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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刻匠传奇 雕天下-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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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泰和尚见高石美生得儒雅而俊秀,说话时不急不愠,陈述事理,娓娓动听,又不乏激情。圆泰和尚也许隐隐觉得高石美是个不俗的年轻人,理当成为他喜爱和信任的人。于是,圆泰和尚又望了高石美一眼。当时,高石美静静地站着,用他清澈无比的眸子,等待着圆泰和尚的回应。那种状态,顿时让圆泰和尚看到了从高石美身上散发出来的平静而和谐的光辉。圆泰和尚立即把花瓶送回真觉寺,并叫人把那张珍贵的八仙桌搬下来,放在地上。圆泰和尚说:“这两件东西都是我师傅遗留下来的古物,我很喜欢。但这位小施主说得有理,他的话如一阵清风,吹醒了我的头脑。我的确留恋真觉寺,留恋这里的乡亲父老,留恋这里的善男信女,留恋我的好朋友袁嘉谷,因此,把这两件东西留下,也是我的心愿。”
高石美仔细一看那张八仙桌,宽厚沉稳,线条简练,于厚重中见灵动。特别是那温润似玉的色泽和行云流水的纹理,就像散发着迷人的热气,让他产生一种与之融为一体的欲望。他和另外一个年轻人,小心翼翼地把这张桌子抬起来,缓缓地送入寺中。圆泰和尚则两手抱着花瓶跟在他们后面。当时,高石美虽然两手感到沉甸甸的,甚至有一种负重之感,但他心头微微掠过一阵愉悦的轻风。当圆泰和尚和高石美空着手走出寺门时,不知为什么,他们的脚步都有几分留恋。
路上,圆泰和尚坐在轿中,沐应天骑马紧跟其后。走过一段崎岖的山路,沐应天叫高石美上马,与他同坐一骑。高石美不敢,连连后退。沐应天说:“后生可畏,可敬。本官想与你交个朋友,难道你不愿意吗?” 高石美回答说:“我是个无德无才之人,流落四方,卑微渺小,哪敢与老爷同坐一骑?” 沐应天说:“别唠叨了,上马再说!” 高石美只好跃身上马,坐于沐应天身前。沐应天一边呵护着高石美,一边问他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他一一回答。当沐应天得知高石美就是尼郎镇那个雕刻关索戏面具的人时,沐应天深表敬意,称赞高石美是尼郎镇的一位俊才,并问他是否愿意到他的衙门里当差?高石美点点头。
雕天下 二(3)
回到西宗县,分别的时候,沐应天对圆泰和尚说:“我喜欢这个年轻人,我要把他带到县衙里帮本官做事。”圆泰和尚说:“应该!应该!现在,难得有这样知书识理的年轻人啊,看他生性率真,才智过人,温和俊美,谁见了不喜欢呢?”最后,圆泰和尚悄悄对高石美说:“如果到了县衙不如意,那就回圆明寺找老衲。”
高石美进了西宗县衙,在一般人看来,可谓少年得志,意气风发。但他不习惯衙门里的气氛,从第一天开始,他就感到彻骨寒冷,每个人的脸都阴森森的,说话令人不可捉摸。几天之后,高石美与那些见风使舵、阳奉阴违、势利无耻、贪赃枉法的小官小吏们,已势不两立,互不相容。高石美不愿与那些人说话,更不愿多看他们一眼。夜间,恶梦接踵而来,醒来之后,再不敢入睡。白天,高石美见人就躲躲闪闪,经常站在那些黑暗的角落,或某扇门的背后。有人还看见高石美眼里时时充满了对别人的敌意。沐应天对高石美的表现很失望,他狠狠教训了高石美一次。从此,高石美再没跟他说过一句话,高石美变成了一个哑巴。有天晚上,趁沐应天不在衙门里,高石美不辞而别,逃到圆明寺,站在圆泰和尚身边大哭。圆泰和尚爱惜地对高石美说:“别哭,别哭,回来就好,衙门不是你去的地方,这里才是你的家。来来来,我收你为徒。现在就教你‘持名念佛’。你是否愿意?”高石美跪倒在地连声感谢,“圆泰师傅,你教我念吧!”
“ 你记住‘持名念佛’是一个普通教徒自度的简单方法,即念‘那摩阿弥陀佛’时,要发之于心,出之于口,入之于心,心口合一,念念不忘。”
“‘那摩阿弥陀佛’是什么意思?” 高石美问道。
“‘那摩’是梵音,意为‘敬礼’和‘皈依’。‘阿弥陀佛’是西方极乐世界的教主,当然从字意上说,有无量之光、无量之寿的意思。阿弥陀佛曾发过宏愿,他说,十方国土的众生,若想进入和生活在他的国土,只要诚心持念他的名号,那么临终的时候,菩萨们就会前来接引,使之进入他的西方极乐世界。记住,你每天行住坐卧,要把此名号紧系心头,念念不忘,以肃清心中往念,做到六根清净,异念全消,最后露出佛性慧根,再广行六度,利世济人。”
高石美回答:“弟子记住了。”
从此以后,高石美每天烧香拜佛,诵念佛经。不懂之处,就虚心向其他僧尼请教。圆泰师傅讲经时,他心中有佛,静听领悟,虔诚无比。圆泰师傅见高石美如此用心念佛,非常高兴,更加喜欢他了。
圆泰和尚按照峨眉山的佛殿式样,对圆明寺进行了改建和扩建。但一切都百废待兴。特别是建盖佛寺之后,总不能没有佛像。为此,高石美比谁都着急,反复问圆泰师傅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呢?圆泰和尚自有主意。他想起了自己云游峨眉山时,结交的一位知己,名叫黎广修。当年,他与黎广修吃在一起,睡在一床,两人经常半夜起来,交流各自的奇思妙想。那时,黎广修虽然已是一个从事佛像雕塑的奇人,但在四川还没有什么名声。后来圆泰和尚云游回到昆明,适逢筇竹寺要塑佛像。圆泰和尚就极力推荐黎广修,并亲自赶赴四川,登上峨眉山,把黎广修及其弟子,接到筇竹寺来,雕塑了举世罕见的五百罗汉。从此,黎广修声名大振,成了雕塑名家。
现在,圆泰和尚一方面写信给黎广修,请他再到圆明寺来雕塑佛像。一方面带高石美来到了昆明筇竹寺,让他领略五百罗汉那种高超而神秘的泥雕艺术。没想到高石美一走进筇竹寺,就两眼流泪。圆泰和尚问他为什么流泪?他说他看见了自己的父亲,看见了尼郎镇的木匠、铁匠、秀才、农夫、叫花子、渔人、端公、老佛爷……高石美一直往下看去,都是一些似曾相识的人。他恍恍惚惚打量着每一个佛像,仿佛今天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圆泰师傅特意安排高石美与那么多的亲人和朋友见面。简直难以置信,高石美听到了他们踱步的声音,窃窃私语的声音,舀水的声音,敲门的声音……高石美感到其中的一尊佛像的下腹有点儿冰凉,有一尊佛像的左手在发抖,有一尊佛像周身的热血仿佛全部集中到了胯部的肌肉里,有一尊佛像的眼睛好像看见了鬼魅从地底下钻出来。高石美反反复复地数着那些佛像,一、二、三、四、五、六……当数到第十八个时,那位佛像果然像自己。这是圆泰师傅告诉他的秘密,即按自己的年龄大小,依此数佛像,数到自己的岁数时,那位佛像就是自己。高石美仔细看着那个眉清目秀的佛像,想象自己的秘密全被黎广修师傅搬到了这里,冰冷的眼神、毛茸茸的小胡子、手背上的血脉、还有颀长的手指,历历在目,清晰可见。他舔着嘴唇,揉揉眼睛,他多想把黎广修师傅的雕塑秘密带走。他想,这不仅是一个神的世界,而是神与人的一次盛宴。他向往与他们一起喝水,一起撒尿,一起狂欢,一起去死。高石美的灵魂已被他们吸纳进去,如同江河中的旋涡一样急速。离开筇竹寺时,高石美才发现里面没有一尊两眼放射着日月之光、或者体内包容着整个世界、身躯充盈于天地之间、显示出超凡的神奇力量的大佛。高石美感到很不安,神在哪里?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高石美明白自己在今天某段不确切的时间里,已看见了神。一种神奇的力量已渐渐渗入高石美的体内。
雕天下 二(4)
黎广修果然来了,在一个盛夏的傍晚。当时,圆泰和尚与黎广修的两声童稚般的问候和深情而炯炯有神的目光,完满地交融在一起。黎广修说:“我一看到你的信,觉得每一个字都暖烘烘的,我就迫不及待地来了。” 圆泰和尚说:“在我梦里,你已多次来过圆明寺了。现在,你是故地重游,别有一番风味在心头吧?”
“在路上,我多次想起我与你在峨眉山的那段日子。你说过你要修建一座滇南最大的寺院,现在不是梦想成真了吗?” 黎广修说。
“还没有镇寺之宝,等你给我送来。” 圆泰和尚继续说:“现在你来了,我就不愁啦。”
“我的好兄弟,你明白吗?你才是真正的镇寺之宝呀!”
“我们都将化为灰烬,飘入天国。而你为众生保留了对神的记忆,对神的敬仰。你的手将为圆明寺带来灵魂和光华。真的,你的到来,就意味着我们有了镇寺之宝。你让我多激动,多兴奋啊!”
第二日,圆泰和尚叫黎广修多休息几日再动工,但黎广修就像要与谁比赛一般,吩咐他带来的那两个徒弟林有声和飞良作了一些必要的准备工作,便于第三日开工了。那时正值烈日炎炎的盛夏,师徒三人换上宽大的既凉爽又轻便的白色丝绸衣裤,宛如三个飘逸的白色天使,使圆明寺里游动起一股春天的早晨一样的气息。他们娴熟地玩耍着手里的泥巴,时而跳上,时而跳下,但他们的身上却没有沾染上一个小小的泥污。
高石美惊呆了,泥巴到了他们手里就像中魔一样,随着叭叭叭的声响,不断变幻着形状。只见泥水向两边溅开,他们就像站在一个永远恰当的位置上,观察泥巴,使用泥巴。他们的动作包含着几分狂热,但并不含有一丝一毫的盲目性。所以,他们的衣服一直洁白如初。
当高石美前去帮忙时,却把自己弄得浑身是泥,甚至鼻孔和耳朵里也有泥水。他回想起自己雕刻关索戏面具的情景,他多想露一手给四川的师傅看看。但是,泥巴不同于木头,泥巴一到他手里,就成了陌生的东西,要么死一般的生硬,要么紧紧粘住他的手指。高石美不服气,下决心要战胜眼前的泥巴和水,让它们变成自己心灵内的东西,变成形象,变成神。但高石美的动作很粗鲁,使黎广修师徒三人感到害怕。
圆泰和尚看出了高石美心中的秘密,问他:“是不是想学泥塑?”
高石美在听到圆泰师傅问话的最初的一瞬间,曾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愣了一会儿才说:“圆泰师傅,我可能学不了泥塑。我原以为泥塑比木雕容易,但现在看来,它们之间有神秘的联系,也有神秘的区别,我一时说不清楚。”
适逢重建大雄宝殿需要雕刻六扇格子门,圆泰和尚就把这个活儿交给了高石美。面对此事,高石美隐隐约约感到改变自己命运的时刻来了。这是他梦中要做的事情,是一份真正的快乐。于是,在圆泰和尚的主持下,高石美兴高采烈地拜了两个师傅,一个是参与重建圆明寺的本地木匠杨义山,另一个就是黎广修。杨义山是西宗县最有名的木匠。据说,他在重建圆明寺前,不仅知道需要多少木材,还知道需要多少砖瓦。果然,圆明寺建好以后,不剩一棵木材,不剩一块砖瓦。拜师后,杨义山对高石美说:“干木活的时候,心要像墨线一样直,眼要像刨子一样平。” 黎广修则对高石美说:“仙缘有份,佛即我,我即佛。你即我,我即你。当我们有了神的表情之后,神也就有了我们的表情;当我们能像小溪一样唱歌的时候,小溪也就能像我们一样唱歌。一切事物都讲究是否投缘?是否尽善尽美?”高石美牢牢记住了两位师傅的话。他把泥塑和木雕两种技艺结合起来揣摩、对比、学习,他不断出入于两位师傅的房间,两位师傅也常常把目光集中在他的手上和木板上,对他给予了不尽相同的指点,常常让他融会贯通,豁然开朗。但是,高石美的雕刻并不顺利,他把格子门上的人物雕成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面具。别人不满意,他更是不满意。高石美已雕废了四五块木板,再如此下去,他已无法交代。
雕天下 二(5)
这时候,圆明寺来了一个哑巴。听黎广修师傅说,那个哑巴是他的大徒弟,已经60多岁了。黎广修师傅还说,近几年来,哑巴得了一种怪病,两脚肿大,头发脱光,活在人世的时间也许不会太长了。因此,黎广修师徒三人在赴云南之前,一致决定把哑巴留在四川。可是,现在哑巴自己来了。
此时,黎广修师傅已把韦陀站像的泥胎做好,正在雕刻头部。哑巴见状,立即露出极不满意的脸色。他摆摆手,摇摇头,用手语告诉黎广修师傅,此泥胎没做好,需要返工。未等黎广修师傅表示同意,哑巴就登上木架,把泥胎辟哩叭啦地推倒。黎广修师傅深知哑巴的个性和才华,不但不责备他,反而表示赞赏,主动让哑巴重做。哑巴也不谦让,接过师傅的活儿就干。
黎广修师傅对高石美说:“你看看哑巴,那么勇敢,不但敢独自从四川赶来,还敢推倒我的泥胎,那才是我的好徒弟。石美,你要向他一样大胆、坚定,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畏缩,要挺住。”
也就在那天下午,圆泰和尚把高石美叫到他的房间,拿出一件东西递给他,说:“你自己看看就明白了。”
那是一串念珠,每一个珠子都像一个可爱的小樱桃,不知是用什么木头雕刻而成的,散发出幽幽的香气。高石美仔细一看,发现每个珠子上,都雕刻着几个小罗汉。有行走的,有坐着的,有手捧经卷的,有拄着禅杖的,有坐在佛龛中入定的,有光着脚板在地上习武并向前推拳的。高石美边看边数,共有180颗念珠,500个罗汉。小小的一串念珠,顿时把高石美带入了另一个世界。高石美忽然想起了昆明筇竹寺的五百罗汉。啊呀!原以为那些罗汉只能用泥巴雕塑,不能用木头雕刻。可眼前的念珠上,每个罗汉仅有一粒米那么大,却雕刻出奇妙而虔诚的神态,有的身披袈裟,有的穿着绣花的织锦衣服,还有山川、田野、松柏、奇石、鸟兽等等。高石美一颗一颗地观看,从中又发现了蒲团、竹笠、茶具和瓶钵,还有异常鲜活的狻猊和猿猴等等,高石美突然间感到一阵风像一块绸幕一般吹拂在脸颊上。
高石美把念珠交还圆泰师傅时,一句话也没说。他实在无话可说,或实在不想说话。也就在那个时候,有关《桃园三结义》、《单刀赴会》、《水淹七军》、《关公斩颜良》等一幕幕关索戏的情景,出现在高石美的想象中,他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他找到了他所要雕刻的内容,他的大脑里出现了丰富的图景和层次,而且有了自己置身的角度。高石美还听到了那一切在寂静中的喧嚣。在他的眼前,那一切都可以用自己的雕刀转化为实物,转化为丰满而迷人的图象。
从那个时刻开始,高石美完全走进了自己的木头世界,没有后退,甚至往后望一望的念头和欲望也不曾有过。他从木头之中找到了他所需要的一切,他时时刻刻与木头为伴,与木头对话,与木头建立起一种只有他自己能够理解和感触的和谐而敏感的关系。即使在他诵经、睡觉的时候,木头也未曾片刻离开过他的情感、记忆、目光、语言和身体,他自己的一切似乎也变成了木头,变成了令他感动的图像、场景、故事和细节,他要把木头的个性品质发挥到极致,这是他最自觉的使命和目标。他的生命和活力也仿佛因此中断了,一切都集中在他的手上和木头上。他的视觉、嗅觉、听觉、味觉也化为一股神奇的然而是物质的气,在他的雕刀上,向木头深入。因而,每当他的雕刀与木头接触,都是一次诞生、创新、考验和精确的表述,他的每一个动作似乎并不雕什么,也不刻什么,而是在努力改变着木头的本来模样,甚至可以说改变了木头的本质,使木头不再是木头,而成为一个既陌生又新鲜,既温暖又丰硕,既精灵又脱俗的东西。
两年之后,黎广修和他的三个弟子在圆明寺雕塑了十几尊佛像,站像每尊高一丈八尺( 6 公尺多),坐像也在一丈开外。这些佛像不愧是黎广修的巅峰之作,其艺术水平和艺术价值,比起筇竹寺的五百罗汉来,有许多过之而不及的地方。现在,黎广修他们就要离开圆明寺了。临别之前,黎广修对高石美手中的半成品表示惊讶,凭他神奇的双眼,已经可以看出这套木雕格子门的最终样子了。他对圆泰和尚说:“有谁能像高石美这样偏执的对待几道格子门?说实话,我非常佩服他,因为他有猴子的灵活、海狸的耐性和蚂蚁的勤劳。几年之后,他雕刻的这套微妙和完美的格子门,就会成为圆明寺的镇寺之宝。”
雕天下 二(6)
两年过去了,高石美终于走完了一段漫长而遥远的与木头在一起的生活。当人们看到高石美独立完成的那六扇镂空浮雕格子门,层次竟然达到四五层时,他们的身心为之惊喜和振奋,他们的眼睛在一瞬间感受到了高石美的格子门所特有的热度和力量,整个圆明寺也被高石美的木雕艺术之光照亮了,幽暗的殿堂变得金光四射。圆明寺里为此时常出现惊异的目光和热情赞赏,一切陈旧、失落、衰竭、忧郁的东西,都自觉退出了这座宗教殿堂。真的,事实就是如此。西宗县的百姓、官员、商人、学子,闻讯后纷纷赶来观看,他们既赞叹黎广修的泥塑佛像,又夸奖高石美的木雕格子门。黎广修的泥塑佛像和高石美的木雕格门,果真成了人们公认的镇寺之宝。
就在那些日子里,高石美认识了一个香客,是个姓张的读书人,他对高石美的木雕格子门赞不绝口。说高石美的木雕技艺达到了“刀尖有眼,手指通灵”的程度。后来,高石美和这个姓张的读书人成了好朋友,高石美拜他为师,让他经常到圆明寺来教高石美习字念书、吟诗作对。他曾给高石美讲“三教”的历史。对此高石美记忆犹新,他说,儒学在汉代就成了我们的国教,地位曾显赫一时。但汉代以后,佛教的传入和道教的确立,使儒学受到了挑战。以后数百年,一直维持着三教鼎立的局面。唐朝皇帝最聪明,主张三教皆为我所用。朝廷遇大事,都要召集三教之人到殿前辩论。所以说,三教既对立又相互融合,相互吸收。南朝时,有个皇帝曾要求把孔子的画像挂在佛门殿堂。但到了后周,却有一个皇帝仇视佛教,下令焚毁天下佛寺,唯有一个佛殿因挂有孔子的画像而幸免。
因为张先生的缘故,高石美非常迷恋《论语》,天天诵读。有一次,张先生在为高石美解说《论语》中的“孝悌也者,其为人之本欤”一句时,特意送高石美一本《二十四孝图》,并嘱咐高石美以后把它们雕刻出来,以教化四境百姓。书中有个故事,讲的是东汉时期,有个名叫黄香的人,9岁丧母之后,他每日孝敬父亲。夏天酷热时,他要用蒲扇对着被子、苇席、枕头扇风,直到被席变得凉快时,才请父亲上床;到了冬天,他要用自己的身体把被褥焐热之后,才让父亲入睡。高石美被这个简单的故事感动多时。高石美想起了父亲,五年不见了,他好吗?他过得怎样?现在已是冬夜,高石美裹紧身上的被子,仍然感到寒冷。父亲呢?一个人躺在墙边的小床上,肯定被冻坏了?
不久,高石美知道了父亲的一些近况。自从他离家出走后,高应楷已变成了一个大端公,专门为尼郎镇的人驱妖捉魔,许多病人因而不再相信人间的医药,转而求助于高应楷。据说,高应楷现在的师傅是一个装神弄鬼的道士。高石美想,父亲与那样的人在一起,是很危险的,迟早要出事的。高石美很担心。但他又不想返回尼郎镇,不想直接去劝阻父亲。
没想到,高应楷也知道了儿子的下落,而且据说他也为高石美的处境而担忧,他希望高石美尽快回家。可是,高石美并没有回家的打算。
似乎是在几天之后一个孤独的晚上,高石美正在昏黄的油灯下看书。这时,父亲突然推开高石美的房门。他说,石美,我来接你回家。因此,高石美有机会见到了父亲。五六年,父亲依然不老,他穿着一身黑色的新衣裳,从头到脚都让高石美感到有点怪异,但他说不出来。父亲继续说:“我是来接你回家的。石麦!”
长久没听到有人叫他石麦了,现在听到父亲这样叫他,高石美心头暖暖的,想流泪。沉默了一会儿,高石美坚定地说:“我不想回家。”
高应楷似乎暗暗大吃一惊,脸上的皮肉明显跳了几下。“走吧!石麦,回家吧!我不叫你学戏了,我教你学道。”又停了一会儿,高应楷又说:“你要雕刻面具也行。”
高石美说:“我什么也不想学。我正在念佛。阿爸,你回去吧!”
雕天下 二(7)
“石麦,阿爸现在已是个道家弟子了,可是我不明白,世间怎么还有个称为佛的东西可以同道相比?回家吧,我带你去见一位道士,我们父子俩一同跟他学道吧!”
高石美一听父亲提到什么道士,火气就来了。大声说:“狗屁道士,我听人说,你跟着端公跳假神,就是那个所谓的道士把你带坏了。阿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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