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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雀-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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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访没用,有人给我出主意,让我找包学正,说他是清官,敢为老百姓说话。我就去找他,我一进门就给他跪下,大喊冤枉,看他管不管……他很生气,黑着脸说,起来,有话好好说,跪什么跪!我不起来,我说你要是不管我的事我就不起来。他说你还没说什么事让我怎么管?我就把你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他听几句,又让我起来;我不起来,我说你到底管不管,你要不管……他说你起来我就管,你不起来我就不管,又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这我才起来,把你告王绰的事根根秧秧都说给他听……
他听后,脸黑着,眉头皱着,一句话也不说。我说你怕了,他不说话。我想他肯定是怕了,咱们市里的官儿哪一个不怕王绰呢?如果不是在他家里,我真想骂他,都是软蛋,都他妈的是软蛋!
停一会儿,他哼了一声,他说你先回去,写一个材料给我。我说我带着呢,我把材料交给他……这是上个月的事,当时省里的有个工作组在市里,他让我也给工作组一份材料,我照办了……
后来我又去找过他两次,他说快了,快了。有一次他还让我在他家吃饭,我哪能呢?昨天他让人通知我,说你今天出来……
他们决定去看望包学正,为此他们特意买了5斤苹果。下午刘树根还洗了个澡,换上了干净衣服。
晚上,他们拎着苹果来到包学正家。一路上刘树根都觉得怪怪的,他没有送礼的习惯,更没有给大人物送礼的习惯。在这个小城市包学正的确算得上是一个大人物。刘树根也曾见识过一些这个城市的大人物,他们一本正经,似乎每时每刻都有很重要的事在等着他们去处理,他们没有时间听他刘树根诉苦诉冤,总是很快把他扔在一边。
有几次他走着走着又站住了,他不想去给包学正送礼,尽管包学正有恩于他。一个当官的帮老百姓一点忙就必须去给他送礼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倒宁愿继续待在看守所里。当官的就应该帮老百姓,他认为这是他们的职责。但这并不是主要的。他不想去,主要是因为恐惧,他害怕被怜悯,害怕那种优越感很强的温情,害怕那种像看外星人一样的目光。他不想被人可怜。妻子好像知道他为什么站住不走,她不点破,而是在前边等着他。于是他只好跟上去。
包学正好像知道他们要来,在家等着,他打开门,一点儿也不吃惊,更没有怜悯的表情,只是平淡地说:“出来了?”
刘树根虽然对踏进铺着大理石地板的客厅仍有畏惧,但已经不那么紧张了,他没说话,妻子在他前边说:“出来了。”
“出来就好,出来就好。”包学正正在逗一岁多的小孙子玩,他让小保姆将小孙子抱出去,到外边去玩。他请他们坐沙发上,给他们开了两听冰镇的雪碧,说:“受苦了,受苦了!”
这样简单的两句话让刘树根心里热乎乎的,多少年没人这样和他说话了,人们总是搪塞他、训斥他,语气总是不耐烦和厌恶,好像他是一只惹人讨厌的苍蝇。他喉咙里堵着一团热气,说不出话。
接着,包学正问他在里边受罪了吗,他说开始时受了点罪,后来就挺好的,习惯了。包学正又问他能吃饱吗,他说吃不饱也差不多,反正又不出大力气。包学正问他今后有什么打算,他说没什么打算……
一问一答间,刘树根渐渐感到他们像是在拉家常,他不再觉得包学正是个大人物了,甚至还觉得他有些可亲,说不定他还能帮他更多呢!他想,有这样一个人帮助,也许能扳倒王绰吧……他正在幻想着,突然听到包学正劝他好好生活别再告了,他马上警觉起来,本能地顶撞道——
“不行!我还要告!”
包学正说:“你就不怕再进去吗?”
刘树根说:“不怕,我什么都不怕!”
腊梅说:“我们这么多年的苦不能白吃。”
包学正说:“我理解,我理解,可是……你们最好还是再想一想,想一想,你们斗得过吗?”
刘树根说:“斗不过也要斗!”
一枝火焰 坚硬无比(5)
腊梅说:“豁出去了,反正工作也丢了,牢也坐了。”
包学正说:“我也是为你们好,我怕——”
刘树根说:“我知道你是为我们好,我知道,可我们不能不告,无论怎样我们都是要告下去的……”
包学正见劝不住他们,就对他们说:“你们要多注意一点,留点心……”
包学正显然还有话要对他们说,但他犹豫一下,打住了。他送给他们一个傻瓜相机和500块钱。
他们说啥也不收,包学正说相机会有用的,钱你们先拿住,以后生活宽裕了再还我。他们还是不要,包学正拉下脸说你们要不接住以后就别登这个门了。于是他们只好收下了。包学正又送给他们两卷胶卷。
临出门时,包学正叫住他们,把两听打开的雪碧递到他们手中,说:“拿着喝吧,已经打开,别浪费了。”
刘树根没想到后来他会与包学正建立那么亲密的关系。他出来的第5天,包学正托人给他送来了一袋面、一袋米,还有两斤肉。又过了5天,包学正又托人给他送来一辆三轮车,腊梅卖菜正需要一辆三轮车呢。
包学正第3次托人给他送东西时,他拉住那人不让走,他说无功不受禄,我不能白要他的东西。那个小伙子个子不高,长相一般,像灰麻雀那么平凡,走到大街上马上会被人流淹没。上两次的东西也是他送过来的,这次他送的是一壶色拉油和一箱鸡蛋。小伙子很为难,他说你要不收下,我没法给包主席交差。刘树根不管那些,一定让他把东西拿走。
小伙子突然表现得很神秘,他探头往外边看看——外边能有什么呢,在这个贫民窟似的地方,小偷也不大光顾的。
小伙子让他发誓保密,他觉得受了侮辱,说:“你要信不过我就别说好了。”
小伙子让他小声点,说不是信不过他,而是事关重大。小伙子吞吞吐吐的,犹豫着不知该说不该说。
后来小伙子坐下来了,他拉刘树根也坐下,他问刘树根有烟吗,刘树根说没有,要去给他买。他说算了,不吸了,然后下了决心一般,开始说出事情的原委:
“我父亲是个退休老干部,在台上时,因看不惯王绰的做法,老受排挤,没少受气。现在他退休了,想向上反映王绰的问题,又怕打击报复,给包主席商量;包主席说你在告王绰,还有一些老干部也想告王绰,建议大家联合起来,先把证据弄扎实……”
这想法倒是不错,人多力量大嘛,可刘树根不明白包学正为什么老送东西给他。
小伙子说这是大家的一点心意,他特别强调了“大家”。
“他们想让我干什么?”
“想让你别为生活发愁,好去告状。”
“他们呢?”
刘树根一下子点中了要害,小伙子又变得吞吞吐吐了,他说:“怎么说呢,还是有些顾虑,毕竟都有单位,怕就怕万一打草惊蛇,对谁都没有好处……你……你反正已经明白了,大家都知道,所以……他们想在后边支持你,给你帮助,给你提供信息,让你去告……另外,包主席也会支持的……”
既然挑明了,刘树根就心安理得地把东西收下了。
小伙子临走时一再叮嘱刘树根,让他保密;还说让他以后别再去包主席家,免得坏事。小伙子说他会经常与他联系的。他问小伙子名字,小伙子说:“叫我唐三儿好了。”
生活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他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了,他有了许多同盟者;尽管他见不到这些同盟者,但他知道他们确实存在,他们就在这个城市中,在机关家属院那些千篇一律的单元房中,或者在清晨河边遛弯儿的人群中——他不认识他们,但他们认识他,他们在暗中支持他。
通过唐三儿,他们为他提供了许多信息,这些信息大都是模糊的、不确定的、表面的,或者是推测的,更多的只是线索。尽管如此,他仍然感到很振奋,毕竟许多情况他闻所未闻。相比之下,他掌握的情况简直少得可怜,而且多是以前的。他觉得自己对王绰已经够了解的,可他们说的一些事情仍然让他感到震惊——他们说王绰是一个最虚伪的人,他把自己树成廉洁勤政的模范,而骨子里却不是这么回事。他坏事做绝,称得上是“五毒市长”:传说他每星期要搞一个处女;他到澳门赌博一次输掉200万元;他有5处房子,其中临江两处,省城一处,京城两处;至于受贿多少,没人说得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数目不会小。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情况,是说他和黑社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让黑社会为他服务……这就是王绰,春风得意步步高升的王绰!
他们说王绰经常到玫瑰山庄去,而那儿是一个淫窟。
为了证实他们的说法,刘树根装扮成乞丐在玫瑰山庄北边的沟渠里守候了5天。
一枝火焰 坚硬无比(6)
这是怎样的5天啊,开始两天他几乎是在喂养成堆的蚊虫,简直比在看守所的日子还难挨,后来更糟糕:下雨了,天像被戳了个窟窿,雨水从天上倾倒下来,像突然长出的茂密丛林,他深陷其中,不辨南北。他从隐蔽的地方出来,幽灵般地在雨中徘徊,冷得发抖。他也许应该放弃,可他没有;他回家换换衣服,穿上雨衣,揣上馒头又出来了。妻子不让他出去,但没拦住。
他终于在第5天傍晚发现了王绰的车。王绰来这儿干什么呢?而在这儿又能干什么呢,除了逍遥自在?王绰待到很晚才出来……第二天电视和报纸都报道了王绰这天晚上的行踪,但报道的不是他在淫窟销魂,而是冒雨到大堤上去检查防汛工作。
不幸的是,刘树根被玫瑰山庄的保安给抓住了,他们没收了他的相机。他想,这下完了,这些人穷凶极恶,不会善罢甘休的……那个经理模样的人审问他,扇他耳光,还给他肚子上来了一拳,这一拳打得他灵魂出窍几乎昏迷过去,借着一道枝形闪电,他看到了自己的可怜样……一个一直在旁边看着他挨打的小个子走过来,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锐利,竟然叫出了他的名字……小个子劝他好好过活、养家糊口……
类似的话他曾从包学正那儿听到过,但包学正给他的是关怀;此人给他的却是嘲讽,好像要故意刺激他似的……他想把唾沫吐他脸上,但忍住了……不可思议,也是万幸的是,小个子做主把他给放了,看来小个子是他们的头儿……
他没想到他们连相机也还给了他……
可是,他并非总是这么幸运。
几天后,这场雨还没有停,但已经是断断续续的了,有时简直像蛤蟆尿似的就那么几滴。傍晚,他看望父母回来,骑着自行车往回赶。路上没什么行人,车辆也很少,尽管如此,他还是尽量靠着公路边骑……过往的车辆都打开了车灯,灯光打在柏油路面上,水汪汪黑亮亮的,一个个小水坑像镜子一样反光……
他骑着车,看到城市像一个光灿夺目的蛋在远处放射着柔和的光,那儿有一个简陋的住所,妻子正在等待着他。空气清新,他听到从身边经过的车辆车轮摩擦路面的沙沙声……
突然,他感到从身后射过来的车灯光发生了偏转,其实这种偏转一般人根本觉察不了。如果是平时他也觉察不了,今天他是靠着本能或者神秘的预感觉得身后的灯光在偏转;随之,他被突然冒出的恐惧攫住,他听到轮胎磨擦路面的声音与别的车辆不同,听到逼近的声音,听到撞击声——他感到自己被用力推了一下,一阵眩晕,他飞了起来……
在飞起的一瞬间,他狠狠地踹了一下自行车,要将自行车抛弃,独自飞翔……他要逃离,他依靠惯性往路边的沟里窜去……他擦着沟壁滑了很远,茂密的草、柔软的泥和更为柔软的水消解了野蛮的力量,救了他的命……自行车被撞得像个麻花似的,他却大难不死,而且只是受了轻伤。一位好心的司机把车停下来,救了他,要不他会被沟里的水淹死的。
他没住院,只是在家里躺了几天,由妻子照顾他。他的半边脸被擦得没皮了,右胳膊脱臼,不过都问题不大,脸上涂了药膏,右胳膊也复位了,吊着绷带。医生说不碍事的,休息几天就好了。
这天唐三儿来看望他,看到他这副样子,很吃惊。
刘树根说:“老弟,差一点你就见不到我了。”
“怎么回事?”
“还不是有人想要我的命呗,”刘树根说,“可是,你看,阎王爷不收我。”
刘树根说了被车撞的经过,唐三儿问报案了吗,刘树根说没,车跑了报案有什么用,再说连车是什么样儿也没看到,怎么报案?
唐三儿说:“我看是‘蝙蝠’干的。”
“除了‘蝙蝠’,没人惦记我这条贱命。”他们不愿提王绰的名字,特意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蝙蝠”。
“‘蝙蝠’是不是掌握了什么情况?”唐三儿有所担心。
“‘蝙蝠’早就想要我死,可我就是死不了。”
“有人跟踪你吗?”
“没发现。”
“你要小心,‘蝙蝠’不会就此罢手的。”
“我不怕‘蝙蝠’,他妈的,死了我变成鬼也不会放过‘蝙蝠’!”
“你不能死!”
“我死不了,阎王爷不要我。”
刘树根笑起来,好像这一回合他胜利了似的。其实他就是这样认为的:即使不能说他挫败了‘蝙蝠’的阴谋,至少可以说他让‘蝙蝠’的阴谋落空了。他笑得很天真,很开心,没有一点凄凉和自我怜悯,也没有一点矫揉造作。
唐三儿这次来又为他提供了一条信息,说‘蝙蝠’最近老在麒麟小区出没,那儿是高档别墅区,‘蝙蝠’和住在那儿的一个单身女子有来往,那女子有套别墅,不知是谁出钱买的。唐三儿见过那个女的,说那女的经常穿一身黑衣服,脸上还有雀斑,乍一看甚至不觉得她漂亮,但看了一眼之后你就再也忘不了了,你会像中邪了一般老想她,可又搞不清为什么要想她。
一枝火焰 坚硬无比(7)
“她简直是个妖精,”唐三儿说,“真的是妖精,迷死人不偿命。”
“从哪儿冒出来的?”
“不知道,没人知道她的来历。”
“‘蝙蝠’陷进去了?”
“看来是陷进去了。”
“有照片吗?”
“没有,他们俩从来没一起出现过。”
“哼——”
两天后,唐三儿又来了。这时刘树根脸上已经结了痂,右胳膊也能活动了,虽然还不是很灵活。
唐三儿的神色异于往日,有点紧张,有点不安,有点庄重,而他却竭力掩饰着,故意装作很轻松的样子。他问刘树根的伤怎么样了,又问刘树根能不能单独行动,还问刘树根家里有没有困难,儿子又有信吗……
“什么事你就直说吧,别拐弯抹角了。”刘树根喜欢直来直去,不喜欢吞吞吐吐。
“上次说的女的查出来了,她叫麦婧,那别墅是以她的名义买的……不过,今天我来不是为这事……”唐三儿又探头看了看外边,小心得有些可笑,他压低声音说,“这件事很重要,包主席说一定得小心,一点儿也不敢大意……”
唐三儿有些发抖——也许是激动,也许是害怕。他解帆布包时费了很大劲,其实他只要轻轻一拉就开了,因为系的是活扣儿;可他却将活扣儿弄成了死扣,而且越弄越紧,奇……書∧網越是想解开越是解不开,后来他恨不得手里有一把亚历山大之剑,一下子将其斩断……他终于解开时,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他的嘴唇也在抖,话说得结结巴巴:“这很重要,这是28个党员的……”
是他们的身家性命吗?是他们的政治前途吗?是他们的钱财吗?唐三儿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重托。他说这是28个党员的重托,他们都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唐三儿拿出一份材料翻到最后一页让刘树根看,那是大半页签名,每个名字上都摁有像血一样鲜红的手印,大约一半指印能看清指纹,一半看不到指纹或看到的是模糊的指纹……
每个指纹后边都浮现出一张面孔,每个面孔都有一双热切的眼睛,每双眼睛都在注视他……
刘树根有些感动,他感到这么多人都站到了他一边,都和他在一起,他们的身躯甚至能挡住不道德的洪水,像一道堤坝一样。
这下好了,刘树根想,不信扳不倒“蝙蝠”。
他理解了唐三儿的谨慎和担忧。唐三儿说:“夜长梦多,你最好明天就动身,不去省里,直接到北京……”
唐三儿给他1000块钱,他收下了。唐三儿让他明天步行出城,不是出北城,而是出南城,在城外坐往吴城去的长途汽车,然后在吴城坐上往北京去的火车。
为什么这样折腾呢?省城和京城都在北边,为什么先南下呢?唐三儿说:不这样他就会被抓回来,会再被投进监狱,公安局已经将他当成了破坏稳定的坏分子,他们奉有命令,只要他胆敢去省城或京城,就将他抓起来,先抓起来再说。
“想不到他们还挺把我当回事!”刘树根说。
“往南他们不防。”唐三儿说。
“这倒是——谁的主意?”
“包主席……很关心你。”
他看到唐三儿在裤子上擦手心的汗,好像是手心痒了他在那儿蹭痒……
翌日,刘树根悄然离开临江市,先南后北,顺利地避开了临江市的公安人员,成功地到北京将材料递到了中纪委。他没去信访办,这也是包主席的主意。
他从北京回来时是个下雨的早晨,雨不大,但很凄凉。车上的人大多没带伞,不过接站的人都带着伞。他从没有让人接站的习惯,再说,他家里没电话,怎么和老婆联系?
秋雨很凉,风吹过的时候更凉。车站的地面总是最脏的,雨一落到地上,马上变得像墨汁一样黑,给人的感觉好像下的是黑雨。出站时没有一个人认出他,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刚干了一件大事,谁也不会想到他刚在“蝙蝠”的屁股上狠狠地踹了一脚。够“蝙蝠”受的了,他想,“蝙蝠”疯狂是因为“蝙蝠”害怕。
发抖吧,畜生!他趾高气扬地走出车站,像一个得胜还朝的将军。他任雨水洒在脸上。出站后,所有人都作鸟兽散。他跑到一个帆布篷下避雨。他抬头看看天,天像一块不透明的灰布,没有一丝光亮从布后面透过来,因为没有一丝缝隙。
两个穿黑雨衣的人从他身旁走过,又回过头来看他一眼。有什么好看的?他早上没洗脸,没梳头,没刮胡子,没刷牙,加上夜里没睡好,可以想像出自己那副尊容;他看看脚上的鞋,已经全是黑色了,裤腿也成了黑色,而且是肮脏的黑色。他是不是像个逃犯?
他避雨的地方是个早餐点,里边有热腾腾的胡辣汤,有刚出锅的油条,有肉包子,有豆浆,有豆腐脑,等等。他决定挥霍一次。他有理由这样做:一是下雨,老天爷不让他马上回去,而这又是吃早饭时间;二是他完成了使命,无论如何也该犒劳一下自己;三是……有前两条就够了,于是他从容坐下来,要了一碗胡辣汤和一斤油条。他边享用着自己的早餐,边看着外边的行人和雨。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一枝火焰 坚硬无比(8)
吃过早餐,他又为老婆称了半斤刚出锅的油条。
“到家里还应该是热的。”他想。
雨还是那样,不大,但在雨中走一会儿足以把衣服淋湿。他叫了一辆带篷的三轮,谈好价钱,坐上去。
“这3块钱,”他想,“平时完全可以省下来。”
他住的地方是城乡结合部,一个小村庄,叫草寺,谁也不知道这名字是怎么来的。这儿住的什么人都有,但以小商小贩、小偷小摸居多,再就是“野鸡”——在路边小树林里向民工和捡破烂者卖淫的妓女——也看上了这儿房租便宜。这个村庄发生什么事都不足为奇。
这儿的道路实在太糟糕了,尤其是下雨天,泥泞、光滑、狭窄,三轮车司机嘟嘟囔囔不想往里边去,刘树根坚持让开进去,他好不容易坐一次车,还能不坐到家门口吗?再说了,雨还没停,他不想淋雨。
刘树根在巷道口下车。
走进巷子,他感到少有的寂静,他能听到雨滴落在洋铁皮上的声音。自己的脚步声听上去异常响亮。院门开着,妻子的三轮车停在门口——显然妻子下雨天也不肯休息。
回到家,妻子正在择菜。她每天天不亮就到河边去批发蔬菜,回来捡摘、分扎,有的还要简单地洗一洗,然后到菜市场去卖。她挣的钱基本上能够维持生计。她用剪刀把烂菜叶剪掉。菜堆上放着一件塑料雨衣,湿漉漉的,往下滴水。
他第一次发现妻子头上那么多白发,她刚刚46岁,看上去却像50多岁的样子。
“我给你买了油条,趁热吃吧。”
“我算着你今天该回来了,”她没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他一眼,说,“没淋雨?”
“我坐三轮回来的。”
“昨天唐三儿来过。”
“有事吗?”
“他只是看看你回来了没有。”
“他是不放心。”
“你吃了没?”
“我吃过了,我来择,你趁热把油条吃了。”
“一会儿就完,你听——”
门外有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是往他们家来的……这么早,会是谁呢?从来没有人这么早来他家,从来没有……脚步声很沉重……不是一个人……已到家门口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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