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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柳情深传-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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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说此银子是零星凄来,其本人大半已出京,何从送还。华如只得收了。遂即另租了一个大宅子择吉成亲。
闲文不叙,且说华如这日成亲,拜堂时忽然记着雪花:“不知雪花今在否。前闻先生说在玉山,可惜玉山非我出京的便路,我此次讨亲后必回家乡看看,再去寻雪花未迟。”一面想一面拜堂,至送房以后再看这个邹小姐,是一个圆面,牙齿微微有点露的,相貌不恶亦不丑,却两只脚异常之小。华如见了私下说:“可惜,这脚若是我老大,老三见了亦不知喜欢如何。!”新人见华如不睡,自己不好去睡,偷眼看看丈夫,他是粉搓面团一般的新贵人,自己心上倒禁不住起来。坐不住,上床连鞋不脱睡作一团,看看丈夫犹未起,只得睡着等。
不一时华如亦起身在房中踱来踱去,心想:“我上半世际遇原来如此,我父亲与先生做了一世的时文偏不能中,因他自己为理法所拘不能变化,二人便说时文是害人的东西,我若无时文,焉有今日。”由此一想,不觉面有笑容。这邹小姐见了便以为男女成亲自然是喜欢的。再看华如,正脱去衣服。这邹小姐又惊且又爱,自己不知如何是好,便不能安睡,即坐起笑面相迎。华如亦恐冷落了新人便一只手握了新人的手说:“你为何起来?”这邹小姐便心跳不能回答。一时华如睡下,不能无情,将邹小姐浑身摸着,绝无动人的好处。这邹小姐以为丈夫喜欢他,便将一只小脚架在丈夫身上来。华如心想:“我不是喜欢这个的。”又恐怕邹小姐怪他冷淡,只得由他。
这边邹小姐觉丈夫在他身上摸了半日。忽然将手歇住便呼呼的睡了。弄得这邹小姐不上不下心中着急,只得着力捏了他一把,岂知华如正在做梦,梦见雪花走到房中说:“你有了新人,脚又小,今日是记不得我了。”
华如听了,自己记得未曾与邹小姐成了亲一般,急了便说:“没有,我是不爱小脚的。老太爷从前吩咐过三件事害人,惟时文已得好处,这句却违背了,其余何尝干犯。”
只见雪花尚有话说,却被邹小姐打醒,此时眼中心中只有雪花,哪有邹小姐。可怜邹小姐候了半夜只得睡了。这边华如晓得邹小姐心事”心想:“今夜难为他,明晨再安慰他未迟。”
不料次早华如末醒,邹小姐已醒,心想:“这丈夫恐是呆的。”便推醒了华如说:“你我既为夫妇,为何无半点恩爱?”华如觉得不好回答,半日说:“我何尝不知恩爱?只因我心中有事。自长毛反过,我已三年未曾回家,究不知家中大小平安与否。昨夜想了一夜,小姐可晓得上半夜我未曾睡着。”
小姐道:“明日回去再看,此时何必想他。”又将小脚架在华如身上,不准他丈夫起来。华如心想:“尔这人真错配了,我实不知小脚的好处,只见小脚死的好苦。大脚妇人如我师母般的便能耕种养他丈夫。所以我爱雪花亦是爱他脚大能做事。反乱时若不是他将我银子挑出,我还要讨饭。”一面想,一面便要将新人的小脚推掉起来。邹小姐知他心不在自己身上,留也无益只得听他。
原来华如一心要想出京,次日便与有才说知,有才亦说很好,随即通知他丈人,丈人便叫他家眷带去,华如只得答应。各人收拾了三四日,华如便带了家眷,同了有才父子,此回便雇了四乘双套的驴轿至天津下轮船至上海。华如要邀有才由杭州过衢州常山再到玉山以便自己好看看家乡,有才应允。便由上海至杭州,再从杭州搭了江山船,由富阳、严州、兰溪一路均系上水,又经过龙游,便知家门快近了。
不一日到了,华如一人进了村,四围一看,满目皆非,自己房屋亦不认得。还是家人胡雄看见,认得二少爷,赶忙进去报了。华如见各处均是小屋,知是长毛烧的,眼中已是流泪。随后见了大哥与三弟,兄弟不觉吃一惊,见大哥满面烟釉,瘦得如棺材里倒出僵尸一般。者三是瘦得如昆腔《醉菩提》戏中所唱的有二句可以持赠。说:“棱棱的瘦骨几根,瘪瘪的筋皮一片。”华如问了方知水如讨了亲便瘦得这般,又与三弟妇见了,方知亦是小脚”心中明白。于是众人一一见过,镜如又将阿莲已与了玉山陈家一节说了一遍。当时彼此因又谈及雪花,遂又互相叹赏。
华如又将在京已中了两榜,捐了知府分发江苏,并已曾娶亲,多亏大家凄赀一切告知,并说:“此时讨的邹小姐已在船中,等我先打探家乡可有房屋,你们可否无恙,然后再将轿子接他。”镜如听了,忙叫轿子抬去接。不——时抬到,并行李亦来了,大家相见毕,华如方说:“船上尚有我的东家,要送他到家,我须住一月方回来。”随着月娥等收出一间房,将邹小姐安顿好。一时并不见赵姨娘,春云二人,问了方知为小脚不能逃难死的。华如听了心想:小脚女人真真造孽。一面看收拾了,然后仍辞了合家回到船上,有才—接着问了。知是他安顿已好。
随即开船至常山。过山不到四日已到家了。华如一心记着雪花,住了三四日便要想他到妹子处看看,一则认认亲,二则便好将雪花带回。
这日遂带了土仪,备了礼物到陈府来见了亮轩。口称太老姻伯,便即见了妹夫妹子,看见雪花在旁,心中喜欢,只不好言语。兄妹相见自有一番亲热处。阿莲知他二哥是要将来到江苏候补,便于这日亮轩与华如接风吃酒后,夜间邀到房彼此各诉乱离分散以后的情形。谈至四更,然后令雪花送华如到书房中安睡。原来这书房即是陈芰亭的,芰亭成亲后便无人睡。雪花便大胆与华如各诉相思。华如说:“我已讨了一个人,明日回去,你看好不好?”并说:“不日我弄了钱,要到苏州候补去。”雪花自做过梦后一路狐疑,今日果见华如得了官,满心喜双,便问:“我呢?你可将我丢在这里么?”欲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冷眼旁观知利害 热心独抱替勤劳
却说华如听见雪花说“你可将我丢在这里么?”华如便与他顽笑,欲试试他的心,说:“你在这里很好,且逃难出来,各处岂无与你好的,你又生得招爱,我何必带你去。”
雪花听了信以为真,便说:“好好好,我可做尼姑去。”眼中就滴下泪来。
华如看见雪花急了便说:“我此来为什么?若说看妹子,何必这般要紧。”便说要接他回去,同到苏州去候差委。又告诉雪花讨的邹小姐脚小不能做事,我不合式并当夜未曾成亲的话细细说与雪花,雪花方才感激。便问华如:“你在这里住几日动身?”
华如说:“后日便动身,你可收抬收抬。”二人说至天将明时方散。次日华如又与妹子谈说在京并逃难情形,又与亮轩及妹夫谈至多时,方才回房。雪花跟进来说:“我已收抬好了,今日大家早睡,明日好起身。”说了便走。
次日雪花一早进房说:“轿两乘已雇好,快些辞了大家好赶路。”华如听了便叮嘱了妹子一番,又谢了亮轩祖孙收留二人之恩,遂带了雪花上轿。
在路不必细述,赶了三日便到家。雪花又与各人见了,伤感了一回,华如便当着大众说要收雪花为妾,大家听了亦说应该。当日便告了天地祖宗收了雪花。
是时家事已无人管,吃烟的吃烟,爱小脚的爱小脚,华如原是读书人,更不将家事放在心。此时又要起会变产业弄钱去候补。家中所有出息经手人赚了一皮拿在账房各人抢着就用。是时月如年巳二十岁,常想:“我家自长毛反后尚可整顿,无如大哥是家主,吃烟一概不问,讨了三个嫂嫂皆是小脚,不能做事。家中下人是一定不可少的,若是个个能做,何必要这许多男女仆妇,费这许多工食。二哥偏偏以时文中了,未做知府,闻得他已亏空一身。记得我公公托梦与父亲,父亲又交代我们说一时文、二鸦片、三小脚皆是害人的东西,我从前不信,今日想想一点不错,不知这三个哥哥如何了局。眼见家业留得有限,我若不寻个生路便是同归于尽。”又想:“天下最聪明的便是读书人,若将此聪明用在管家立业。家业必兴。如种田凿地皆有讲究。闻得现在外洋设了六个学堂,内有农学,是说耕种的专门讲究。此外,化学、重学、汽学、电学、矿学均皆学了有用,何必要将心用在时文,得了两榜便将别人弄得亏空不算,还要将自己的家业变光;至于妇人小脚,其害处不但不能保自己的性命,据我想想,家中养了猪亦是不会动的东西,但养了便有肉吃,若养了不动的小脚,不但无好处,且添出男工女仆的工食出来,又且不能管家,真真小脚要他何用?若将天下妇人尽放了脚,不要说使他种田,添了多少农夫,就使他种种棉花,理理蚕桑,得利亦不能计数。再不然帮帮男人做事,亦且各家均得了好帮手,何至再去雇人,又何至如养猪一般白白养他。我想妇人岂不知男子苦楚,吃吃力力在外赚钱供给他,惟其脚小不能相帮,故亦有心无力,此种妇人亦是有的;若说鸦片,原是外洋出的,闻得外洋人知他害人并不吃,不知中国人何以迷在这里头。若天下人不吃烟,省了这笔开销,积算起来,每日天下多的钱真真千千万万,且人人不吃鸦片,何事不可为?若吃了鸦片,男女生的儿子闻系骨头皆软的。且近年我们村坊皆种鸦片,可知天下亦系如此。我想此三件,惟鸦片为最毒。我虽年轻,切不可吃,至于时文,我小时未用过功,与他无涉;若小脚我是见我们家里共有五个人为小脚送了性命,倒也罢了,至于三个活小脚,我看他如同钉了脚镣的一般。其中三哥最苦,亏他舍得服伺,想是前世三哥欠他力气的。”因此月如每见他哥嫂六人,暗中点头嗟叹,以为此六人不知如何了局。又见二哥收了雪花,却又暗中喝采,果真妇人脚大的好。”
月如何以喝采?再说雪花,当日收的时候便对华如指着邹小姐低低说道:“你这个知府太太不要说自然要我服伺了。”原来这邹小姐亦是丝毫不动,见丈夫收了雪花,这日便对雪花看看品貌是万万要不得的。心中便妒忌他,要想压服,使丈夫再压雪花。岂知自己除小脚丈夫不喜欢以外,毫无本事可以压服了两人。只见丈夫这日便在雪花房里息了,邹氏无法可施只得罢了。
这边雪花见华如进了自己房来,正自久别生离愈加亲爱。
二人坐了,便将当日在破庙中锉炮子度日的时候营勇如何调戏,被他几几乎打杀及得梦被神道指点说“我嫁你后尚有一不得已之事,说时文遭劫许多话我不懂得,要教我不要怨悔,跟住你可知我逃不去了,要服伺你这位知府太太了。”
华如笑道:“你有本事。不怕把我当营勇。”
雪花一笑,半响道:“这是不晓得的。”
华如便说:“讨的邹小姐一事不能做,我不喜他,今日见我进你房,面色很不好看,”
雪花笑道:“你既怕他,不如请出去。”
华如笑了一笑便脱衣先睡,雪花亦脱了衣便钻进被来。华如用手摸他身上照常细滑,再摸他脚皮肉已不如前时,觉得异常粗糙,二手掌亦不如从前之软润。华如晓得雪花自经乱离,勤苦操作,以致手脚皆改了一个人,不但不嫌他反更爱他。
雪花自知年纪加大了两岁,手脚粗糙,说:“你不用摸,我件件不如邹小姐。”
华如不理他,至二更二人便睡了。次日雪花起来便不梳头即将邹小姐房中收拾得干干净净。又因月如自那日思想后恐家产耗尽,便请从前帮忙那个本家来将未卖尽的家产四股分了。月如便自己收管,镜如水如不能管,仍交与下人。还是玉英明白说:“每人家产有限,何必各人用人,不如同雇一个,开销亦可省些。”二人便依了。
华如这边收得分的产业,雪花便说:“我不收租,我取了田回来自己种。”华如要卖去将钱去候补,雪花说:“既如此可分我几亩,自种自吃。”华如便分与三十亩田,雪花便取了回来。雪花又说:“我们不雇人,烧火,煮饭,打水诸事我皆能做,等明年种田时再雇人未迟。邹小姐又惊又服,华如爱惜雪花不肯要他做,雪花不听。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觅生机山中立业 悔往事客舍谈心
却说华如这日自析产后一切粗重生活并不雇人,皆雪花独任其劳。邹小姐不能帮他,先妒他后亦不知不觉拜服他。雪花又将邹小姐马桶衣服一概倒的倒,洗的洗,邹小姐转而感谢他,华如因张罗不起,一时不能动身,坐在家中终日纳闷不提。
且记当年那个劳师母,他令丈夫投营,自己却逃在何处?原来师母闻长毛到了,便带了阿牛将家中所有什物搬至娘家,同娘家人一同逃至处州府遂昌县交界处一个山中。这山中有荒田二百余亩,高高低低并非平地。师母娘家人手多,见了这个地方,知无出息,长毛不来的,便在山中检了一个幽僻的地方,将家中所有的什物并劳师母家搬来,尽行搬至这个地方,往返七八遭,并将家中牛犬一齐运到。于是避了数月,带来粮米渐渐不敷,听得长毛尚在江西广丰一带,离山甚近不敢回家,大家无事做亦难度日,且知粮草不敷,大家商议,一切田器皆有,不如种起田来。遂就山势高低处去了草,锄锄平便是平田,远望如楼梯一般。
是时已八月初旬,大家商议救饥的方法,便有一个人说莫如种荞麦,此物落土八十日却可收割,大家齐说想得好。于是大家用力锄了数十处,劳师母带了阿牛锄平了七八处,各将养麦落了土。又去开垦了数十处,便种各豆。于是有荒山处无不开垦,各人皆占了一块,或十亩,或二十亩,劳师母母子两人便种了二十亩豆子。既皆下土,便皆种麦,四处又寻出零星不成块的地亦开出来便种土瓜,此物即名番薯,描了苗见土即生,苗上起节,一节插土便成—瓜,但有土得见天日,插无不活。“群芳谱”中极言其利,为备荒救饥第一等养生的粮食,大家又种了许多。至十日初,这山中高高低低均皆一望青葱,间着猩红的荞麦梗子。
不数年,知长毛尽退了,要想回家又舍不得山中出息,各人盖起草房来,劳师母更不必说亦难他不得的。所苦者,山高无水,大家又想出法子:将竹竿打通,引水分灌各处,于是大家又不怕了。大家说此处若有水便是桃花源。
到了荞麦收成时,可惜无水碓不能快碾。不得已,各用小石臼春出,大家又说此处可惜无水碓,各样出米之物就好省力气了。哪知大家将各种子落土后到了十一月,先收了荞麦,次收了豆子,末后收了土瓜,堆得满草房,连人不能容身了。惟有小麦是明年夏间收的,于是大家有一半不愿出山。此时劳师母心想:“这时丈夫不回家,若回家开门七件,哪件不奋?比投营吃人家的饭岂不好些。”于是劳师母便在山中居然成了家了。表过不提。
且说孔先生自从那日劝了华如不要读时文,是害人的,华如不听他,便辞了华如仍回饭店住了。不料这日先生将被出去店门口晒大阳,见玉山大路上来了一人,后边有行李一担,先生一看认得,是当年在场中论文那个副榜郑芝芯。芝芯见了先生便惊问道:“你为何在这里?”先生便将投营说起,次说到上海,末说到帮店至不得已住饭店细细告诉了。芝芯见了先生叹口气说:“我与你同是读书人,其为时文所误的,均是一样,我是恨极了。”
先生听了便问芝芯:“你为何恨得这般,可以说说么?”
芝芯道:“话长了,我至饭店同你谈一夜如何?”便叫挑行李的挑进去。是时已晚,二人便吃了晚饭,铺了铺,挑了灯各躺在铺上,芝芯便说:“孔先生,你知道我这两年被人欺负么?我说与你听听。你说读时文的有用无用?我从前原是有钱的,不多却积有二千金,前四年有三四个处州人叫我凑开木行,我答应了,便凄成千股。不料有个亲戚亦是并没有多钱的,见木行好,跟到木行中看看生意便与木行中管账的一说又凑了进去。当时又有一个朋友是与我说得来的亦凑在股内。就有许多亲戚看见木行生意好,拿些钱交与我那个亲戚放在行中生息,又不放心我那亲戚,问我说可放得心么?行中有此款钱否?我到行中见了账簿,见这款钱却是有的。我兄弟有笔钱早早交与那亲戚放在行中,此笔却没有。查了账后便回来通知那放钱生息的亲戚说是有的,又通知我兄弟说‘你放的一款账上却没有的’,说了这句话后两边便认定了,我便不放心我那亲戚,我犹不知那亲戚怀着坏心便将钱洋进出权柄交与他,又每年薪俸一百。不料我那亲戚贪心不足,不顾木行性命,至别处又开了一店,将本行招牌借了去,又钱庄各处移钱,又将木行中客本瞒了我并我那朋友,忽然移去二千元,行中登时不能移运,我二人得知,竭尽心力不能营救。我那亲戚眼见我二人空着手跳了半年,他全然不顾。这边放息的倒不怪他,一齐怪我口快,转向我逼索存款。这里尚有股东见我二人营救,只说我二人管事,一朝折本便一齐向我二人,逼我交还原凑的股来。四面夹攻,其时我自己存款亦有一千四百元,贴了摊账。众人不信,说我假造的,又说我是将人送礼的。其实众凑东不但无钱,并各股应出的亦不齐,不但不齐,各凑东拖去银洋亦不认,那原经手的人又死了,于是我有口难分,不得已至神前焚香。弄了一年多,方将要紧款遗去,其余看情面上一概让讫。尚有一笔公款未清,幸有一知己借我八十元凑用了方将公款弥补。那亲戚不但不顾,且背地里说我坏话,于是至亲骨肉一概以我为口实,至今账目虽了,我手头已赔得一空如洗。”
先生道:“难得你,这个借你钱的姓甚么?”
芝芯道:“姓濮阳,单名增,号益斋,此人有八个字好赠他,你知道哪八个字?就是那‘疏财仗义,拯乏怜才’这八个字。我是用过他钱不止这一次,我若无此人搭救,这次早已丢脸。”
先生道:“为何只少八十元便要丢脸?”
芝芯道:“你不晓得,我原说有经手地方公项。因倒行被人吞吃下去,我须赔出。若像从前有钱时,何怕七八百我皆赔得出。今生意倒闭,你想我从何赔垫?我又是在正场面上人,一时官府追究,若不赔出岂不是丢脸么!故我说此人即是我终身的大恩人。先生你不晓得,我一生从未曾低头过,亦未曾用过别人半毫三分不义的钱财,亦不曾欠过一人的私债,即至今日亦不欠一人,我因此敢说硬话,只见了此人便不能不低头。”
先生笑道:“我闻得人说你平日为人心高气傲,无一人在你眼睛里,有多少人拜服你学问,欲结交你,你总看不起他,为何只用了此人八十元你便如此拜服他?”
芝芯道:“你不晓得,大凡朋友于钱财上原可以有无相通,若朋友倒了运时,你看世上人个个是锦上添花,哪一个肯雪中送炭,这益斋偏于我落魄时借我,是何等眼力,何等胸襟,何等局量,何等学问,不得不叫我十分感激。可怜用了半年,只因了十余元利息,幸他不甚计较。我本要在外赚钱还他,无奈我这数年运气不好,总不能还他,因此我亦无面见他,日后我总须想出一个法子报了这人的大恩方有面孔立在世上,”
先生听了半日说道:“哦,是了,此人是否旧年为国家欠了日本兵费部议息,借民间私债以偿倭款。此人母亲继先夫遗志不要皇上利息,愿将钗环衣饰变卖助银一千两,今年皇上览奏大喜,赏给‘急公好义’匾额,至今四海闻名。阁下所说莫非此个否?”
芝芯道:“正是此人。”
先生又道:“此人母亲姓甚么?”
芝芯道:“这位太夫人姓陈,本系富家女,难得嫁了个丈夫,号西侯,亦是一个孝子,人人皆知道的,可惜西侯公早卒,因此这陈夫人说又是一个节妇。两人早蒙朝迁旌奖过的。”
先生道:“原来如此,但这人见母亲捐银可爱惜否?”
芝芯道:“益斋亦是上承父志又且孝顺母亲,那有丝毫爱惜。”
先生道:“如此便又是个孝子了,大凡孝父母的必有血性,待朋友必是好的。”
芝芯说:“朋友亦尚有好的,但见我没了钱便不像从前到我家一日二次豁拳吃酒的高兴。就绝迹不来了。并那与我说得来的反与我那亲戚同了一路编排我不是,在背面说坏话。我兄弟又怨我了不得,可怜我当时以坐了馆不能分身,到行自己拿了银钱,出入的银钱便弄得我九死一生。”
先生道:“难道人不知你行中有钱存放么?”
芝芯道:“人总疑心我无钱。”
先生道:“我亦疑心。”
芝芯听了便说:“我若无钱将人送礼我便……”
先生听到这句便知芝芯急了要发咒,只得说:“罢了,罢了,我们总是为时文所误不知世情之艰险,然则今日你要到哪里去?”
芝芯道:“我有个学生做饶州浮粱县厘卡上委员,我去寻学生,学生送了我八十元,因从这路回来,不想就遇见了你,我打算过了明年到苏州去。”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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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苦莲娘夜夫失业 老学究访旧投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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