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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三部曲-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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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英一边开处方,一边劝慰王利发夫妇俩。

“是的咧,是的咧您家!嗨呀,您家真是神医!要不是人家传说,真还不敢信。您家这年轻的个姑娘伢,诊病不晓得几神!是的唦您家,我的个婆婆噢,就是心里有事唦,别的不说,就是记着她的个儿……”王利发有些瘪的嘴,匆匆开阖着。他是由衷地佩服罗英的医术。

“你看你,看你,又啰粘起来了啵,又啰粘起来了啵!”王玉霞赶忙制止丈夫。儿子陆小山是干大事的人,如今,这里是日本人的天下,嘴巴这么岔,危险噢!人心隔肚皮,晓得哪个是好人还是拐人咧?这个老家伙,一老哇,真是老糊涂了噢。

王玉霞真的有点动怒了。

听王玉霞的语气很不耐烦,罗英不由停下开方子的笔,抬头看了她一眼。就这一眼,她看到了门口的吴诚。

“看病啵?您家进来唦!已经跟她您家看完了。”

“您家们好走哇!您家哪里不舒服咧?”罗英把王玉霞夫妇送到门口,转过身来,问已经进门的吴诚。

脸上略微有些汗迹,这是急匆匆赶路的结果。面色正常,就是神色有些焦虑。身板正直,高大魁梧,沉稳中透出些英气。

这人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难道是为家人来问病求药的?

“您家是……姓罗啵?”

“是呵,贱姓罗。您家不是来看病的?”

“是……看病……看病……”

“是您家看病咧,还是为家里人看病咧?不要紧,您家有么话,尽管直说,老话说的有唦,有病不忌医咧您家。”见吴诚欲言又止的神态,罗英试探地问。

“噢,是的,噢,不是的……您家,噢,您家认不认得钟媛媛?”把这句话说完整,吴诚好像费了很大的力气。也是,钟媛媛叫我到集家嘴看病,我哪里来的病咧?肯定是给我指一个可以救命的人,这个人肯定跟这个姓罗的医生有关系。是不是这个姓罗的医生呢?看这个医生,年纪轻轻的,秀秀气气的,难道也是……也难说,钟媛媛还不是秀秀气气的,弄那个打打杀杀的事,都快二十年了咧。

“您家说么事呵?您家不是来看病的?”罗英心里一沉,脸上却显得极其平静。来人不晓得是哪路神仙,怎么问起钟大姐来了呢?钟大姐应该是和冯老师在一起的呀!她是冯老师的助手唦。这个人,到底是谁?

“噢,我不看病……不看病,我是想问您家,认不认得钟媛媛?”吴诚也心里一沉。这个罗医生,看来不认得钟媛媛。

“噢,您家不是来看病的?您家是来找人的?钟媛媛?呵,不认得,不认得。她么样了噢?病了?她是您家的么人唦?”罗英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些。

“噢,不认得,不认得,那就算了,算了……”

吴诚很是失望。他朝罗英瞥了一眼。就这一眼,他似乎从罗英脸上读出了关切和隐忧。他又瞥了罗英一眼,仔细品了品她刚才的话:她么样了噢?她是您家的么人唦?嗨,话里有话咧、“是这样,罗医生,我叫吴诚,是钟媛媛中学的同学。噢,不,她是我们学校隔壁女中的。我们是……街坊。几十年冇见到了,刚才,在四官殿边上碰到了,还冇说到两句话,她就被几个便衣警察抓起走了。”

“噢——,是这样子的?么样咧?那您家就快点想法子救她唦!”罗英眉头皱了起来。拐了!罗大姐是不是到汉口来接头,看到我屋里有人,不方便,还冇进来,就遭了毒手?

“是想救她唦!临被抓走之前,她嘱咐我,要我到这里来看病。我又冇得病,看么病咧?我就想……”听不出罗英跟钟媛媛有什么关系,失望像滑进冰窟窿里的腿,刹那间,把刺骨的寒意射满全身。

“噢,噢,她是这样说的?可能,她说的……不是这家诊所?您家也莫太着急,她是个好人,吉人自有天相,好人总是会有好报的咧您家!”

罗英觉得很痛苦。她很想告诉眼前的这个中年人,自己认识钟媛媛。从吴诚的神情和语气里,罗英看出了他对钟媛媛的情感。女人,尤其是有了丈夫的女人,对男女之间的情感传递方式,是最敏感的。但是,她不能多说什么。情感和纪律,在眼下是不能兼容的。

吴诚盯了罗英一眼,转身出去了。

吴诚这一眼盯得有些长。

看着吴诚宽厚的背影远去,罗英心绪烦乱。一阵江风铲过来,罗英不由感到一丝寒意。

第3节

秋日的夕阳,似渐入老境的中年人,容易疲倦。这不,刚刚还在龟山顶上燃得炽炽烈烈的,才一会儿,似倦了,支撑不住了,在西边天际留下些逐次灰暗的霞,蓦地就沉进昏黑的梦乡里头去了。

“两位哥哥,天色不早了咧。”孙孝忠端起茶杯,沾了沾嘴唇。

毛烟筒和六指,在维持会的所在地刘公馆喝酒,已经喝了好半天了。孙孝忠以茶作陪。一来怕爹娘骂,二来也觉得喝醉了的味道很不好受,孙孝忠坚决不端酒杯。毛烟筒和六指也知道孙厚志脾气不好,心疼儿子,也怕穆勉之骂,也就不坚持劝孙孝忠喝酒。

茶喝多了,孙孝忠起身上了两趟厕所。

“我说兄弟,你年纪轻轻的,么样就存不住财咧?”已经有八分酒意的毛烟筒,揶揄孙孝忠。

“大哥,你是不是喝醉了哦?你喝的是么事?孙家兄弟喝的是么事?你搞不搞得清白哟?”六指看毛烟筒的眼珠子都红了,瘦脸被酒精冲得紫胀,不由联想起阉鸡脑壳那乌红的小鸡冠来,觉得自己这位把兄被人喊做阉鸡脑壳,真是很形象很准确的。

到底是练武的人,六指虽然也喝了不少,只是觉得周身发热,头上脚下都直冒汗,反而一点酒意都没有。

“我说哦,大哥,莫喝了吧,不是做兄弟的多嘴。”六指劝毛烟筒。

“六指兄弟,你是不是说我喝多了哦?笑话!再来个么半斤八两的,一点事都冇得!这样好不好,你们两个回去,让我一个人慢慢地在这里喝!今日就算我值班。叫弟兄们都回去。”晕晕乎乎的毛烟筒,只觉得脑子里一亮,有了刹那间的清醒:个把妈的,你们都走,让老子跟那个女的玩一盘,免得你们碍手碍脚的。

“哪么样行咧大哥!还关着一个人在咧!您家该不怪我多嘴啵?依我看哪,关着搞么事咧?是个包袱哇!不如叫两个弟兄,送到张腊狗那里,再不,送给日本人?我们何必找这个麻烦咧?一分钱的好处都冇得。”孙孝忠觉得底下又有些胀,就一边起身一边劝。

“小兄弟,你说么事呵?我们辛辛苦苦捉到的人,送给张腊狗?这个婆娘是包袱?我看你还是太嫩了噢兄弟!人是么事?人就是钱唦!越是看上去金贵的人,就越是值钱!这不是瘌痢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么!送给那把妈的张腊狗,就是把老子们荷包的钱送给张腊狗唦,那还不苕得脱了节!”

武汉人称傻为“苕”,形容一个人傻得厉害,就说他“苕得脱了节”。

贪图钟媛媛的美色固然是毛烟筒目的,但这只是目的之一。他看准了钟媛媛是条大鱼,有油水。孙孝忠的幼稚,反倒像是提醒,猛然把他从醉乡拉回来了。

从厕所出来,孙孝忠朝这扇窗户里头瞄了瞄。

钟媛媛就关押在这间屋子里头。

这间屋子本来光线就不好,黄昏时分,从外头看进去,更是昏黑异常。

“嗨,这个毛烟筒,真是个惹祸佬!关个女人干么事!”有了上次被毛烟筒带到慰安所去的教训,孙孝忠就不怎么相信毛烟筒了。虽然,那次的经历让孙孝忠回味无穷,但是,娘也说得对哟,做人就要做个正经人。

窗户里头瞧不出名堂,孙孝忠转身朝喝酒的屋子走,刚走了几步,抬头看了看天色,想起时候不早了,回家晚了娘又要担心,就转身回家去了。

“诶?孝忠兄弟么样还冇回来呀?未必掉到茅厕里去了?”六指伸了伸懒腰。六指没有毛烟筒这么多心计,能喝酒,但不贪杯,对练武倒很是勤谨。

“说不到,可能回家去了噢,到底还是个伢么,离不得爹娘。”毛烟筒又呡了一口酒,拈了一筷子炒藕丝,丢进嘴里,嚼得咔嚓咔嚓响。

虽然肚子里没有毛烟筒那么多的弯弯绕,六指总还看得出毛烟筒的肠肚:今天,他要是不在那女的身上占点便宜,是不得回去睡瞌睡的。

“大哥,要不,您家慢慢地喝着?不晓得是么样搞的,这酒,像是有点打脑壳,喝得有点晕晕的。”

第4节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本来就很是孱弱,现在又被窗格子划得支离破碎的,再溅洒在房间的墙壁上,淡淡的血样的红。在钟媛媛看来,这仿佛是太阳伤口上溅洒下来的,热的,鲜红的,既有某种宗教的庄严,又有某种献生的浪漫。只可惜,这夕阳余晖的寿命实在太短暂。在钟媛媛看来,似乎就那么一瞬的光阴。

一瞬,也叫光阴么?

记得,是哪本古书——似乎是一本佛教的经书里说过,一刹那者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二十弹指为一罗预,二十罗预为一须臾,一日一夜有三十须臾。如果这种说法是可信的,是可以推算出“一瞬”的……

似乎从神游八极中回来,钟媛媛眨巴眨巴眼睛,还在下意识地体会“一瞬”到底有多长;复又睁开眼睛,密密的睫毛,像终于安静下来的黑凤蝶的翅膀,把大大的眼睛围敷成两处深邃的潭。

噢,这不是刘公馆的杂物间么!小时候,她喜欢跟在厨子后头,溜到这里来。这里,有很多钟媛媛看来稀奇古怪的东西。窗外,应该是一个草坪。这里的一切,多么熟悉呵!这里,有她童年的疑惑,有她少女的忧郁,有她青年的憧憬和激动!随着她被冯蝶儿引向革命之路,这里的一切,同流逝的岁月一起,被冲淡,被漂白,偶尔,逝去的一切,仿佛被长江的滔声唤醒,在记忆深处浮出来,也甚是模糊。

其实,少女时代的钟媛媛,对吴诚也有好感。正直憨厚,魁梧周正,放学在路上相遇时,朝她一射即躲的目光和神态,让少女钟媛媛心跳。可是,吴诚是刘园的人。虽然不姓刘,但毕竟与刘园关系很深。随着年岁增长,钟媛媛对自己的身世家事,多了些了解也多了些懵懂:刘公馆主人,为什么长期不住刘公馆?刘公馆的主人,为什么不认自己的家室?被自己喊做娘的钟毓英——刘宗祥的妻子,为什么长期不找丈夫争自己的权力?跟随老师冯蝶儿投身革命后,钟媛媛虽然经历了好多血与火、生与死的历练,成为一名职业革命者,但是,对文学的爱好,始终没有泯灭,坚持写日记,写文学色彩很浓的日记。她的内心深处,还有一个憧憬,某一天,革命成功了,她要圆自己的作家梦,革命的历程,战友的鲜血,战争的残酷……这些日记,就是再好不过的创作素材了!戎马倥偬,个人感情上的事,好像被血腥和战火冲兑得很淡了,偶然回顾少女时代,倒是觉得自己把自己解放出来了:从刘公馆生活的沉闷中解放出来了,从苦闷的精神状态中解放出来了。

噢,吴诚!憨厚老实的吴诚,你不是总用一双羞怯的眼睛,时时朝我这边瞟么!虽然我在女孩堆里,仍能感受到你那双眼睛的灼热。少女时代,我是个把忧郁藏在欢快外衣下的姑娘。和女伴们在一起嘻嘻哈哈,可忧郁时时在心底拱动,像一支顽强的竹笋。噢,我怎么还记得这双遥远的男人的眼睛呢?游行,罢课,报名参军,到黄埔军校武汉分校学习,参加江夏阻击战,保卫革命的大武汉,汪精卫叛变革命,屠杀武汉的共产党人,在刑场附近侦察,在风雨交加的夜晚,仓皇离开这让人爱让人恨的汉口,辗转到延安,如今,又在家乡的周遭奔波,还是提着脑袋的奔波哦,怎么还记得有那么一双男人的眼睛呢?可是,我的另一半呢?十几年了,有多少男性战友传递过多少热辣辣的信息,冯老师也总在关心,可就是没有一点感觉!为什么居然没有感觉呢?我是一个健全的女人哪,我应该有我人生的另一半哪!或许,吴诚,你遥远的眼睛,真的在我心底留下了太深而我又没有在意的烙印?

“嘿,我说,你这个堂客呃,说实话,你到底是搞么事的?”

门锁的开启声,似乎都没有惊醒钟媛媛的遐想,可毛烟筒夹杂着酒秽气的声音,不可能不把她拉回到现实中来。

这是个么鬼形象噢!竹签子颈子上头安的个小脑壳,简直就像是假的!还好,这张脸还像人脸,否则,真像是传说中的吊颈鬼咧!记起来了,白天里,就是这个吊颈鬼坚持要抓我的!这吊颈鬼到底是何方鬼魅哪路魍魉咧?

钟媛媛不屑地瞥了毛烟筒一眼。

“真是邪完了!你个鬼婆娘,落到老子洪门经济警察处来了,还像是不服招的样子咧!跟你说,这是照顾你!要是真的把你往日本人那里一送,你还有命?你还有一张好皮?快点,老实说,你到底是搞么事的?我不会对你么样的。”

毛烟筒感到自己的尊严被损害了,刚准备发恼,再一看眼前这张迷人魂魄的脸,恼火被欲火压熄了。

“我不是早就说了么,我跟我屋里当家的到集家嘴看病!你们经济警察,抓我搞么事?我身上是带了鸦片咧还是食盐咧?”钟媛媛心里有些宽了。冇落到正规鬼子队伍手里。嗯?这里不刘公馆么,么样成了洪门的地盘咧?我记得,这里的洪门山寨,是穆勉之的寨主。是的,是的,这个穆勉之,从来都是跟刘宗祥作对的!这样看来,穆勉之是投靠了日本人。刘宗祥咧,看来日子不好过。噢,刘宗祥,你这刘公馆的主人,对我们这些生活在刘公馆的人,从来都漠不关心,你也有背时的时候!噢,刘宗祥,跟刘宗祥在一起的,有个吴秀秀,这个女人,才是刘宗祥的心爱!就是因为有了吴秀秀这,刘公馆的人才被刘宗祥冷落了。

自从27年离开汉口,钟媛媛就一直没有回来过。刘公馆的变迁,钟毓英和小梅搬到娘家乡下,她都不知道。

“是的,是的,你是说过的。你们都出去!我不喊你们,就莫进来!个把妈的,怕么事,一个堂客家!”毛烟筒车过脸,对身后的两个弟兄吩咐。

“我这个人哪,就是记性不好忘性大,眼下咧,冇得别个了,就我们两个……两个人,晓得能做几多好玩的事啊,你说咧?来,来,你莫吓不过,让我抱着你,我看你很有些吓不过,吓得只抖么,我抱住你,你就不抖了的,我抱住你,你就随哪里都舒服了的。怕么事唦,你又不是姑娘伢,么事冇经过?我跟你说唦,我咧,还是个童子伢咧!”

钟媛媛秀丽脱俗的脸庞,被毛烟筒的眼睛吸进心底,在心底酝酿成一团邪火。这团邪火,烧得他自己两腿发抖,两手发颤!终于,毛烟筒的眼睛,被自己的欲火烧昏懵了……

第5节

“吴诚——!救我哇!”

穆勉之走进维持会大门的时候,首先听到的就是钟媛媛的呼救声。

“搞么事!你个杂种在搞么事!”穆勉之觉得,吴诚这名字像是听来很耳熟。走进呼救声发出的杂物间,黑影憧憧中,看身法像是毛烟筒。是的,个杂种,不是老六的亲儿子,在贪色这上头,怎么也拓代咧?

武汉话里,把下代人很像他的上代人,称之为“拓代”,亦即北方话中接代的意思。

穆勉之到刘公馆来,也是事出偶然。

六指回家,穆勉之随口问了一句:你们今天搞了些么事?六指就把毛烟筒捉了个女人关在维持会的事说了。平常,一般来说,穆勉之也许会一笑置之。小一辈的事,没有必要管那么细。都是过来人了,年轻时节,都有放荡出格的时候。可这一次,鬼使神差样的,穆勉之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踱过来了。

“哪个吴诚?你是哪个?”看毛烟筒从女人身上爬起来,穆勉之厌恶地瞪了他一眼,问躺在地上的钟媛媛。

钟媛媛从地上坐起来,整理衣服,没有回答穆勉之的问话。她用充满怨恨的眼光,瞥了面前这两个人一眼。上衣被撕开了,外裤也被扒脱了,要不是穆勉之来得及时,就要遭大难了。

“嘿!老子在问你的话咧!么样哇,哑巴了?”穆勉之觉得,这坐在地上的女人,好倔强,心里就有些烦。

“我么样像是听到狗在叫咧!你们不是狗?不是日本人的狗?不是狗,么样不做人事咧?”上衣的扣子,有一颗被扯掉了。虽是革命女性,但钟媛媛视自己的贞操如生命。

“好了,算了,我也不怪你。你刚才喊吴诚,你喊的吴诚,是不是祥记商行经理吴诚哪?你是他家里的么人哪?”

夜色已经有些浓了,杂物间里太昏黑,除了从身架上可以知道男人是毛烟筒之外,穆勉之看不清钟媛媛。

“是的呀,就是那个吴诚,么样咧?你们未必还要去把他也捉起来?我是他的么人?我是他的同学!”

“咦!你这个鬼婆娘,还蛮会扯谎咧!刚才你不是说,你是吴诚的堂客么!么样一下子就变了咧?”

在钟媛媛身上没有得手,穆勉之的出现,让毛烟筒一肚子的火,没有地方发作,现在发现钟媛媛的话前后不对,不由吼了起来。

“个把妈,莫插嘴!叫人点灯!”穆勉之朝毛烟筒瞪了一眼,“你是吴诚的同学?你叫么名字噢?听口音,你也是汉口的?”穆勉之不清楚,自己的语气怎么变得柔和了。

“我当然是汉口人咧。我还就是这里的人咧!你听清楚了冇?这里就是我的家,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估计,眼前这个上了年纪的人,就是洪门山寨的头子穆勉之了,这个汉奸!

“呵,你是钟……媛媛?”一阵眩晕袭了过来,穆勉之晃了晃。

“我呀,我就是钟媛媛!看你这个狗汉奸把我么样!”两只红彤彤的灯笼照过来了,钟媛媛看到穆勉之脸色灰暗,以为自己刺疼了他,不由心里一阵痛快。

“呵……你……真的是钟……媛媛……媛媛……”

穆勉之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用力眨巴眨巴眼睛,盯着钟媛媛的脸。他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来检验,眼前发生的一切,是不是在梦中。

穆勉之嘴巴嗫嚅着,脑子里翻腾得厉害:这是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自己手下的人,把自己的女儿给抓起来了!这真是巧巧的姆妈生巧巧,巧到一堆来了!天意呀!

第6节

张腊狗感到喉咙深处总有点什么塞着,不停地用力“吭吭”,就是咳不出来。

“个鬼狗日的,秋天来了。”

张腊狗对季节变化的敏感,源于他的哮喘病。秋风一起,空气就特别的燥,平时塞在气管深处的痰,尤其不好咳嗽出来。“荒货噢,叫他们给我熬点百合汤。”

“这还要您家说?早就弄好了咧,您家!”荒货比张腊狗年轻不了几岁,可人看上去,要精神多了。

“这喉咙,硬是老子的个灾难哪!年轻时节,不晓得么事叫病!这年纪一来呀,随么病都来了!要是再冷点咧,连门都不想出了。”

好长时间都没有出门了,更不用说到他的警察局“上班”了。今天,外头也没有飞机来丢炸弹了,太阳也出得好,张腊狗提出,要到警察局去看一看。

张腊狗要到他的警察局看一看,不是对吴明不放心,而是出于对一个季节告别的心情。要说警察局这边的情况,吴明基本上是每天都要向他汇报的。尤其是最近,盟军的飞机,隔三差五地飞到汉口来丢炸弹,炸得人心惶惶的,张腊狗感到,不光是季节要变,这人世,恐怕也要变了。张腊狗把这感觉藏在心底:老子这警察局长,当了好几年,那把局长的椅子,老子的屁股挨了有冇得三回哟?

“局长噢,不是我多嘴咧您家,您家是要多出来转一转哪!咳喘的毛病,就是要多动一动哦。”跟了张腊狗二十多年,除了尽量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对张腊狗,荒货绝对是忠诚的。

“是的咧,您家!是要多动一动咧局长!”大老远的,吴明就从楼上跑下来,迎接张腊狗。

昨天回家,罗英把吴诚来找钟媛媛的事告诉了吴明。罗英虽然不认识吴诚,但一说来人的形象,吴明就猜到了是哥哥吴诚。吴明不知道大哥吴诚是怎样碰到钟媛媛的,但钟媛媛落到穆勉之的手里,却让他很焦急。他正准备到祥记商行找大哥吴诚问个清楚,哪知,就在张腊狗到警察局来之前一小会儿,祥记商行的老板娘吴秀秀却找到警察局来了!

“我说吴明哪,你像是晓得我来的样子咧?”张腊狗朝吴明脸上瞄了一眼,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了一句。

“哎呀,局长大人哪,您家真是慧眼咧!不过咧,我在这里要是不多长几个眼睛,不是把您家托付我的事不当事?哎呀,您家不晓得,我刚才正在着急咧,您家!”吴明还没有同吴秀秀说上几句话,张腊狗就来了。按照吴秀秀的主意,吴明向张腊狗报告着,焦急的表情很真实。

“诶嘿?真是看不出呀,么事情让你这样着急咧?你是轻易难不倒的咧。”张腊狗又朝吴明脸上盯了一眼,觉得吴明是真的在着急,不由有些高兴起来:老子今天到这里来,真是来的巧了咧!老子就再叫你们这些小把戏们看一回,看看老子的手段,看老子么样把蛮伤脑筋的事情轻巧就摆平了!

“祥记商行,您家晓得啵?”吴明凑到张腊狗跟前,小声说。

“祥记?我么样不晓得咧?就是刘宗祥做老板的那个商行唦?打了半辈子交道,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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