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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战争中的美英战俘纪事-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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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战俘中队都配有几名外语翻译,编制名称一律唤作教员,有的分管训练,有的分管生活。鲍比找到分管训练的教员,神色泰然,双眼闪光,好像一个淘气的孩子将自己的淘气活动当成英雄行为,带着几分自赏的神情向大人叙述自己的淘气经过。
“你们想象不到吧! 你们这些清教徒管理的战俘营中,竟会有贩毒者和吸毒者。”他撇撇嘴,耸耸肩,说得神乎其神。“贩毒? 吸毒?!”教员大惊失色。
战俘们入营的时候,每人所带物品都是经过仔细检查登记的。确曾有人带着毒品踏进战俘营,但都被没收,点滴不留。中国人民志愿军的俘管营绝对禁止任何战俘吸毒。
“是的,有人贩毒,就会有人吸毒……”鲍比觉得自己的叙述颇具悬念效果,便故意卖起了关子。 “谁贩毒? 谁吸毒? ”教员紧紧逼问。
“我参加了吸毒,我有错。至于谁贩毒,对不起,我不能说。”“为什么? 有人威胁你? ”
“不,我在毒品成交的时候,向卖主发过誓,决不出卖他。”鲍比昂起头,颇有一点西部牛仔的气概。“我来向你们认错,是因为我明白了这事不体面; 即使在美国,政府也是禁止吸毒的。你们追查这件事,能够阻止发展,对我也有好处,趁我还没有成为瘾君子……”
教员迫不及待地打断他的长篇大论; “快说,什么毒品? 哪里来的? ”鲍比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撮干枯了的植物叶子。有了线索和物证,案情调查势如破竹。
几名志愿军分队干部和一些战俘见到干枯的植物叶子,都想起了战俘们集体上山打柴的情景……
上山打柴,是为烧炕取暖和食堂烧饭用,平均每周上山一次。这样的机会,战俘们都当成远足旅游一样高兴。美国战俘嘴巴馋,心眼多,一钻进山林,就遍地寻找各种野果,塞满口袋带回营区,用石块架起小炉灶,拿空罐头盒熬成果酱涂馒头吃。而土耳其战俘大多没有这种雅兴,他们总是扎扎实实干活,反正干活是为自己干的,很卖力,扛回的柴禾,跟美俘相比,不能一顶四,也能一顶三。许多美俘肩上扛一根二三十斤重的枯树干,就得光着脊梁,把脱下的上衣垫在肩膀上,还嗨唷嗨唷地吼着劳动号子,神气活现得像大力神一般。土耳其战俘就不一样,一人扛一百多斤二百来斤的木柴,走在崎岖山道上,鼻子里哼都不哼一声……哦! 大家回忆起来了,也有几个土耳其战俘打柴不专心,一到山上,总是花很多时间寻觅和采集一种植物叶子,带回营区晒干收藏。有人问他们干什么用? 他们比比划划地回答说是治疗毒虫咬伤用的。
第40节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外行人谁也不曾想到这几个土耳其战俘采集的植物叶子,就是一种叫做野大麻的毒品,晒干后当香烟抽,可以产生迷幻效果。
几位懂土耳其语的翻译,分别找采集过野大麻的土耳其战俘谈心,指明采毒贩毒吸毒是堕落犯罪的行为,不仅志愿军战俘营不能允许,你们的安拉和穆罕默德也不能允许……说得几个土耳其战俘大为动容,声泪俱下,当即交出了剩余的毒品,坦白了全部真相,又对天赌咒,向安拉起誓,要痛改前非。
原来,土耳其战俘们采集了野大麻,除自己燃吸外,大部分向美国战俘兜售。美俘们的口袋里都有军用钞票,可在“联合国军”范围内通用,拥有这些钞票的人离开朝鲜时,还可以将军用钞票兑换成美元带回家。有些美俘吸野大麻上了毒瘾,吸毒量越来越大,军用钞票花完了就欠债,欠债欠多了就赖债,双方便又演出“全武行”了。
俘管营彻底查清了这个毒品销售团伙之后,只处分了两名态度恶劣的为首分子,一名是始作俑者的土耳其战俘,一名是转手抬价销售又拒不坦白的美俘,各关了一个星期的禁闭,写了认罪书才释放。其他人一概不予处分。
查禁毒品符合大多数战俘的心愿,他们热烈拥护,向志愿军鼓掌欢呼,盛赞志愿军做了一件连上帝也会欣赏的好事。
几天后,美俘中传开了谣言,说鲍比已被中共收买,成了最卑鄙的“职业告密者”。
一天晚上,鲍比睡得正香,突然被一件钝器击中脑袋,昏了过去。同伴们把他救醒后,发现床头有只袜子,袜子里有一块干硬了的洗衣肥皂,这就是击昏鲍比的凶器。袜子和肥皂是谁的呢? 好极了,只要找到这两件东西的主人,行凶者就跑不掉了。不料一查对,袜子和肥皂都是鲍比自己的。原来,行凶者比人们想象的要聪明。
志愿军的工作人员又好气又好笑。这些美国佬,犯罪作案行凶报复,用的也是特殊的美国方式。
鲍比一度很苦恼。志愿军的工作人员只好为他主持公道,有意透露了破获“毒品案”的全过程,说鲍比勇于承认错误,是人类良知的表现,每一个纯洁善良的青年都会这样做,他并没有诿罪任何人,更没有违背美国人的道德标准。如果不是鲍比有面对真理的勇气,野大麻毒祸还将扩大,势必祸害更多人。
于是很多得知了真相的战俘伙伴都称赞鲍比做得对,是好小伙子。鲍比笑了,笑得极甜。他和志愿军工作人员们也越来越亲近,常常到志愿军的宿舍串门,还为志愿军唱几首动听的美国乡村歌曲。鲍比笑得太早。或明或暗的挑衅依然跟随着他。一天,他有一双新发的棉胶鞋失窃了。中队长邱曼石同情他,说愿意为他申请重领一双。
“不,不。”鲍比断然拒绝。“为什么不? ”
“我知道是什么人拿了我的棉胶鞋,我还知道为什么要拿我的棉胶鞋。”美国人轻易不说“偷”字,连失窃者对行窃者也轻易不说“偷”,而只说“拿”。
“到底是什么人,为了什么要‘拿’你的棉胶鞋呢? ”邱曼石十分诧异。“破获了贩毒案件,有人受不了毒瘾熬煎,还在恨我哩! ”鲍比一脸愤慨。
“冬天冷,没有棉鞋可不行。你不要补发,穿什么啊? ”“他会拿,我也会拿。”
“以错对错总不是好办法! ”
“他拿我是无理的,我拿他是有理的,叫做‘合理友报复’。”鲍比耸耸肩,说得轻松自如,“人人都发了一双棉胶鞋。拿我棉胶鞋的人,肯定是把我的棉胶鞋藏起来了。我拿了他的,他就会穿上我的那一双,反正冻不着他。”
果然,第二天,邱曼石就见鲍比穿上了一双棉胶鞋,还得意地朝他挤眉弄眼直乐。
也许,这也是美国式的道德标准! 邱曼石只好一笑了之。
第41节
战俘营中奇事多。又是一桩奇事——— 几名美国战俘找到教员告状: 有个兵痞自称是“神牌手”,引诱大家做扑克游戏,实际是赌博,闹不清他搞的什么小动作,连赌连赢,赢了上千元军用钞票,十七只手表,要求志愿军出面侦破案情并以诈骗罪论处。严禁赌博,又是志愿军俘管营的法规之一。几名干部和教员立即赶到现场,毫不留情地没收了全部赌注,并一一发还给原主人。不料,“神牌手”不服志愿军的裁决,理直气壮地公然表示“严重抗议”。“谁也没有证据能够证明我作弊。”
他又挥手又拍胸膛,高声嚷嚷,“没有作弊的游戏都是合法的游戏。何况我是内华达州人,我们的州宪法上明文规定赌博合法。在美国,不止一个州有这样的州宪法条文……大伙儿既然都是自愿参加的,输赢都要算数,这就是我们美国的规矩。谁告密谁是狗娘养的。我不怕告密。输家如果不把已经输给我的钱物还给我,将来回国我要向法庭起诉。”
他说得振振有词,几乎没有一个同伴敢于反驳。他还说,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他当过德国人的战俘,对比之下,他深信中国人讲人道,不会加害于他,所以他随遇而安,到了志愿军的战俘营中也不紧张,不害怕,情绪放松,没有压抑感,玩扑克才能玩得开心,玩出水平,百战百胜……
多么怪诞的逻辑! 他赌博赢钱,竟是托了中国人民志愿军的福。怎么处置才好呢? 几乎拿不出什么好办法。关键的问题在于他的赌友们虽然输得不甘心,却都承认他的这套理论; 事后不少输家暗地里还把发还的钱物又送回到他的手中,竟还连声说对不起。而同时,他们对志愿军未能运用“洗脑”的高明手段,侦破“神牌手”的作弊伎俩却深感失望。既然抓不住“神牌手”作弊的把柄,又只好认输,否则日后回国没脸做人,伙伴们会笑话他们输不得钱,不像男子汉。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两厢情愿,弄得志愿军想管也难管。扑克牌是战俘们最普通的娱乐工具,每个小队都有几副,总不能随便没收。怎么办? 教员只好找“神牌手”个别谈话,启发他主动收敛一点。“不管怎么说,赌博在全世界都不能算是文明行为吧? ”
“玩任何游戏不下一点赌注,没有刺激啊! ”“神牌手”依旧神情泰然,对答如流,“作为战俘,日子毕竟不好过。玩玩带一点刺激性的游戏,好打发时光忘掉忧愁嘛! ”
“我们并不禁止你们的一切正当娱乐。可你作弊赢钱怎么也谈不上正当娱乐。中国有句谚语说得好: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是作弊总有一天要暴露。你已经树敌很多,一旦暴露,他们将会对你怎么样? 你想过没有?!那时候,战俘营当局想保护也保护不了你。何况,我们中国人憎恨投机取巧弄虚作假损人利己这一套。你别以为高明,我们心里有数……”
一席话产生了震撼作用。从此,“神牌手”果然变得知趣了,轻易不邀众聚赌;倒是那些赌友们耐不住寂寞,宁可再输钱,也要频频向他挑战。奇怪的是,这以后的“神牌手”神味大减,赢钱的概率骤然下降,弄得他也不愿多下赌注了。这一来,又促使往日屡战屡败的赌友们赌兴大增,一心想复仇翻本……
战俘中的赌博之风,就这样时起时落,禁而不绝。好在战俘们身上都没有太多的硬通货与其他财产,俘虏营中也没有烈性酒可作为助燃剂,战俘们也慑于志愿军的俘管纪律,所以赌博的规模便难以扩大。一直到朝鲜停战后战俘们遣返回国,不同形式的暗中赌博,本质上并未超越游戏的范畴,始终没有酿成任何灾难性后果。
第42节
不同国家不同民族的战俘,有着不同的风俗习惯和生活方式,这可着实难为了承担收容任务的志愿军俘管人员。既然讲宽待俘虏,做任何事情都不能简单化、“一锅煮”,就得分别对待,从尊重他们的人格尊严和基本权利出发,满足他们的不同要求。
在缺乏制空权的战地条件下,解决一些小问题,常常也得花大力气,有时甚至付出大代价。反正尽力而为就是了。
西方战俘不习惯吃米饭,那就多供应面粉,多吃馒头,因为馒头像面包,他们称“中国面包”; 可是馒头终究不同于面包,天天吃馒头又厌腻了。那好吧,就从国内订购了烤面包机,运进战俘营。从此,他们吃到了地道的洋面包。欢呼声声!
没有牛羊肉吃就枉为穆斯林。那好吧,志愿军就从国内运来一批活蹦乱跳的山羊和黄牛,让土耳其战俘自行放牧在营区附近的山坡上,随吃随杀,烤着吃,煮着吃,悉听尊便。欢呼声声!
不同战俘有不同的宗教信仰,同一个国家同一个民族的战俘也有不同的宗教信仰,有的信天主教,有的信基督教,宗教活动的形式和时间安排也不一样。那好吧,不管谁信的神,都一视同仁,都不怠慢,活动场地和祈祷仪式所需物品,全由志愿军联合当地朝鲜政府帮助解决,其他一切自主,各不相扰; 过宗教节日,还会按各自的习俗供应不同食物。欢呼声声!
炮火隔断归乡路,战俘们人人都想念故土与亲人。那好吧,给你们订外文报刊,给你们提供信纸信封并安排可靠邮路,让你们给自己的家人通信。
又是欢呼声声……
“国际大杂院”里杂务之杂,简直不胜枚举。衣、食、住、行、敬神、思亲、防空、防灾、医疗卫生、体育锻炼、文化娱乐,等等等等,开门何止七件事,件件都要志愿军为他们照顾周到。
对“联合国军”战俘们来说,“国际大杂院”毕竟是个无奈的小世界。可是,小世界却以特有的方式联系着大千世界。从这里,许多战俘将开始重新审视一切,不仅对眼前这场残酷的战争作出重新评价,还将对原有的敌友标准和自己的人生价值作出重新认识。
第43节
也许是中国人民志愿军俘管人员对西方战俘过于仁慈了,当战俘消除恐惧以后,有一部分人逐渐变得有点肆无忌惮,一些带有政治色彩的对立行为,开始在公开场合显露出来。
从严格意义上说,战俘本是被迫放下武器的敌人。英语中,战俘———Prisoner of war这个字眼中,还包含着战争罪犯的意思。当战败被俘者与战胜者相处在一起,对战争性质尚未取得共识,战俘未能向战胜者表示诚服之前,战胜者决不能放松警惕,严防他们任何形式 的抗拒、暴动和逃亡。正是出于这样的警觉,志愿军给战俘营造就了一个内松外紧的局面: 在战俘营内,是一个相对自由的小天地,一律不设高墙鹿砦铁丝网,无特殊情况,武装警卫人员不进入营区,只在营区与外界相通的路口设岗放哨。而在营区外围,则驻有警卫部队; 在鸭绿江封冰季节,江面可成为供螺旋桨飞机和直升飞机使用·的降落场,为严防敌方机降特种部队从空中救援战俘,江岸驻有高射炮部队和高射机枪部队,以求万无一失。
从另一种估计出发,志愿军又对战俘们实施了最大限度的宽待政策。这种估计就是: 朝中人民从事的战争是反侵略性质的战争,中国人民志愿军是被迫拿起武器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 敌人的官兵绝大多数来自劳动人民,他们不需要战争,一旦他们理解朝鲜战争的性质,完全可能同情朝中人民,唾弃侵略战争。但是,志愿军俘管人员们也清醒地懂得,要达到这样的共识又谈何容易! 多少年形成的种族偏见,多少渠道灌输到他们头脑中的谎言,决不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间改变过来。
每一批来自战线对方的“联合国军”战俘,原本都是与志愿军反复拼杀过的死对头。在打了败仗缴械投降之后,他们中有些人心里并不服气,即便得知并相信中国人民志愿军不杀俘虏,他们也认定是“宣传需要”,总是处心积虑地想寻找机会,发泄对胜利者的仇恨以及对东方人的轻蔑。
第44节
1951年4 月,随着第五次战役的胜利,一批批战俘源源押下火线,转运到了后方战俘营。
这个阶段,中国人民志愿军的空军飞行部队已经开始出现在清川江上空,多次击落击伤美军飞机,前线的交通运输情况也渐渐有所好转。因此,战俘的长途转运已不再重现前几次战役中的那种艰难情景,战俘们大多顺顺当当可以及时到达鸭绿江边的志愿军俘管营。昌城 外俘大本营热闹起来。几天之内竟来了500 多名“联合国军”战俘,主要成员是英俘,有400 多名,且大多是英国皇家陆军第29旅功勋团队———格罗斯特团的官兵。
战俘登记处设在一所停课的小学校里。志愿军的翻译人员正在挨个儿地讯问并登记战俘们的姓名、年龄、籍贯、军号、军衔、所属部队,被俘地点和被俘时间等情况。有一名尚未成年的小翻译,刚刚入朝加入志愿军,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场面,一种胜利者的豪情油然而生,对战俘的每一声提问都神气十足,便在人群里显得分外突出。英俘们面对着这个尚带稚气的中国少年,一肚子的不服,却又不得不唯唯诺诺。
也有人敢充好汉。一旁有个坐在板凳上的军官战俘,口衔大烟斗,忍不住哼哼鼻子,小声吐出了一句英语。
周围的战俘们好似受到了鼓舞,一个个相视而笑,下意识地挺起胸脯。小翻译怔了一下,搁下笔,从座位上跳起来,冲到军官战俘的面前,用愤怒的目光盯着他。
军官战俘留着一抹灰白色上须,头发也已苍白,看上去接近花甲之年了。他高傲地眯起眼睛,一手握着烟斗,十分自在地巴嗒巴嗒着。这名军官战俘刚刚踏进战俘营,负责押送的志愿军干部就向俘管工作人员专门介绍过他的身分和被俘经过。他叫卡恩思,中校军衔,是英军第29旅格罗斯特功勋团团长兼第1 营营长。在“三八线”南侧的雪马里战场上,卡恩思以及他手下的官兵总共459 人,一起当了志愿军的俘虏。打扫战场的时候,他一直躺在尸体堆里,等到志愿军战士用枪杆子拨弄到他身上了才爬起来,自行扯去中校军衔,扔掉缀有两个帽徽的荣誉军帽。耷拉着脑袋走进俘虏的行列中。小翻译哼了一下鼻子。
卡恩思继续抽烟,没有答理。“站起来! ”
卡恩思迟疑片刻,不得不站了起来。好家伙,个子真高大,同面前的中国少年相比,简直像老鹰与小鸡。
“你刚才说什么? 再说一遍。”小翻译逼问。
“对不起! ”卡恩思支吾道,“我……我……没说什么呀! ”“你想抗拒吗? ”
“我说过什么了吗?!”卡恩思别扭地笑笑,“哦! 我刚才说; ‘让这样可爱的孩子来管理我们这些老牌英国皇家正规军官兵,真滑稽! ”“无耻抵赖! 你刚才根本不是这么说的。”小翻译差点儿把指头戳到了卡恩思的鼻尖尖,大喝: “立正! 靠墙站好,老实回答我的。 问题。”
卡恩思无奈地退到墙边,笔挺地站好,标准的英格兰老军人姿态。现场一片沉寂。所有战俘都愣住了。
卡恩思悄然转动眼珠,瞥见他的旧部们都用怜悯的目光在望着他。这种目光太刺伤他的自尊心了,整个脸膛顿时胀成猪肝色。有几个英国战俘帮他打圆场:
“上帝作证,中校只不过说了一句俏皮话。”
“听得出,您说的是美国口语,中校说的是英国口语,两种口语大有差别,先生肯定是听错了。”
“既然你们讲宽待战俘,说句笑话又何必如此当真……”
小翻译转过身来,尽量端出持重的架势,威严地望着俘虏群。“肃静! ”他喝道,毫不留情,“没有让你们说话。我相信自己的耳朵,也相信自己的英语水平。”他又转回身,面对卡恩思,“我警告你卡恩思,你现在的身分是战俘,跟任何战俘没有两样,你的中校军衔已经不再起作用。你打了败仗当了俘虏,还有什么脸皮侮辱战胜国的俘管工作人员?!”
当着一大群部下的面,一名小小年纪的中国翻译把英国胡子军官卡恩思训得斯文扫地。
第45节
卡恩思是可悲的,自取其辱,一下子忘记了老兵身分,难过得无法自持,竟当众呜呜地哭了起来。这时在精神面貌上,卡恩思成了小鸡,小翻译却是雄鹰。
“我从军已经几十年……”卡恩思边哭边说,不再顾及尊严和仪态,“我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我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呢! ”
倒楣的功勋团长哭得很伤心,结果还是志愿军俘管团的干部解了他的围,让他提前登记完毕,到中队去“反省”……
当天晚上,夏时政委把这位翻译叫到自己的宿舍兼办公室。
“小家伙啊! 你对卡恩思不该这么凶嘛! ”他和颜悦色地说,因为小翻译毕竟是一名刚入伍的新兵,“不管怎么说,卡恩思才进战俘营,对我们的政策还不大了解,需要耐心一些。”
“政委你不知道,他侮辱人! ”一提这件事,小翻译气不打一处来。“侮辱人,你可以个别找他谈,个别批评得怎么严厉都不要紧。西方军队的习惯,即便同样当了俘虏,军衔高的地位仍是不一样。”“我不承认他的地位。”小翻译一扭头,“你不知道他说得有多难听! ”
“他说了些什么? ”
“他不但笑话我是娃娃,挑唆别的俘虏别理睬我,还说我‘那东西没长毛,神气什么?!’”
夏时忍俊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眉眼间流露出对这名小战士的由衷喜爱。
“你也笑啊! ”小翻译红着脸嘟囔。
“说得是难听。不过,你确实还是个孩子嘛! 不该当场把老家伙训得哭了起来。”夏时止住笑,谆谆善诱,“按照我们的俘虏政策,要尊重他们,他们有错也不要以错对错。往后注意些,好不好? ”小翻译点头,敬礼告退。
第46节
外俘大本营创建的前期,军官战俘和士兵战俘不分家,生活在同一营地。卡恩思好对士兵战俘们指手划脚,士兵战俘们也服他,无非是因为他年纪大,军衔高,资格老,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再加上他仪表堂堂,身材魁梧,灰白的胡子和头发,捧个大烟斗,走起路来昂首挺胸,气度不凡。有一回,俘管一团举办战俘运动会,卡恩思以普通战俘身分入场观看的时候,全场战俘们居然起立鼓掌,表示欢迎和敬意。卡恩思含笑驻足,频频向战俘们招手回礼,活像拿破仑元帅举行庄严的阅兵典礼。
卡恩思要当精神领袖,就要有所作为。他常常在不同场合向战俘们传播自己的论点: “中共军队虽然不虐待战俘,但最善于‘洗脑’。‘洗脑’也是一种虐待,是精神虐待。要谨防‘洗脑’,保持原有信仰的纯洁; 我们联合国军到朝鲜是执行警察行动,不是侵略,中国士兵才是侵略,大家不要受骗上当。”云云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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