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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出世-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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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夫人道:〃我并没叫你们回新洪城,只叫你们走。你们当初不听我的话,如今闹到这步田地,想做顺民也做不成了!现在,你们反朝的毕大人和钱协统要杀你们,日后灭了革命党,大清圣上重坐龙庭也要杀你们。你们得清楚。从伙同霞姑那个女强盗攻城的那日起,你们都没退路了。〃

前途被母亲道破后才知道,竟是如此暗淡。

大冷的天,边义夫面额上还是渗出了汗,脸一下子也白了。

李太夫人继续说:〃义夫,你不要怪我心狠,事我已给你说透了,你既已参与谋反,为大义娘不能留你;谋反后又落得这么个被人追杀的结局,为娘的就更不能留你了。不留你,正是娘出于私情为你着想,你呆在家里必是死路一条,出去了,没准倒还有一线生机……〃

边义夫抹着脑门上的冷汗,讷讷问:〃可……可我还能去哪呢?〃

李太夫人说:〃进桃花山。我替你想了两天两夜,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条道了。你和三顺不说了么?步二标还有八百口子弟兄逃到了桃花山。你和三顺得去找他们,得靠他们的力,和毕洪恩、钱协统这两个乱臣贼子拼到底!〃

这更让边义夫吃惊,他再没想到,素常对桃花山里的强盗恨之入骨的母亲会主动提出让他和王三顺进山投匪。

边义夫以为母亲是捉弄他和王三顺,便道:〃娘,你……你要是气我,就……就打我两巴掌也好,只……只是别再这么挖苦我了……〃

李太夫人摇摇头说:〃都到这份上了,娘还有挖苦你的心思么?娘的秉性你是知道的,素常不惹事,碰上事不怕事。和当年你那不争气的爹正相反。我看你呀,一点不像我这个为娘的,倒活脱像你爹。正是个没事一身胆,逢事面团团的东西!〃

王三顺插言道:〃老夫人,也不好这般说哩!我边爷还算是有点胆的,攻城那日,老北门没人敢下令开炮,就边爷下了令,连开三炮……〃

李太夫人定定地看着边义夫说:〃义夫,只要你还有胆就好。你不是做过反朝的督府么?那就以督府的名,把山里的弟兄编起来,再下一次令,再轰一次城,再连开三炮,把姓毕的和姓钱的这甥舅俩轰出去!别坐等着他们来杀你们,剿你们!我再说一遍:你们别做那退的梦了!你们既上了贼船,最好的结局便是做窃国大盗!〃

母亲无意中说出的窃国大盗一语,让边义夫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尽管边义夫知道,忠于大清的母亲并不是真想让他去做〃窃国大盗〃,可他却由这句话看到了暗淡前程中的一线光明,看到了一个男子汉轰轰烈烈活上一世的最高目标。

当夜,边义夫倒在火炕上吸了两钱大烟,又和王三顺商量了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再进桃花山!向山中的弟兄宣布:毕洪恩和钱标统那夜是谋反兵变,他要以督府兼协统的名义,亲率弟兄们去讨伐。

想得激动,边义夫等不到第二天天亮了,拉着王三顺,收拾东西就要连夜走。

李太夫人也不拦,边郁氏抱着儿子,又拖着大小姐、二小姐在一旁哭,李太夫人反而好言好语劝。

行前,李太夫人拿出家里仅有的九百两现银,分做两包,用一层层布包好了,交给边义夫和王三顺,要边义夫和王三顺用它做日后招兵买马的花费。

边义夫心头一热,噙着泪跪下来给母亲磕了头。

王三顺放声哭了,也跪下给李太夫人磕头。

李太夫人看着跪在一起的边义夫和王三顺,长长叹了口气说:〃你们二人从小在一起长大,虽道一个是主子,一个是下人,却是天生的一对孽障;这次谋反又一起共过难,今日我老太太做主,你们就拜个金兰兄弟吧!日后出门在外,再没啥主子下人了,就兄弟相称,相沐以助吧!〃

边义夫和王三顺挂着满面泪水,依着李太夫人的心愿,点烛薰香,结拜了金兰。而后,王三顺便从牲口棚里牵出家里仅有的两匹马,给马备了鞍,一人一匹,牵出了边府大门。

主仆二人在上马石前正要上马,李太夫人又说话了,要边义夫再等一下。

边义夫重回到母亲面前,问母亲还有啥吩咐?

母亲把泪水涟涟的边郁氏和大小姐、二小姐叫了过来,让她们一起跪下给边义夫磕头。

大小姐不跪,说是自己老子是去做强盗,她不给强盗下跪。

李太夫人厉声说:〃就算去做强盗,他也是你爹!〃

大小姐这才跪下了,很委屈地给自己老子磕了头。

边义夫心酸得很,自知此次进山不比上次,啥时能回来,甚或还能不能回来,都说不准了,心里头一回对母亲和妻女生出了愧疚之情,腿一软,又在母亲和边郁氏面前跪下了,泣不成声说:〃娘,你们多保重,自今往后,你……你们就当……就当我死了吧!〃

言毕,边义夫再不敢流连,走到上马石旁,急忙上马走了……

望着儿子和王三顺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李太夫人先是塑像一般在门口的台阶上立着,默默地落泪。

后来,李太夫人就撑不住了,身子一软,依着门框〃呜呜〃哭出了声,并于哭声中一口一个〃孽障〃的骂。

〃孽障〃当夜还在梦中,一副淘气的样子,躺在她怀里笑,躺在请来的奶娘怀里向她笑。还追着满院的小鸡小鸭笑。

丰富多姿的笑却被一阵马蹄声踏飞了。

睁开眼一看,天已大亮,家人来禀报说,桃花集被钱协统派来的马队围了,可能是来抓边义夫。

马队的管带不说是来抓边义夫,只说是奉毕督府的令,来请边义夫到城里走一趟。

对李太夫人,管带也很客气,说是毕督府和钱协统都知道老夫人是义民节妇,实属风世楷模,正拟呈文省上,造册具书证明,按例褒扬。

李太夫人不听这些废话,只问:〃你们毕督府找这孽障干啥?〃

马队管带说:〃边爷时下仍是督府委员,还是花捐局会办,毕督府要请边爷上任视事呢!〃

李太夫人淡然一笑道:〃回禀你们毕督府,就说这孽障只怕永远不会去上任视事了!〃

马队管带急问:〃边爷既不上任视事,如今又在哪里?〃

李太夫人淡淡地说:〃具体在哪呢,我也闹不清,只听说现在正整兵备武准备讨逆哩!也不知那逆是谁?反正这孽障从小就不是饶人的碴,你们回去传个话给你们毕督府和钱协统,让他们小心了就是……〃

第二十章

嗣后长达二十四年的军阀混战就此拉开序幕。

民国元年6月,边义夫以替霞姑复仇为号召,被桃花山当年霞姑手下的四百弟兄举为新首领。

两个月后,铜山弟兄归顺,两边八百三十八名弟兄,面对革命党的铁血十八星旗盟血发誓,要随边义夫杀回新洪城去,并继续承认边义夫为新洪督府兼独立建国军协统。

9月,边义夫亲率王三顺及随从保镖八人,秘密潜赴省城,联络省城不得意的党人黄胡子试图发动二次革命。

不料,抵达次日,省城发生兵变,省城新军协统兼大都督刘方华纵兵大捕党人,黄胡子亡命上海。边义夫被迫返回。

是年11月,边义夫为筹划施行二次革命,发布改编令,正式废弃〃独立建国军〃名义,以桃花山和铜山的八百八十三名弟兄为基干,在新洪六县境内大肆招兵买马,组建〃讨逆军〃,并出任〃讨逆军〃总司令。

同年12月30日,由六路计三千六百弟兄组成的〃讨逆军〃完成大战爆发前的集结。

〃讨逆军〃总司令边义夫在桃花山下的口子村,发表了日后被政敌、对手骂作〃明言窃国〃的著名的〃讨逆宣言〃。

民国2年1月3日,〃讨逆之战〃正式爆发。六路〃讨逆军〃沿当年霞姑起事的路线,高张十八星铁血旗,浩浩荡荡由口子村向新洪城进发,于当夜兵临新洪城下……

这是个历史性的时刻。

十二门铁炮对着老北门架起了,前督府,现讨逆军总司令边义夫足蹬贼亮的马靴,站在一年多以前站立过的地方,心情异乎寻常的平静,甚至没有多少进城的热望。

城里都有些什么,进了城又会发生什么,边义夫都知道。

他已完整的品尝过一次从进城到出城的滋味了。

边义夫身边仍是王三顺。

王三顺不时地举着一个新式的双筒望远镜向城门上看。

这个边义夫忠心不渝的追随者和盟兄弟,现在担任着边义夫当年担任过的职务:总联络。

总联络当然应该有个望远镜,边义夫微笑着想,觉得那时自己与王三顺争一个单管黄铜望远镜实是很滑稽的。

想到那个单管黄铜望远镜时,边义夫也想到了霞姑,想到了李二爷,想到了白天河,还想到了倒在他洋刀下的独眼大汉。

正是他们造就了今日的他。

边义夫知道,他对他们这些先驱同仁是应该保留自己永远的敬意的,良心和理智也时刻提醒他记住这一点。

可也是奇怪,真率着讨逆军站在这血泪城下了,当初的悔痛和愧疚却无了踪影,就连对这些先驱同仁的思念也是淡淡的。

毕府鸿门宴上的惨事,就像一个好了许久的伤口,在最初的创痛过去之后,留下的只是浅浅的疤痕了。

信步攀到身边的一座高大的坟头上,边义夫仰望着白云翻滚的民国2年的天空,颇具理性的继续着自己思索: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从现在开始,不论打啥旗号,他都得为自己干了。母亲说得对,他已没有退路,他只有在这条征战的路上走到底了。

他或许会干好,霞姑和前步二标千余弟兄,已用自己浸着艳红鲜血的躯体构筑了一座尸山,垫高了他眺望未来的视线和目光,他再干不好就说不过去了。

六路主力在等待总司令边义夫的命令,边义夫却迟迟不下命令。

当王三顺爬到坟头上,向边义夫请命时,边义夫一言不发,接过王三顺手中的望远镜,对着城头看了半天,才习惯的〃考〃起了王三顺:〃三顺呀,霞姑、李二爷、白天河,这些最优秀的悍将都不在了,你说这城咱还能打开么?〃

王三顺坚定地道:〃我看打得开!〃

边义夫点了一下头,一步一滑从野草丛生的坟头上走下来,走下后,又脱下戴在手上的白手套,把沾到马靴上的坟土掸了掸,才立直身子,平静地下达了总攻击的命令。

伴着升上黎明天空的信号弹,十二门铁炮轰响了,决死队的第一轮攻城开始了。枪声、炮声和呐喊声犹如雷震,大地在脚下颤抖,新洪城头笼罩在一片如云的烟幛和血红色的火光之中,情形甚为壮观。

边义夫这才激动起来,重新戴上白手套,手指着在枪声炮火中逼近城墙下的决死队弟兄,无限感慨地对王三顺道:〃三顺,你懂么?我们今日是在创造历史哩!历史就是这样轰轰烈烈演进的。〃

王三顺笔直一个立正说:〃是的,边爷,创造历史,还轰轰烈烈演进……〃

第一章

卜守茹不相信父亲的世界会在短短十几天里垮掉。

望着从江岸西码头到大观道一路上连绵不绝的凄惶景致,卜守茹心如止水,不为所动。那份凄惶是惨白的,一场大雪覆盖了石城,也遮掩了械斗留下的一切痕迹。天色灰暗,像笼着一团僵死凝结的雾,使人忧郁。

卜守茹坐在小轿上,随着轿杠有节奏的〃吱呀〃声,木然前行,把父亲的世界一点点抛在身后……

时近黄昏,周遭静静的,绝少轿子行人的喧嚣,亦无喇叭号子的聒噪,只有身下一乘孤轿的颤声,和轿夫巴庆达与仇三爷的喘息声,再就是他们脚下皂靴踩在积雪上的嚓嚓声了。

天是很冷的,巴庆达和仇三爷直流清鼻涕,脑后的辫梢上结着冰,抬轿时都袖着手。卜守茹却没觉着冷,穿着身绿缎薄袄,披了条猩红斗篷,极端庄地坐在轿上,脸色如同积雪一般苍白。

景观大改,父亲的世界已经倾覆。

那门庭若市的三十六家轿号,现如今无一例外全被查封。

盖着官府朱印的封条交叉贴在合严或未合严的门板上,令人心悸。

一面面惹眼的招旗全不见了,不知是轿号里的管事败逃时摘走了,还是被官府的人掠去了。有几面招旗又不知因啥落在了狭窄的街面上,被行人的脚步踩进了积雪里,冻得梆硬,想扯都扯不下来……

卜守茹不愿相信这一切。

她分明记得,父亲的轿行不久前还是城中一景。

那时,从江岸西码头到大观道,整整半座城池的街面都是父亲的地盘。

父亲常穿着团龙黑绸长衫,把一条又黑又亮的大辫子盘在头顶,神像也似的坐在城中大观道旁的独香亭茶楼上,手托油光光的紫砂壶,向西眺望,在心里默默把玩自己的成功。

那时的父亲是傲气的,几乎从不用正眼瞧她,她不是男孩,不能承继父亲苦心创出的世界。在父亲眼里,她是个迟早要嫁出去的赔钱货,而父亲是从不愿赔钱的,他只要赚钱,赚更多的钱,置更多的轿子,设更多的轿号,借以成就一轮又一轮疯狂的扩张。

在卜守茹的记忆中,父亲从未有过慈祥的面孔,她从儿时到如今的所有欢笑,都来自巴庆达,她的巴哥哥,没有一点一滴是来自父亲。父亲甚至从未抱过她,从未亲过她。就是在母亲死后,她到城里来的最初的日子里,父亲也没亲过她。

亲她,抱她的都是巴哥哥,她是在巴哥哥的怀里和肩上长大的。

有一阵子,父亲甚至完全把她忘了,任由她在轿行里自生自灭。

父亲把全部生命都押到轿子上,这个原本一文不名的乡巴佬从未想到过自己会败,且会败得这么惨……

孤轿顺大观道缓缓行进,飘乎于半空中的卜守茹,近乎麻木地巡视着自己乡巴佬父亲的全部失败,心中怪空落的。

这份空落中可有父女亲情?有几多父女亲情?直到卜守茹从卜姑娘成了卜姑奶奶,仍是说不清的。

沿途还能看到许多被砸烂的轿子。

各式各样的破轿歪倒在路旁的积雪里,像一堆堆弃物,全无了轿子的模样。

最惨的是独香亭茶楼旁的独香号,几十乘花轿、差轿是被一把火烧掉的,烧得不彻底,许多轿子的残框依然挺立着,连日大雪都没能遮严那刺目的焦黑。轿号的门脸被火烧去了半边,两扇已不成其为门的门上也贴着官府的封条,封条旁还有一张缉拿革命党的官府告示。

独香号是父亲起家之所在。

十八年前的一个风雪夜,父亲撇下刚刚出生的她,和她多病的母亲,怀揣着两个冻得梆硬的窝窝头,闯到了城里,就在独香号里抬轿。

那当儿,独香号是马二爷的,父亲给马二爷抬轿是白抬,只赏饭没工钱。三年以后,马二爷和四喜花轿行的白老大拼起来了,白老大要父亲到他的花轿行去做红事班头,父亲这才找到了马二爷,开始了第一次摊牌:或者自今以后离开马二爷,到白老大的花轿行去做班头;或者马二爷赏五乘小轿,让他一边为马二爷效力,一边在马二爷的招牌下经营自己的轿号。

马二爷那时的对手是白老大,一心想着的是搞垮四喜花轿行,绝没想到父亲日后会成为他的心腹大患,当下便答应了。

于是,父亲为了那五乘小轿,卖力地替马二爷打架,脸上被白老大的人划了一刀,一只左眼也被打瞎了。

这么一来,父亲才有了借以发家的五乘小轿,及至后来拥有西半城三十六家轿号和地盘……

卜守茹最早认识父亲和父亲的世界,也是在独香号里。

八岁那年,母亲去世了,她被一帮大人簇拥着,在母亲坟前磕头。一顶来自城里的带花布裙边的小轿飘然而至,要接她进城。

抬轿的就是巴哥哥和仇三爷。

巴哥哥那时只十五,豆芽菜般细长,老瞅着她笑。

仇三爷那会儿还不是爷,众人都唤他仇三。

巴哥哥和仇三把她扶上轿,一轿抬了八十里,进城到了独香号门口。

父亲穿一身蓝布红边的号衣,在轿号门口立着,用一只没瞎的独眼死死盯着她看,看了半天才说:〃我是你爹,喊爹。〃

她有些怕,嘴上怯怯地喊着爹,猫儿一般瘦小的身子直往巴哥哥怀里躲。父亲〃哼〃了一声,塞给她一个玉米饼,抬着轿子应差去了,——好像是为哪个大户主搬家,去了许多差轿。

她记得,那是个秋日的傍晚,门洞里的风很大,风将父亲的号衣撩起老高,她看到了父亲弯驼着的背。父亲的背让蓝号衣映着,也是蓝色的,闪着阴森的汗光……

都过去了。

父亲风光了许多年后,又回到了原地。

这乡巴佬从马二爷手里起家,又栽在马二爷手里了。

卜守茹揣摸,马二爷怕是为了发泄自己的仇恨,更是为了毁掉父亲东山再起的野心,才挑了父亲的脚筋,放火烧掉独香号的。也许从将五乘小轿赏给父亲的那天起,马二爷心头就点起这把火了。

不免染上一丝悲凉,卜守茹顿顿脚,让轿子在独香号门前停下了。

下了轿,卜守茹轻移几步,走到贴着封条的轿号门前愣愣地看。

独香号居于闹市中心,门脸不小,有麻青石砌的院子,惯常总有五六十乘轿,算得大号了。

因着热闹,卜守茹小时最喜在这儿耍,还在这儿跟着个死去的王先生习过几日〃子曰〃。

王先生极是和气,卜守茹从不怕他,一次王先生睡着了,卜守茹还用洋火燎过王先生的黄胡须。王先生的黄胡须着了火,吱吱拉拉响,一股子焦煳味。

往轿号门里瞅着,卜守茹似又嗅到了自个儿多年前造出的那股焦煳味。

仇三爷说:〃卜姑娘,还看啥呀,人这一世就这么回事,红火过也就算了,你爹他没亏……〃

巴庆达也吸溜着清鼻涕说:〃是哩,妹!爹不算亏!〃

卜守茹不做声,目光越过残墙向狼藉的轿号里扫,找寻她熟稔的一切……

仇三爷又说:〃也别多想,想多了心里苦……〃

卜守茹这才收了思绪,淡淡道:〃苦啥?我心里不苦。我爹亏不亏是他的事,我管不着。我只是想,爹咋就会败了?像他这种人……为了轿子连亲闺女都不要的人,咋也会败?〃

仇三爷和巴庆达都不答话。

卜守茹回转身,叹了口气,捏着绢帕的手向独香亭茶楼一挥说:〃走吧,到茶楼上坐坐,叫几笼狗肉包子来吃,我饿了。〃

仇三爷道:〃卜姑娘,还……还是回吧,这阵子正闹革命党,地面不肃静,再说,天不早了,你爹又在床上躺着,咱……咱也得回去照应一下的。〃

卜守茹摇摇头:〃照应啥?他完了,咋照应他也站不起来了!你们得把他忘了……〃

痴痴愣了片刻,嘴一撇,又轻描淡写地说:〃让他独自一人静静心也好。〃

仇三爷不做声了,默默和巴庆达抬起空轿,跟着卜守茹到独香亭茶楼去。

茶楼的老掌柜是相熟的,半个月前,卜守茹的父亲卜大爷还在这茶楼上断过事。

老掌柜没因卜大爷今日的背时就怠慢卜守茹。

卜守茹和巴庆达、仇三爷一坐下来,老掌柜便亲自提着铜嘴大茶壶过来了,一过来就问:〃卜姑娘,卜大爷可好?〃

卜守茹点了下头:〃还好,难为您老想着。〃

老掌柜说:〃给卜大爷捎个话,让他想开点,好生调养,就……就算是断了腿,不能侍弄轿子了,也还有别的事好做。〃

卜守茹应付着:〃那是。〃

老掌柜又问:〃卜姑娘今个要点啥?〃

〃包子。〃

〃还是对门老刘家的狗肉包子?〃

卜守茹〃嗯〃了声。

老掌柜去了。

茶楼里空荡荡的,除了他们三人,再无一个宾客。

这大冷的天,没人到这冷清的地方泡光阴了。

卜守茹守着一盆炭火,坐在父亲惯常坐的桌子旁,先是看茶杯上不断升腾的雾气,后又透过雾气去看巴庆达光亮的额和脸,看得巴庆达头直往桌下垂。

瞅着巴庆达,卜守茹就想起了过去。

过去真好,她没有爹,却有个小爹爹一般的巴哥哥。

巴哥哥憨兮兮的,把她从八十里外的乡下抬进城,小时候,一直给她当马骑,带她四处兜风。她是在小轿、花轿里,在巴哥哥的肩头上,结识这座石城的。

往日,巴哥哥用自己日渐壮实的肩头扛起了她顽皮的少女岁月,今个儿又和她一起,面对着一场不可挽回的惨败。

巴哥哥显然还不知道这惨败对她和他意味着什么,倘或知道,只怕巴哥哥再也不会这么平静地坐在这茶桌前了。

还有仇三爷。

仇三爷也再不是许多年前到乡下接她时的那个健壮的仇三了,随着父亲轿业的红火,仇三称了爷。称了爷的仇三,渐渐失却了那份健壮,浑身油亮的腱子肉垮落了,腰背弯驼了,这二年益发显得老相。

轻叹一声,卜守茹道:〃你们呀……你们当初真不该把我从乡下抬来!〃

巴庆达问:〃咋说这?因啥?〃

卜守茹嘴唇动了下,想说,却终于没说。

巴庆达以为卜守茹还想着她爹,便道:〃妹,你放宽心,卜大爷是你爹,也算是俺爹,不论日后咋着,俺都会给他养老送终的。〃

卜守茹苦苦一笑:〃你,你扯哪去了?我才不替他担心哩!〃

巴庆达一怔,咕噜了句:〃真不知你都想些啥。〃

卜守茹不再做声,默默站立起来,手托茶杯,走到窗前,凝望窗外朦胧的风景。

独香亭茶楼居于石城正中,是傍着个石坡建的,上下三层,显得挺高大,站在茶楼顶层,大半座城都看得清。

卜守茹往日常站在茶楼上看风景,记得最清的,是那麻石铺就的街面。街面纵横交错,起伏无致,把这座依山傍水的城池切割成高高低低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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