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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尘暴-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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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叔又是一阵咳嗽。六叔本来个子不高,咳嗽起来,身子就团成了一个小疙瘩,头脸涨得通红。天旺过去,就给六叔捶了捶背,当他的拳头触摸到六叔的后背时,他感觉到六叔的身子已经没肉了,干瘪得只剩下了一个骨架。心里不由得掠过了一缕难言的酸楚。捶了一阵,六叔不咳嗽了,才慢慢地直起了腰,眼睛像快要挣出血来一样红红的。六叔说:“天旺是个好娃。天旺不该到这里来。”

天旺以为是六叔无话找话,也就没有应。过了一会儿,六叔突然问:“天旺,你知道么?老奎供开顺上大学,一共四年,花了多少钱?”

天旺说:“我不知道,那几年便宜,大概不会太多吧。”

六叔说:“我思谋了一下,富生要上完四年大学,最少也得八千。一学年两千,四年就是八千。好像前几年的大学生不用交学费,还拿助学金,书本费就等于省下了,只交伙食费。现在助学金也没了,还要给学校交这个费那个费。供一个学生,真难。”

天旺说:“现在啥都在涨价,听人说,再过几年,上大学就得自己全部负担,连住宿都得掏钱。”

六叔说:“要是那样,像我这样的家庭就供不起了。这国家也是,培养人才,是国家的事,让我们贫苦农民交这么多的钱,哪能交得起呀。”

天旺说:“没办法,现在的社会就是这样的,没有钱,啥事都办不成。”

下了窑,六叔又是一阵咳嗽。咳嗽完了,又对天旺说:“快过年了。天旺,过了年,你就别再来了,这话儿不是人干的。你有文化,又会开车,啥事干不了,非要来下窑?”

天旺听了,便嗯了一声,算作答复。过了一会儿,六叔又说:“那天能盼到富生大学毕业就好了。”

天旺觉得六叔今天有点奇怪,平日里,上窑下窑都没话,今天憋过了气,话却突然地多了,就应道:“快哩,一晃三四年就过去了,富生也就毕业了。”

六叔说:“上次,我送富生上学时,向我们老大借过三百块钱,这次去还得还给他。我忘性大,你给我记着点。虽是弟兄们,钱上不能含糊。”

六叔说的老大,就是胡老大,是酸胖的爹。天旺心里却在想,这样的事,还要让我给你记住?再说,春节我也不回家去的。便说:“过年我不一定回去。”

六叔就叹了一声,说:“父母再有错,也是你的父母呀。你这娃,心咋这么硬?”

天旺听了,也不应声,心里却想,既然我离开了家,我绝不会这样回去的,要回,也得干出点名堂再回。但是,这样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他觉得有些话是可以说的,有些话只能装在心里,作为一个目标去实现。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到掌子面,酸胖已经装好了筐。

酸胖说:“我先上了。”

六叔说:“你先上。”酸胖挑起了煤,走了两步,被六叔叫住了,六叔说:“酸胖。”酸胖就回过了头,看着六叔,等着他说话。

六叔想要说什么,还是没有说,就摆摆手说:“你走吧!”酸胖就走了。

天旺拿起镐头刨着撑子面上的煤,六叔就用铁锨装筐,先装满了天旺的筐,就对天旺说:“你先走,我随后就来了。”天旺说:“不急,我要多刨些煤下来。”

六叔说:“你走吧。窑太窄,错开了好干活。”天旺就只好挑了煤,向坡上爬了去。

事后,当天旺想起这些,觉得一切都是六叔精心安排好的。六叔自从昏倒在窑洞口之后,就已经预感到他不行了,所以他才为自己安排了那样一种归宿。在下窑的途中,六叔向他所说的那些话,看去无心,实则有意。他叫住酸胖,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其实,也都证明了六叔已经为自己想好了后路。但是,谁都无法想象,他给自己安排的后路,竟是那样一种结局。

天旺正挑着煤,顺着坡道拼命地往上爬着,突然,就听到一声沉闷的坍塌声,从洞中传来,伴随而来的,还有一股从洞深处卷来的气浪。他马上意识到六叔出事了。他放下煤挑,就去救六叔,刚跑了几步,又回过头去,大声朝坡上喊:“酸胖,快来!六叔出事了!”那声音,在洞中嗡嗡响了几个来回,又叫了几声,才听到了酸胖的回音,便跌跌撞撞向掌子面赶去。凭刚才扑过来的气浪,他预感到绝不是大面积的塌方,一定是局部的地方。此刻,他什么都没有多想,只想着救六叔。他边跑边喊:“六叔——六叔——”洞里只传来“六叔——六叔”的回音。来到掌子面,他看到了一堆坍塌的煤,看到了他曾握过的那把被压在煤堆中的镐头,还有裸露在煤堆外面六叔的下半截身子。他拼命地用手刨过压在六叔头上的煤块,六叔的头上、嘴里都流着血。闻讯赶来的酸胖,看到这一幕,也顾不了问什么,忙与天旺一起刨去了压在六叔身上的煤块。然后就将手放在六叔的嘴上,感到还有一点热气,就对天旺说:“六叔没有死,还有救,你扶着,我背他。”说完就伏下身子,将六叔背了起来。天旺与酸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将六叔背出了洞口。

洞外,无垠的旷野早就被冰雪覆盖了,白茫茫的大地上,寒冷的东北风在吼吼叫着,飞雪弥漫了他们的眼睛,也弥漫了他们归去的路。酸胖说:“天旺,我感觉六叔没气了,咋办呢?”

天旺说:“放下吧,放下让六叔先缓缓。”

酸胖放下了六叔,六叔软软地躺在了一边。两人就围在六叔身旁,呼喊了起来:“六叔,你醒醒,你醒醒。”

挂在六叔嘴上的血还在流着,嘴角边冒着微微的气泡。

天旺说:“六叔还有气,还有救,赶快把六叔送到医院。”说着,他要换了酸胖背。突然,听到六叔说了一声“不!”,那声音,轻得像一片飘来的雪花,像一只蚊子在叫。

酸胖说:“六叔好像说话了,我们听听六叔在说什么?”两个青年后生就一起伏下了身子,凑到六叔的头前,仔细地听了起来。

六叔的脸上非常安详,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其实,当一个人,想好了要怎么去做,并且,按着他的意愿做到了,才会有六叔的这种安祥。六叔早就知道他活不久了,与其白白地死在家里,还不如死在煤窑里,这样,他还可以挣到煤老板的五千元偿命费。有了这五千元,富生的大学也就有了指望。六叔在别人叫他胡六儿的时候,他就是一个很会算计的人,那时候,算计的是如何多占点小便宜。到了别人叫他六叔的时候,他就更加会算计了。这时候,他算计的是怎样以命为睹注,死得更有意义。他的病,说到底还是在煤窑里得的,虽然说他的命贱,但再贱,也是一条命呀。让煤老板赔他五千块钱,也不过分。这样想好了,他就按着他设计好的死法,去死了。他在窑顶上端掏出了一块悬浮的煤,然后站好了位置,用镐头刨了几下,煤块落了下来,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不知道了好。不知道了,就跟人睡着的一样,啥烦恼也没有了,啥苦也不受了。早年,他掏井的时候,要不是支书老奎救了他,他早就没命了,哪能有他的现在。阎王爷当时没收他,是想让他再多受三十年的罪,现在,罪受够了,就得收了,不收也不行。他只好到阎王殿里去报名了。其实,阎王殿跟人间一样,那地域也很辽阔,还下着雪,雪地里,他看到了一个女子正缓缓向他走来,他感觉那女子怎么那样的眼熟,却不知她是谁家的闺女。待那女子来到近处,才看清那女子原来是段凤英。他一下高兴了起来,大叫着段凤英的名字。段凤英却突然说话了,段凤英说:“我不叫段凤英,我是金秀,你是胡六儿么?”他一看,果然是金秀。金秀和段凤英是红沙窝村的两枝花。这两枝花,竟被他占了一枝。他胡六儿算个啥?算个球,能独占一枝花,还有啥说的?没说的,这是前世积的德呀。金秀说:“你忘了?富生的名字还是我给起的,起得好吧?现在富生成了大学生,都是这名字带来的好运。”他说:“好好好,这名字真好。”金秀就哈哈哈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让人看了心慌得不行。这女人,不愧是村中的花,不笑的时候美,笑起来更美。等她笑完了,突然说:“你看清楚,我是你老婆。”他一看,怎么又成了段凤英了?真是日怪。还是段凤英好,段凤英才是他真正的老婆,老婆扯过他的胳膊,背起了他,要把他送到医院里去。他不到医院里去,他的病不用治,瞎花那钱作甚,他就说了一声:“不!”随后,他感觉到一股冷气一下从他的嘴里灌了进来,将他的气堵住了。他却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他必须要告诉段凤英,他得了五千块钱,儿子上大学的费用有了指望。他想说,却说不出来,就拼命地伸出手,叫了一声“五”,气就被堵住了,再也上不来了。

天旺和酸胖静静地听着,六叔还要说什么,但是,六叔却没有说什么。天旺和酸胖就六叔六叔地叫了起来。

突然间,六叔的眼里发出了一丝光亮,渐渐地,便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叉开了五根手指,说了一声:“五……”那五根手指,却僵在了空中。还有手指上的血,也僵在了空中。

天旺哽咽着说:“六叔,你放心,白老板他得给你赔五千块钱。五千块!他一分都少不了的……”

六叔这才咯噔一口咽了气,可是,那僵着的手,却一直那么伸着。

天旺的心感到一阵刺痛,大吼了一声:“六叔——”泪水就哗地一下淌了下来。

38

这一天,红沙窝村也在下着雪。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也是多年来最大的一场雪。鸡脑髓一样的雪疙瘩翻滚了一个早上,直到下午才停了下来,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雪,村子,大地,戈壁大漠,还有远处的苏武山,都被大雪覆盖住了,整个世界,白茫茫的,银装素裹,分外洁静。段凤英一早起来就感到心里很慌,她说不清楚为什么慌,但,就是慌。看着这漫天飞舞的大雪,她的思绪却猛然间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冬天,那也是一个冰天雪地的日子,她和她妈,从天地间走了来,来到了这里。自从那次来这后,她就一直没有再走出过这沙窝窝,一晃,二十年过去了。昔日的风采已荡然无存,无情的风霜早在她的脸上刻下了一道道岁月的印痕,那个白白嫩嫩的哑女,已经成了中年妇女,成了村人的哑嫂,成了晚辈们的六婶了。使她感到庆幸的是,她遇到了一个好人,一个疼她爱她,能与她相依为命的好人。千年之前修下的缘,却在今生得到了应验。作为一个女人,难道还有什么比这更知足的?作为母亲,她生了一个好儿子,一个上了大学的儿子,那是母亲的骄傲,也是全村人的骄傲。儿子上了大学,男人又上了煤窑,她只有与女儿雀儿,守候在家里,也守候着希望。那希望,是某个飘着雪花的早晨,或是晚霞映红大地的黄昏,他的男人来了,带着一脸的喜悦回来了。那希望,是某个天上飞着大雁的中午,或是清风里传着歌声的清晨,收到了远在省城读书的儿子的来信。那信,飘着墨水的芳香。

今天早晨她一起床,就感到十分的心慌。她预感到好像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但是,她又无法知道要发生什么事。她一次次地出了门,朝远处望。她期盼着在这冰天雪地里,走来那个人儿,那个与她恩恩爱爱了二十年的人儿,或者,能盼来邮政局骑摩托车的年轻人。终于,她盼来了,盼来了那辆她希望的摩托车。年轻人来到她跟前,刹住摩托车,从邮包中取出了她盼望的信。她拿了那封信,就向娘家飞奔了去。她要找她的弟弟石头去,只有石头看了信,才能用手语告诉她信的内容,别人看了等于白看,无法传递给她。她风风火火地来到她妈家,她妈和石头的媳妇正在包水饺,新疆三爷正逗着他的小孙子在玩。一老一小看到了她,都亲切地同她打招呼,她也向他们打了招呼。她妈一看她手里的信,就知道她是找石头来了,就告诉她,石头不在家,过一会儿就回来。她就帮着她妈包起了饺子,但心里还是慌得像失了魂儿一样。石头开会去了,下了大雪,正好组织了党员们学习。石头在部队上学来的经验就是,思想有多远,行动就有多远。要想改变农村的落后面貌,首先要改变人们的落后思想,要想改变人们的落后思想,首先要转变党员的思想。他的这一套工作方法还挺管用的,经过冬季学习,党员的认识果真有了转变,许多党员还提出了规模化种植的好多想法。石头开完会回来后,水饺已经包好了,就等着下锅了。石头看完了信,就高兴地告诉了他姐,富生很好,让他们全家放心,富生还代问爷爷奶奶、舅舅舅妈弟弟妹妹好。她听了,自然高兴,就把信留给了石头,让石头给富生及时回一封,就说我们这里都好,让他安心学习,一切放心。安顿完了,就要回去,石头及家人都要留她吃饭,她比划了一下,意思雀儿还在家,她得回去。

她回到了家里,心里还是慌,慌得难受。儿子这头让她放下了心,男人那头还在扯着她的心,而且,越扯越紧。她当然还不知道,那是一种死亡的信息,她的男人已经死了,死在了窑里,死在了冰天雪地里。她的男人本来是可以平安地死在家里的,但是,他为了能得到五千元的偿命费,却故意制造了一个事故,死在了煤窑里。尽管她已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到了第二日,前来报信的酸胖向她通报了这个不幸的消息后,她还是无法承受,她仿佛觉得属于她的天塌了,地也陷了,倏忽间就像掉进了冰窟窿中,全身凉透了。

胡六儿死了,死在了煤窑里。村人们都知道了。知道了后,都很同情,都说他是个好人,刚满五十岁就死了,死得太可惜。既然是死在煤窑上,就得上窑去讨个公道,让窑主赔偿人命费,负担安葬费。办这种事,仅凭段凤英一个人是不行的,石头当然得去,他姐夫出了事,他不去谁去?锁阳和酸胖也得去,他们是胡老六的堂侄,在这关键时刻,他们不去,村人都会笑话的。人去得越多,才越有声势,才会让煤老板感到威慑。但是,这毕竟是很远的路,要花钱坐汽车,坐火车,由于费用的关系,别人想去也去不了。去不了,就不去了,他们四个人也够了。村人就只好把他们送到了村口,一直看着那四个黑点儿,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里,才长叹一声,各自回了家。

这几天,天旺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与无奈。六叔走了,永远地走了。再也听不到他那咳咳咳、咔咔咔的咳嗽声了,唯独伸在空中的那只手,却像是刻在了脑海里,令他挥之不去。为了五千元钱,以自残的方式,结束了他的一生,这样的壮举,是伟大,还是卑微?是值得去敬仰,还是去同情?他说不清楚,他只感到心底里滚动着的,是一种深深的悲哀和难过。这就是当今的中国农民,我的父老乡亲,如蚁蝼般卑微的生命,竟抵不上宠物市场上的一条狗的价钱。说他自私,他却以生命为代价,来换取儿子三年的学费。说他伟大,他却又是那般的萎缩,就是要死了,还要嫁祸于人,趁机捞一把。六叔走了,留下的,却是无尽的思考。如何才能改变父老乡亲的命运,使他们真正摆脱困境,走上富裕?旷野的风,飘零的雪,它不会告诉你的,苍茫大地,祁连雪峰,它也不会告诉你的。他知道,自己无力改变这一切。即使要改变,必须先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才有可能改变他人的命运。他已下了决心,他不能再在这里混下去了,再不能消沉下去了,等六叔的后事处理完了,他就远走高飞,飞到遥远的南方,在中国改革开放的最前沿去闯荡。

酸胖回到家里报信去了,他一个人,已在祁连山下守候了三天。这三天,足足使他懂得了好多,也悟到了好多。人生,有时候其实是无法选择的,如果有所选择,非洲也就不可能有那么多的难民,中国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贫苦农民,六叔也就不会采取这样的方式来结束他的生命。谁不渴望自己的生命?谁都渴望,六叔自然也渴望。但是,他知道他的病灶在哪里,他知道他无法负担起沉重的医疗费,只好选择了放弃。他知道他活不久了,反正得死,还不如制造一起事故,让他死得其所,这样,可以得一笔偿命费,好让他的儿子上完大学。这是他无奈的选择,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当生活的重压将人的性格扭曲之后,他的选择不无合理性。

天旺找到了煤老板,让他验证了事故现场,也验证了六叔的死。煤老板说:“反正人死了,不怕冻的,就挺放在窑洞口吧,等他的家人来了再说。”煤老板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显得毫不在乎,好像死在他窑上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牛,或者是一只羊,听起来是那么的简单。

天旺狠狠地看了他一眼,气就由不得翻上心头,有点气愤地说:“你得赔人命!”

煤老板说:“赔?不就是五千块钱么?”

天旺再也克制不住了,大声说:“他不是一只羊,一头牛,是一个人,就值五千?”

煤老板说:“你还以为能赔多少?这事儿早有先例的,最多五千。”

天旺说:“他的家人很快就来了,等来了,看你怎么交待!”

煤老板也生起了气,恶狠狠地说:“他们来上多少人也是白搭,我不可能多给他们一分钱。”说完便扬长而去了。

天旺不由得恶气攻心,一脚将地上的一个破易拉罐踢飞到墙上,又从墙上碰了下来,在地上咣当当地空响着。世界仿佛在他的眼前裂开了一个口子,让他从中看到了人性的残酷和无奈。

天旺正在为煤老板的毫不在乎愤愤不平的时候,银杏来了。银杏端着一大碗热气旋天的羊肉汤进来了。银杏一进门,就说:“快来接一下呀,烫死我了。”

他赶快接了过来,果真很烫,放在桌子上,汤一晃,就看到沉在碗中的羊肉块,那清香,却在屋子里四溢开来。他深情地看了银杏一眼,银杏幽幽地看着说:“趁热吃吧!不论发生了什么事,饭总是要吃的,别饿坏了身子。”

他原是怕见银杏的,就像做了坏事的小学生怕见老师一样,没想到再次见面,竟是这样的一种环境之下。听着这关切的言语,不但没使他紧张和害怕,感到的却是柔情与温暖。他禁不住心头震颤了一下,点了点头,泪就止不着的流了下来。

银杏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再难受,饭还是要吃的,别饿坏了身子。”

他再也控制不住了,以手捂面,身子就不住地颤抖了起来。渐渐地,那声音就像泄了闸的洪水,一下冲了出来。他再也忍不住了,内心的压抑,失去六叔的哀痛,竟在这位弱女子体贴入微的关怀下,在她那细流一样关切的话语中,找到了一个发泄的突破口,便毫无控制地发泄了出来。

他不知哭了多久,心里才好受多了。他感到手里多了一样东西,微微睁开眼,才看到是一块手帕,一块洁白如哈达一样的手帕,他擦去了脸上的泪,再看银杏时,见她正坐在火炉旁,静静地看着她。

他说:“对不起,我实在憋得难受,控制不住,才……”

她说:“没关系,有时候,哭,也是一种表达,它能说出心里说不出的话。”

面对这位善良的姑娘,他还是止不住说出了他深藏于心的那句话:“银杏,你恨我么?”

银杏突然笑了说:“傻瓜,我恨你什么?别想那么多了,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一听这话,就像孩子般的点点头说:“我吃,我吃。”说着,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自从六叔出了事,几天来,他没有吃过一顿热乎饭了,此刻吃来,倍感受用。

银杏也没走,坐于一旁,一直看着他吃。见他吃得很开心,她的心也随之开心起来。她知道,当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有这种感受的。她是爱上了这个傻瓜,也许是见到他的那一刻起,也许是在他的笛声中翩翩起舞中,也许是在与他为《平凡的世界》的人物争论时,正因为有了那么多的也许,才使她偷吃了人生的禁果,有了惊心动魄的一刻。她虽然还看不清前面的路,但是,仅凭直觉,这正是她所喜欢的男人。不管这个男人,将来成了她相依为命的伴侣,还是飞过草原的一只鹰,她都无怨无悔,都会珍惜与他相遇的日月,并会把他珍藏心底,直到永远!

天旺当然没有想得这么多,也没有想得这么细。他只感觉他像一头磨道里的驴子偷了嘴,像顽皮的孩子偷了邻家的大红枣,只觉得羞赧,不好意思。对银杏,他只是喜欢,但是,还没有产生真正的爱,他还没有从失去叶叶的悲痛中走出来,还没有做好承担一切的思想准备,不可能有足够的热情去爱另外一个人。与其不能全心身的投入,还不如给自己,给对方一个顺其自然的过程。他的心还在旷野里飞翔,不想因爱而束缚了他的手脚,成了他精神的羁绊。等到什么时候疲倦了,飞累了,自然会落到实处。银杏的再次出现,消除了他内心的恐惧与尴尬,她既没有责怪他,也没有什么要求于他,这使他一下从容起来,便关切地问银杏:“这几天,你还好么?”

银杏看他瘦了,就过了两天,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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