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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颜乱-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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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得到命令的仪仗队和随从人员全都退开了,寂静的庭院里纷飞着金黄的银杏叶,在秋日昏黄的阳光里像无数寂寞起舞的蝴蝶。

抱着舒雅下山,兰韶云终于第一次低头,撞上那双正在凝视他的紫色眸子,他心中便是一阵剧痛,“对不起……”

只说了这三个字,他忽然哽咽得说不下去。血红的眼泪,顺着血迹斑斑的瘦削面庞,缓缓滴落到她的眼睛里。

也不知是他的泪,还是他的血,像一粒火星般溅落在她眼里,灼得她闭上了眼睛。她的眼角,随即也有液体滑落,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

山风不断地吹,金色的阳光里飞舞着金色的叶片,像一阵阵迷蒙而幽柔的黄金雨,笼罩出梦境般似真如幻的空间。在漫天轻轻飘洒的黄金雨里,身形高瘦的紫衣男子,满身染血,抱着榴红色长袍的孕妇,一步步下山……

这样的画面,让殿内涌出来观望的诸人,都有奇异的感慨。

萧羽也在看着这一幕,心已经痛到麻木,已经分辨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他脸上的神情,也已经不是悲伤、愤怒、耻辱之类可以形容,而是呈现一种类似于绝望的空洞和死寂。

他穿着九龙绛纱袍的身影,在黄叶纷飞的背景里,显得那样凄凉、黯淡、苍寒。山风阵阵,卷起他的广袖长袍如云翻涌,他的身形仿佛不胜这猛烈的吹荡,有摇摇欲坠之感……

他的妻子被人劫持了。这奇耻大辱,比不上她离去时,一次都没有回顾,带给他的绝望。

因为自己怀疑她的孩子,她怕是已经对自己彻底失望了吧?

舒雅……

蓦然间,一片片回忆宛如满天纷飞的黄叶,在他眼前漫卷开来……

许多次,在最热烈的鱼水之欢结束后,她还会久久倚在他的胸膛,一动不动。等他抬起她的下巴,常常会发现她在流泪。

“舒雅,为什么哭?”

“羽,你会永远爱我吗?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会永远像这样爱我?”

“当然。朕从没这样爱过一个女人,爱得这样痛……”

“羽,你是我最安宁的港湾,是我经历这么多苦难与仇恨后,可以倚靠的最后的温暖。这个世上,我最不能失去的,就是你,你懂吗……”

多少个清晨,他醒来,在第一抹阳光里,看见近在咫尺的眸子。那样深澈,那样潋滟,紫色中微带蓝色的眼眸,看久了会有轻微的晕眩,仿佛被带入了一个深深的梦幻,又仿佛整个人都沉入大海的深处,被深海的波涛缓缓地淹没……

这些刻骨铭心的回忆,一幕幕随着银杏叶飘落于风中,旋转于阳光里。

倏然,两行清冷的泪滴,沿着萧羽死白的脸滑下。一动不动地站着,等这两道泪痕被风吹干,他才转过头,对负责传诏的内侍说:“拿纸笔来。”

萧羽挥毫写完诏书,取下悬挂于腰间的玉玺,盖上。然后交给德赤:“你们八人,跟着你们的女主人去吧。烦劳你们保护她平安到大漠,代朕问候扶日可汗。如果她路上身子有任何不适,可以用这份诏书去找当地最好的郎中。”

目送八个胡力郭离开,萧羽徐徐地转身,负手面对着殿内诸人。

目睹了今日这一幕的,此刻都在殿中,看见皇帝回头,不知为何,所有的人都浑身发冷,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这些人里,楞伽寺主持和兰韶云的刺客,都被碧霄宫的杀手押住了。此外就是萧羽最心腹的几个内监,怜蕊娘子和涧泉居士夫妇,还有沈氏姐弟。

萧羽的眸光缓缓漫过殿中诸人。碧霄宫主始终站在他身侧,随时警惕,一步也不远离。

萧羽的容色苍冷、肃杀,目光缓缓盯在沈如湄脸上。

沈如湄心中一颤,但脸上不肯露出丝毫惧色,倔强冷傲的目光迎上。

“如湄,为什么?”萧羽只问,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恐惧的平静。

沈如湄抑住心里渐渐扩散的寒意,倔强地咬着下唇,冰冷地望着萧羽,不说话。

沈俊驰双膝一软就跪了下来,瑟瑟发抖地磕头,“皇上,这不关姐姐的事,都是微臣一手策划!兰韶云醉后说孩子是自己的,这话是臣杜撰的!兰韶云觐见皇后的日期,皇上的起居注,都是臣做的手脚!今日也是臣让姐姐去把皇后叫来的!皇上要罚就罚微臣吧!”

到底年轻,在萧羽只是怀疑、还未正式审问的情况下,沈俊驰心一虚,全部都招认出来了。这些全都是沈如湄让他做的,但是为了姐姐,他愿意自己一人承担。

萧羽注视着脚下的沈俊驰,他本该恨这两姐弟的,可是不知为何,他整个人都被绝望的痛楚浸透,竟没有半分力气再恨。他带着凄恻和悲悯望向沈如湄,“朕许诺让你做贵妃,你还觉得不够,所以千方百计想爬上皇后之位?”

沈如湄也看着他,然后她笑起来,笑容凄美、绝望,“如果你认为是这样,那就是这样吧。你想怎么惩罚我,就怎么惩罚我吧。但我只告诉你一句,即使没有我,你也留不住她。除非,你能够容许她同时拥有你们两个男人。你能做到吗?圣上?扪心自问,即使兰韶云不谋反,你想不想除掉他?”

萧羽微微仰首,从胸臆间吐出深长的叹息,“如湄,休要怪朕对你无情。你们姐弟,本就是罪臣之后,朕待你们不薄,可是你们……”

沈俊驰扑倒在萧羽脚下,声泪俱下,“皇上,姐姐都是被爱冲昏了头,姐姐爱你啊!姐姐深爱着你,皇上你应该知道啊!”

萧羽蹙眉看了看脚下的沈俊驰,转头对碧霄宫主做了个眼色,碧霄宫主上前轻巧的一脚,就点了沈俊驰的穴道。

萧羽转身,正要启步,沈如湄在后面发出清冷的笑。

萧羽又转过身来,看着她。

她清丽如雪的面庞,苍白得近乎透明,清秀的眉眼间散发着冷毒,嘴角勾起狠绝的弧度,“皇上,我最厉害的一招还在后面呢。你和皇后,永生永世别想在一起了。你就等着吧,哈哈……”

☆、第十八章 血泪吻

刚到达山脚,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兰韶云像猎豹般抱着舒雅凌空转身,大吼,“站住!你们过来一步,我就把她扔出去!”

八个胡力郭赶紧站住,德赤对着舒雅大喊:“公主,我们跟你一起走!”

舒雅还未发话,兰韶云怒兽一般嘶声吼道:“不用你们!快走开,否则我将你们公主扔出去,听见没有!”

“韶云,让他们跟我们一道,路上有个照应……”舒雅在他耳畔柔声说。

“不行!他们是萧羽派来夺你回去的!”兰韶云眼神凄狂,带着一股狠劲,将舒雅搂得更紧。硕大的肚子让她没有了腰身,他把全部力量主要用来托住她的臀,这美艳性感在无数次云雨中让他心动的美臀。

“韶云!他们是父汗给我的胡力郭,绝对地忠于我!让他们跟我们一道走!”舒雅仰面看着他,提高了声音。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萧羽的人!我们都以为沈氏姐弟是我们的人,结果早就被萧羽收买了!我不会再上当了,舒雅,你让他们走!”

兰韶云声音嘶哑,神情凄厉,全身都在剧烈颤抖。隔着血迹斑斑的衣物,她靠在他的胸口,感觉到一种濒临疯狂的情感,正像雪崩一般在他体内肆虐。他箍住她身躯的手臂,传递给她一种强烈而又狂暴的力量:他,不能再次失去她!

她长叹一声,心里不知为何就涌起难以言说的心疼。

“德赤——”舒雅在兰韶云怀里侧过脸,用疏勒语对八个胡力郭说,“你们回去吧,回到皇上那里去吧,以后,你们就是皇上的侍卫。像忠于我一样忠于皇上,誓死保护他吧。”

德赤一脸为难,扶日把他们作为舒雅的陪嫁时,就交待过他们,要以性命守护公主。这几年来,公主对他们八个也是肝胆相照,剖心以待。在生活上无微不至地关怀照顾他们,在态度上也从未当他们是低人一等的奴才。

这几年,看她徘徊于两个男人之间,不论对其中哪一方,她自己都未察觉地用情至深。他们却都比她本人看得清楚,一直为她担心,但作为侍卫,这种事情又岂能置喙。

私底下他们也曾经偷偷讨论过,皇上和兰韶云一决生死的时刻迟早到来,届时,公主会选择谁?会站在谁一边?

八个人各持己见,却没想到,这一天如此惨烈地降临。兰韶云的劫持,逼迫他们的公主不得不在瞬息之间作出选择。反劫持,那就是选择了萧羽。甘愿被劫持,那就是选择了韶云。

不知为何,八个胡力郭其实对女主人的选择还是有些遗憾。这几年,皇上对他们跟公主对他们一样好,一样恩深义重。他们多少是向着皇上多一些的。

“回去吧。你们八人的忠心,舒雅铭记于心,回到大漠,一定让父汗重重封赏你们的亲属。”舒雅眼里蒙上一层浅浅的泪光。

“等等,公主,皇上有诏书让我给你。如果你路上有何情况,可以凭借诏书去找当地最好的郎中。”德赤喊道,欲向前迈步。

“你站住!别过来!把诏书扔过来!”兰韶云立刻警惕地吼道,那暴戾狂野的神情,就像某种野兽在猎户面前守护自己受伤的配偶。

舒雅突然想起来,对其中一个胡力郭喊道:“哈吉,把金疮药和回心丹一起扔过来!”

德赤扯下一幅衣袖,将诏书、金疮药和装回心丹的碧玉小瓶,都包裹好,然后灌注内力朝兰韶云抛过去。

兰韶云准确地接住,然后恶狠狠地威胁说:“我能听见你们的脚步,你们敢动一下,我就把你们公主扔出去,听见没有!”

说完,抱着舒雅离开。

舒雅来的时候乘坐的那辆马车还在,她的御用车夫也还在。

兰韶云知道这个车夫是舒雅心腹,且武功远远弱于自己,所以对他倒并没有赶走。

抱着舒雅跃上马车,刚刚放稳她,终于,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本来就受了重伤,后来又一直抱着大腹便便的舒雅,他一路上咬紧牙关勉强维持的内力,终于不支。

舒雅拽过他扔下的包袱,从里面拿出碧玉小瓶,倒出一颗回心丹,递给他。然后背靠着车厢,看他吞下回心丹,缓过一口气后,他扯掉衣物,开始给自己涂金疮药,包扎伤口。

马车晃动前行,他低头默默做着这些,癫狂的神情逐渐平息,又变回了那个阴鸷森冷的男子。赤。裸的身体,与她熟悉的记忆相比,越发的瘦削了。然而,那种强劲的力感,还是一点也没变。只是,此刻,布满了血淋淋的剑伤,触目惊心。

他自己却一点不在意的样子,除了药物涂上去的瞬间,身体本能的一颤,他冰雕般的面容没有丝毫改变。那样子就好像是在给别人治伤,而不是给自己。

她的心中忽然就有怜惜,眼里漫起一阵阵酸楚,微微地咬住了下唇。

包扎完伤口,他也并没有把衣服穿上,就这样靠到她身边坐下,胸膛一起一伏,做着深呼吸,似乎是在恢复体力。

靠着车厢并肩坐着,感觉到马车前行的摇摇晃晃。

突然,毫无预兆地,他转过头,唇触到了她的发丝,就这样吻了上去。从鬓角,到耳廓,到脖颈。手抓她的发髻将她的头揽过来面朝自己,掠夺的吻又袭向她的脸庞,从眉心,到鼻尖,到腮畔。一点一点,既残暴又温柔,嘴里不断轻呼:“舒雅……舒雅……对不起,你怪我吗?虽然我那一下,没用上内力,但你怪我吗?”

她来不及回答他的话,因为他的吻已经将她笼罩得无法呼吸。他满脸都是血迹,嘴里也带着血的气息,这样残暴而血腥的吻,让她的心底牵起一阵阵难忍的疼痛,同时也带起她全身血液的沸腾。

仿佛有一丛丛火焰,一阵阵热Lang,在身体里窜动。她开始回吻他,双臂搂住他的脖颈,疯狂地回吻他,从他的眼睛,到鼻梁,到他微微塌陷的瘦削面颊。tian舐着他脸上的血迹,狠狠地咬啮他的嘴唇,咬得新鲜的血液再次流出,然后,再一点点把他的血吮干净。

这样看过去,他们两人不像在热吻,倒好像是在互相撕咬。

“我恨你!你这个疯子,我过得好好的,你干嘛要破坏我的幸福!我让你不要造反,不要谋逆,你为什么就不听呢!我们夫妻恩爱,将有儿女,这一切都被你毁了!都被你毁了,你这个疯子!”

舒雅一壁疯狂地吻tian他的脸、他的脖颈、他的喉结,一壁捶打着他嘶声大骂。

而他,猛地扳过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夫妻恩爱?他若爱你,怎么还要怀疑你肚子里的孩子?明明知道你容易滑胎,却还是在你保胎的时候来对付我?你若爱他,又怎会为了我宁可放弃这孩子?又怎会甘愿被我劫持?”

紫色的眼睛里,满是灼热的泪,她突然低头,抚上自己肚子,大颗大颗的眼泪,掉落在高高隆起的腹部:“是啊,我不是个好母亲!我怎么能亲手击打自己的宝贝?对不起,宝贝,对不起,是娘不好……”

他将身子微微下滑,半跪在她身边,脸贴上她巨大的腹部,轻轻抚摸着。好圆好大的肚子啊,他心里有奇妙的感觉在弥漫。这个孩子,虽然不是他的,但是,既然那个男人都以为是他的,当成他的又何妨?

他爱这个女人,爱到骨头都痛了,这个孩子,是她的一部分,当然也会成为他的爱的一部分。

“我会对你的孩子好,会像亲生父亲一样爱他。相信我……”

这样一句话,突然激起她喷薄的怒火,她揪住他的头发,将他拉起身,一个耳光接着一个耳光地扇过去,怒骂:“畜生,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你把亲生母亲都害死了,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生,让我怎么相信你会对我的孩子好!”

他不反抗,跪在她面前,纹丝不动地任她打,数不清多少个耳光,打得他脸部的肌肉都麻木了。

手都打肿了,她累得气喘吁吁地停下来,背靠在车厢上大口喘息。

他忽然抱着头蜷缩成一团,哭喊:“我只是想结束娘亲的痛苦……她病得太重了,瘦得皮包骨头,父亲看见她就讨厌……家里不给她请郎中,我又没有钱……寒冬腊月,我在郎中门外跪了一夜,好不容易求来的药汤,被四姨娘借故踹翻了……家里没人把娘亲当人,她只是一个货物般被人卖来卖去的舞姬……现在她病得连舞也跳不了了,她成了全家厌弃的废物了……这样活着还不如死,我只是帮了她……我只是不想看她那样痛苦……”

这阴戾森冷的男子,此刻伏在她脚下,抱着头凄惨地哭诉,整个身体都因痛苦而阴暗的回忆,发出剧烈的痉挛。她的心被强烈的怜悯涨得要碎裂,想要弯身安抚他,却被巨大的肚子挡住,根本没法弯腰。

“韶云……”她向他伸出手,一遍遍呼唤他,泪水一串串滚落,“韶云……我知道你不容易,你千辛万苦奋斗来的一切,都毁于那次政变了……是我对不住你,现在我跟你走,算不算还清你了……”

☆、第十九章 生死别

马车到达牧京往西去的第一个城市,牧野郡。在城外,兰韶云就弃了马车。这辆皇后级别的马车,实在是太豪华招摇了。

斜阳衰草,暮风残照。深秋的郊野,一片萧瑟。兰韶云还是穿着那身染血的紫袍,抱着大腹便便的舒雅,缓缓进城。

四年前,也是这样的季节,也是这样的暮色,他奉卫宣帝的命令,来迎接私跑出宫到前线去找萧辰的沁水。

就是在这片旷野,他第一次见到她。

其实说起来,那次迎接沁水,萧羽也在。他和萧羽,是在同一时刻遇到她的啊。

黄叶纷纷,寒烟漠漠,而她渐走渐近的容颜,慢慢地清晰,像一道绚丽的闪电,照亮了深秋的暮野。

世上竟有这样美丽的女人!

此刻,还是这个女人,还是这样美丽,她在他的怀里,带着沉重的身孕。

低下头,他看着她梦幻般的紫眸,问她:“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还记得吗?”

紫色的眼睛里,泛起那熟悉的桀骜与冷艳:“说实话,那时我一心只想着报仇,你在我眼里,并无任何特色,就是一个复仇工具。”

他冷灰色的狭长眼睛里,掠过淡淡笑意,低沉的声音微微沙哑:“那么后来,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呢?”

抱着他的脖颈,任深秋旷野上穿行的晚风撩起散落的发丝,她仰面望着他。他那微微塌陷的瘦削双颊,苍白冷冽,显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英俊。

“嗯……”她蓦地笑起来,眼里氤氲起迷离的雾霭,“应该是在掖廷诏狱里受刑的时候吧。从没想过,会由一个这么好看的男人,全程目睹我受刑的过程。不过,你的心也真够硬,看我受刑,眼都不眨。”

“傻瓜……”他低头,吐出幽幽的叹息,“那是因为,我知道你是世上最坚韧的女人,为达目的,根本不会惧怕肉体的疼痛。”

他永远不会忘记当年看她受刑的震撼。那时,他对她应该还没有爱,但是,却已经开始有一种刻骨铭心。那段时间,每日他从朝中回到家,脑子里全部都是她。一个女人,竟能忍受多少男人都抗不过去的酷刑,这样的女人,怎能不深深烙在他的脑海?就像她身上那些令他迷恋入骨的疤痕,那些烙铁的疤痕,就仿佛是她留在他心上的印象,无论如何都抹不去了……

进了牧野郡;他让舒雅的车夫去买两套衣服;然后找了家客栈住下。

舒雅身上的饰物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足够他们一路的费用。兰韶云决定就在牧野郡租一辆马车,明日启程。

要了两间房,车夫一间,他们俩一间。

车夫瑞霖很快带着新买的衣服回到客栈,兰韶云让客栈伙计烧了热水,将浴桶抬进房间。

“你先洗,我一身都是血,用你洗过的水。”他用手试了试水温,抬目对她说。

她看着他,“我爬不进去。”

她庞大的身躯,行动都困难,莫说爬进浴桶。以前在宫里,都是在浴池里洗浴。

“我抱你进去。”他说着走过来,想帮她脱衣服。

两人之间曾有过朝朝夕夕的云情雨意。那是在他把她从掖廷诏狱提出来,带到前线去对付扶日可汗的一路上。以及在他迎亲时,把她从前线接回牧京的一路上。

然而,这是两年前的事了。

从那以后,不是没有过对那段日子的回忆,但是,她心里更多的是,被萧羽感动后所产生的深情。对于她,那些激情的云雨,都渺若云烟,不再重要。她想要的,是一段天长日久、真心相待的厮守。

羽……她原以为世上最爱自己的男子,她原以为就算整个世界站在自己对立面,也依然会守护在自己身边的男子……竟然会怀疑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竟然会怀疑自己的忠贞……明明知道自己这一胎来之不易,明明知道受了刺激容易滑胎,却依然狠心地选择在自己临产之前对付韶云……

想起羽的所作所为,蔓延的痛楚开始在她心中肆虐……

看见她拉紧了衣襟,往后闪躲,他微微不解:“怎么了?”

“别看我,丑。”

“怎么会?以前看过多少次了。”他冰棱般的灰色眼睛里有温存的暖意。

“怀孕的样子很吓人,你别看。我不洗了,把衣服换了就行了,你转过身去,衣服给我。”她抿紧了嘴唇,倔强地往后退,紧紧抓着衣襟。

他浅浅地笑了,“要做母亲的女人是最美的,怎么会丑?我不会被吓到,因为这是我的妻子和儿子。”

他的浅笑带着柔情也带着霸道,他的手势带着温存也带着强劲,上前搂过她,不由分说地替她解开长袍。

慢慢地,露出了她那巨大的绷得圆滚滚的肚子。

她难为情而又羞涩地捂住了脸。

而他,低头静静地看着,手轻轻抚上去,不敢相信这生命的奇迹。

自己当年也是这样被娘亲孕育出来的吧?

娘亲……

可怜的娘亲,被多少男人糟蹋,却从来没被人真心地爱过。

他要好好地待这个女人,要好好地待这个孩子,做个好父亲。

他将她抱起来,抱到浴桶边缘时,说:“你试试水温如何?”

她这才缓缓放开掩面的手,美艳的脸被一片霞色笼罩。

他从没见过这个冷硬的女人,露出这样羞涩的表情,就算是第一次迫令她承欢于他的那晚,她都没有这样的表情。

他的心里漾开一片无边的柔软。

“刚好。”她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将她轻轻放进浴桶,拿起毛巾替她擦拭身子。

“不用你帮忙,我自己来。”她咬着下唇,带着倔强,蹙眉说道。

他根本不理会她,只轻轻地替她擦洗着。擦过她胸前那一大块烙铁的伤疤时,他想起就在几个小时前,她当众扯开衣襟,露出那块金项饰的情景。

他记得,当时萧羽在一步一步试图靠近她,“你给朕,朕来拿给他。”

“站住!你别过来!你再走一步,我就再次击打肚子,听见没有!”舒雅厉喊,“让韶云过来,我要再看看他!”

让韶云过来,我要再看看他。

那一刻,听到这句话,他的震撼,感动,凄楚……

或许就是那一刻,他决定带她一起走。这一生,除了娘亲,从来没人真心待过他。

妻子沈如湄从一嫁给他,就对他充满了不屑与厌恶。那个出生于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从一开始,就与他格格不入。

嫡母郭夫人虽然从他十岁丧母开始,就收养了他。但是,那是因为她本人没有生育能力。而兰敬臣的几个儿子里,只有他是丧母了,也只有他,武功最好,能力最强。

他和郭夫人,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并无半分母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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