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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进城-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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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有一次,晶把民警的枪缴获过来,还把民警绑在了床上,然后就拿着民警的枪把玩,还扬言要把这支枪带到火车上去,说这枪戴在民警的身上简直就是个装饰……民警无论如何没法和晶再生活下去了,于是提出了离婚,离就离,谁旧谁呀!晶干净利落地办完了离婚手续,完事之后,她又潇洒地开上火车,大江南北地飞奔了。从那以盾,晶再也没有提结婚的事,一直到现在,她仍一人快乐地生活着。
海是最令父亲头疼的一个孩子,他生性怯懦,多愁善感,为一片落叶,一点残红也士伤心不已。他时常泪水涟涟,抑郁寡欢。海喜欢读书,经常可以看见海躲在自己的房间里,读一些中外爱情故事,他时常一边读书一边抹眼泪。气得父亲不止一次地骂他:没出息的货!就连母亲为海这种样子,也不停地叹气。她知道海的性格很像自己,如果海是个女孩也没什么不好,可他偏偏是个男人。母亲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因此,母亲为海的性格长吁短叹。
海高中毕业,当父亲提出要送海去当一名海军时,母亲没有提出异议,她也以为把海送出去锻炼锻炼对改变海的性格会有好处。父亲认为让诲去当海军,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到大风大浪里去磨练。于是,海别无选择地当上了一名海军。海当的是潜艇兵,训练时潜艇在海底一呆就是一个月,有时甚至几个月,真正的是海底世界。一艘艇上干部战士也就是十几个人,在狭窄的空间里大部分时间是在洞穴一样的空间里生存,别说是侮,就是有二十几年兵龄的潜艇长也吃不消。海又生性孤独,无法排遣。于是,不满一年,海的精神就出现了问题。后来,海彼送到了精神病医院,从那以后,只要有人当着海的面一提起海军和大悔,海便会浑身发抖目光呆滞。
从此以后,家里没人再说有关海军的事了。海出院以后,被母亲调到了自己的身边,在文工团里当上了一名文艺乓。
父亲对不争气的海也死了心了,他不相信海以后还会有什么出息。他曾对母亲说:就当我没这个儿子吧!他对母亲如何安置海也听之任之了。
海来到文工团以后,却如鱼得水,他先是写歌词,后来就学会了作曲。时间到了80年代,海创作的爱情歌曲曾风靡全国,倾倒了许许多多的少男少女。一时间海红了起来,报纸上,电视里都称海是天才作曲家。于是,海频频地在电视上抛头露面。向海求爱的年轻漂亮女孩子多得不计其数,认识的不认识的,海每天都能收到几封求爱信,可海却一个也没看上,一晃,海都三十岁了,海仍没找到合适的女朋友。
后来母亲急迫地问海:你到底想找个啥样的?
海的回答让母亲吃惊,海说:我要找像姐那样的女朋友!海这么说,不能不让母亲吃惊,母亲曾挖心掏肺地开导海:你姐晶那样的女孩有什么好?没心没肺的,还不会过日子。
侮这回坚定他说:找不到晶那样的女孩,我就不找了!
父亲叹气,母亲也摇头。他们又想起海是得过病的,对一个得过精神病的人,他们还能说什么呢?
晶隔三差五的总要在家住上一阵子,然后又出车了。晶每次回来,都是海最愉快的日子,他总要找理由呆在晶的房间里,和姐说说笑笑。晶一走,海就没了笑声,他把晶用过的东西,老鼠搬家似地运到自己的房间里,然后关上房门创作他的爱情歌曲。
13
父亲在五十六岁那一年,一纸命令被宣布提前离休了。像父亲这一级别的军人,正常情况下是可以干到六十岁的,并且还有荣升的可能。但父亲却在军区参谋长的职位上提前离休了。
父亲被宣布提前离休,有两件大事和他有关系,也就是说这两件事构成了父亲一生中最大的错误。一件是,他把部队装备的军车卖给了老家的县里。父亲卖军车不是一辆二辆,而是一批!在这之前,老家的县里领导几次三番地找到父亲,让父亲帮助买一些能够运输的卡车。父亲的老家很偏僻,一直没有能够通上火车,交通的任务,只能由汽车来完成。由于交通的不发达,直接影响了父亲老家所在县的落后。这是件大事,父亲也在为老家的落后贫穷而着急。当时的经济情形是,一切都在计划经济下运作,一汽生产的解放牌汽车。由国家统一分配,别说父亲老家所在的县,就是省里一年也得不到几台这样的汽车。
老家的人为交通着急,父亲更急,终于有了机会,军委为父亲所在的部队配备了一批军车,文件落在了父亲手里,父亲眼睛一亮,他想都没想,便大笔一挥,在文件上批示这批军车支援给了地方。地方当然就是父亲老家所在的县。在老家县内的每条公路上,都可以看到染着草绿色的军车,在忙碌地奔驰。
父亲没想到的是,这会是件错误。他了解部队的装备,此时部队的装备比几十年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令父亲感到很满意。他盼望着新的一轮战争打响,可他等了十儿年也不见有什么战争,于是父亲失望了。没有战争的部队,要那么好的装备干什么?简直是浪费!还不如让这批装备去支援地方建设。父亲理由充分地把这批军车卖给了老家。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父亲老家所在的县,为了感谢父亲多年来的厚爱和关怀,在父亲老家选了一块风水宝地,为父亲建了一座宽大豪华的墓地。父亲对这块墓地却一无所知,这是县里领导背着父亲做的。原因是,父亲曾不止一次他说过,将来死后要安葬在老家,而不去什么火葬场。这又是父亲思想的一种局限。那块墓地一切都准备就绪,就等着父亲“叶落归根”了。按照县领导的想法这也没啥,家乡出了一位将军,这是儿百年没遇到的大事。将军死后回到家乡,这也是人之常情。况且,将军又力家乡谋了那么多的好处,为将军修块墓地又算得了啥?
纸里包不住人,两件事加起来,事情就闹大了,先是军区领导知道了,军区领导觉得这件事情非同一般,又上报了军委。军委在派出工作组调查了两件事之后,在铁证如山的情况下,一个命令将父亲召到了北京,由总部领导亲自找父亲谈了话。
在事实面前,父亲哑口无言,但父亲不明白的是,这怎么能算是错误?!在父亲从北京回来不久,便被宣布离休了。
离休后的父亲一下子就苍老了。他闲在家里一时竟无所事事,他不知该干些什么才好,更年期综合症降临到父亲身上,他开始不停地发脾气,冲母亲,冲孩子。
那时,林和晶都己参军,家里只剩下了海一人在读书。那一年,母亲四十刚出头,她已春风得意地当着文工团的团长。孩子们都大了,家里也没有什么需要她操心的了,她还满怀热情地把自己的生命投入到事业之中,她要把年轻时耽误的时光补回来。
父亲在家里经常一个人发脾气,他先是摔碎了自己正喝水的杯子,然后又揪扯自己过早花白了的头发,他的火气因没有对象而不得不但旗息鼓。然后他就从这个房间流窜到那一个房间,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并一遍遍他说:等你们回来,看老子不收拾你们!他看什么都不顺眼了,包括母亲收拾好的房间。结果是,他谁也收拾不动了,他真的老了,他的心老了。
剩下的是,他只能不停地抽他的喇叭筒烟,喝高粱烧。他的酒量也大不如以前了,他看着酒,力不从心了,喝了儿口酒就醉了的父亲,流下了英雄泪。然后,天还不黑,倒头就睡,屁照放,牙照咬,脚不洗,牙不刷。母亲对父亲这一切,已经受够了,她无法再忍受了,于是、母亲提出了和父亲分居的想法。令母亲大感意外的是,她这一想法,得到了父亲热烈的响应,其实,他也早就受够了母亲的管束,这么多年他也被管够了,他要翻身求解放,他要畅快地呼吸自由的空气。很快,父亲便和母亲正式分居了。那时,家里的房子多的是,随便找一向,父亲便逃离了母亲。
父亲在职时,最愉快的工作是站在沙盘前或者作战地图前,研究假想敌。他把假想敌已经研究得烂熟于心了,包括我军的部署,可一直没有派上用场。但这并没有影响他这一爱好,他想,现在用不上,迟早有一天会用上的。说不定到那时,军委领导会再次请他出山,让他指挥千军万马和真正的敌人大干一场,他一想起这些,便热血沸腾。
于是,父亲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来制作沙盘和绘制作战地图上来了。他对沙盘和地图早已烂熟于心,做制这些对父亲来说是轻车熟路。很快父亲的房间便被一个又一个沙盘和一张又一张作战地图占据了,父亲在拥挤中得到了安慰,父亲在他的假想中独自激动着。他长时间地沉浸在自己的亢奋中,只有吃饭的时候他才走出自己的房间,母亲对父亲所做的一切一直采取不闻不同的态度,这正合父亲的心意,那一阵子,父亲和母亲一直和睦相处。
后来,军区文工团精简整编,母亲也过早地退休了,母亲一时也闲在了家中,父亲和母亲同时闲在家中,大部分时间里,他们各自干着自己的事情。母亲仍然受读书,母亲喜欢读的大都是一些古老的爱情故事,她仍常常为书中的爱情故事所感动,于是,她一次又一次地摘下老花眼镜去擦拭眼睛。不读书的时候,母亲就望着春夏秋冬的窗外发呆,她一次又一次想起了她梦想中的枫,这时母亲的内心感慨万分。她时常会看到窗外的路上,一对又一对老年夫妇相扶相携地在黄昏中走过,这时她多么希望枫在身旁,陪伴着她在黄昏中走一走哇。
在流逝的时光中,父亲不仅头发全白了,动作也开始变得迟缓了。他有许多事情需要求助于母亲了,他有求于母亲时,便喊:丫头,过来帮帮我呀!
母亲听到父亲的喊声,总要擦净自己的泪水才走过去,帮助父亲这样或那样,不管母亲的态度好或不好,父亲一点脾气也没有了。因为他知道,自己离不开母亲的帮助了。有一次,他有些害羞地提出要和母亲同住。他没料到的是,母亲同意了。
这使父亲很高兴,从此老年的父亲,又在母亲的管教下开始生活了,母亲不许他再吸喇叭筒了,父亲同意了,母亲让他洗脚他就洗脚,让他刷牙他就刷牙,在没有母亲的监督下,父亲有时也会偷工减料,然后为他阴谋的得逞而嘿嘿傻笑,母亲见父亲这样,只能背过身叹气了。
有时父亲看母亲不在自己的身边,然后就大呼小叫地喊:丫头,快来帮我呀!
等母亲赶过来,父亲就嘿嘿笑着说:也没啥事。母亲望着父亲就长叹一口气。
晚年的父亲,不再和母亲有什么磨擦了,他变成了母亲一个听话的孩子,但父亲有事没事总爱喊:丫头,来帮我呀!母亲在他的身旁,他才感到踏实。
在父母晚年空寂的生活中,父亲不停地喊:丫头,快来帮我呀!
然后是母亲匆匆的脚步声。
·2·
父母大人
上
父亲被宣布离休那天,正是共和国的将士们授衔之日。
父亲离休前是本城守备区的司令,早在父亲离休前,守备区已被宣布撤消了,大批将士们转业回到了地方。那些日子,父亲度日如年。昔日热闹的营区一下子冷清下来,父亲独自一人站在偌大的操场上,一时间显得形只影单。蝉们躲在远处的树后,凄凉而又热闹地鸣唱着,一个小男孩站在树影下,喊着一二一的口令,模拟军人操练着自己。父亲痴痴地望着那光头小男孩,父亲恍惚地记起,以前操练将士们的时候,就是这个光头男孩躲在树下偷偷地学着军人们操练。此时,父亲看着光头男孩眼睛潮湿了。
父亲抬起头,看到了头顶那方天空,昔日的天空在父亲眼里无比辉煌,而此时的天空在父亲的心中空空荡荡。父亲在心里喟叹一声,三两滴清泪终于流下面颊。父亲那时已经预感到,以后自己将不再是守备区的司令了。
父亲的预感很快得到了证实。在全军将士们被宣布授衔那天,父亲离休了。也就是说父亲被结束了戎马生涯。早在这之前,父亲已明白了一条真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脱下军装,过平常百姓的日子那是迟早的事。父亲虽然有这种心理准备,但他仍然觉得自己离休来得太突然了。父亲很惶惑,父亲很不安。
不管怎么说,父亲说离就让人家给离了,离得父亲心不甘情不愿,其实父亲是很想戴一次少将军衔的。如果父亲不离,父亲被授个少将当不成问题。父亲被离,在他苍茫的脑海里浮现出一片乌云。父亲的日子黑了,父亲辉煌的梦想完蛋了。
父亲不知道离休的日子将怎么打发,更不知道不当司令的生活将怎么过。父亲在心里悲哀地喊了一声:我老石完蛋了。
父亲当兵的时候还不满十三岁。按他自己的话说,那时还没有枪高。父亲当兵的初衷异常简单而又明朗,那就是当兵可以吃饱肚子。
父亲当兵那个季节是个冬天。在这个季节里父亲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饥饿,饥饿感像老鼠一样在他的五脏六腑里乱蹿乱跳。其实父亲本不应该这么饿的,那时父亲家是有一亩二分地的,一年到头打下的粮食,虽不够一家人填饱肚子,糠菜半年粮的日子也还过得下去。但爷爷奶奶这对夫妻却是两个赌徒。在这大雪封路漫漫无边的冬季里,爷爷奶奶已赌红了眼睛。他们不仅在本村里赌,而且还要跋山涉雪到遥远的外村去赌。他们的肩上各扛着半口袋粮食,那是他们的赌金。这样赌来赌去,家里便四壁皆空了。
在那个漫长的冬季里,父亲一家只能喝西北风了。爷爷奶奶双双躺在炕上,他们盘算着用什么当赌金再去赌一次,赌博已占据了他们整个身心。冰凉的火炕已一连几天没有点燃人间的烟火了,他们感受到了寒冷。于是他们就瑟缩着身体偎在陈年旧絮做的棉被里。他们一时为找不到合适的赌金而长吁短叹。饥饿同时折磨着夫妻二人,他们不时地感受到因饥饿而产生的眼冒金星的幻觉。押赌的心理在这幻觉里疯长,奶奶终于说:他爸,不行咱就去陈二家借二斗米。爷爷半晌没有说话,陈二是什么东西在他心里一清二楚。陈二不仅是赌徒,且又是个老光棍,见到女人口水都能流出一碗。前两天在一次赌博中,爷爷曾输给过陈二两斗米。陈二曾厚颜无耻地说:不给米也行呀,让弟妹陪我一宿。爷爷当时就翻脸了,挥起一只空碗砸在陈二的脑门上。陈二的脑门立时青紫一块。爷爷心里同时也清楚,为赌博去借米,好人家是不会借的,也只能去找陈二了。爷爷咬了咬牙,终于点了点头。
于是夫妻俩便齐心协力地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父亲。他们知道,父亲一大早就外出讨饭去了。他们不敢奢求儿子能讨回一座金山银山来,他们盼望的是儿子讨回一碗半碗的米来,到那时他们要做半锅热热的粥喝下去,好有力气去支撑他们走上漫漫的赌博之路。
父亲在寒冷的天气里并没有讨到什么,他拿着一只空碗,趿拉着一双前露脚趾、后露脚跟的棉鞋,艰难地走在这寒冷的雪季里。那时父亲早已是饥肠辘辘,父亲就想:谁要是给一口吃的,就喊他一声爹,不,叫他祖宗也行。父亲吸溜着鼻子,手托空碗,蹒跚地走在雪地里,当时他在心里绝望地想:我要饿死了。
就在这时,父亲碰到了一支过路的队伍。队伍休息在村外的一片林地里,一群人围了一口大锅。锅里冒着热气,随着热气锅里蒸腾出一阵又一阵米香。父亲闻到米香,便在心里喊了一声:天呐,我的祖宗。
父亲不敢靠近,他便手托了空碗站在一棵落满积雪的树下,遥望着那口飘着米香的大锅。
锅里的米终于熟了,于是围坐在大锅周围的兵们一个个走近那口大锅,由一个脸上长满胡子的老兵把他们的空碗盛满热气腾腾的米粥。接着那些兵们手托粥碗,有声有色地吸溜着碗里的粥。那声音在父亲的耳朵里不啻于山呼海啸,那口粥锅像一个巨大的磁场深深地吸引着父亲。父亲在心里喊了一声:天呐!他便梦游似的向那口粥锅走去。那时,父亲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我要喝粥。我要吃饭。他终于来到了锅旁,他的腿一弯便给满脸长满胡子的兵跪下了。跪下之后他喊了一声:爹,祖宗!
父亲终于如愿以偿地吃到了一碗粥。不多一会儿,吃饭的部队就出发了。他们背起那口大锅,踩着没膝的积雪“吱吱嘎嘎”地向远方走去。父亲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我要喝粥,我要喝粥……远去的队伍无疑是有粥喝的。父亲慌慌张张地舔净了碗里最后一粒米,歪扭着身子,踩着那队人马留下的脚印,向前追去。
那一年冬天,父亲还差三个月零两天满十三岁。
父亲从此便和部队结下了不解之缘。
从此以后,父亲参加了著名的三大战役。
三大战役连连告捷,这是在以后和平日子里,父亲所津津乐道的。
十三岁参军的父亲,从此过上了能吃饱饭的日子。其实在战争岁月中,父亲也有曾吃不上饭或吃不饱饭的时候,但那是少数。因此,父亲已经心满意足了。于是父亲就很踏实地一口气当了四十多年的兵,将大半辈子都献给了戎马生涯。父亲对自己选择的道路从没有过半点的悔意,如果说当初父亲是为吃饱饭而走进部队,那么在以后的生活中,父亲的觉悟和使命感已远远超过了这种范围。
父亲曾参加过无数次战斗,除著名的三大战役之外,父亲还参加过抗美援朝,包括并不十分著名的珍宝岛自卫还击战。在众多的战役中,父亲大难不死,这就注定了必有后福这句话。在战斗中,排、连、营、团……父亲是一步步走过来的。他每晋升一级都付出了血的代价,他身上三十八处的伤疤可以作证。最后在和平生活中,他的职务达到了他一生的顶峰:守备区司令。在中国部队的建制里,能叫上司令的也不是一般人物了。
父亲终于是个官了。父亲是个官的优越感,在母亲的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母亲是父亲在战火纷飞的年代认识的,确切地说,父亲是在淮海战役认识的母亲。那个年代战火纷飞,兵荒马乱,首先受到劫难的自然是老百姓。那时淮海战役已接近尾声,蒋家王朝眼见着江河日下,蒋家的军队穷途末路,见鸡抢鸡,见狗杀狗。一时间闹得鸡犬不宁,百姓不见宁日,逃难的人群遍地皆是。那一年母亲十七岁,裹挟在遭难的人群中仓皇北撤。母亲不是一个人逃出来的,刚逃离家乡时,一大家子人,有父母,也有兄弟姐妹。在这期间,逃难的队伍曾遭到蒋军的空军部队激烈而又疯狂的轰炸。蒋介石的空军错把逃难的百姓当成了共军。因此,在那场劫难中母亲便和家人逃散了。父亲见到母亲的时候,母亲和家人逃散已有些日月了。母亲仍在盲目地寻找着她失散的亲人,当时母亲也已经三天没有吃到东西了,就在这时候,父亲发现了母亲。母亲正躲在一个破败的小村外的一片小树林里,那时的母亲早已是饥寒交迫无力行走了。时间已近傍晚,母亲原打算在这片小树林里躲过这个难挨的夜晚,如果明天还活着的话,她将继续去寻找失散的亲人。正在这时,父亲的部队来到了这片树林旁,结果父亲就发现了母亲。父亲发现母亲的那一刻,吃惊不小,母亲的眉眼使父亲想到了他的妹妹。父亲是有过妹妹的,妹妹在七岁那一年的冬天,冻死在雪壳子里。妹妹是在寻找赌博的爷爷和奶奶走进雪地里的,当时天黑雪厚,父亲的妹妹掉进了雪壳子里。她死前是挣扎过的,周围的雪地被她那双小手抓挠得面目全非,结果她没能挣扎出来,就那么伸着一双小手一直被冻死。
于是妹妹的形象永远定格在父亲的记忆深处,不论是在夜深人静的夜晚,还是在闲暇时明媚的阳光中,父亲总要想起妹妹。母亲命运的改变完全因为她长得很像父亲的妹妹。父亲发现这一点以后,他长驱直入地向母亲走去。母亲在她十七岁的生涯中没见过多大世面,她本能地对挂枪的人有一种恐惧。她盯着走过来的父亲本能地哆嗦着身子,脸色因而变得苍白,毫无血色。母亲这种神色愈加像父亲死去的妹妹,父亲妹妹死时脸色也是这样的苍白。在那一瞬,父亲恍似觉得自己走在梦中。他差一点喊出妹妹的小名——小丫。当他回了一次头,看到本连的战士们正目光复杂地注意他的时候,他才从似梦似幻的感觉中走了出来。于是他张开的嘴里喊出一句:老乡,别怕,我们是人民解放军。母亲一直居住在敌占区,以前听说过解放军,但对解放军并没有本质上的认识。她听了父亲的话,仍浑身打着哆嗦。
当父亲站在母亲面前时,母亲突然就给父亲跪下了,母亲哆嗦着说:长官,你可怜可怜俺吧。俺都三天没吃东西了。
在母亲的潜意识中,父亲是要对她非礼的。在敌占区和逃难的路上,她曾亲眼见过许多年轻的姐妹被蒋军轮奸、杀戮。她跪在地上想求父亲放过她。
那一刻,父亲的心疼了一下,又疼了一下。他觉得不是母亲在求他,而是妹妹在求他。他恍如听到妹妹在他身旁说:哥,我饿。父亲几乎不假思索地把身上的干粮一股脑地放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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