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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出海面-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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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可我的信誉完了。这几件事传出去后,没人再敢跟我做生意,我的饭碗等于让人给端了。

我把闲人统统轰出去,门上换了锁,蹲在房里写小说。写了几万字,自己看都得捏鼻子,只得又撕了。我耐心是有的,可钱包告罄。又过了几天,方便面也只能一天吃一顿。我想起有部电视剧还欠我点稿费,就跑去要。制片主任说我不能再预支了,剧组出外景拉了个大口子,所有单项预算都要减,最后没准还要我吐出点预支的稿费。我跟他讲了我的情况,他说要不他私人借我点钱,我只得转身走了。

满街都是吃过晚饭,穿着裤衩背心为中国女排击败大老美兴高采烈的人群。大小饭庄子在马路边支起一溜油锅,烤羊肉串、爆肚、卤煮火烧的香味在爽人的晚风中茂密弥漫,诱得过往行人垂涎三尺,驻脚在已经鼓鼓的肚子里又塞点玩艺进去。连要饭的都吃得满嘴油亮,心满意足地跟在警察后面去收容所。我兜里还有几毛钱,凉面什么的还吃得起,可我一点也不想吃。我走进一个暮色朦胧的公园,想在湖边的椅子上找个位置,处处都坐满一对对情人,旁若无人地接吻。我在一对情人面前站下,严肃地看着他们,他们接着吻反感地瞪我;我继续一动不动地凝视他们,这对可怜的情人实在无法保持冷静,松开嘴,忿忿地起身走了。我走过去占据了他们的位置。

月亮升起来,树木花草石桥甬路都洒上银色的光霜,黑〖浚将三点水换成黑字旁〗的船影轻轻地从恬静光洁的湖面一只只滑过,响起轻微的溅泻声……

清晨,我被一只手推醒,发现湖上游弥着如烟如纱的雾,岸边的草、木椅、我的身上都湿漉漉的,于晶穿着运动衣,气喘吁吁站在我面前。

“怎么跑这儿睡觉来了?”她一点也没掩饰她的吃惊。

我一时没醒过梦,没回答。

“出了什么事?你怎么搞得这么狼狈,又黑又瘦。”

“什么事也没出。”我清醒过来,信口说,“我想早晨出来呼吸新鲜空气,走到这儿又困了。”

于晶瞪着黑黑的眼睛瞅我,皱起眉头。我站起来,蜷缩太久,腿都麻了,停了片刻,血液才开始循环流通。我往前走,于晶不吭声地跟在后面。过去我也挨过饿,从没象这次饿得这么狠〃奇…_…書……*……网…QISuu。cOm〃,象个真正旧社会的穷人,晃晃悠悠,脑子都有些不清醒了。嫣红的太阳柔和地停在乌蒙蒙的半空,一点点亮起来,放射出刺眼炫目的光芒。

“你没吃早饭吧?”

我差点克制不住自己,我受不了她说话的口气,就好象我们昨天还见过面似的。我哑着嗓子说:“我一般不吃早饭。”

“怎么能不吃早饭,胃要坏的。那边有卖油饼的,我去买。”

“不要!”已经跑开两步的于晶站住,慢慢地回过头,“不要,”我尽量和气地说:“你要吃你买,我不要。”我笑笑。

于晶始终跟着我走,那忧虑、担心的神态,似乎一不留神,我就要去跳湖。我停住对她说:“你别跟着我了,该干吗干吗去。”她仍一步不拉地跟着我。

走到儿童乐园,我坐在一个秋千蹬上不走了,问站在一边的于晶:“你有事吗?”

“没事。”她把脸扭向一边。

“我有事,我在等人。”

于晶异样地看我两眼,走了,跑着走了。

我两手抓住吊索,往旁边看了一眼,一个来回荡着秋千的小姑娘在看我。她把秋千荡得很高,从空中瞅我,也不回避我的目光。我冲她笑笑,站到踏板上悠起来,可是不行,悠不高,我记得我小时候会悠的,那韵律我都忘了。

“得蹲下去。”小姑娘慢下来她的秋千,抱着吊索对我说。

我试了两下,笑着说:“不行,我不行。”

“我教你。”小姑娘跳下秋千跑过来,我让她上了我的秋千,“这样,这样不就悠起来了。喂,你瞧我呀。”

小姑娘下来,又让我上去悠。悠起来一点,还是不高,我有点心慌。

“真笨。”小姑娘数落成我,“要不,你坐着,我摇你。”

“那怎么行。”我连忙从秋千上下来。

“怎么不行,让我摇你嘛。”

“不行不行,我这么大,哪能让你小孩摇。都是大人摇小孩。”

“没关系,我愿意摇你,让我摇嘛。”

我不顾小姑娘的恳求,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

回家的路上,我觉得自己既不幸又坚强,甚至很有点被自己感动。可很快,又嘲笑起自己的不屈。到了家,我已经很后悔没吃于晶的油饼了。尽可以吃得很自然嘛。我打开冰箱,只有半罐冷果酱,我拿出来吃了,停了冰箱,又喝了几杯热茶,觉得精神好了点。有人敲门,是收水电费和房租的,几个月累计,我已经拖欠了上百元。我说没钱,收钱的人不走,说找我一趟不容易,要跟我好好谈谈。我诅咒发誓说我下星期一定交上,才把他们打发走。邮局夹在当天报纸里又送来催交下季度报刊费的通知。书店也来了信函,说我订的《中国人名大字典》已经交货,让我马上交钱提书。还有牛奶站的那个热心肠的姑娘来敲了我八遍门,问我下月还订不订牛奶,我说不订了。找出几十斤面票,到街上和农民换了若干个鸡蛋,煮了吃了。睡了一觉。晚上,找了块破浴巾披在肩上,去丰台火车站货场扛大个。

我连干三个晚上,卸了两车皮红桔,一车皮煤。一车皮给我二百块钱,交工头二十,三车皮我挣了五百来块。

我到街上澡堂洗了个澡,搓了搓泥。搓澡的师傅要我交双份钱,我跟他解释说我刚从西藏回来。洗完澡,我买了一些“天福号”的酱猪肘,孩子似的无忧无虑地回家。

我坐在桌前一手啃肘子,一手算帐,觉得自己蛮可以象女人一样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终日温饱略有节余。可一算帐,我才想起,我还有两千块钱的旧帐,那是上次潦倒时借的,因为是朋友的,我都给忘了,有钱时也没还,现在干瞪眼。反正也是不够的,只好继续对不起朋友了。我把房租水电报刊书费交了,躺在床上想是不是再去扛大个,又觉得不行,再扛非把命搭进去。过了会儿,打起嗝,满嘴猪味。我点了根香,找出瓶不知谁丢这儿的香水漱漱口,剩下的都倒在床上,拉上窗帘,香喷喷地睡觉了。

我从下午一直睡到夜里,做了一连串的梦,前几个还不错,净是捡钢蹦之类的。一地亮闪闪的硬币,我兴致勃勃地捡,一分二分都不嫌,捡了这半天,又热又累,想歇歇又怕别人发现也来捡。后来发现一个诺大的白晃晃的钢蹦,伸手去拾,竟是一口痰,好不扫兴恶心,张着肮脏的手找水。接着我梦见自己在海里潜泳,水里既清澈又乌蒙,身体既轻巧又沉重。我在水里惬意地躺着,任其下沉又时时感到沙发床般的浮力在托着我,那感觉实在奇妙。后来沉沦得久了,想呼吸口空气,却游不出去了。四周净是蓝蒙蒙、毛玻璃般的物象,你进它退,你退它进,挥驱不散,愈挣愈紧密。我窒息了,心知是梦,却醒不过来。在梦中一次次掀被而起,一次次复归原状。我的意念升起焦急地俯视着自己的肉体,那皮囊竟如无知无觉得木头一般。

“啊——”我终于在无声的悸叫下醒来,拉亮灯,坐起来呆了半天,外面已经黑了。我走到盥洗间用嘴兜着水管子喝了通自来水,镇静下来,想了想梦中的情形,既沮丧又庆幸,不敢再睡,怕再被魇住。搬出这些天的报纸信件在灯下看。

从海滨回来,我就没怎么看报,也不知世界和平怎么样了。看完报放了心,除了契尔年科总书记身体不太好,两伊继续互相恫吓,黎巴嫩和安哥拉都很平静,连我最担心的印度锡克族暴乱也在渐渐平息。《晚报》上的一条国内消息让我看了很久。舞蹈学院应届毕业生编排的民族舞剧《屈原》已经公演了,似乎还得到好评。我推开报纸,拆信看,都是陌生读者来的信。我前些时候发了一个小说,使一些年轻人挺激动。纷纷来信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谁?有个人已经来过三封信了,要我帮他出主意应付生活中的几个难题。我回信叫他看着办。我可不想当教唆犯,自己还一塌糊涂呢。他回信骂我不如人家玲玲姐。有封信写得温柔凄婉,象个过来人,还是女的写的(看名字看不出性别),招的我回忆起一些往事,很难受。她劝我应该珍惜一些东西。我的一个文学老师,一个老编辑的来信则使我又羞又愧。他温和地责备我这段时间不去他那儿,叫我和他保持联系,他想知道我在干什么。并告诫我,有些事情作为了解,站在边上看看可以,千万别掉进去。唉,每回我去他那儿都说得很热闹,似乎活得津津有味。其实呢,和这些安贫乐道、诲人不倦的老师比起来,我活得象个没孵出来的鹌鹑。我不愿这么头脸不整地去见他们。其实,即便是一个男人,背人哭一哭也没什么,可我还是忍住了。

电话铃响了,响了又响。我不知道谁这么晚还会来电话,擤了擤鼻涕,走过去拿起话筒:“谁呀?”

“我。”

我听出来是谁,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问那句话:“有事吗?”

“没事,想跟你说说话。”

“……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刚演出回来,洗完澡,睡不着。”

“睡去吧,明天还要工作。”

“好吧……”

“没事,来我家玩吧。”

“好。”

“我天天在家。”

“好。”

我已经流了会儿泪,使劲把它们擦去:“喂,你还在吗?”

“嗯。”

“……咱们见面再说吧。”

“好,那再见。”

“再见。”

我拉开门,于晶冲我笑笑,我也笑笑,让她进来,我觉得似乎应该说点什么,又不知说什么好,也就没说什么。她拎了一网兜肉菜食品,把我的冰箱装得满满的。然后到厨房洗菜切肉做饭。我默默地看着她忙,突然想起该帮点忙,找出件旧围裙给她系在腰上。她一边费力切着冻得很硬的肉,一边说:

“你忙你的去,我自己行。”

看我不走,又对我说:“要不你去买点油和作料。你这儿瓶子挺多,都是空的。”

“酱油要不要?醋要不要?”我往篮子里装瓶子,一件件挨个问。

“都要,厨房里该有的都要。”于晶认真说。

我索性带上购货本,把粉丝芝麻酱碱面都买下来。我连跑带颠地跑回家,于晶正在煎鱼,油烟弥漫,我把我的一顶旧国绿帽子给她戴上,使她象个硝烟中的女八路。

“嗯,”于晶问,“呆会儿你有朋友要来吗?”

“没,你没瞧我连锁都换了。”

于晶不再说话,埋头做菜。她活虽然慢,却很细致,很有条理,很周到,每道菜总要先尝尝再起锅。忙里余暇,见我还站在那儿,就用肘推我:

“你别赔我在这儿熏烟,看书去吧。”

为了证明我呆在厨房有理由,我拿起刀剁她放在案板上没来及切的一根葱。我不大会干这种事,又左顾右盼,故做潇洒,切了自己的手指。

“你要真想帮忙,就出去吧。”

我捏着指头垂头丧气地从厨房出来。一会儿,于晶端菜出来问我:“要紧吗?”

“不要紧。”

“你可真笨。”

“是啊,我原以为我样样都行,看来不是这么回事。”

菜都炒好了,摆了一桌子。这些年,我也吃过很象样的饭,可是……于晶炒的菜属淮扬菜系,又甜又酸,山楂糕味,不过那种久违的味是足了,就是自己锅里透出的家常的亲切味。吃着吃着我产生了恍恍的先视感,好象从前有过这么一天,也是这样坐在桌前,安祥地吃饭,没有外人。吃完饭,我在水池洗碗,水滴嗒滴嗒流,于晶在外面轻手轻脚擦桌子,餐凳发出轻微的挪动声。

“我在炉上烧了壶水,你想着点。”

“嗯。”

我低头答应着。简直无法从那种感觉中自拔,深深地沉溺了。

晚上,我去看《屈原》。晶晶在化妆,我拿她的香皂在后台洗了个澡,通体舒坦地溜达。大排练厅里,穿着古代衣饰的演员在聊天、活动身体。一个村姑打扮的女孩走过来和我说话,我瞪着眼睛瞧半天,才认出是小杨。

“这打扮我都认不出来了。”

“看见晶晶了吗?她在化妆,我给你叫去。”

“不用,我见到她了。”

“这段时间没见到你,到哪儿跑买卖去了?”

“哪儿也没去,在家忍着呢。你也不来看我。”

“呦,说得多可怜。”

我问小杨是不是该毕业分配了,她说演完《屈原》就分。我问她能不能留北京,她说够呛,文化部有个文件,凡边疆少数民族地区来的,分配时优先考虑地方要求。她那个团又抓住她不放,怎么说都不成。

“搞艺术,还是北京好,机会多。”

“当然了,还用你说。”

“晶晶能留北京吗?”我缓缓问。

“她嘛,差不多。”小杨看了我一眼,说有家声望很高的歌舞团提出要她。

“其实分哪儿都一样。”我喜笑颜开,不腰疼地说,“北京人才济济,地方一枝独秀,也是各有短长。”

小杨不爱听,我们换了话题。她说她家在下关有几间铺面房,我说可以开个卖服装的杂货店。从广州购进,铁路到昆明,然后用军车运到下关,只是不知道销路如何。小杨说销路没问题,边境地区从来都是很时髦的,穿着牛仔裤刀耕火种。

“我可没说着玩,要干咱们就真干。”

“我也没说着玩,干就干。”小杨说,“我这舞跳得也够灰心的,干脆双管齐下,回去要没劲就当老板娘去。”

“这年头,”我笑着说,“都是曲线救国的路子。国军皇协军不分。”

这时,要开演了,演员们涌出来,小杨也跑走了。

我下到剧场里,已黑了灯。幕拉开后,我看到前排还有一些空座位,就和其它观众忽拉拉往前涌,找了个座位坐下。我使劲在台上的演员中找晶晶,那些脸搽得粉粉的女孩子看起来都一样。直到后来一个女子挺剑自刎,我才想起这人就是晶晶,可她已经死了,被人拖下去。

“你觉得《屈原》怎么样?”

晶晶问我。她嘴里含着饭,犹豫着不知夹哪个菜。今天菜是我做的。西法红烩牛肉有点狐臭味。

“吃吃,别客气。”我自己喝了口汤,“还不错,我说《屈原》。那些小桔子跳得挺喜欢人,身段袅娜,我爱看人数众多的群舞,变队型就漂亮。灾难舞不如上海的《木兰飘香》奇書网,没什么气氛。当然除了你……不能吃就别吃了。”

我看晶晶嚼着臭烘烘的难受样儿,笑了。晶晶也笑了,把牛肉吐出来:

“炒得什么玩艺呀,真难吃。”

“主要是牛不好,老死后还停了两天尸。本来这菜我挺拿手。”

“就会吹牛。”晶晶把碗里的牛肉全扒拉到桌上。

“你还是给人印象比较深的,我就是不认识你也会注意到,死得很突出。”

“还会拍马屁。”

我涨红脸大声继续说:“男演员实在让人没法恭维,包括屈夫子,就会剑指问天,什么呀,《蝶恋花》。”

“你还这个瞧不起那个瞧不起的,你去跳跳试试。”

“我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

“你是什么专家?”

“我很为我们的民族舞剧担忧,这样下去,会连我们这种相当宽容的观众也失去的。如此矫饰、机械,毫无意趣和演技。女演员抢尽风头,把男演员仅有的那点可怜的光彩也剥夺了。使男演员成了难以想象的奇形怪状和不体面的某种东西,只能象搬运夫那样显露肌肉,卖卖力气。”

“你还行嘛。”晶晶瞧着我,“挺有见地的,可这话我怎么听着那么耳熟。”

“耳熟?”我装糊涂,“别人也说过这话?看来,群众的眼睛是贼亮的。”

吃过饭,我看到晶晶在我房内翻书,忙冲过去夺,她灵巧地闪开,笑着对我晃着书说:“你看东西真是过目不忘啊,现炒现卖。”

我笑着说:“我也没想在你跟前卖弄,原意是想跟不懂的人吹吹,可也挺贴切是不是?我确实为如此糟蹋男演员忿怒。”

刚才我对男演员的议论,几乎原封不动引自美国人理查德·克劳斯所著《芭蕾简史》里戈蒂埃对一八四○年法国芭蕾舞台上男演员的批评。

我戴上耳机听歌,晶晶低头削京白梨,我们都爱吃这种汁多绵软的水果。晶晶递给我一个,又给自己削了一个。吃了两口,张嘴无声地说了句什么。我忙挪开一只耳机:

“你说什么?”

“你是要去云南开店吗?”她的声音大了。

“小杨告诉你的?有这么回事。”

“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

“这可不是心血来潮我一直梦想有一间自己的店铺,好当家作主,从领导、父母给我气受那天起。”

“你不是被哪儿驱逐回国的吧?”

“不,不是,我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生在这间屋子,长在这间屋子,就象俗话说的:生在红旗下,长在蜜罐里。”

“一点看不出来。”

“我可认为自食其力没什么不光彩。我们从小到大已经让公家操碎了心,就业、结婚都得公家一手操持。就象一个已成年的孩子总住在父母家,公家慈祥,不说什么,咱自己也不好意思。而且,明摆着,公家也顶不住了。”

“噢,这么说,你也算开拓型干部了。”晶晶欣赏地看着我。

“不敢当,小的溜的吧。”

“你比我好呀。”她叹了口气。

“怎么?”

“就是好嘛。我们,舞蹈演员,小儿麻痹,长不大,三十就成了豆腐渣。不象你蒸蒸日上。”

“不是也有很多老同志还活跃在舞台上,风韵犹存。”

“我可成不了那号精。说真的,”晶晶说,“将来你要真成了个肥胖的百万富翁,我要饭要到你门口,你可不能装作不认识。”

“你还不知道我,象百万富翁吗?人家都说我是当代‘愚公’,用嘴砍大山,每天不止。”

我们都笑了。笑了一阵,晶晶看看表:

“呦,净胡扯了,我该去剧场了。”

“来得及,”我也看看表,“我还有个建议没跟你说呢。”

“什么建议?”晶晶站起身拎上化妆箱。

“先问你,有男朋友吗?”

“你指哪种?我有一簸箕。”

“我指可以结婚的男朋友。就是说不一定非结,但结也无妨的那种。”

“没有,目前没有。”

“想有吗?我有个合适的人选向你推荐,你可以试一下。”

“你不是想推销你自己吧。”晶晶笑起来,怪有趣地看着我。

“是我自己又怎么样?关键是货好。你没发觉咱俩挺合适?你不漂亮,我也不漂亮;你日暮穷途,我孤苦伶仃。”

“你这些废话呆会儿再说吧。我二幕三幕没戏,你到后台来找我。”

“你不吃点东西再走?”我洋洋得意地送她。

“我包里有巧克力。”

“别吃那玩艺,又该上火起疙瘩了。”

“我说,”晶晶又羞又气,“你要老纠缠细节,我就给别人当女朋友去了。”

“对不起对不起。”

在剧场里,我遇到一个朋友,他正为一个人看舞剧要打瞌睡而忧心忡忡,见到我大喜,和我旁边的人换了票,坐在我一旁嘴巴不停地说起话。他怀疑他们单位领导是隐藏很深的“三种人”,准备向上级纪律检查委员会检举。我问他怎么知道的,“文革”时他才上小学。他说那个领导长得象。他愤愤地抱怨领导诬陷他是经济犯罪分子。这我倒挺同情他,我知道他不是,虽然偶尔当当掮客,除了蹭过几顿便饭没拿过一分钱。

接着他又问我国家干吗请三千日本人来玩,他们干吗不请咱们?挝说这事没人跟我商量过,我也不清楚。

“你在谈恋爱是不是?”他借着幽暗的光线审视我,“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

“没有啊,”我把目光从台上舞姿婆娑的晶晶身上收回,“没有没有,你看我象谈恋爱的人吗?”

“千万别结婚,石岜,听哥哥的没错。你本来可能还有点出息,一结婚全毁了。婚前跟蜜糖似的,婚后,女的瞧男的不殷勤了,男的瞧女的不新鲜了。我就不打算再结婚。”

“我不结,答应你。”

我一边和那个朋友前言不搭后语地胡扯,一边继续看台上跳来跳去的晶晶。她跳完编织舞,退到一旁席地而坐当观舞的民众,她们在台上也聊天。过了会儿,我见晶晶往台下观众席上看,断定她看到我后,便做了个“八”的手势,她轻轻点点头。

“你给谁打手势,你给谁打手手势?”我那个朋友好奇地都快疯了,拼命伸着脖子往台上找。

“好哇,和舞蹈演员勾搭上了,走向深渊。”

“我得去帮农民兄弟点忙。你别跟着我,”我厌恶地说,“我拉屎可臭。”

“我也没把你当麝香牛。”

我在厕所里呆了半天,才出来,那个朋友也走进休息厅,东张西望地找我。我刚想藏,已被他发现,飞跑过来:

“你千万听我一句……”

“去你妈的吧,”我挣开她,冲他脸大喝,“我他妈愿意毁了自己。”

我逃出剧场,那个朋友摇头叹气踱回观众席。满台都是腾挪跳跃的王侯将相、妃嫔宫娥以及渔人樵夫、甲士村姑。

第一幕结束,演员们涌进后台,边走边拔头钗摘耳环,一溜小跑冲进各化妆室换妆。八点多一点儿,晶晶换完妆出来,薄薄的舞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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