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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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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两天后的那个黄昏,刘光耀找到他住的地窝子,把他叫到外边说,你到底走不走?我今晚就要走,你要是走,咱们就一起走,不走,我就自己走了。这时他回答,走吧,你自己走吧。我考虑了,我还是不走,我不能走,我要坚持下去。
刘光耀瞪大了眼睛。
他又说,我不能跑,我的家在定西县,家里有老母亲,还有老婆娃娃,我跑到外地去,——跟你上新疆——将来谁扶养我的老母亲和老婆、娃娃?
刘光耀:你想得还远得很!你不怕这个冬季过不去就饿死冻死吗?你要是冻死饿死了,谁扶养你家里人?只有跑,活下来,将来才能扶养老人、女人和娃娃……
他说:这我也想了。明水还有上千人哩,上级就能眼睁睁看着死光吗?别人能坚持住,我就也能坚持住。
刘光耀:老刘,我可是为了你好。你当炊事员的时候照顾过我,我才想着你,叫你一起走——你就跟我一起到新疆去,我们找我二爷去——你不听我的话,可是不要后悔……
他说: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咱们跑出去就能活下去吗?难道一辈子就东躲西藏当黑人黑户过担惊受怕的日子吗?要是叫人抓回来,那可就一辈子都完了。你没听说吗?有个上海人,跑到云南了,想越境到越南去,就隔着一道水沟,叫人抓回来了。叛国罪,五花大绑送到饮马农场劳改去了……
刘光耀:你不要讲这些,说个干脆的:走,还是不走。你光看见抓回来的,但也有没抓回来的,你就看不见?
刘文山摇着头说,唉,不能走,不能走。我要坚持下去。党的政策不是讲了吗,对于犯错误的人,哪怕是有罪的人,劳改释放了还是要给出路的。这一跑,性质就变了。我虽然是家庭出身不好,但我是解放后大学毕业的,念书的时间也没参加过国民党,五二年到五七年在省上和地区工作我没做过什么坏事,就是大鸣大放说了几句话……期满之后还不给个出路吗?一跑,可就是十年之功废于一旦,这样的事可不能干……
刘光耀看他真不想走,就说,好吧,你不走就不走吧。那就这样吧。我走了。
刘文山站在山水沟里,看着刘光耀顺着山水沟往南走了一截,爬上土坎往一间附近的农民种撞田临时居住的房子走去了。他就转身回了地窝子。他思想里还真有点想不通刘光耀为什么要跑:刘光耀是兰州市城市建筑公司的干部,才二十四五岁,到夹边沟农场劳动教养不久,就在新添墩作业站当了统计,不下大田劳动,身体并没有累垮。管教干部还交给他一件美差:负责收集全作业站的劳教分子寄出的邮件,帮助管教干部检查外边寄来的邮件。有些寄来的包裹装着饼干或其他食品,但收件人已经死亡,无人领取……那是今年春季的一天上午,吃早饭的时候,刘光耀来伙房打饭时对他说,你家属给你来信了,开罢饭来取。按农场的规定,劳教分子往外寄信要交给分队长,分队长再交予管教干部,检查后再由刘光耀送到邮电所。同样的,劳教人员的亲属来信,也是先经过刘光耀的手,再经过管教干部检查,才能分发到收件人。由于他和刘光耀关系好,他的信件在好长时间里不经管教干部检查刘光耀就直接交给他。这天中午,趁着休息的空隙,他到刘光耀住的房子去拿信。刘光耀一个人住在作业站的会议室里,房间中央是一张乒乓球台,球台上堆满了信件和邮包。这天,刘光耀把信件给了他,他要走,刘光耀却叫住了他:不要走不要走,你尝一下这个。说着话,刘光耀从乒乓球台下拽出个贴有外国商标的铁箱子,从里边拿出一个包装得很精致的罐头打开,叫他吃几块里边装的饼干。他一边吃一边问,是谁家寄来的?刘光耀说杜明环的,他家有亲属在香港。他当时很惊讶,说,杜明环还活着,你就敢把人家的食品吃了?刘光耀回答,刘场长叫扣下的。刘场长说了,这么好的东西,我们的省长和高级干部都没吃过,资产阶级右派就享受,真是岂有此理,扣下,不要给!
第二天吃过了晚饭,刘文山在地窝子里坐着,腿上盖着被子,正和人说话,听见外边哨子响,有人喊:开会了,一队的人都到二号宿舍去!
听说是二号宿舍,刘文山和其他人都坐着没动。他们的地窝子就是二号宿舍。他们住的这条山水沟里有十几间这样的地窝子:三米宽,十几米长,一边是走道,一边是地铺,地铺上挤着睡三四十人。他们这间还格外大点,睡了大约四十几个人。
哨音落了不久,稀稀拉拉进来了一二十个人。接着分队长宋新亭和袁干事也进来了。宋新亭是临洮县商业局的干部,右派,因为表现积极,被指定为基建一队的队长。袁干事是管教干部。他们一进来,劳教分子们紧张了一下,原先弱得爬不起来的人也都挣扎着坐了起来。
他们的身后还跟了两名就业人员。这两名就业人员把两盏风灯挂在墙上,然后把一根粗麻绳搭在房梁上,再把两根铁锨把立到墙根,虎视眈眈看着大家。
刘文山惊了一下:莫不是刘光耀被抓回来了!
就在他惊惧不定时宋新亭厉喝一声:嗯,怎么就这些人?
外边进来的人已经挤在地铺上坐下了,有人有气无力地回答:再的人都起不来了。
宋新亭气哼哼嗯了一声,然后把脸色变得柔和起来对着袁干事说,袁干事,开会吧,也就这些人了。
袁干事的眼睛左右转了一下,说,刘光耀跑了。今天我们就开个跑人的会。
听说刘光耀跑了,寂静无声的地窝子骚动了一下,人们低声交谈起来,但议论声立即就消失了。袁干事又说话了:刘光耀跑了,他是不想接受无产阶级的劳动教养,不想好好改造思想,不想重新做人。这事我今天就不说了。我要说的是刘光耀逃跑有些人知道,但是不报告。非但不报告,还支持他逃跑。这个人与刘光耀同谋,共同与无产阶级专政对抗,和政府对抗。这个人的名字我先不说,就看他自觉不自觉,自己承认不承认。我要的是他自己承认,给他创造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说到这里,袁干事的眼睛盯住了刘文山。
刘文山心里一惊:他是真知道我和刘光耀商量过逃跑的事还是在吓唬人?他怎么会知道呢,难道有第三者吗?是第三者揭发了吗?
袁干事又说话了:自觉些,这个人要自觉些。你要是不自觉,我可就不客气了。
刘文山想,看今晚的阵势,交待了也得挨整,不交待也得挨整,不交待或许能混过去。且看他怎么办吧。
袁干事吼起来了:怎么,这个人不想走坦白从宽立功赎罪的路吗?非要我点他的名吗?自觉些,还是自觉些好!
没有人自动交待。地窝子里静得能听见外边的风声。人们都静静坐着,有的人互相看着,好像是在询问这个人是谁,但后来很多人的眼光都随着袁干事的眼睛转向了刘文山。刘文山如芒刺在背,很不舒服,他垂下头躲开袁干事的眼光。他想,你就是把我捆起来我也不承认,承认了就得交待刘光耀跑到哪里去了……后果不堪设想。
刘文山!站起来!
终于,袁干事吼了一声他的名字,他惊得噌的一声站了起来。
你说,刘光耀跑到哪里去了?
他装出非常委屈的样子说,袁干事,我可是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我就不知道他跑了嘛。
胡说!你不老实!刘光耀从黑河口回来的那一天,你们就在明水河边商量了逃跑的事。有人作证!
刘文山想起了那天的情景,说,我们那天没说啥。
没说啥?没说啥你们把胡永顺支走,偷偷摸摸的!你老实交待,你们在一起怎么商量的?
没商量啥。那天他说是走累了,坐着休息一下,我们没商量啥。
啥都没说,一句话都没说?你骗谁呀!
说是说了,都是些闲话。他问我明水的情况,我问他黑河口的情况。他没说要逃跑的话……你想嘛,他是那么笨的人吗?他要是想跑,还跟我说吗?不怕我汇报吗?
哼,你还编得圆得很!你老实交待不?你想挨一绳子吧!你们两个人平时就来来往往的,穿一条裤子……
刘文山不言语了。他和刘光耀来往密切,这谁都知道,没法辩解。
说呀,你怎么不说话了?
他说,来往密切这样的事谁都有,但这能说明他就一定要告诉我他要逃跑的话吗?
你嘴硬,你再嘴哽,就把你捆起来!
他不再说话了。袁干事说什么他也不说话了。
后来,袁干事也无奈,说了声再要是有人知情不报,我非捆起他来不可!然后就走出地窝子去了。宋新亭和那两个就业人员收拾收拾麻绳和风灯宣布散会。
刘文山瘫倒在铺上。汗水浸透了他的衬衫。他可是吓坏了,怕真叫袁干事捆一绳子。
看来,刘光耀的逃跑是很成功的。就在袁干事开会吓唬他之后的第三天,车马班的康永明告诉他:袁干事吓唬他的那天夜里,场部就派王干事去兰州追捕刘光耀去了。是他赶着马车把王干事送到火车站乘火车的。过了几天,王干事只身一人回到了明水。另外,伙房里做饭的炊事员张维让被下放到基建队来了,在草滩上捋草籽的时候刘文山问张维让:你怎么也下放了?张维让告诉他:刘光耀从黑河口带回来的炒面被队长赵来苟看见了,说你背着那么多炒面干什么?叫人没收了交到食堂。那炒面就放在食堂里。刘光耀逃跑的那一天我又给他了,叫他在路上吃。赵来苟发现刘光耀逃走后去问我:刘光耀的炒面哩?我回答炒面被刘光耀拿走了,说是刘场长同意他把炒面拿回去,我就把炒面给他了。赵来苟很生气,不叫我当炊事员了。
刘文山、胡永顺都在伙房干过,现在张维让也下来了,三个人就天天在一起捋树叶打草籽煮着吃,混日子。
时间已经是十一月上旬,每天吃两碗豆面糊糊的日子持续一个月了,原先身体衰弱的人走向衰竭,原先“健康”的迅速衰弱,原先爬不动的人大批倒毙。刘文山的身体也急剧地衰弱下去,他心里很是恐惧。一天早晨在去草滩打草籽的路上,他对张维让和胡永顺说,光吃草籽哪行呀,这几天我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胡永顺说,不想吃草籽了?那你说你想吃什么?
他们正走过山水沟东边的一块撞田。这片耕地旁有几间种撞田的农民盖下的平房,如今是场长刘振宇的办公室兼卧室,还有管教干部们吃饭的小灶。房子南边是麦场,麦场上有几垛打碾后垛起的麦草。
胡永顺是西北军区送来的干部,陕北人,入伍前当过农民。他指着麦场上的麦草垛说,哎,你们说怪不怪,都说没吃的没吃的,这几垛麦草咋就没人抖一下?张维让是兰州市商业局的干部,在城市长大的,他说麦草抖它干什么?胡永顺说,嗳嗳,你不懂你不懂。走,回宿舍去,把你们的床单和盆盆罐罐都拿上,今天咱们就在这麦场上盘光阴'1'了。
三个人回了一趟地窝子,各自拿了床单和洗脸盆来到麦场。他们在胡永顺的指挥下开始倒腾麦草:把麦草一把一把地拽下来,迎着西北风抖动,然后把抖过的草堆到一边去。
他们抖呀,搬呀,簸呀,吹呀,筛呀,整整干了一天,黄昏太阳落山的时候,每个人的洗脸盆里竟然有了四五斤秕麦粒。秕麦粒大都带着麦糠,他们又脱下鞋用鞋底搓了一阵,把糠皮簸去。
这时西边的天空只剩一抹淡淡的霞光。他们的身体冻僵了,脚冻木了,但他们心花怒放端着盆往回走。刘文山说,啊呀,今天的日子可是好过了!哈哈!
胡永顺说,省点吃,省点吃,能吃四五天哩。
他们说说笑笑往回走,却不料有个人影从麦场旁边的干部食堂走了出来,拦住了他们:
喂,你们是干啥的?
他们认出是场长刘振宇,立即就不笑了。张维让和刘文山吓得一声不出,只有胡永顺仗着自己当过兵,又是三八式的干部,说,我们找了些代食品。
刘振宇问,找啥代食品?
胡永顺回答,我们搞了点麦衣子。
刘振宇说,我看,我看,我看你们搞的麦衣子。
怕叫同室的劳教分子们看见他们搞到了粮食而眼红,他们都在麦子上边敷了一层麦糠的。他们三个人都端着盆叫刘振宇看。他们本以为抖麦草抖出来的秕麦子,刘振宇就是看见了也没关系。岂知刘振宇在胡永顺的盆里抓了一把,大骂起来:
你们这些坏松,谁叫你们翻麦草的!
胡永顺辩白:那麦草我们又堆好了……
但是刘振宇听也不听,朝干部食堂吼了一声:老赵,你出来!
随着一声噢的应答声,干部灶的房子里走出个人来。是个就业工人,他问刘场长有什么事?刘振宇说:
把他们偷下的粮食拿过来,没收,交到大灶上去。叫大家吃去!
那个就业工人跨前几步,接过胡永顺和刘文山的脸盆,把“代食品”倒进张维让的盆里,又从张维让的手里拿过盆走进伙房去了。不一会儿,他就端着空盆出来,往张维让怀里一塞,说了声接住。
张维让伸手接盆,动作迟缓了一点,盆掉在地下。那就业工人转身进了伙房。刘振宇瞪了他们一眼,也转身走了,进了他的办公室兼宿舍。
一天的辛勤劳动的成果失于一旦,眼睁睁看着到嘴的食物没了,煮熟的鸭子飞了,三个人呆若木鸡,如同霜打过的茄子,脸色发紫发灰。三个人静静站着,无言无语。
良久,张维让说了一声:走吧,快回去打糊糊去吧。
三个人默默地走,在翻越一道田埂的时候,刘文山的脚绊了一下,跌倒了。他坐着没动,走过去的张维让说,走呀,坐下干什么?
刘文山说:我乏了。
胡永顺也坐下了,说:休息一下吧,我也腿软得不行。
张维让左右看了看,也坐下:好,坐会就坐会儿。我的心也乏了。这个驴日的刘振宇,把我们几天的光阴抢走了。他不得好死!
那两个人静静坐着,不出声。
天黑了,西边的天空消尽了最后一抹亮光,那秋水般幽暗的天空也被夜幕遮住了。田野、荒原和祁连山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张维让催促道:起来,起来,走。再晚,那一碗糊糊也打不上了。
他挣扎着往起爬,但却又停住了。朦朦胧胧突兀在田野上的三间平房方向传来刘振宇的喊叫声:
老赵,那兔子不能吃,吃下老鼠药的,有毒。把皮晾下,把肉埋掉去。
张维让捅了一下胡永顺,低声说,你听。
胡永顺和张维让趴在田埂后边往那边望,刘文山也扭过身去趴着,朝那边看。
再也没有说话声传来,但见微弱的天光下,有个人影在房子旁边用锨挖土。再过一会儿,那人影消失了。
张维让说,老天有眼呀!你们蹲着,我看看去。胡永顺说,我也去。他们两个人弯着腰蹑手蹑脚走过去了。
过了十几分钟,两个人回来了,提着三只剥了皮的兔子。张维让很激动的声音说,好了,今天的光阴又有了!
刘文山说,毒死的兔子肉能吃吗?可不要中毒。
张维让说,老鼠药在肚肠子里,肉是好的,你放心,毒不死。
胡永顺说,毒死就毒死吧,美餐一顿,总比饿死强。
刘文山不再说话,三个人端了脸盆回到山水沟,急急忙忙跑到伙房打饭。饭已开过了,炊事员连锅都洗净了。但他们三个人都是当过炊事员的,炊事员很给面子,从一只桶里给他们舀了几勺稠稠的豆面糊糊。他们蹲在伙房墙根里喝完糊糊,一人端了一盆开水回到宿舍。胡永顺和刘文山住大地窝子,做吃的不方便,三个人便都集中到张维让一个人住的小窑洞里。一个人把兔子洗干净,剖腹,把肠肚拿到窑洞顶上的荒地里埋了,另两个人不知从哪里抱来两捆芨芨草,在窑洞里点起火来。兔子肉放在一个洗脸盆里,再扣上一个洗脸盆当锅盖。为了不叫人看见他们煮肉,他们把洞口挂的毯子用土块压严实,可是烟大,呛得他们咳嗽流眼泪。
肉快熟了,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这香味把一个叫陆成民的地质学校的学生右派引来了。他围着“锅”转,啧啧称羡:
啊呀真香!啊呀真香!你们煮肉啦?
谁也不回答。
煮的啥肉嘛?怎么这样香呀?
还是谁也不说话。
陆成民看出了他们的冷漠,但是兔肉的香味太诱人了,他涎皮赖脸地在旁边坐着,伸着手烤火,时不时摸一下“锅”,又碰碰“锅盖”:哎呀真香,哎呀真香!你们从哪里弄的肉呀!
三个人都不回答。艰苦的生活使得人们的情感淡漠了,什么礼貌呀、同情呀、仁义道德都消灭殆尽了,抛到爪哇国去了。但是刘文山毕竟是旧社会上学五二年毕业的大学生,他忍受不了这种尴尬,说:
我们拾了两只死兔子,是小灶上的炊事员撇出来的。老鼠偷吃库房的白菜,他们把药放上了,没毒下老鼠,倒把兔子毒死了。他们不敢吃,撇了,我们拾来了。
陆成民不断点头:对,对,干部灶那里有兔子,是从夹边沟养兔场抓来的。那些家伙,我们连汤都喝不上,他们天天吃兔子肉。
陆成民是中央某部长的侄子。他是在省地质学校读书时划为右派的,南方人。由于离家远,进夹边沟之后近三年的时间,亲属中几乎没有人来看望过他,他没有得到过任何“外援”。他进夹边沟的时候才二十二岁,但已经像个小老头一样干瘦,形同木乃伊。这还是仗着他有在中央的显贵靠山,农场照顾他经常干点轻活,否则早就没命了。
刘文山与他说话,他的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他说,哎呀真香,哎呀真香,给我一点吃好不好?
刘文山不说话了,他不想给,也不愿给,但为了推托,他看了看身旁的张维让和胡永顺。那意思是我做不了主,你要问他们。
陆成民把脸转向胡永顺,哀求地说,老胡,给我一点……
胡永顺往火里添芦草头也不抬,说,我们还没吃哩,你就想要!
张维让干脆说,走吧,你快走吧,我们自己都不够吃,能给你吗?
陆成民讪讪地站起,走了。
过一会儿兔子肉熟了,三个人又撕又啃吃了。吃完了肉,他们认为骨头也是有营养的,就又长时间地烧火,煮,最后连骨头都嚼着吃了。
吃了骨头,喝完了汤,刘文山和胡永顺身上热乎乎的,心满意足地回地窝子去了。张维让连地方都没挪一下,也没脱衣裳,拉开被子就睡了。窑洞里的残火很长时间才灭,加之一只兔子肉在胃里消化,转化为热量,血液再把它输送到身体的四面八方,这天夜里他没觉得怎么冷。
这天夜里下了一场雪。小雪,天亮后停了,但是天气却骤然冷了一下:来自外蒙古的寒流侵袭了巴丹吉林沙漠,侵袭了甘肃。巴丹吉林沙漠边缘到明水刮着凛冽的寒风,大白天温度降到了零下十几度。人们都麇集在地窝子里,或卧或坐。有的人实在熬不住饥饿,便冒着刺骨的寒风跑出去拔几把芦苇和蒿草回来,在地窝子里用土块支起饭盆点火煮草籽。有存货的人还撒上一把炒面煮成糊糊,没存货的只能干巴巴捞草籽吃。蒿草冒出的烟雾呛得全屋的人咳嗽不止,有人撩起门口的破毯子放烟,但门口睡的人大骂起来:你要把我冻死吗,瞎熊!
烟呛得人咳嗽流眼泪,但也熏热了地窝子的空气,几十个人才不至冻僵。
挨过了白昼,寂寥的长夜降临。晚饭又是一碗清洌洌的豆面糊糊,漂着几条冻烂了的白菜叶子。喝完了糊糊,刘文山围着被子在地铺上坐了一会儿,脱掉穿在外边的大棉袄——里边是劳教服,一件又小又薄的蓝棉袄——准备睡觉,听见外边有人吹哨子。的哨音响了好几声,宋队长的喊声传了进来:
一队的人都到二号宿舍开会!
他躺下了,心想开会就开会吧,就躺着听吧。地窝子里已经有三分之一的人失去了活动的能力,开会时躺着,队长也没说过啥。
和往常开会不一样,这天走进二号地窝子的人多,还有些不熟悉的人——其他分队的一帮人,而且比平常还多了两盏风灯,多了几名就业人员,就业人员手里提着麻绳。
刘文山心里一惊:出啥事了?又跑人了吗?怎么这样大动干戈!
人多,偌大的地窝子挤满了还坐不下,刘文山和几个躺着的人也都坐了起来,腾地方。
人都坐好了。大家也都很惊奇,一个个蓬头垢面的脸朝着宋新亭,有人低声交谈:出什么事了?后来管教科的干事袁志明走进来了,人们突然静下来看他。宋新亭说现在开会,请袁干事讲话。
袁干事二十几岁,还是个青年娃娃。在新添墩的时候刘文山没见过他,可能是场部的管教干部。右派们当中传说,这是个共青团员,武都人,他刚刚结婚,女人也是武都人,很漂亮,但没工作,住在夹边沟农场的干部家属宿舍里。他和一个王干事经常外出执行任务——追捕逃逸者。
袁干事没急着讲话,他把门口坐的几个右派分子轰到里边去:让开!让开,这达留出块地方来!
一帮右派急急地往里挪动,引起了一阵骚动,但很快就静下来了:人们明白,腾出块地方是要捆人,不知谁做下错事了,要倒霉了!
袁干事讲话了,他的眼睛细小,但眼睛很亮,说话的口气很硬:在我们二站,有些灭绝人性的人,惨无人道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意在强调,警示,引起大家的注意,然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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