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富士康小说网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夹边沟记事-第8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了,你和我划清界限?我还说,我挨饿那些年给你写信,要点炒面、钱,可你一分钱、一两粮也没支持我,我几乎饿死。你的心怎么这么狠?这么没情没义?我姐说,我总认为劳改农场是改造思想的,是讲人道主义的,生活上不会虐待人的……

我在家待了一个月,有一天父亲突然想起了什么,说,你的淑敏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这一提淑敏,立即勾起我的深刻的伤感,我也在心里呼喊:淑敏呀你现在在哪儿!你收到我的信没有?我还能不能见到你?

我没料到的事情发生了:探亲回到靖远,县体委我的办公桌上放着淑敏的一封来信。

淑敏在信中说,她元旦回家看望父母见到了我的信。读完信她失声痛哭……我的信里写了些什么呢,写了二十年来对她的思念,也写了我二十年来的生活。我的信是用自问自答的形式写的:1。自从1958年春天开始我就不给你写信了,为什么?答,1957年底我就成了右派了,我就知道我配不上你了,我痛苦地退却了,目的是让你找一个能叫你幸福的人;2。1960年春节我怎么又出现在你面前了?答,我在劳教中因为想念你而逃跑出来去看你的;3。你叫我第二天早晨去你家,我为什么没去?答,我已经走到你家门口了,没进去,站一会儿走了;4。为什么没进去见你?答,那天进去我就得说谎话,我不敢说真话,如果说了假话,隐瞒我的劳教身份,那就害了你;5。离开你家后我去哪儿了?答,到处流浪……我在信的结尾说,淑敏呀,那次石家庄之行,我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我被抓回去投入监狱劳改六年,然后是没有尽头的就业……只到今日才平反。淑敏读了我的信失声痛哭,哭了三天,才给我写信。她的信说,你不该瞒着我呀,即使你成了右派我们不能做夫妻,但我可以接济你呀,每月寄一二十元钱是能办到的呀,就像我读书的时候你每月寄我二十元一样。她还说,我真不知道你的情况,不知道这些年你经历的苦难,也不知道你一直爱着我。我还以为你爱上那位篮球运动员了,喜新厌旧抛弃我了……为了你所受的苦难,我一定要报答你。

她履行了她的诺言,一个月后放了寒假——她在天津师范大学当教师——她发给我一封电报:某月某日在白银西站接站。我按照她说的日子去了白银西站,就是狄家台车站,接到了她。

十九年了,从那次在石家庄分手到这次见面整整十九年过去了。这年她四十岁。她一点儿也没有衰老,还像过去一样可爱,一样妩媚,一表人才。她身上唯一变化的就是成熟,略为丰满一些的身材多了一些高贵的韵致。看到她我就禁不住怦然心跳:十九年了,十九年辗转于大西北的劳改农场、劳教农场和贫瘠的农村,我已经没见过这么漂亮这么高贵的女人了,难道她真是俞淑敏吗?她真是来看我的吗?说实在的,我那时真有点自惭形秽,委委琐琐不好意思和她说话。我当时是一副什么样的尊容呀:虽说平反了,当了县体委的干部,但身上穿着一身农民的黑棉衣,外边套了一件的卡布的旧中山装,面带菜色。是她先跟我说话的:你怎么这样看我呀?咱们找个旅馆吧。

我在接她之前已经在白银西站招待所订了房间。回到房间,我那种卑琐的心理才得以克服,原因是我们没说上两句话就抱头痛哭。哭啊哭啊,哭了整整半天。后来她擦干了眼泪说,咱们来到一起难道就是为了流眼泪吗?她要我领她去商店。在商店里,她一下子买了一大堆面包什么的,还有饮料。我说她:你买那么多食物干什么,你也没坐过监狱,难道也得了心理饥饿症吗?怕挨饿吗?她笑着不说话,只是叫我抱上那些食物。回到招待所的房间,她把门一关,往门外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然后才说,不出门了,咱们三天三夜不出门了!

还真是的,三天三夜我们没有出房子。我们就像一对年轻人一样,在那间小小的房子里恩恩爱爱,卿卿我我……把我们二十多年的恋情画了个圆满的句号。三天,那是什样的三天呀:失去了记忆,忘记了痛苦和苦难,也没有伤感。一切都消亡了,宇宙洪荒,天地玄黄,时空之间只有两颗炽热的心鲜淋淋地跳动……三天后,我们又去了兰州。她拿着几张空白介绍信,她在介绍信上写上“我校教师俞淑敏与丈夫李祥年去兰州出差,特此证明”。然后用介绍信在宾馆登记了房间……我们继续享受前三天那种不出房门的幸福……十天后我们才乘坐44次列车北上,我在白银西站下了火车,她返回天津。

这是第一次见面。第二次是转年的夏天,也就是1980年的夏季,她打电话来,叫我去天津见她。天津有我很多亲戚,但是我去了之后她不叫我住在亲友家,而是安排我住在师大附近的一个宾馆里。她说这样见面方便,在一起的时间长。她几乎每天都要到宾馆来待上半天,有时借口散步在吃过晚饭后走到宾馆来看我。那次我在天津整一个月,前十天她丈夫在家——她丈夫是市委的什么部长——后二十天她丈夫出差去云南,又正好是她儿子放暑假,丈夫把儿子带走了,她便叫我去她家居住。我们此生未能成为夫妻,但是那二十天里我们就像真正的夫妻一样幸福,她对我献出了比妻子还深刻的柔情蜜意。在短暂的幸福的日子里,我几次对她说,淑敏,我满足了,你给我的幸福比我一生的苦难要多得多。

我刚到天津的头两天,她曾把她十八岁的儿子带到宾馆来,叫我辅导一下体育。她个子高,她丈夫个子也高,她儿子便也有了一副好身材,且很喜欢打篮球。她对我说,我曾经跟你说过,咱们有了儿子,一定要把他培养成一名画家或者一名优秀的运动员。现在你看看他吧,能不能成为一名优秀的篮球运动员。我认真地调教和测试了那个孩子几次,然后告诉她:不可能了,你儿子的腰腿已经硬了,搞体育为时已晚。她当时掉了几滴眼泪,十分伤感地说,这是他的造化呀!

这一次去天津我还见到了她的丈夫。那是她丈夫从云南回来的第二天,她借口给丈夫洗尘,和丈夫到我住的旅馆的餐厅里吃饭,她也安排我在他们对面的一张桌上吃饭,叫我看一眼她丈夫。吃着饭,我看见她丈夫对她很好,往她碗里搛菜。我当时心里就想,这是很好的一对夫妻,我不应该再和她来往了,我们的缘分该结束了。

但是,后来她又借口旅游和学术交流来过两次,每次都是发电报叫我在兰州等她……

我对李祥年的采访结束了。李祥年送我到白银路。临别时他握着我的手说:回到天津,请您去师大看看淑敏,你就说我叫您去看她的。去年她退休了。她是化学系的教授。她六十二岁了,但她还是那么可爱。请您告诉她:快七十岁了,我已是满头白发了,但仍然时时想念着她,没有一天不想她。

驿站长

许多在省交通厅工作过的老人都记得,交通厅有过一个“三·二六”事件。

那是1958年的3月26日,省交通厅和省交通厅下属单位的干部被集中到交通厅的大礼堂开会。你知道不知道,五十年代的交通厅就在中山林,现在的省歌剧团那儿。那一天,一下子抓了四十八个人,都是科以上的干部。那天进交通厅的时候,我根本没想到会抓我的,因为我是省交通厅直属的甘肃省第一汽车修理厂的检验科科长,大鸣大放期间带着一帮交通大学的学生搞实习,我就没参加大鸣大放。开会的头天晚上,厂长还召集我们科的人开会,研究如何降低修车成本,提高修车质量的问题,根本就没有抓我的什么预兆。所以那天进了交通厅,看见几个警察守住了门,只许进不许出,房顶上也有警察趴着,压着机枪,只是心里暗暗吃惊,觉得出什么事了,可万万没想到要抓我。那天的大会是交通厅党组书记、副厅长李平主持的。他宣布了四十八个右派、反革命、坏分子。前边的二十个人,宣布一个铐一个,带出去。第二十一个是杨子恒,省交通厅厅长,省民盟的主委,宣布他是极右分子。杨子恒把手举起来了,但没带手铐。从他开始,后边的二十八个人都没带手铐,宣布开除公职,送夹边沟劳动教养。

杨子恒没去夹边沟,人家是上层人士,可以自谋职业,可以开除公职在家待着,可我们其他人就不行了,全都押送到了夹边沟。我是最后的几个人当中的一个。我是定的历史反革命,我上学时加入过国民党。

前边戴手铐的二十个人都判刑了。

宣布我的名字的时候,身旁坐着几个大学生,有两个哭起来了,有一个问我,怎么办?我没说话,把自己戴的罗马表摘了下来,叫他送到我家去。

到了夹边沟,我在农业队劳动了十几天,就被调到副业队去了。我是汽车修理厂的工程师,到夹边沟农场几天,农场的司机就知道了,就跟场领导说,王新修是大厂来的修理汽车的行家,就把我调到副业队了,专门修汽车。夹边沟农场里只有两辆汽车,一辆是英国造的大卡车司蒂贝克,另一辆是美国造的大道奇。没车修的时候就修农业机械、缝纫机和自行车。夹边沟农场原先是劳改农场,劳改犯转移走时留下了十几辆自行车。那都是好自行车,三枪牌的,还有蓝翎。

在夹边沟农场,相比较而言,我是没受什么罪的:修汽车和农业机械是技术活,不是很累,再说刚去时吃四十五斤口粮,也能吃饱。可是,交通厅去的其他人可就受苦了。交通厅去的人大部分都是解放前就搞业务的知识分子,他们岁数大,原先就体质弱,手无缚鸡之力,叫他们在基建队和农业队劳动,挖大渠、开荒、平田整地抬土,累得受不了,粮食也不够吃,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这些人里,岁数最大的是王玉峰,那年他整六十岁。

我认识王玉峰很早了。我是抗日战争后期,1944年从重庆工学院——就是后来的西南工学院——毕业的,学的汽车修理和维护专业。那时候没有毕业分配这一说,只有招聘和应聘之说。当时国民党也在开发大西北,国民党军事委员会运输统制局战时西北运输管理局正在重庆招聘技术人员,我就报名了,录用了。国民党军事委员会运输统制局战时西北运输管理局属下有八九个运输大队,我分在三大队。三大队的驻地在酒泉县,于是我一下子从重庆到了酒泉县,在三大队当技术员,修理汽车。汽车修理工作是很辛苦的,全队一百八十辆汽车,哪儿都去。于是我经常跟车去乌鲁木齐——那时叫迪化——去哈密……有时车在路上抛锚了,捎个信打个电话来,我就要带着修理工开上汽车或搭着便车赶过去修车。

抗战时期,国民党军事委员会运输统制局在甘新边界星星峡设有一个站。我看到过许多人写的回忆录中说,抗战时经过柳园转运站去新疆去苏联或通过柳园转运站进入甘肃。不对,柳园那时什么都没有,站是设在星星峡的。它也不叫转运站,它的名字就叫西北运输管理局星星峡站。柳园到星星峡还有六十公里。对于这个问题,《红旗飘飘》一书中有一篇《悲壮的历程》写得对,说几乎全军覆没的西路红军几百人在李先念的率领下从河西走廊突围到了星星峡,新疆军阀盛世才派来十几辆大卡车,从星星峡把他们接到了新疆。为什么盛世才派的汽车从星星峡接西路军将士呢,就因为星星峡那时是甘肃最西边的一个统制局的站。这个站不大,站长、站员加上招待所服务员共计不过三四十人,但是这个站很重要,苏联援华的战争物资——汽车、汽油,装在箱子里尚未组装的飞机,枪炮子弹,都是由苏联的司机开车直接运到这里,交接和卸货,再由我国的司机开着他们开来的汽车或者用我们的汽车把货物运往内地,运往抗日前线。那些苏联来的司机坐汽车去哈密,乘飞机返回苏联。这个站既是转运站,又是汽车站,还是个驿站。从新疆来的旅客乘长途车到了这儿要换甘肃的客车,要重新买票,要在这儿住宿;民间的商用汽车从哈密驶来,必须在这儿过夜和加油;那些从巴丹吉林沙漠走出来还要去新疆的骆驼商队也要在这儿歇息和养精蓄锐,然后才能走向几百里的戈壁瀚海……

这个站在现在的柳园火车站西边六十公里处。那里是一片荒凉起伏的山峰。山不高,山头像大海上奔腾向前的浪涛,是一片拥挤的丘陵。就是这片丘陵之间,有一条像河道一样的峡谷,人称星星峡。这是内地通往新疆的唯一通道。星星峡站在这条峡的西口,一片宽阔平坦的荒滩,有一个能停二百多辆汽车的大院。院里有五六栋接待客人的平房,每栋有十几间。有宽阔的堆放货物的仓库。

这个站的站长就是王玉峰。

我第一次见王玉峰是1944年的冬季。我们队的两辆汽车抛锚在星星峡和哈密之间的甘新公路上,我从酒泉带了两个修理工开着一辆卡车赶去修理,然后返回,返回时在星星峡站住了一宿。

那一次住宿,我就对王玉峰产生了深刻的印象。一个老实、热情、对工作很尽职的人。那时他四十六七岁。

我们到那儿住下之后他亲自跑来看我们,问我们需要什么帮助。然后就招待我们吃手抓羊肉,不要钱,登记个名字就行。临睡觉还来问我们炕热不热?炉子旺不旺?

我以为我是运输管理局的干部,他才这样热情地接待。但后来我来这儿的次数多了,才发现不光是对我们对本系统的人这样,举凡路过这儿的人都是这样热忱与和蔼。商人,旅客,过往司机,凡是进了大院的人,凡在这儿吃顿饭和住宿的人他都如此热忱。有一次一位老司机对我说,就是共产党的干部经过这里,他也一视同仁热情接待。那司机已经在甘新公路上跑车多年了,他说新疆军阀盛世才原来和共产党合作,一起反对蒋介石,但后来不知啥原因,盛世才与共产党反目成仇,在新疆大肆抓捕和杀害共产党。许多共产党搭乘商人或者运输管理局的卡车经由星星峡逃往关内,盛世才便派了特务守候在星星峡捕捉他们。有些共产党就是在王玉峰的掩护下保全了性命的。这个司机说,那一年他跑车住在这里,亲眼看见几个穿便衣的人从一间客房里抓了两个人出来,可是叫王玉峰拦住了。他大声地训斥那几个穿便衣的人,说我不管你们是谁的人,我也不管你们抓的是不是共产党,反正我这个院子里住的人,你不能抓。你要是不听话,我就叫人把你们抓起来。那几个人乖乖地把人放了。放了还不算完,他叫来稽查队的人把那几个穿便衣的人撵了出去,不叫他们在招待所住了。

我相信那位老司机讲的话。运输管理局是个半军事化单位,直接归国民党军事委员会领导,甘肃和新疆都管不着它。星星峡站的大院门口有管理局自己的稽查队站岗,院里还有稽查队员巡逻。站长要是发话,稽查队就会把那些特务扣起来的。

王玉峰非常敬业。抗日战争后期,由于苏联对德国作战,没有什么援华物资经星星峡转运了,但这时在美国的援助下,国民党政府开发大西北的计划正在实行,美国支援的物资和汽车又到了这里,人员的流动量比以前增加了,星星峡站和站外已形成了一个热闹的小镇,店铺和旅馆有几十家。偌大的星星峡站,货物的装卸与交接、汽车站的管理、客人的住宿、吃饭和安全,虽然他手下有七八个站员,但件件事都要他督察和过问,每辆车上路他都要开路单,没有他开的路单,稽查队就要扣下。那时他才四十五六岁,但他的前额上刻着深深的抬头纹,驼着脊背。你如果有什么事找他,在他家中是找不到的。他总是在忙,他的身影在星星峡站的大院来来去去的,没一刻闲暇时光。

王玉峰是山东人。五六岁随父亲跑关东到了东北。他在东北读过几年书,后来被中长铁路录用。在铁路上由于自己的勤奋和努力,送到铁路的一个学校培训,后来当了中长铁路东北境内的一个小车站的站长。东三省被日本人占领,他不愿当亡国奴,随铁路职工撤退至西安。此时国民政府正大力开发西北大后方,——当时的口号是开发西北,公路第一;发展西北,移民第一——他又参加了甘新公路的建设,后来被派到星星峡当站长。他女人是病死在星星峡的,他自己带着儿子生活,没有再娶。他的儿子那年不是四岁就是五岁。我们经常看见他在接待客人时,他的儿子拉着他穿的皮袄怯生生地站在旁边。

不知为什么,看见王玉峰,我就想起普希金小说里写的驿站长西米翁·维林。

1949年8月26日,解放军解放了甘肃省会兰州,国民党西北军政长官公署和甘肃省党政军的余部在酒泉宣布起义。星星峡站被酒泉军管会接管。由于王玉峰口碑良好,酒泉军管会将他调来酒泉军管会后勤部工作。我记得是军管会派汽车从星星峡拉来他的家具的。他管理过那么大的一个转运站,但他的家具竟然只是一张床,几个皮箱和女人用过的一个梳妆柜,公家的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他都没有拿。

后来,共产党的西北军政委员会交通部组建私营汽车运营管理委员会,他调到甘肃分会当业务科长,工作就是给私营汽车配货。

五七年大鸣大放时,这个分会已经名存实亡,因为1956年国家进行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私营汽车公私合营变成了国家资产。

五七年大鸣大放他根本就没说一句话,只是因为他日常说过一些错话,省交通厅给他定了个政治坏分子。

五十年代我们国家从上到下宣传中苏友谊,说苏联帮助我国的社会主义建设,苏联老大哥如何好如何好;说苏联实行了农业集体化,农民加入集体农庄,老百姓如何如何幸福和富有。可王玉峰从他个人的生活经历出发当着交通厅领导的面说过这样的话:你见过苏联人吗?你知道苏联人吃的什么吗?苏联的司机到星星峡来,拿的干粮是黑面做的面包,干硬干硬的,能把狗打死。苏联的司机到星星峡来,穿着工作服,里边没有衬衫。苏联的司机都是酒鬼,把我仓库的汽车轮胎偷出去跟商人换酒喝……

当初去夹边沟的时候,领导对我们说,去农场是叫你们改造思想的,去了学习上几个月,思想改造好就回来了。可是我们到了夹边沟农场,才发现劳教比劳改还厉害。劳改有期限,劳动是磨洋工混日子,刑期混够了就释放了。劳教就没期限,劳动重得人受不了,得拼出十二分的劲头干活。你要给管教干部好印象呀,说明你改造好了,但是怎么才叫改造好了,并没有个标准,你得无休无止地劳动,且都是超重体力地劳动。到了1959年,口粮减到一人一天十一两——才半斤多一点——人饿得走不动了,浮肿了,还要出工干活,挖大渠,平田整地和开荒。

我的情况还可以凑合。有车就修车,没车时到缝纫组转一圈,然后就跑到菜地里偷点甜菜叶子什么的,拿回来煮着吃,填肚子。有时来修车的司机们给我几个馍,或者几斤他们偷下的麦子、豌豆之类的,我煮熟了装在口袋里,捏着嚼。可是王玉峰的情况很不妙……

那是1960年春季的一天黄昏,我从食堂打饭出来,在门口看见了他。他正和农业队的人排着队,在一口大缸前站着,打饭。他把我吓了一跳,他的脸肿得像是一个大倭瓜,眼睛细细的一条。他的脸皮肿得亮晃晃的,像是透明的油纸一样,手指头就能捅破的样子。头发长得像个疯子,胡子长得像乱草。他的眼睛好像也不大好用了。我看着他打完了饭往农业队的方向走,就喊他的名字。我喊了好几声,他才回过头,很茫然的眼光看着我,迟疑的口气说:

你是王新修吗?

我说他,你连我都认不出来吗?

他说眼睛麻了,天一黑就看不见了。

当时天还没黑,只是太阳已经落山了,回光返照还映亮着天空。我心里很不好受,说他:

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你看你,头发也不剪,胡子也不剃!

他一下子就哭起来:新修呀,人活到这个地步,没啥意思了……

看起来老汉是饿极了。那天我们站在路上说话,他就饿得忍不住了,一边说着话,一边喝糊糊汤,一会儿就把汤喝完了。我看他那种饥饿的样子,就把自己的那份糊糊倒在他的碗里,叫他喝。他是哭着喝完的,一边哭还一边说,作孽呀,我上辈子没积下德这辈子还债来的呀……

那天回到宿舍后我就想了,怎么样帮帮他。老汉一辈子都真诚待人,帮助人,尤其在星星峡的时候帮助过许多人,今天老汉自己落难了,我要不帮帮他,可是天理不容呀!

可我怎么才能帮他哩?想来想去,我决定找夹边沟农场的司机。夹边沟有个姓黄的司机,是酒泉地区劳改分局的局长黄钲的弟弟。我调到副业队,其实就是他跟农场领导建议的。我和他的关系很好,他常常从外头拿个馍呀抓几把粮食呀给我吃。

那司机还真帮忙。当天晚上,他就去食堂用一个围裙提来十几个豆面馍馍。叫我给王玉峰送去。过了几天,他的汽车需要修理,他把车停在杂工大院里,然后就去找领导,说汽车需要好好保养一下,我一个人忙不过来,需要叫两个人帮忙。他点名叫王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