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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址-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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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你回家看看大叛徒、大特务去吧!”

“大福你想干什么?想打架?”

“得了吧,别牛气啦,你他妈现在也是狗崽子啦。你妈明天就得到劳改队劳改去,就得归我爸爸管!”

小若把手指缝里夹着的两只红辣椒交给身边的小宝:“你先给我拿着。”随后扑上去一拳打到大福的胸脯上,看着对手一屁股坐到稻田里他说:“你再胡说!”大福平常在班里是最差的一个学生,常常被老师罚站,没有人看得起大福。但是这一次大福却不示弱,大福从泥水里跳过来骂着打着把小若也推到水里去:

“你他妈狗崽子还敢打人,你等着我爸爸治你吧,你听听大喇叭里喊打倒谁呢?”

小若停下手来不打了,小若果真听见试验农场水塔上的高音喇叭里在喊口号,口号声在大太阳地里滚热烫人地传过来。大福没瞎说,.喇叭里喊的是爸爸的名字。小若从小宝的手里拿过蜻蜒转身就往家里跑。小若知道什么叫狗崽子,狗崽子就是地主富农的孩子,就是大哥说的阶级敌人的孩子。前一年的夏天,文化革命刚开始的时候,农场子弟小学早早的放了暑假。有一天,小若和小宝在防风林里发现了一只黄翅膀的啄木鸟,两个人拿着弹弓追着它跑了老远,一直追到一个叫五里堡的村子。在村边的场院上他们看见围了许多人,飘着许多好看的红旗,从人堆里挤进去,看见是红卫兵在开斗争会。一排胸前挂着地主富农坏分子牌子的人都把腰弯得很低,看不见人的脸,只看见一个一个的后脑勺。一面一面又大又重的牌子。红卫兵用武装带在他们头上背上拚命地打,一面打一面要他们交出“变天账”。那些牌子在呼呼带响的武装带下边晃来晃去的,接着牌子一面一面的倒下去,小若猛然看见一张一张鲜血淋淋的脸。紧接着,小若看见有人提来了一只水壶,热气腾腾的开水浇在那些鲜血淋淋的脸上头上,撕心裂肺的惨叫和咒骂声搅成一团。倒下去的人一个个跳起来,又一个个再次被打倒。被开水烫出来的头发和皮肉的味道在太阳下边难闻地蒸腾四散,一缕一缕烫落的头发落在地上,粘在血肉模糊的脸上。小若觉得心跳得让他喘不过气,猛然小宝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小若浑身一紧,一股烫人的水顺着两腿流到场院干硬的地面上。小若猛听见大哥喊:

“小若!小宝!你们来干什么?快回家去!”

小若转回身,看见胳膊上戴了红袖章的大哥李京生,小若仰起脸来:

“哥哥。你送我们回家吧。”

夏天的太阳又毒又热,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李京生一眼看见了弟弟那两条尿湿了的裤管,厌恶地皱起眉头来。

在回家的路上小若问哥哥:“哥哥你怎么也到这来了?”

“这个村的贫下中农,叫了好几个学校的红卫兵来参加他们的批斗会。”

“为什么贫下中农打他们?”

‘‘他们是阶级敌人,他们想变天。毛主席号召我们红卫兵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哥哥什么叫变天账?”

‘‘行了,别问了,说了你也不懂。以后你们小孩少来看这些,省得又哭又闹的,还尿裤子!”

小若害羞地低下头来,两条湿裤腿凉凉地贴在肉上。小宝没哭完,还在一声接一声地抽着冷气。热辣辣的太阳晒得头皮发疼,直射到稻田里的阳光在一块块露出来的水面上,像镜子似的反射着刺人的白光,小若觉得满天满地都是毒热烫人的太阳,额头上的痱子灼得钻

心的疼,背后场院上惊心动魄的呼喊声一直远远地跟着,许多面红旗在太阳底下飘成血红的一片。

那天晚上小若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见许多牛和马卧在一块空地上,不知为什么牛和马都没有腿,只有许多滚圆的身子乱七八糟地挤着。有人拿棍子打它们,拚命地打,想要它们跑起来。可是牛和马们没有腿跑不成,就在乱棍下滚来滚去,一面滚一面哭:别打啦……

别打啦……但是所有拿棍子的人都不停手。棍子打在头上、身上咚咚的响,一面打一面喊:站起来!站起来!牛和马站不起来,在地上哇哇地哭成一片,鲜血淋淋的身子扭着挤着。小若就自己跑上去,一边哭一边喊:你们跑哇,你们快点逃跑哇,你们怎么这么笨呀……牛和马就全都抬起头来,眼睛睁得大大的喊:小若……小若……小若急得说不出话来,就站在大太阳底下哇哇大哭。等到哭醒了,看见妈妈在枕头边推自己,小若搂住妈妈的胳膊还哭:妈妈,妈妈,牛和马都叫他们给打死了……

小若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狗崽子。而且这个消息是让他最看不起的大福告诉自己的。小若还没有到家就已经远远地看见了贴在院子外面的标语和大字报。小若’中进院子被许多愤怒的墨迹包围在中间,头顶上的太阳烤出许多墨汁和馊浆糊的臭味,小若低下头看见手里原来捏着的两只红辣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死了,掉在地上被太阳晒得红艳艳的,自己的脚正踩在爸爸的名字上,小若慌忙躲到甬道外边,接着,就看见了站在台阶上的妈妈。

妈妈说:“小若……”

小若说:“妈妈……”

小若眼睁睁地把一切都看见了,小若知道从今天起自己就是狗崽子了。小若还知道,大福以后会没完没了的找碴打架,不管怎么打,自己也赢不了他了。

小若说:“妈妈……”

小若看见妈妈靠在门框上,妈妈正在哭。



延安和歪歪结婚一个月后收到弟弟小若的来信,知道母亲去世了。延安把信看了两三遍,放到桌子上。歪歪问:

“啥信?”

延安说:“你看吧。”

歪歪就笑了:“嘿嘿,你还不知道咱不识字。”

延安说:“我妈妈死了。”

歪歪立刻灰了脸,低下头用污黑的指甲抠掌心里的老茧,抠了几下很认真地说:“延安,我对不起你。我一个放羊的命太赖,才结婚一个月就把老丈母娘给妨死了。我这就扯布去,咱两个给老人戴上孝吧。”

延安说:“秦万宝,你怎么也搞这套封建迷信!”

歪歪说:“咳,延安,在咱农村最看重的人就是两种:生自己的,自己生的。老人死了不戴孝,那不成了畜生?”

延安说:“我不戴,你也不能戴。我是党员,我不搞四旧,我也不能因为这件事影响了队里修大寨田的革命工作,再说我已经和家庭划清了界线,我也不会再回去。”

歪歪很惊讶也很害怕地看着延安。歪歪就想:这女人。这样想着,歪歪越发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自己土眉腥眼的啥也解不下。

在五人坪没人叫秦万宝,都叫歪歪。歪歪穿开裆裤耍泥的时候,撒尿从来尿不到泥坑里,后来长大放了羊,不穿开裆裤了,可五人坪男女老幼全都知道他歪。还叫他歪歪。歪歪第一次看见延安是在坡道上。公社的干部早就来通知过了,说是毛主席把身边的红卫兵全都又放回陕北老区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五人坪的乡亲全都没有见过城里的洋学生,全都眼巴巴地盼着。知青进村的那天歪歪赶着羊出坡了,没参加上欢迎会,晚上回来就专门赶去看,走到窑洞门前又不敢进,就揣手站在门外边。窑洞里灯捻得挺亮,知青们叽叽嘎嘎的说笑成一团,左手窑里住的全是小子,右手窑里住的全是女子。听见人家笑,歪歪站在夜地里也跟着笑。正笑着,右手的窑门开了,哗地泼出一盆洗脸水,水溅到歪歪脚上腿上。明晃晃的门框里镶着个穿花格衬衣的女学生,女学生尖叫起来:

“哎呀。对不起!”

歪歪往后收了收脚,笑笑说:“不怕,不怕。”

女学生大方地邀请道:“你进来吗?”

歪歪赶忙说: ‘‘我回呀,我回呀,明日还要放羊哩。”

一面往回走歪歪心疼地想:要瞌睡了咋还洗脸呀,那半盆水够饮两只羊的。五人坪高高地坐落在旱塬上,吃水要到沟里去担,一下一上就是两三个小时一早晌的活,学生娃们刚来不知道水有多金贵。可歪歪也不知学生娃们在北京每天晚上不洗脸洗脚就不能睡觉。第二天早上,歪歪在坡道上遇见个担水的女学生,一担水压得人歪歪扭扭的,一双白嫩的手全都举在前边抓着扁担,没有力气,挺有志气,咬着牙死命地挺着。歪歪看着心疼,放下自己的水桶走过去把担子接过来,接过来的时候看见女学生肩膀的白衬衫上涸出来的血迹,歪歪说:这活计哪有婆姨做的,看压成啥啦?”等到把水倒进水瓮里放下水担,女学生说:

“谢谢你。”

歪歪就笑了:“真寒碜人,这点事谢啥?这就是男人的活儿。”

女学生忽然又朝歪歪伸出手来:“我叫李延安,你叫什么?”

“我叫歪歪,他们都说我……”

歪歪突然涨红了脸,下边的话说出来太难听,洋学生不是村里的野婆姨,不能啥话都说。歪歪红着脸看着那只伸过来的白白的手,歪歪知道这是啥意思,这叫握手,歪歪去公社供销社给羊们买盐的时候,见过干部们握手。歪歪还没有见过这么白这么嫩的手,盯着这只手,歪歪像是受了莫大的恩惠,歪歪很过意不去,歪歪说:

“你看你咋这么客气……我这手太脏……”

话没说完延安已经把歪歪的手握在自己手中,延安说:“毛主席说:‘最干净的还是工人农民,尽管他们手是黑的,脚上有牛屎,还是比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都干净。”

那只酥软的手在粗硬的掌心里撩起一阵颤动。歪歪忽然就生了一个坏心眼,他贪心地握住了这又白又嫩的手,歪歪说:“脏就是脏,干净就是干净,还能光凭嘴说啦?不信咱比比。”

说着歪歪又把自己另一只粗硬的大手伸出来。歪歪看见延安红了脸,歪歪知道是自己把人家的手捏得太重,捏得太长了。那一整天歪歪都没舍得洗手,动不动就把那只手凑到鼻子底下闻闻,老能闻见一股香味。晚上睡觉的时候,歪歪就悄悄的把手伸到腿裆里去,歪歪知道这叫没出息,可歪歪忍不住。歪歪就骂自己:

“你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哩,做梦吧!”

歪歪没想到这梦竟会变成真的。

那时候,歪歪还不知道延安是个“典型”,还不知道延安是和自己当副部长的爸爸划清界线以后,第一个报名来陕北插队落户的。歪歪不知道延安已经下定决心一辈子不回北京,不回家,要在自己出生的革命圣地滚一身泥巴,磨一手老茧”,脱胎换骨的改造自己。那时候歪歪还不知道,延安有一天会向公社党委和革命委员会交一份决心书,要和一位农民结婚,要把自己的后代也留在革命老根据地。歪歪把手伸到腿裆里去是歪歪忍不住,歪歪早到了娶媳妇的岁数,歪歪是个光棍。

歪歪和延安定亲也是在坡道上。那天早晨歪歪去沟里担水.走到拐弯的地方看见身后跟了一个人,歪歪没在意,哼着酸曲还朝坡下走:“对面面的那个圪梁梁上那是一个谁,那就是我那要命的二妹妹……”正唱着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喊:

“秦万宝。”

歪歪还不在意,还走,还唱。背后的人又喊:

“秦万宝!”

歪歪想起来了,自己有个大名叫秦万宝,可使得上的时候太少。歪歪转回身看见是延安,就笑了:

“叫歪歪多省事,我都忘了咱还有个大名秦万宝。”

延安说:“秦万宝,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

“啥事。”

“我想问问你同意不同意和我结婚?”

“说甚——结婚?和谁哩?”

“和我。”

冬天的太阳在天上挂着,高高的,白白的。没边没沿的黄土坡在脚底下一坡连一坡地漫到天边。脚下这条曲里拐弯的坡道冻得又干又硬。歪歪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顶破了头的烂布鞋,又抬头看了看又高又白的太阳。歪歪拧了一把清鼻涕,歪歪说:

“大白天的,我不和你说梦话。”

延安急了,就把自己那份决心书拿出来:“秦万宝你看,这是我给公社革委会和党委的决心书,我要在陕北扎根一辈子,我要和一个农民结婚,我要把自己的后代也留在陕北,世世代代干革命!”

延安这么说的时候,歪歪已经担着水桶咯吱咯吱走远了。延安就在他身后喊:“你要不同意我就找别人。反正我要和一个农民结婚,我要留在五人坪!”

听延安这么喊歪歪就站住了:“那不行,那得有个先来后到,我又没说不同意。”

延安就说:“那我就在决心书上写上你的名字了。”

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了。歪歪朝天上看看,太阳在天上挂着,高高的,白白的。歪歪朝远处看看,没边没沿的黄土坡在脚底下一坡连一坡地漫到天边,自己每天赶着羊群一坡连一坡地不知走过多少遍了。歪歪就问:

“延安,你看上我甚了?”

“你们家是真正的贫下中农,你爷爷从红军来陕北的时候起就是贫农团的团长。我就是要找一个真正的贫农,一个真正的农民。”

歪歪又说:“延安,我可给你掏不起彩礼钱。”

延安把那份决心书晃晃:“我一分钱也不要,我要破旧立新搞一个革命化的婚礼。”

歪歪觉得头涨得很大,歪歪说:“把它的,甚好事情也叫我赶上了。”

等到看着延安兴冲冲地走了,歪歪就又咯吱咯吱地挑着空桶下坡,走了一阵高兴得实在憋不住,就扯喉咙唱起来:

东方红。太阳升,

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他为人民谋幸福,

呼儿嗨唷,

他是人民大救星。

唱完了,歪歪扭回头来远远地看着延安好看的身影,感慨万千:祖宗的,不是毛主席,上哪儿找这好事情!

延安的决心书从公社转到县里,从县里转到专区。从专区转到省里,省里就来了个记者。记者采访完之后告诉延安,最迟一个星期之内文章就会见报。可是一个月过去了还没有音信。邮递员一星期来一次,只要邮递员来了延安就把一星期的报纸从头到尾。最后邮递员送来一封信,记者告诉延安说,省里的领导认为这件事很典型,这种精神值得大大提倡,但是考虑到延安家庭的政治问题,认为这件事情不合适做过分的宣传报道。看了信延安哭了,她不知道自己做到什么程度才算脱胎换骨,才能挣脱父亲给自己投下的阴影,才能让人们相信自己是真正想革命的。延安把这件事讲给歪歪听,一面讲一面就又哭。看见延安哭,歪歪凉了半截,歪歪说:

“延安,是不是报上不宣传咱俩的材料,你后悔了?你要后悔,咱就拉倒吧,反正我连一分钱的彩礼也没给你,我就知道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

延安突然抬起头来不哭了,延安说:“秦万宝,你别不相信人,这件事我一定要做到底,咱们明天就去公社领结婚证!我要让他们看看我是真革命还是假革命!”

看着延安那双哭红了的眼睛,歪歪就有点怕,歪歪就想,这女人。

第二天两人在公社领了结婚证,又一起买了锅碗瓢盆之类的用具。延安特地买了一身蓝制服,一双解放鞋。然后延安把十块钱和这一身新装交给歪歪说:

“秦万宝,我提上这些东西回村,你去县里红旗澡塘洗个澡。”

歪歪高兴得脸都红了:“我这一辈子还没洗过个澡哩!”

从公社到县城还有四十里路,歪歪走到县城,红旗澡塘关着门。歪歪算了算钱,狠心花了五毛钱在城关大车店住了一宿。第二天又去,澡塘还是关门。有人指着门前挂的一块木板说: “没看见,内部整修,停止营业。”歪歪没办法,只好风尘仆仆再走五十里路回到五人坪。一路上都把那身新衣服小心翼翼地夹在胳肢窝里,歪歪知道,这是自己入洞房的行头。

婚礼就像延安说的那样,是革命化的。由支书和队长带着给毛主席像鞠了三个躬,又念了两段毛主席语录。然后支书说:“叫两人唱个歌吧,就唱《东方红》吧。”延安和歪歪就唱,延安唱得有板有眼,歪歪总是跑调。歪歪一跑调,大家就哄哄地笑。唱完了,也笑完了,大家还不散,院子里静得有点空落落的。延安说:“那我再给大家唱个歌吧。”说完就唱: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延安唱得很激昂,很用力,一张白白的脸憋得通红通红。延安的同学们都愣愣地盯着这张激昂通红的脸,他们都知道延安做了一件他们自己做不到的事情。等延安唱完了,院子里又静下来,乡亲们还不想走,好像还想等着看点什么,院子里又有点空空落落的。支书不耐烦了,支书拍拍手说:“完球事啦!入洞房吧!”于是。人们就看着新郎新娘朝那幅红对联走过去,对联是延安自己写的。上联是:扎根陕北一生务农,下联是:脱胎换骨永远革命。这对联一不对仗,二无平仄,其实是两句革命口号。一身簇新的歪歪跟在延安的身后,走进土窑的时候转身关上了门。门一关,就只剩下两条红艳艳的大红纸,突兀地挂在满是镢痕的黄土壁上,像是翻着两片包了满口黄牙的红嘴唇。人群里忽然有人喊:

“歪歪,你狗日的好好感谢毛主席吧。不是毛主席你到哪儿找媳妇去!”

歪歪在窑里听见喊就笑起来,歪歪说:“延安。你听,狗日的们全都眼红我哩!”

等到吃了晚饭点灯铺炕的时候,歪歪终于忍不住告诉新娘说,自己在县里没洗成澡。说完歪歪又抱歉地补充道:

“延安,你要嫌肮脏,我烧些水自己洗洗。”

延安说:“那我在外边等你。”

外边很黑很冷。外边没有星星,只有一轮半圆的月亮冷冷地挂着,冷白的光勾勒出荒凉至极的高原。延安想:自己就是在这片高原上出生的,妈妈说爸爸只有半天的假期,爸爸在一座土窑里匆匆为自己接了生,就又匆匆而去。然后妈妈就抱着自己带着姐姐们,躲进一个更远更荒凉的土窑里。现在自己终于又回到自己的出生之地。延安在冷白的月光中听见窑洞里哗哗的水声,冷白的月光照着延安,也照着延安即将经历的仪式。猛然间。延安泪如雨下,延安把许多滚烫而落套的泪水纷乱如麻地洒在一九六九年荒凉至极的黄土高原上,看见这些眼泪的只有那半个冷白的月亮。

等到哗哗的水声停下来,延安推开了窑洞的木门。听见门响,歪歪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自己的下体,歪歪说:

“延安……”

延安抬起头来,骤然闭起眼睛。延安没想到歪歪竟是这么粗壮这么肮脏。

歪歪又说:“延安,这半盆水不抵事……”

延安朝土炕走过去,延安一口吹灭了炕头的油灯,窑洞里刹时黑得像一个封死了出口的墓穴。闷人的黑暗中歪歪听见脱衣服的声音,延安一件一件脱下自己的衣服,延安说:

“我要把这件事情做到底。”

黑暗给了歪歪胆量,歪歪放开捂着下体的手,歪歪觉得自己的血在响,歪歪说:

“延安你不后悔么?”

“不后悔。”

可当那个粗壮僵硬的身体裹着一股男人的气息和浓烈的羊膻味压下来的时候,延安突然像被刀扎一样地尖叫起来,推着,打着,嘶叫着,挣扎着。歪歪蛮勇地压下来,歪歪气喘啉咻地叫着求着,忽然间山崩一样的快感在两腿问狂涌而下,'奇‘书‘网‘整。理提。供'涂满在两人身下的床单上。失了锐气的歪歪哭嚎着倒向一边:

“你这算是干啥呀?你这算是个啥女人?你是人不是人呀你……”

延安随手抓起枕巾浑身上下拼命地擦,一直擦到浑身火辣辣地疼得钻心。这一夜两人都没有睡。

等到天快亮的时候,延安起身点着了炕头上的油灯,延安朝着歪歪转过身去,延安说:“秦万宝,我想好了,我要把这件事情做到底。”

歪歪扭过头来。歪歪扭过头来的时候,在昏黄的灯光中看见一尊千篇一律洁白如雪的女人的身体。

第十六章

 一

二十年以后银城人怎么也无法认定六姑婆确切的死亡时间。邻居们说撬开屋门的时候那张雕花的檀木大床上躺着一具骷髅,苍蝇扑天盖地地朝门口抢着飞出来,黑黝黝的一片,几乎把人撞倒。人们说大概就是一九六七年夏天或秋天的事情。在这之前,六姑婆领养回家来的那个孩子之生和她的丈夫冬哥都已先后死了。“文化大革命”银城死的人太多,那时候没人注意谁是什么时间死的,反正六姑婆一家人死光了以后,在双牌坊这幢大宅院里,九思堂李家的人才算是一个也不剩了。然后人们就指着那一片空地说:原来那两座好看的石牌坊就立在那里,有两三层楼房那么高,是全银城最高、最大的石坊;石坊上边还刻了圣旨:文官下轿,武官下马;石坊后边是一棵五百年的老槐树,当年“古槐双坊”是银城八景里的第一景;这也都是“文化革命”那些年砸的砸了,砍的砍了。这些话人们不知说了多少遍,对党史办公室的人讲过,对地方志编写委员会的人讲过,也对银城市旅游局的人讲过。后来只有旅游局的人对这事感兴趣,就在那块空地上立了一块牌子,牌子上只写了六个字“古槐双坊旧址”。在啰啰嗦嗦地讲了上面那许多话之后,邻居们问李京生:

“要找的那个李紫痕是不是九思堂李家的人?”

李京生点点头。

“对头,就是六姑婆。我们只晓得六姑婆姓李,我们只喊她六姑婆,不晓得她还有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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