少有人给他们打电话。晚上两口子睡下了,换布给他媳妇打,他媳妇接听了,问:谁呀?换布说:我!他媳妇说:啥事?换布说:把腿取下去!

竹子

 侯干事去定做牌子,与木器店谈好价钱是八十元。当时没有付款,店主说:不能给我打白条子呀。中街村老王家的饭馆,上一届镇长老打白条子,他一调走,新镇长不认了,害得饭馆关了门。我可是靠这个店面养活七口人哩。侯干事有些生气,说:去,我们主任是带灯,带灯赖你钱?!侯干事到带灯那儿报账,牌子钱是一百二十元。三天后,店主问侯干事要钱,侯干事却要人家请他吃顿牛肉烩饼,店主不愿意,给带灯打电话,带灯才知道侯干事多报了四十元,严肃地把四十元收了。

侯干事说:主任,这事你不要给书记镇长说。带灯说:不说。侯干事又说:也不要给外边人说。带灯说:我让外人笑话镇政府的人为了四十元去贪污,我不寒碜呀?!

带灯不再热惦了侯干事,侯干事也知道带灯冷淡他,没事就往计生办跑。计生办还是马副镇长兼着,他当副镇长当得实在太长了,身体又不好,脾气就越发大,把他的干事竹子常骂得哭。

竹子是从大学毕业后分配来的,马副镇长嫌她八点上班的九点才到办公室,还不扫地抹桌子,去伙房里提开水。竹子在花盆里种指甲花,把指甲花捣糊了敷在指甲上染颜色,马副镇长把他熬过的中药渣子倒在花盆里。他一骂竹子,竹子就哭,他再骂:你是刘备呀,哭着哭着害人哩?!竹子又哭。

竹子一哭,侯干事肯定便去了计生办,给马副镇长倒茶水,让马副镇长消气。马副镇长喜欢侯干事的小殷勤,当然也能看出蹊跷,当着很多人的面给带灯说:啊哈,计生办没馋上综治办的腥,综治办倒要偷计生办的肉了!

说日子

 一进腊月,樱镇多雾,雾沉沉的,远山近水都发虚。但有雾的天气里不显得冷。一旦太阳亮堂了,镇街上再没新鲜事,却扫溜地风,干冷干冷。大多的人没事就在家里坐炕,孩子们拿了小火盆轮圈儿,火没生旺,倒弄得一额颅鼻子的灰黑。镇政府大院里的人在村寨里都有自己的熟人,要么被叫去家里吃扁豆面,或者猎到果子狸了,和竹笋炖烂,泡了苞谷面饼子吃,要么有人就袖着手,怀里揣着一瓶烧酒,晃悠晃悠到大院来。来找白仁宝的是元斜眼。

元斜眼正面看你的时候,其实看的是综治办门前的那两棵樱树,树下带灯双腿夹着白毛狗和竹子说话。竹子去了一趟县城,回来给带灯带了一本老县志。竹子在给带灯讨好,说她是在一个同学家发现了这本老县志,立即就想到了带灯主任,她是偷着拿回来的,然后就笑,就说偷书不为贼么。元斜眼就说:漂亮女人咋都在镇政府?白仁宝收了那瓶烧酒,问肉铺里最近有没有不喂加工饲料的肉。元斜眼说:过几天就去深山里收购呀,到时候给各位领导都留着。这漂亮女人都好过谁了?白仁宝说:你这眼睛就是看漂亮女人斜了的,还看?!带灯和竹子没搭理,拿了老县志就进了带灯的房间。

元斜眼和白仁宝在院子里说话,好多人也跑出来,骂元斜眼不请他们喝酒,元斜眼说:请么,请么。就撕了烟盒子给大家发纸烟,然后说没盐没醋的事。后来什么地方噼里啪啦响了一阵鞭炮,说镇街拐子巷的刘得山今日成婚哩,找的是在大矿区塌死的王存金的婆娘。刘得山半辈子光棍,没想现在有了女人还有了娃,这三个娃都对刘得山好。林业办的黄干事说:这就是你不娃他妈,娃不叫你爹么。白仁宝就骂:你狗日的嘴呀!

带灯在房间里翻看老县志,寻找有没有关于樱镇的史料,就翻到了除了松云寺外竟然还有驿站的记载。樱镇曾是秦岭里三大驿站之一,接待过皇帝,也寄宿过历代的文人骚客,其中就有王维苏东坡。带灯吓了一跳,说:樱镇还有这份光荣呀,你听说过吗?竹子说:没听说过。带灯说:我也没听说过。院子里白仁宝他们又在感叹这日子过得快。元斜眼说:去年腊月还放天灯,天灯是飘过石桥上空时遇了风烧着了,好像是昨天的事,咋眨眼又腊月了?日子这般快,得抓紧活么,白主任还能吃不?白仁宝说:能吃。元斜眼说:还是如狼似虎?白仁宝说:还行。元斜眼拍手说:身体好,咱就活个好身体么!马副镇长在水管前冲洗老花镜,说:说啥哩?白仁宝就哈哈笑,说:老汉是好老汉,可惜有枪没子弹。马副镇长说:说谁哩?元斜眼说:就说你马镇长。马副镇长说:是副的!竹子看了看窗外,一只虫子飞来砰地撞在窗玻璃上,然后就掉在窗台上。竹子说:他们觉得日子快,我倒觉得每日天长得黑不了。带灯说:觉得日子快的都是日子过得好么。带灯还要继续翻老县志,竹子又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是元天亮的散文选,问带灯读过没?带灯差不多读过元天亮的四本书,偏偏这一本没读过。竹子说这里也有一篇文章,写了元天亮看过一位文友写过一段话是世上擀面条最好的是他妈,元天亮就说这不可能,…》小说下栽+wRs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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