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圣天门口-第7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还有一个问题让她困惑不解:
“历史上第一个被杀的人是谁?”
这个问题让梅外婆和爱栀还有雪茄犯了难:
“这孩子,尽问一些没人去想的事情!”
“我又没有说错,总有一个人是最先被杀的。”
“是我们错了。古往今来,是应该有人最早死于非命。”
就连学富五车的梅外公都被这个问题难倒了:
“雪家尽是难题,看来我又要答不出来了。”
梅外公的话暗指杭家人刁难雪家人的那个绝对:李白李太白李太太白李太太太白。当初雪茄为了从梅外公那里找到答案,没想到梅外公也无能为力,他沉思良久才表达了另一种意思:这上联是一种民间
口口相传的
历史。梅外公说,在民间一直存在着一种认为文明只与财富相关、而与底层中的贫困相敌对的观点,所以,在民间故事与传说中,才有秀才们个个都是蠢材,只配受到大字不识的穷苦人戏弄的描写。
梅外婆也被雪柠的问题难倒了,她只能反反复复地说:这种事要靠自己去想,要靠自己问。
一天中午,雪柠趴在梅外婆怀里睡了一觉,醒来后清楚地告诉家里人,她看见一群人用刀砍一只老鼠的尾巴,想让它生养出没有尾巴的小老鼠。那些刚生出来的老鼠只要还有尾巴,他们就一代接一代地往下砍,非要断尾巴的老鼠生出没有尾巴的老鼠。
雪柠梦中所见,让梅外公大为惊讶。这个曾在现实中存在过的古典实验,梅外公在将近四十岁时才有所耳闻。他曾对身边的人说,外面那些扛枪舞棍、成天将对方当成死敌的人,其实就是心怀这种目的,以为仗着手中的强权与暴力,杀光了反对自己的人,世界就会变得光明起来。他们一点也不懂,不管好人坏人,也不管是好政府还是坏政府,只要想通过对敌人实行弹压,用他人的死亡来推行自己的信仰,从实质上讲他们就已经同流合污,没有好与坏的区别。有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政府。一群爱杀人的人,只配有一个爱杀人的政府。听过这些话的人里有梅外婆,还有雪茄和爱栀。大家都没做声,只有梅外婆接过梅外公的话说了一句。梅外婆的话让梅外公击节赞叹,说梅外婆的话比自己先前说过的话,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圣天门口八(2 )
“用人的眼光去看,普天之下全是人。用畜生的眼光去看,普天之下全是畜生。”
雪柠认为,她一生中最早听见的,就是这句话。雪柠说的不是谎话,因为每个人最早的经历,是属于他人的,属于自己的东西直到有了思索才真正开始。人好不容易抓准机会到世上走一回,没有不想沙里淘金的。只要有金子出现,被淘掉的沙子再多也不会有人在意。
也是从此时开始,武汉的局势越来越紧张。一天早上,雪柠还在做梦,好久不见的乌拉就在外面敲起门来。乌拉瘦得很厉害,样子已经接近害肺病的傅朗西。乌拉要回莫斯科了。他将波斯猫送给爱栀,一串泪珠从眼眶里漫出来,流进茂密的胡须中。天气炎热,乌拉却说,严冬已经来了。新来的共产国际代表印度人罗易,把以进行土地革命和扩大工农武装为主要内容的“共产国际五月紧急指示”,亲手交给了他所信任的武汉国民政府主席汪精卫。没想到汪精卫当即翻脸,不仅解除了武汉国民政府中全部苏联顾问的职务,就连罗易本人也被递解出境。
乌拉一走,武汉街头上的欢乐就成了稀奇之物。
一开始,大家只说南京国民政府的蒋介石在上海把与共产党有关联的人杀得血流成河。接着又轮到说长沙。长沙的事还没说够,汉口的军警特务就开始与隔江相对的武昌城内的同行们相互比赛,没日没夜地将被称为共产党分子的死人活人混在一起往长江里扔。分别在南京和武汉两地设立首府的两个敌对的国民政府,在对付共产党势力这一点上,默契得天衣无缝。这些还只是城内的情形。离城十里、百里、千里的各处,因为各种军队一会儿反水,一会儿反正,再不就是起义,大大小小的战场上,通过各种方式杀死的人更是多如牛毛。
有一阵,梅家的黄包车格外忙碌,天刚亮就载着梅外公出门,直到快半夜时才转回来。梅外公找遍了一江两岸所有掌权的熟人,要么是想阻止明目张胆的屠杀,要么是去监狱里挽救某个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人。梅外公将毕生的力气都用尽了,也没有成功一次。后来,梅外公不再出去了,就呆在家里,三天两头地托人给那些喜好杀人的人传递一些难听的话。那些在吴大帅之后经过多次取代最终成为执政者的人,只用过一次书面语言,他们将一颗子弹装进信封,信封上一本正经地写着:汉口咸安坊梅府梅老先生亲启。之后的做法全是赤裸裸的,连信封也不用了,直接用枪膛将所谓的子弹文章射进梅外公的书房。枪响之后,梅外公走到窗口,大声嘲笑尚未逃开的便衣特务,说他们不如往日吴大帅的手下。吴大帅一声杀人令下,他们都是明火执仗,不管动刀还是用枪,连面罩都不戴,不像他们,有政府和军队做靠山,却只敢打黑枪。
梅外公将便衣特务们嘲笑够了,转身洗净双手,裁了三条白纸,贴在大门上。他已拟好了挽联的词语,一旦自己遭到意外,即由家里的人填到白纸上。由于执政者的警告,武汉的报纸不敢就梅外公的行为发布消息,梅外公的事只能在民众中口传心授。
天气越来越热,太多的血腥化作腐臭笼罩着整个汉口。那些始终与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国民政府维持良好关系的有钱人,纷纷躲到城外有山有水的地方避暑连带避邪。这天上午,柳子文突然登门造访,邀请梅外公全家同他们一道到靠近河南的鸡公山消夏。刚说起时,梅外公还有些动心。聊了一阵,柳子文透出口风:那些跟着汪精卫在武汉三镇呼风唤雨的执政者给柳家派了任务,即使无法让梅外公改弦易辙弃暗投明,至少叫他不要继续敌对下去。梅外婆先于梅外公愠怒起来,她要柳子文回去告诉派他来当说客的人,不管是什么政府,只要他们靠杀人上台,并且靠杀人撑台,不仅是梅外公、不仅是爱栀和雪茄,就是到了雪柠省事时,也决不会成为他们的同谋。
送走柳子文,雪茄拿出一张《中央日报》。上面有柳子墨写的一篇文章:《关于武汉地区一九二七年天气变化的中期预报及一九二七年以后若干年中气候的长期预报》。文章很长,几乎占去半个版面,标题还加了花边。除了雪柠,家里人并没有对柳子墨的文章产生兴趣。雪柠拿着报纸坐在椅子上慢慢地看着,遇到不太好懂的地方,不得不像读书一样小声地朗读。
未来武汉三镇地区的气象条件越来越具备暴戾倾向。在今后十数年乃至数十年内,这样的气候从任何角度来看,都不能使当地居民享用风调雨顺的时光。从客观上看,此类气象危机主要来自东南两个方向,在对此尚无高屋建瓴之认识的目前形势下,种种由意想不到的因素导致的灾难将是各类灾患的主要根由。
正在闭目静思的梅外公突然睁开眼睛,拿过雪柠手里的报纸,一半还没看完,便连连击节叫好。梅外公将柳子墨的文章一连看了六遍,放下报纸时还有些不舍。梅外公赞叹柳子墨比自己有智慧,这种时候只要能将自己的思想表达出来,就算隐晦一点也是莫大的成功。让雪柠高兴的不仅是梅外公对柳子墨的夸奖,梅外公还叫雪茄去柳家,约柳子墨抽空来好好叙谈。
圣天门口八(3 )
雪茄去了两次才见着柳子墨,带回来的消息却不算好。
柳子墨说自己的文章是在百分之一百地分析气象趋势,并无其他寓意。
整个夏天,空无一字的白纸一直贴在梅外婆家门口。
被雨反复淋过又被阳光反复晒过的白纸卷曲得很厉害。
有一次,柳子墨乘黄包车从梅家门前路过,停下来对着那副不知悼念何人的白色对联端详了一阵。临走之际留下话说,在他的眼里已经从墙壁上起翘的白色挽联,就像天上的钩云。
柳子墨还说了一句谶语般的话:
“鱼鳞天,马尾云,大轮船,不远行。”
柳子墨说这些话时,只有常娘娘在旁边听着。柳子墨走了,常娘娘进屋把他的话复述给家里人。梅外公在书房里翻了半天的书,也没找到有关钩云的解释,倒是发现,门外贴着的白纸被风化后,真有几分像马尾。梅外公相信柳子墨说的是一句关于天气的谚语。他用一种异乎寻常的口吻轻轻地告诉家里人,既然大轮船都无法远航,狂风暴雨一定就在前面。
武汉的夏天真是难熬,好不容易到了秋凉,大家都以为让人提心吊胆的暴风雨不会再来了。梅外婆憋在嗓子眼上的那口气松下来,便带雪柠上街去买东西,准备着过冬。转了一圈,二人一头钻进陈太乙药店,正说要买点花旗参,给梅外公补补元气,柳子墨突然出现在她们身后。
雪柠旁若无人,脖子一仰便问:
“钩云也是白云吗?”
柳子墨看着雪柠,不停地朝梅外婆使眼色。
梅外婆会意地跟着他走到一旁。
柳子墨脸上若无其事,声音却是急得不得了:
“梅外公有生命危险,有人要拿他开刀,杀一儆百!”
说完,柳子墨有意提高嗓门告诉雪柠:
“顾名思义,钩云嘛,就是那云的样子像是一把把钩子。”
柳子墨从药店伙计手里拿过几包仁丹,匆匆离去。
雪柠盯着那个站在门口的不三不四的男人自言自语:
“像枪的叫枪云,像炮的叫炮云,像刀的叫刀云!”
相隔不到十天,雪茄带回最新消息:老是翻来覆去的汪精卫要完蛋了,南京国民政府的征讨大军,正在开进武汉三镇。消息传来,梅外公便吩咐梅外婆为自己安排后事。学贯古今的梅外公说,纵观历史,任何一朝新政,为了安定天下,总是要找借口屠城,而且需要一两个名声响亮的人的人头。梅外公是在新年到来之前出事的。那天梅外公正在家门口散步,一群身着军服的武装人员客客气气地围了上来。梅外公看了他们一眼,平静地要求回家换件衣服。梅外公让梅外婆找出那套平时不大穿的西装。梅外公从没学会打领带,这时候还要梅外婆把着手教。系好领带的梅外公说,往日梅外婆总埋怨他到哪儿都只带着学问,身上的穿戴还不如学生。这一次他要好好出一下风头。
“我这是去给那些不好好读书的人上课!”
出了门,梅外公还回过头来将雪柠抱在怀里:
“我这条老船看来只能永远停在码头上了。”
三天之后,一辈子没有沾过酒的梅外公,手里握着一只精美的酒杯,无声无息地躺在汉口最繁华的街道上。
梅外公是与另外两个同样极有声望的人一道,被那些一路杀进城来的人押到六渡桥附近的水塔下面枪杀的。
梅外公死前给梅外婆留下一句话:
“该我做的我都做了,剩余的都是不该我做的。”
梅外婆凄美地低头对着自己的胸口说:“福音到了!”
她将这话作为横批写在那副白色挽联上。
夜里,雪柠再次问起,历史上谁第一个被杀。梅外婆搂着雪柠,彼此紧紧依偎着。她说自己今日最想了解,这个世界上谁最后一个被杀。逝者如斯,只要有人想着要杀别人,就不只是这些人的错,而是这个世界的错。
“看来我是没有办法成为最后一个被杀的人。”
梅外婆说了一句让雪柠听得心惊肉跳的话:
“但是,我希望你能做到。如果你真的成了世上最后一个被杀的人,你就会成为所有人的福音。”
梅外公被暴尸的那段时间里,梅外婆每天都要走很远的路,到水塔下面去看望。雪柠眼泪汪汪地也想跟着去,梅外婆坚决不许。梅外婆要雪柠发自内心地感谢那些杀死梅外公的人,是他们用灵魂做了铺路石,垫在梅外公的脚下,送梅外公上了天堂。梅外婆担心被人暴尸的梅外公的样子,会在雪柠心中留下一辈子打磨不掉的仇恨印记,这种刻入骨头里的仇恨,会让一个美丽的女人变得丑陋。每天早上,梅外婆都要用清水给横陈在地的梅外公洗脸,到夜里,还要用清水洗净梅外公的手脚,又给他换上干净衣服。梅外公手里的酒杯是梅外婆给的。这是梅外公死前的最后嘱咐。它让梅外婆欣慰地觉得,几十年的夫妻关系让曾经各自迷茫的两个人,真正融为一体了。梅外婆没有听别人的话,她不让梅外公继续握着那支写秃了的毛笔而是在梅外公手里放了一只精细白瓷的酒杯。梅外婆告诉那些直接和间接地参与梅外公死亡过程的人,梅外公不会再责骂他们了,那边的世界,是理想者的天堂。不比往日,身在混杂之所,再好的酒也会使人乱性,分不清人兽。那边的世界里只有人,酒喝得再多也不会醉倒。
圣天门口八(4 )
梅外婆去看梅外公时,家里只有雪柠和常娘娘。
爱栀和雪茄躲在一个只有梅外婆清楚的地方。
那天上午,花枝招展的七小姐在外面敲门,非要进屋来说话。七小姐毫不在乎四周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不仅自己大声嚷着,还让那些人上来帮着叫门。常娘娘阻挡不住,只好将她放进来。七小姐在屋里转了一圈,赤裸裸地说,自己是为雪狐皮大衣而来,她虽然不能让梅外公死而复生,却可以让新来的卫戍司令不再上门找麻烦。常娘娘不知道雪狐皮大衣已被爱栀带在身边了,她劝雪柠不如按梅外婆早先说过的意思蚀财消灾,雪狐皮大衣再金贵,总不如让人好好地多活些时日。雪柠生气地从常娘娘手中挣开,指着门口要七小姐出去。七小姐赖着不走,她说,如果不同意她的条件,等到她们后悔时,莫说是眼泪,就是用来伺候男人的那些淫水也得一起流干。雪柠已将波斯猫调教得非常听话。她一发令,波斯猫就弓着身子,尾巴竖得老高,冲着七小姐低声咆哮。惹得七小姐恨恨地几乎将大门摔破。
梅外婆回来得有些晚,她坐黄包车去了一家寿材店。梅外公的尸体放了三天,已经发胀了。寿材店里没有这么大的棺材,梅外婆费了不少口舌,店主才答应连夜赶做一副。忙完这些,再回家,天色已经黑下来。听完雪柠与常娘娘的转述,梅外婆往雪柠荷包里放了一些零钱,要雪柠抱上波斯猫假装到外面去玩,寻机去找柳子墨。
雪柠躲过那些不怀好意的人,跳上一辆黄包车,径直到了柳家门外:“我找柳子墨。”看门人见她小小年纪口气很大,就没有太理睬。正在这时,一个年轻女子从刚刚停稳的黑色福特轿车上下来。年轻女子半是责备地教导看门人:莫说雪柠人长得与众不同,就连她抱着的波斯猫,那种高贵的样子也不是平常人家能有的。年轻女子将雪柠带进柳家,交给正在看书的柳子墨。当着雪柠的面,柳子墨拉了拉那年轻女子的双手。这个动作几乎让雪柠将全部的重要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听完雪柠的话,柳子墨大气没出一口,就起身走了出去。在和那年轻女子单独相处时,雪柠一句话也不愿意说。外面越来越安静,除了枪声和警笛声,听不到别的声音。夜更深了,雪柠有些撑不住,问几点钟了。问了两声没听到回答,扭头看去,年轻女子已在沙发上睡着了。
一觉醒来,雪柠已经躺在父母身边。
柳子墨的挂衣间刚够装下他们。柳子墨没有将他们躲在这儿的事告诉任何人。将雪柠领进柳家的年轻女子摆着自家人的架子,却不是柳家的人。年轻女子来得很勤,雪柠他们躲着不能露面的那几天,几乎没有间断过。让雪柠稍感满意的是,柳子墨竟然时常冲着那位年轻女子发脾气。柳子墨生气时,年轻女子将腰弯得低低的,嘴里不断地发出“哈依”声。雪柠在挂衣间的门缝里第一次见到这种情景,捂着嘴差点笑出声来。爱栀告诉她,那女子一定是日本人。再听下去,柳子墨果然将她叫做小岛和子。如果屋里没有别的动静,雪柠一家人就会钻出挂衣间,散散满脑子的樟脑丸气味。这时候,爱栀总是迫不及待地将随身携带的皮箱打开,取出雪狐皮大衣在空中用力地抖动。裘皮最怕樟脑,时间长了就会脱硝落毛。雪茄劝她将皮箱放在外面,不要带进挂衣间。爱栀哪肯这样,在她的心目中,武汉三镇穿花衣服的众生,只要眼睛还管用,就没有不爱这雪狐皮大衣的。柳家的客人多,万一有个闪失,后悔都来不及。雪柠对爱栀的话充耳不闻,她只会琢磨小岛和子同柳子墨之间是何种关系。只有一次,爱栀说雪狐皮大衣上的白颜色像是人的眼睛,雪柠插嘴说,她也是女人,可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件雪狐皮大衣。爱栀并不在意,她对雪茄说,再长几年,雪柠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一个星期后,柳子墨终于弄到一张特别通行证,领着雪柠、爱栀和雪茄出后门,上了那辆黑色福特轿车。他们在江汉关钟楼前面下了车。临近冬天,长江的水一天比一天浅。翻过江堤,沿着裸露的江滩走了很长一段,分手时,柳子墨要他们在阳逻港离船,绕道回天门口,千万不要到下游的兰溪港才起岸,循那一向出山进山的老路。
雪柠抢着说:“子墨,谢谢的话我就不说了!”
又说,“我不喜欢日本人!”
大家心情正紧张,没有人深究雪柠的话,还以为她在冒充大人。趁着人多,雪柠悄悄地摸了摸柳子墨的手。柳子墨没有看雪柠,而是像包饺子一样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柳子墨的手很有力,一点不像读书人。雪柠不得不忍受隐隐的痛。要上跳板了,柳子墨松开手,弯下腰一把抱起雪柠。
雪柠紧紧地闭着眼睛,听任柳子墨抱着自己走在通向客轮的跳板上。
圣天门口九(1 )
雪家的书,杭家的炮,法国人盖的屋子像把刀。多年以前,三个蓝眼睛的法国传教士来到天门口,用自己的钱盖了一座溜尖的美其名曰教堂的房子,诚心诚意地住在里面。多少年过去了,蓝眼睛的法国传教士百般勤奋地传教,仍旧不能让天门口人信他们的教,进他们的堂。无论蓝眼睛的法国传教士如何花言巧语,就是没人相信这种不用磕头,不用上供,不用香火侍奉的好事。想偷别人家的盐吃,还得先将自己的指头舔湿。想要从长毛那里缴来铁沙炮,自己手里先要有把刀。杭家人得到铁沙炮那年,蓝眼睛的法国传教士被长毛军杀了两个 。虎口余生的那位米歇尔,固执地多活了十年,直到行将老死时,米歇尔才承认自己失败了:想让天门口的男女老少相信自己无论如何都是有罪的,简直比登天还难。雪家的前辈当中就曾有人诘问,不偷不抢不淫、不巧取豪夺、不欺凌弱小,此罪从何而来?失败的米歇尔嘴上还很硬,不愿相信几十年来的霉运全是尖得像杀猪刀的屋子带来的,而是巧舌如簧地说,他虽然失败,还可以自己原谅自己,天门口人却没有这种资格,他们没有尽力,不仅是不可原谅的,而且在将来一定会有颠覆性的失败。蓝眼睛的法国传教士米歇尔一死,小教堂就空下来,那种可以坐上三五个人的大椅子,就连讨米要饭的人也不去坐。大家都说,住在那里面会短阳寿。
那年冬天,一向存不住雨雪的小教堂顶上也结了冰。接连几天,天上一直落着冻雨。不管是草茎树木,还是石头瓦块,雨水只要沾上去,即刻就在上面结成一层亮晶晶的外壳。石头瓦块自然能抗得过,草茎树木就不行了,不用别的东西去碰,无缘无故地就会活生生地断成几节。若是落雪,哪家火塘里的柴火烧得旺,哪家屋顶上的雪融化得早,屋檐上的冰吊儿就会又粗又长。此情此景之中,雪家总是比不过人家。雪家没有火塘,雪家烤火用的是火盆。火盆里烧的是白炭,它比栗炭还好,既无烟,又无灰。那些架在别人家堂屋正中的古树蔸子,要么尽是黑烟,要么一股火苗蹿起几尺高。白炭火力温和,烤上整个冬天,也不会给身子里添虚火。东西一好就金贵,一斤白炭要花三斤栗炭的价钱,那种不值钱的古树蔸子根本没办法与之相比。因此,富裕的雪家屋顶上,积雪总是化得很慢。相邻人家朝北的屋脊上的雪都快化光了,屋檐下挂着一排长长的冰吊儿,雪家向南的屋檐上,冰吊儿还小得可怜。小教堂上的冰吊儿结得早,化得早,别处的冰吊儿只有女人的乳头大小,小教堂上的冰吊儿就已经垂得像剥了笋衣的春笋。
落冻雨时,家家户户屋檐上便同时长出一眼望不到边的冰吊儿,那种整整齐齐的样子,无异于这几年时常从镇上排着队路过的士兵。
冻雨一来,若不是天大的事情,就不会有人贸然出远门。
只有后来将天门口男女老少的魂都勾了去的董重里例外。
年轻英俊的董重里背着一面鼓和一副鼓板,在冻雨中跌跌撞撞地走过小街,将自己安置在无人问津的小教堂里。董重里是个聪明反被聪明误的说书人,学艺不到三年,师傅的看家本领被他明里暗里学得精光。出于日后让董重里承接自己衣钵的打算,从未离开过湖北与陕西交界处那片大山的师傅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到武汉结交各门各派的艺人。董重里在天门口站稳脚跟后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