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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命的狂欢-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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擂,自露其馅:《儒林外史》书影那韩道国坐在凳上,把脸儿扬着,手中摇着扇儿,说道:“学生不才,仗赖诸位余光,在我恩主西门大官人做伙计。三七分钱,掌巨万之财,督数处之铺。甚蒙敬重,比他人不同。”有谢汝慌道:“闻老兄在他门下做,只做线铺生意。”韩道国笑道:“二兄不知,线铺生意只是名目而巳。今他府上大小买卖,出入资本,那些儿不是学生算账!言听计从,祸福共知。通没我,一事儿也成不得。初,大官人每日衙门中来家摆饭,常请去陪侍,没我便吃不下饭去。俺两个在他小书房里,闲中吃果子说话儿,常坐半夜,他方进后边去。昨日他家大夫人生日,房下坐轿子行人情,他夫人留饮至二更方回。彼此通家,再无忌惮。不可对兄说,就是背地他房中话儿,也常和学生计较。学生先一个行止端庄,立心不苟,与财主兴利除害,拯溺救焚。凡百财上分明,取之有道。就是傅自新也怕我几分,不是我自己夸赞,大官人正喜我这一件儿……”刚说在闹热处,忽见一人慌慌张张走向前,叫道,“韩大哥,你还在这里说什么,教我铺子里寻你不着!”拉到僻静处,告他说,你家中如此如此,(中略)这韩道国听了,大惊失色,口中只咂嘴,下边顿足,就要翅走。被张好问叫道:“韩老兄,你话还未尽,如何就去了”这韩道国举手道:“学生家有小事,不及奉陪。”慌忙而去。(第三十三回)《儒林外史》则几乎是如法炮制了严贡生的吹牛情节:张乡绅道:“总因你先生为人有品望,所以敝世叔相敬。近来自然时时请教。”严贡生道:“后来倒也不常进去。实不相瞒,小弟只是一个为人率真,在乡里之间,从不晓得占人寸丝半粟的便宜。所以历来的父母官,都蒙相爱。汤父母虽不大喜欢会客,却也凡事心照。就如前月县考,把二小儿取在第十名,叫了进去,细细问他从的先生是那个,又问他可曾定过亲事,着实关切!”
范举人道:“我这老师看文章是法眼;既然赏鉴令郎,一定是英才。可贺!”严贡生道:“岂敢,岂敢。”又道:“我这高要,是广东出名县分。一岁之中,钱粮耗羡,花布,牛,驴,渔船,田房税,不下万金。”又自拿手在桌上画着,低声说道:“像汤父母这个做法,不过八千金;前任潘父母做的时节,实有万金。他还有些枝叶,还用着我们几个要紧的人。”
说着,恐怕有人听见,把头别转来望着门外。一个蓬头赤足的小使走了进来,望着他道:“老爷,家里请你回去。”严贡生道:“回去做甚么?”小厮道:“早上关的那口猪,那人来讨了。在家里吵哩。”严贡生道:“他要猪,拿钱来!”小厮道:“他说猪是他的。”严贡生道:“我知道了。你先去罢。我就来。”那小厮又不肯去。张范二位道:“既然府上有事,老先生竟请回罢。”严贡生道:“二位,老先生有所不知,这口猪原是舍下的。”(第四回)
少不读《红楼》,老不读《金瓶》(1)
少不读《红楼》,老不读《金瓶》
——自跋
我从小爱读小说,到“恋爱季节”才读到中国古代的“青春之歌”——《红楼梦》。我在“广阔天地”接受“再教育”期间的那段恋爱生活,毫无浪漫情调且以失败告终。苦闷之余,就钻进《红楼梦》,与宝玉们同苦同乐去了。书是从小镇上一位医生朋友那里借来的。那时我边看边抄录里面的诗词,后来在大学二年级时以此为底本在师友的协助下做了本《红楼梦诗词评注》,竟成了我治中国小说的起点。
我在大学上的是中文系,却无缘读到《金瓶梅》。第一次读《金瓶梅》,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游学南开大学朱一玄先生门下时的事。1982年寒假前从图书馆借了部所谓《古本金瓶梅》,带回家看了一个春节,勉强疗饥。
田晓菲称《金瓶梅》为“成人小说”,信哉斯言。但与《红楼梦》对读,我则主张以成人心态读《红楼梦》,以少小心态读《金瓶》;若是倒转过来,那你读了《红楼》就永远长不大,读了《金瓶》就被沧桑感堵住胸口,难有审美好奇心。理顺了就叫“少不读《红楼》,老不读《金瓶》”。
在南开时,我就拜读了宗一师振聋发聩的大作《试论〈金瓶梅〉萌发的小说新观念及其以后之衍化》(油印稿)和朱星先生启风气之先的《金瓶梅考证》,于是蠢蠢欲动,也想写点关于《金瓶梅》的文字。当我与学报编辑言及这一意向时,他善意地劝我缓行,说正在清理精神污染,别自找霉头吧。《金瓶梅》研究涉嫌“污染”么?未及细论,就去忙别的事了。而对《金瓶梅》研究动向的关注,我却从来没有懈怠过。
直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见到卢兴基先生发表在《中国社会科学》上的《论〈金瓶梅〉——十六世纪一个新兴商人的悲剧》,那令人耳目一新又让人疑窦重重的大作,才真正思索起《金瓶梅》的问题来:“新兴商人”说符合《金瓶梅》的文情与自宋到明的中国国情么?带着这个问题,我重新读起了《金瓶梅》,同时对自宋到明的中国经济状况进行了研究。大概是1995年清明前后,我推开手边所有的事,一鼓作气写了篇三万多字的长文《流氓的喜剧——论西门庆》,与卢兴基的“新兴商人”说商榷。
长文撰讫,把卷迎风,如饮醇醪,快慰无如。但敝帚自珍之后很快陷入难以排解的郁闷之中。那就是拙文如我一样背运,在大陆若干大杂志间漂泊了两个年头无着落。于是我一方面在大陆拆整为零卖,一方面投寄海峡彼岸的《大陆杂志》。大陆先是《文艺理论与批评》1998年第1期发了一节,名为《西门庆是“新兴商人阶级”的典型吗?》,再就是山东济宁的朋友向我约稿,正好又给他一节,叫《十六世纪一个新型流氓的喜剧——论西门庆》,刊《济宁师专学报》1999年第1期。台湾《大陆杂志》第99卷第3、4两期(分别于1999年9月15日、10月15日出版)以上、下篇的形式全文刊登了拙文,冠题为《流氓的寓言——论西门庆》。《大陆杂志》寄给我近百份的抽印本。除了广送师友之外,2000年10月我扛着这些抽印本赶到山东五莲参加了第四届国际《金瓶梅》学术讨论会,被友人称为“迟到的金学家”。“金学家”不敢冒充,“迟到”则为实情,一则我在这个队伍中露面甚晚,二则那次会议是10月23日开幕,我从长江之滨乘汽车颠到五莲已24日了。好在师友们宽容地接纳了我这个迟到者,对拙文亦多有美言。最令我感动的是,香港梦梅馆主梅节先生几番为之举杯邀饮,台湾学者魏子云先生归台后立即寄来条幅以予勉励,并有幸结识了吴敢等实力派的金学家。
此后虽有吴敢先生不断赐我以《金瓶梅》研究书刊,但我除有《〈红楼梦〉:从深得到超越〈金瓶〉壸奥》发表于《红楼梦学刊》1999年第2期之外,并未继续写《金瓶》文字。
再次为之一鼓作气,并写一部关于《金瓶梅》的书,则是去年暑假以后的事。陕西人民出版社刚出版了我的一部拙著《文人陈独秀:启蒙的智慧》,出于友谊与信任,他们又邀我写这本书。师友常谬夸我治学勤奋,其实我是个散淡之人,很少一鼓作气写完一本书。有的书断断续续写了一二十年,如《西游记》研究,朱一玄先生的序早发表了,我的书却至今未完工,每念及此,实愧莫能当也。这次如此痛快地写完了这本书,真得感谢鲁小山、李向晨两位编辑朋友笑嘻嘻地又鞭又策,让我挥发潜力加快了写作步伐,也享受了写作的快感。
九十五岁高龄的朱一玄先生仍时时悬念着我的小说研究,为我写此书,他三番两次地寄来《金瓶梅》资料。南京大学的新锐学者苗怀明先生对古小说文献有一网打尽之势,他也慷慨解囊,为我提供了许多有益的文献。吴敢先生是中国金学界的领军人物,胸有金学全局,他的序自然更实在。他称我为“金学”界的新人,我不禁狂喜,仿佛又回到了煤油灯下读《红楼梦》的年代。从当年的写《红楼》文字,到今日的写《金瓶》文章,我虽老不长进,吴先生却估量我这奔六的老少翁还有余勇可贾。另,愚笨少有如我,在“现代化”时代至今没有“换笔”,仍持着杆“金不换”在那里作手工劳动,使得同仁中若干少帅为我又敲又打,耗费了许多美好时光。凡此种种,岂一个“谢”字了得?!
少不读《红楼》,老不读《金瓶》(2)
罢笔临窗,遥望云天,不知东方之既白,恨不能把酒邀秦淮。
钟扬2006年2月18日(丙戌年元宵后六日)凌晨于秦淮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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