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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回光返照的命运-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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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纯粹想来杀一下医生,于是我就随便挑些支离破碎的记忆讲。

每次的大主题都不明,但副标依旧是:“抢劫、杀人、酒吧、帮派、妓女,以及其他”。话说那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光里,每天晚上我都在做爱,不断不断不断地跟不同又相同的女人们做爱,在又湿又热的床上我听了无数我丝毫不感兴趣的可怜女人的故事,在酒吧里一次又一次盘算着要怎么登台演唱的心理折冲,而那些心理折冲都是屁。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老是忽略欧洲那段靠偷窃维生的日子,也不是很喜欢提我刚到泰国时帮毒贩跑腿的混沌时光,而非要从泰缅边境这一段开始说起不可。

是因为我不屑当小偷的日子吗?是因为我厌恶贩毒吗?我想不是。应该不是吧。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重复不停地说这一段窝在女人奶子里睡觉的故事,乐此不疲,大概是每个男人都想炫耀自己可以跟很多女人做爱的关系。

当然了,我每次结尾,都结束在幸好那群妓女被扔到大街上杀光光,我才能够毫无负担地离开那个乱七八糟的鬼地方。每次讲到那一段的时候我都心怀感激,我得费很大力气才能阻止我自己双手合十谢天。

“这个故事我拼拼凑凑听了很多遍了,但我有一个小小的问题。”

医生用手指捏着一块方糖,将它慢慢浸在兀自冒着蒸气的黑咖啡里。

嗯?医生不是跟我一样喝茶吗……什么时候自己倒了一杯热咖啡?

“关于我那张还没录好的摇滚Demo带吗?我不在乎了真的。”大字形躺在沙发上,我用枪胡乱顶着自己的心窝:“真正的摇滚,在这里。在这里就行了。唱不唱出去都无所谓,我自己知道我是个摇滚歌手就可以了。”

“喔不是,我们前前后后讨论过才能跟摇滚的事情好几次了。”医生两手一摊,笑着说:“我想我是无法说服你在现场拿起麦克风唱给任何一个人听的,这方面我算是一败涂地呢,绝不收费。”

“很有自知之明嘛哈哈。”

“我的问题,其实更简单。”

“请说。”

我摇摇晃晃拿起枪,对着医生后面的书柜假装扣扳机:“咻——砰!”

“你那么强,为什么你不花一点点时间,回去杀了那些黑帮呢?”

“见鬼了我为什么要去杀那些黑帮,有人付我钱吗?我感谢他们都来不及了!”

“听你老是把自己说得那么厉害,你肯定不是害怕黑帮吧。”

“我怕黑帮个屁!我原本就打算把他们通通抄了,只是他们抢先一步而已。”我无可奈何地大声叹气:“可惜啊可惜,他们干掉了那些妓女,我反而没有把他们干掉的理由不是吗?”

“所以你是害怕报仇吧。”医生的身体微微前倾,手里把玩着方糖。

“报仇?我跟黑帮之间没有仇啊!”我啼笑皆非了我。

“你很害怕失去重要的东西,所以,只好假装失去的东西一点都不重要吧。”医生又捏了一颗方糖,轻轻沾着咖啡,一沾一沾的,最后才让它整个沉下去:“这么别扭的个性,真是辛苦你了。”

“什么跟什么啊?别以为你是心理医生,就想瞎掰我的内心世界。”我很不屑。

“你害怕报仇,是因为你害怕你跟黑帮之间有仇恨。为什么你跟黑帮之间有仇恨,就是因为你跟那些妓女之间有情义,而这一点却是你最忌讳的。你拼了命就是不想承认你跟那些妓女之间有情有义,免得你太过伤心难过而崩溃,实在是别扭到了极点。”

“这些都是心理学的教科书教你的吗?”我嗤之以鼻。

“其实每一个人失去重要的东西,都会伤心难过的,而我们伤心难过,也是一种爱的表现,代表我们很在意那些逝去之物带给我们的回忆,那是一种情感痕迹——”

“情感痕迹个什么鬼啊?”我忍不住打断医生的连篇废话。

医生没有生气,只是朝那杯咖啡又丢下一块方糖:“而你,你当然也会伤心难过,而且面对许多至亲朋友的死亡还不是普通的伤心难过,你恐怕是伤心难过到了顶点,所以才会转换成另一种极端的方式去逃避它。”

“啊?”

“不,不只是逃避,你是全面放弃面对自己。你干脆欺骗自己一点也不在意,于是彻底忽略心里的真实感受,甚至在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也拒绝诚实检查自己的感觉。但金先生,你一直是一个内心温柔的人,却用这种残酷的方式对待自己的情感痕迹,这其实是一种另类的惩罚啊。”

“惩罚?我在惩罚我自己?”

我真的快笑死了,他根本是胡说八道啊:“我为什么要惩罚我自己啊?那些妓女会死难道是我的错吗?见鬼了我天天都在嚷嚷我要一走了之啊!坦白说,事后回想起来我真的是太爽啦!那个时候的我根本没有现在的我百分之一厉害,假如那天晚上我还傻乎乎待在镇上,那些黑帮走狗想从那堆妓女窝里把我抄出来搞不好还真的会成功!你知道那些黑帮会怎么先恶搞我才把我交给军队吗?你知道泰缅边境是什么样无法无天的地方吗?我彻底逃过一劫啊我!”

·文}我笑到差点跌下沙发。

·人}“金先生,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那么害怕跟别人有亲密的情感关系呢?”

·书}“够了。”我的耐性已经到达了极限:“谁会跟妓女有情有义啊?”

·屋}“在心理学上有很多针对你这种不敢与人建立亲密关系的精神分析,不过我知道那些分析即使是正确的,你也照样不屑。如果你不屑,那些分析也等同于垃圾。”医生似笑非笑地说:“所以我省下解释药方成分的步骤,直接喂你吃特效药怎么样?”

“特效药?”我跷起二郎腿。

“这样吧金先生,在你的幻想世界里,你是一个杀手,那么你杀一个人的价码是多少?”医生又捏了一颗方糖,轻轻地浸了半颗在咖啡里。

见鬼了那咖啡还能喝吗?等一下别说是给我的啊。

“你想做什么?”我有点不自在。

“我看不如让我聘请你,帮我杀了那些泰缅黑帮的恶棍吧,只要当年有份杀那些刀疤妓女的,通通杀光,一个也不留。既然是我聘雇你,你就不需要把干掉黑帮当作是帮妓女报仇,而是公事公办。银货两讫,怎么样?”

“合约可以是这样没错,但有一点恐怕无法通融。”我冷笑,拿起枪对准医生:“死人是没有办法下单的。”

“……我同意。”医生笑了,两只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不过汤匙是杀不了人的。”

我愣了一下。

那医生说得有道理,我竟然拿着一把汤匙对着他。

“怎么样?成交了吗?”医生从咖啡里拿出一颗方糖,将方糖放回糖盒里。

这真是玄了,他是在变魔术吗?

那医生如何从热咖啡里还原一颗已经溶解的方糖呢?还是我这次真的见鬼了?

“……”我有点尴尬地放下汤匙,伸手掏枪。

怪了,我怎么也摸不到我刚刚还在耍玩的双枪,好像凭空消失一样。

“怎么?不敢接单吗?”

医生又从他的热咖啡里面取出完好无瑕的一块又一块的白色方糖,非常故意地慢动作放回糖盒里,看得我目瞪口呆。

“我的枪呢?”我全身燥热。

“有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你是杀手,我是医生,杀手找医生拿枪,应该没有这种道理吧。第二个问题,你是杀手,我是医生,你找我拿回你的枪,好让你杀了我。”医生笑了出来:“你真的是这个意思吗?”

我霍然站起,紧紧握拳。

“就算我手上没枪,要把你的头扭下来还不绰绰有余?”

“如果你愿意接这个单,再回来找我吧。”医生笑笑,喝着黑咖啡。

突然一阵怒火攻心,我大步向前,一伸手就扭住了——

一盏路灯。

我的右手,正抓着一盏路灯。

哪里的路灯?

我环顾四周,这里是台北西区最热闹的电影街区,而我正站在熙熙攘攘准备看电影的人群里,怒气腾腾抓着一盏路灯不放。

我面红耳赤地放下手,随即感觉到腰际之间的重量。我那两把手枪一如往昔好端端地插在背后,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那张沙发呢?医生呢?柜台护士呢?那间精神科诊所呢?

我是怎么从……那间精神科诊所走到这里的呢?

不,我是怎么过来这里的呢?

手表的指针告诉我现在是九点三十七分,而我是预约了今天下午三点的看诊,这么大段时间我只是从精神科诊所走到……或搭车……公交车?捷运?还是搭出租车到这条电影街吗?

电影街电影街电影街……电影街?我摸着口袋,还真的从里面掏出了两张电影票。两张都是被验票员撕开过的电影票,真善美戏院,入场时间是七点整,片子是一部一百二十分钟的法国导演拍的艺术片。

两张?我跟谁去看这部电影?我又真的看了电影吗?看电影之前我做了什么?

我闭上眼睛努力回想,却只看见一片漆黑。

忽然我打了一个嗝。

浓浓的起司香、腌黄瓜还有绞肉特有的气味涨满了我的嘴巴,舌头感觉到小门牙跟犬齿之间卡了一点点生菜菜渣……麦当劳的大麦克汉堡无误。

好吧今天晚餐我吃了麦当劳。见鬼了我又跟谁去吃大麦克了我。

我的脑中浮现出那精神科医生招牌的敷衍笑容。

以及他不断从还在冒烟的黑咖啡里取出一颗接一颗完整方糖的画面。

那画面教我不寒而栗。

“我一定得杀了那个医生。”

我光是在心里自言自语这句话的时候,连舌头都在颤抖。

恐怕,误打误撞……我已经找到了答案。

那一个令我记忆全面丧失的,罪魁祸首。

Chapter 35

很遗憾我并没有回到精神科诊所,试着杀那一个莫名其妙的心理医生。

他用来整我的手法,肯定是催眠的一种吧。

回想起来,每次在那诊间里都发生了小小的怪事,但我都不以为意。其实那心理医生一直默默向我展示了他控制时间……不,是控制我“意识里的时间”的特殊手法。

那种手法,肯定也包括了随时中断我的时间感,亦即,切断我的意识!

反常的是,那个心理医生有无穷尽的时间可以杀了我,但他没有。

他不仅让我平平安安走出诊间,看了我根本不会感兴趣的电影,吃了我平常最爱点的汉堡,还让我此时此刻呆伫在街头回想他对我所做的一切。

恐怖。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恐惧感袭上我的全身,我连脚趾尖都麻了。

我是什么时候被催眠的?根本无迹可循。

……在他端花茶给我的时候?在他将第一颗方糖浸入咖啡的时候?他有做什么特殊的手势还是放了什么音乐?还是在我一踏进诊间的时候?还是我“第一次挂号”的时候我就被下了暗示直到现在?

如果无法解出这个谜题,不管回到这间诊所几次,我都无法杀掉那个医生。

撇开我是否杀得了他这种想法,要我回到那诊所好好质问那医生以前的我跟他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为什么他要夺走我的记忆却不杀了我,我更办不到。

见鬼了我极度厌恶我要面对一个曾经认识“上一世的我”的人。我一秒都办不到。这个世界上,不该有另一个人,比我还要了解我自己。当我一想到,打从我“第一次”踏进诊间的那一刻,那个心理医生就知道“我是谁”,那种感觉尖锐得戳进我的胃里,让我恶心想吐。

见鬼了为什么那个王八蛋要毁灭我以前的记忆!

为什么宁可毁灭我以前的记忆却不干脆杀了我?为什么当我因意外中的意外再次与他碰面,他却任凭我一次又一次来找他鬼扯却不点破什么?在那个王八蛋的眼中我一定蠢得要命!他一定在心中疯狂地嘲笑我!见鬼了见鬼了见鬼了我终于知道那个混账为什么老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怪表情,他根本就把我当作是一个任凭他操控的廉价玩具!

我马上打电话给刘铮哥。

“刘铮哥,我想杀人。”我尽量冷静,不让声音颤抖。

“看你的来电显示不在南韩啊。你又跑去台湾了吗?”

“我想杀人,立刻,马上。我得清醒一下。”

“看你的状态似乎不大妙啊。要不要回来找我聊聊?唉,这也是经纪人的工作。”

“……帮不上忙就算了。”

我果断挂掉电话,转打给我在台湾的经纪人烟斗太太。

“烟斗,我想杀人。”

“真不巧,我刚刚一张单子下出去了,有机会我再跟你联络吧。”

“刚刚?一定还有别的单吧,谁都可以。”

“最近天下太平啊火鱼。”

“那你呢?你有没有正好想杀的人?”

“唉,你又怎么了?别老是想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有时间不妨去找个——”

不等烟斗太太说完她的废话我就挂掉电话。

然后日本的船井先生跟火柴头那边也没有什么杀人的需求,搞得我非常毛躁。

我去便利商店买了一堆啤酒坐在路边喝,试着让冰冷的酒精与气泡冲淡我脑袋里的糟糕物。

记得火柴头跟我说过几次,杀人毕竟是很不正常的事,有些杀手干到后来精神也不太正常,有极少部分的杀手会慢慢退化成低级的连续杀人魔,然后从此崩溃。

我可不想变成那样的渣。我是职业的。我是被需要的。我自己可一点也不需要靠杀人来解除我的烦恼。我只是想振作一下。我绝对不是杀人魔。

我是杀手。

尽管如此,我依旧没有花费一秒钟去思考我脑中唯一的单。

见鬼了只有白痴才真的会收下那个夺走我记忆的心理医生的杀单,去干掉那些我一点都不在乎的泰缅边境的黑帮渣仔。我干嘛让他称心如意我干嘛让他称心如意我干嘛让他称心如意我干嘛让他称心如意我干嘛让他称心如意我干嘛让他称心如意我干嘛让他称心如意我干嘛让他称心如意我干嘛让他称心如意我干嘛让他称心如意我干嘛让他称心如意我干嘛让他称心如意我干嘛让他称心如意我干嘛让他称心如意我干嘛让他称心如意?

当我的脚边堆满瘪掉的啤酒罐后,微弱却不断累积的酒精终于暂时麻痹掉某种无法言喻的欲望,我移动摇摇欲坠的身体,招了一辆出租车回到旅馆。

还没进房,我的第六感就闻到了让人兴奋不已的气味。

……很好,自己上门了。

Chapter 36

跳跳总是不会让我失望,在我最烦闷的时候提供了打靶的即时娱乐。

只是最近她找来的杀手的等级越来越低了,虽然我现在有些酒醉,但隔了一扇门就让我发现的货色能是什么好手?犯不着小心翼翼,我大剌剌拔起背上的双枪,随意就将门推开。

果然又有一个嫩得要命的杀手在里面等我。

我的枪当然指着他,还有……她。

“喔,没想到这次你也自己过来了呢。”我失笑,瞥眼坐在梳妆台前的跳跳。

前几次跳跳都只是在附近等待,等待我在暗杀中倒下,都没有这次来得直接碰面。难道这次她也想出一份力?

令我有点不解的是,那个看起来神色有点紧张的杀手手里拿的枪,并没有指着我,而是对着跳跳。

啊?对着跳跳?我没搞错吧?

“拿一个我不在乎的女人威胁我放下枪?是想笑死我吗妙妙?”

我噗哧:“喔不,是跳跳。”

跳跳倒是对压着她脑袋的那把枪并不以为意,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那个杀气外露的杀手,也两眼发直地瞪着我。

“……你没有跟我说,这个人会拿着枪。”跳跳雇来的这个杀手皱眉道。

虽然这个杀手故作镇定,但额头跟鼻子上已经冒出一粒粒汗珠。真是好笑,跳跳竟然雇用这种不成气候的杀手就想把我干掉?我看根本就是路边刚学会用枪的臭混混吧。

“臭三八,玩什么花样啊你?”我打了一个酒嗝,慵懒地说:“在这种距离下,就算我喝得烂醉我都可以把他的头轰烂。”

我当然不是胡说八道,更何况那支握在烂货杀手手中的枪已经来不及对准我,失了先机,这种时间差根本就不可能扭转,除非我的手抽筋了。

“不是暗算。”跳跳穿着俗艳的小礼服,脸上厚重的脂粉却遮盖不了她脸上难看的刀疤:“这个杀手,不是我雇来杀你的,是我雇来报复你的。”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火鱼,你爱我吗?”跳跳的眼神跟以前都不一样。

“不爱。”我倒是完全不介意吐槽。

“你爱,只是你不承认。”

跳跳慢慢流下我从来没看过的眼泪:“所以,这是我唯一能够报复你的方法了。”

她转头,看着她聘雇的杀手。

跳跳点点头。

一瞬间我忽然全身僵硬,一股冷冽的寒意从我的脚底一路啃噬上来。

那杀手扣下扳机。

砰一声,子弹好像直接穿过了我的脑袋,可却是跳跳斜斜软软地滑下了椅子。

梳妆台上的镜子溅满了红。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搭着扳机的两根手指好像灌了生铅,完全无法动弹。

“她只是雇用我,在心爱的男人面前杀了她。”

那满脸大汗的杀手吐出一口大气。

当那个杀手将他的枪插回腰际的时候,我轻而易举就能杀了他。

当那个杀手跨过跳跳的尸体与我擦肩而过的时候,我轻而易举就能杀了他。

当那个杀手战战兢兢将门打开的时候,我轻而易举就能杀了他。

但我没有。我都没有。

因为不重要。

在我想出我为什么全身僵硬不动之前,我只有暂时维持着手举双枪的姿势。

虽然有个女人倒下,可我没有低头看那个倒在地上的女人一眼。

没有。一眼都没有。

我只觉得这个女人倒在我的房里所以今晚我得快点找另一个地方睡觉。

但我没有睡觉。我精神好得很,顶呱呱,于是我坐在床上看电视看到天亮。我不记得那天晚上我看的电视是什么节目或什么电影电视剧的,但肯定很煽情很悲剧,因为我的眼泪一直一直一直流个不停。

离开房间的时候电视没有关,因为空气闷热所以我将外套随意扔在地上。

虽然没什么食欲但我依旧到街角的早餐店吃了一个蛋饼一碗豆浆一根油条,看了一下桌上的报纸,连广告栏都细读过一遍后我就开始沿街散步。走着走着走到天黑的时候,我接到一通来自烟斗太太的电话,就跑去做我该做的事了。

三个小时后我又接到烟斗太太的来电,那时我才发现自己走在不晓得是哪里的天桥上,冷风刮得我满脸刺痛,裤子不知怎地都湿淋淋的很不舒服,还有一股很重的尿味。

“火鱼,你是怎么搞的?”

“什么怎么搞的?”

“我叫你下个礼拜三晚上在行天宫前面把南哥给处理掉,你刚刚就动手?”

“有什么问题吗?”

“别的先不说,最大的问题是你跑到人家堂口里乱杀一通,结果就是把偷偷付钱的雇主也一起干掉了。怎办?拿不到尾款了,你可别向我要,还有——”

“我无所谓。”

从那一天起,我渐渐想不起来不杀人的时候我到底都在做什么。

只记得眼泪常常无意识地流下来。

吃饭的时候,洗澡的时候,睡觉的时候。

我从不晓得我有那么多愁善感,还是我的眼睛忽然犯了什么急症,我想,最可能的还是那把我深爱的黑色吉他化成了满腹牢骚的幽魂,从遥远模糊的记忆里追逼过来,勒索,敲诈,拐骗我没有回到那破烂城镇将它带走的遗憾与痛苦。

没有男人喜欢动不动就掉眼泪,我当然也很厌恶眼泪不断流出来的古怪感觉。

后来我发现,只有在杀人的时候我才不会无端掉泪,于是我尽量不让我的双枪闲下来。我开始在大街上开枪。我开始在监视器底下开枪。我开始不介意听到警笛声的时候还继续开枪。我无所谓。

你问我是不是有自我毁灭的倾向?

这个答案我也无所谓,你高兴怎么加注就加注吧。我无所谓。渐渐的那一卷始终没能录完的摇滚试唱录音带,也变得无所谓。直到我的附属战利品,蝉堡,卡了一叠蒙尘的牛皮纸袋在门缝底下,我也,无所谓了。

或许我将某一个自己,留在台湾的那个饭店房间里。

我走了,却也没有离开。

Chapter 37

我有四个经纪人,但我收到的单子越来越少。

事实上我有两个月都没接到他们的电话。我竟然有一点点怀念鬼子挖苦我的尖酸刻薄。我知道为什么,他们都开始害怕我。害怕我越来越疯狂的子弹一颗接一颗穿越了职业道德的界线,射入那些杀人魔肆虐的精神异常世界。

我无所谓。

最近我也提不起劲杀人了。

有时候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觉得很陌生,镜子里的男人像具尸体,他唯一的功能就是制造更多的尸体,而这个功能他也渐渐不感兴趣了。唯一确认我还活着的证据,就是在胸口隐隐起伏的那条拼命燃烧的金鱼。

今天的雨很大。风更大。

在我看来那其实已经不是台风了,而是一头失控的怪兽。

明明是白天,天空却污浊混沌,好像这城市所有的丑陋邪恶都在天顶聚集起来彼此较量彼此的愤怒。黑压压的呼啸声让万物都喘不过气,滂沱的雨水扛不住歇斯底里的风势,被狠狠地摔过来又泼过去。

这糟糕的天气很适合糟糕的我。

我在这天旋地转的城市里慢慢前进。脱离地心引力挟持的雨水扑面射来,一颗颗像子弹一样射进我的皮肤里,打穿底下的血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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