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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红-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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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好像忍不住地告诉他:“这些时哥攒了些钱,先把它藏起来。”存扣就说:“我又不偷。哎,是攒着等娶月红姐吧!”月红用手指在存扣头上轻轻打了一下,说:“这伢儿,不学好了。”脸上笑吟吟的,蹲身背起背篮站起来,吁一口气,说:“我该走了,爸要我到街上给他捎条‘经济’呢。”脚跨出门槛,又回头闪了哥一眼,说:“明天再来修电筒,今儿修不好了。”哥忙说:“对对,今儿修不好了,明儿继续修,好好修!”
《顾庄》第一章2(3)
存扣把兜里那五节电池和零钱一并掏出来扔在床上,四仰八叉往席子上一躺,叹口气,说:“唉,叫我白跑一趟。”他哥问:“哎,你今天咋跑这么快?”存扣一激灵从床上拗起来,说:“我的黄瓜呢?还有两根黄瓜呢?”哥“呼”地拉开账桌抽屉,双手各拿一根黄瓜投降似的举着,气呼呼地说:“敢情你是怕我把黄瓜全吃掉,还你!”把两根黄瓜掷到床上,跌成了好几截,趿着拖鞋出去了。
存扣见哥气了,忙颠颠儿地跳下床,涎着脸跟在哥屁股后面。哥不理他,径直走向猪圈,站在茅缸前解裤扣儿。存扣也连忙抠出小雀子陪着哥。两道尿柱一前一后冲出来,一粗一细交叉着,臊气味哄哄的。一会儿存扣没了,哥还“哗哗”尿个不停,没完没了,牛尿似的。存扣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说:“哥,你尿头咋这么长的?”哥没好气地回他:“憋久了没出来咋个不长!”把尿抖净了,边扭纽子边往家屋里走去,把个发怔的存扣扔在茅缸这边。
《顾庄》第一章3(1)
第二天早上存扣醒来时,太阳已照上站柜门了。小桌上盛着一碗烫饭粥,上面担着一根油条。存扣滚起身,脸也不洗,捧起碗“咕噜咕噜”地喝,大口咬着油条。突然就放下了碗,捂着肚子往外奔。在院里拖鞋跑丢一只,索性脚一踢,把另一只也踢掉了,身一闪溜出门去。
存扣一溜烟跑到巧云姨家屋西山的猪圈茅缸,裤头一拽,屁股还没全蹲下来,就“稀里哗啦”拉开了。这几天存扣解溲都上这儿。家里茅缸早就要挑了,偏偏队里挑粪的“麻皮”凤枣大爷被高家庄的姑娘带去过了,粪水就越蓄越高,大便掉下去溅得满屁股水花花的,三张草纸都不够,存扣就不上了。哪有巧云姨家这茅缸好,两头猪刚出的圈,粪水少,不打屁股,又特安静。
猪圈前长着几趟南瓜,蒲扇样的大瓜叶一直铺到茅缸边上,喇叭样的金黄色花儿开得到处都是,“瓜狗子”在上面嗡嗡着,飞起又叮上,飞起又叮上,忙碌得很。瓜纽儿东一个西一个的,长着白茸茸的霜毛,嫩拐拐的。存扣想,为什么巧云姨不秧黄瓜呢,这样屙屎的时候可以顺便摘来哧哧。他雀子一撅,一泡尿出来了,赶紧对准面前一窝匆忙的蚂蚁。蚂蚁被尿冲得七零八落,没冲出去的在水汪中挣扎游泳,他就觉得很开心,想自己这泡尿对蚂蚁来说就是一条大河了,还是人厉害呀,随便一泡尿就可以给蚂蚁带来一回洪灾。看它们在里面拼命的样子,他不禁笑出声来。这时候他又看见一只癞宝(方言:癞蛤蟆),正藏在一张瓜叶下躲太阳呢,眼半睁半闭的,还举头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这让存扣很惊奇,他看过狗儿、猫儿和猪子打哈欠,还不知道癞宝也会打哈欠的,还打得人模人样的。于是他就生起气来:这个丑东西居然在我眼皮底下这么从容,一点儿不把我放在眼里。悄悄拎块土坷垃,瞄准了,朝那癞宝身上砸去。偏了,癞宝往起一蹿,蹿进瓜蔓中去了。
存扣屙过了,才记得忘了带纸,就揪几片南瓜叶擦,高低擦不干净,擦了还有,擦了还有,一发狠,中指顶破了瓜叶,指头上便涂上了绿汁和屎屑。他恨恨地朝土墙上揩揩,裤头一拎站起来走了。
暑假才过了十几天,存扣已觉得腻得慌了。白天是那么的长,长得让存扣都不知道怎么打发。从巧云姨家的猪圈出来,存扣拐上北大河边漫无目的地走着。河里一个人都没有,中午过后才有伢子们来洗澡游戏,男伢子女伢子都有,嬉闹哄哄的。“躲躲蒙儿”,“逮水老鸦”(一种水中众人追逐一人的游戏),打水仗,扮水鬼,可好玩呢。可这会儿河上空荡荡的,没有人声,甚至连一条船都看不见。“真没劲!”他嘴里咕哝着,走到一个坡缓处站下了。他要下河洗个澡。刚才屁股擦得不干净,黏黏的不舒服,又弄到了手上。
他脱下裤头丢在岸上,光裸着身体径直走进河里。水已经蛮暖的了。太阳狠得很,中午过后水边上都是烫的。脚踩着腻软的河泥,凉丝丝,很舒服。才走两三步,脚板硌上个尖利的东西,探下身抠出来,是只胖鼓鼓的河歪儿(方言:蚌。鼓肚子称“河歪儿”,扁肚子称“江歪儿”)。他狠命往河心一扔。他不要河歪儿,如果是扁肚子的江歪儿他就要了,可以换钱。有人到庄上收,收去养珍珠。走不过两步脚下又踩着东西,在脚心里动着,痒痒的。存扣稍稍虚起脚,抓上来一只寸把长的青皮枣虾。他掐去头尾,中间只一挤,白玉似的虾肉便滑进嘴里,“吧嗒吧嗒”嘴,透鲜。
存扣想往不远处的水码头游,但又想游过去还要游回来拿裤头,就不想游了。一个人游泳也没意思,何况哥哥不准他上午下河,更不准他一个人在河里。老听人说河里有水獭猫哩,专拖小伢子,从屁眼往外掏肠子吃。弄湿了头发,哥哥就发现了。还是回家。
存扣正往家走,身后一阵脚步响,还没回头,只听一声“逮麻雀子喽”,裤头被人褪到脚后跟。存扣连忙拉起来,转头一看,是队里的机工保国,骂了句:“下流精!”随即又涎着脸说:“保国哥,我到你家听你说古好不好?”
保国是队里几条光棍子之一,家里太穷,兄弟姐妹多,一家人挤在一间碎砖垒成的屋里,二三十岁了还找不到婆娘。人却是极聪明,欢喜捣鼓东西。他没学过无线电,但他能把收音机拆散一桌子连起来照响。他会修手扶拖拉机,坏了后就在地里修,拆下来的零件在田埂上摆一排边,洗洗弄弄安起来又突突响了。娃儿们都佩服他,经常簇在他身边看,他就拾些没用的钢球儿或轴承什么的往远处一扔,引得他们像一群饿狗似的去抢,争得鬼哭狼嚎的,他自己在一边咧着大嘴笑。他家里有许多大书,据说是前几年“造反派”把从四乡八村抄来的“毒草书”堆在顾庄中学的操场上,准备第二天开批判会时“送瘟神”放火烧掉,保国和他当时还没死的爷爷正好负责看守,被他俩趁黑拣厚地偷了两口袋。他没事就看,耕地打水的间隙也拿出来看上一点儿,所以他有一肚子的故事,孩子们经常缠住他讲,晚上聚在他歇息的工棚里借着一豆灯光听他说古扯白,半夜都不肯回家。但他也不是白说的,得买糖果给他,或者从家里偷几根香烟,大家凑凑,就多了。也有白说的时候,就是他高兴的时候,或者他叉到鱼搛个鱼头端张爬爬凳在槐树下咪酒的时候,他就讲故事,还讲得多,讲好长。
《顾庄》第一章3(2)
这时保国就说:“呆瓜,还有比听说古更好玩的事呢——比看电影都好玩!”
“瞎说,我不相信。”存扣张大了眼睛。
“我不哄你。”保国朝巷子两头看看,悄声说,“你哥昨天把你月红姐关在家里的吧,你晓得他们在做啥?”
“他俩藏……藏……不告诉你!”
“我告诉你,他俩在逑交易(方言:男女发生肉体关系)呢。”
“什么逑交易,我不懂。”
“逑交易你都不懂,傻蛋。”保国凑在存扣耳朵边说,“狗受窝你总看过吧。你哥昨天就是和月红躲在家里受窝了!”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存扣尖声喊起来了,吓了保国一跳,赶紧朝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对存扣挤挤眉眼,说:“相信不相信等他们再关门你就偷偷去看,可好玩了!”打着哈哈走了。
存扣气极了,恨不得拾个砖头瓦瓣从后面砸过去:这保国怎么把我哥姐比狗呢,人怎么也像狗受窝呢,你才是狗呢,你才受窝呢。狗受窝经常看到啊,公狗围着母狗打转,用长舌头舔母狗的屁股缝,舔着舔着就从后面骑上母狗的屁股。原来缩在肚子里的伸得长长的,红红的像搽了血,捣鼓捣鼓就进了母狗的屁股缝里了,就像钥匙投进了锁孔挂住了。人来了两个一起走,也掉不下来。娃儿看见了就拿砖头砸,两条狗就逃,有时方向跑反了,拽得哇哇的,还是掉不下来,可好玩呢。我哥姐也这样吗,才不会呢,人又不是狗子,要那样干吗?好玩吗?保国准是看不得我哥搞到又年轻又好看的对象月红姐了。谁叫你家穷了,谁叫你岁数大了,谁叫你长个大咧嘴了,说我哥,哼,谁睬你哟,就当你放臭狗屁哟!
存扣这样想着,开始往家蹭着步子,可心里总有一团雾似的不爽快。他想,难道人真的也受窝吗。他记得爸没死的时候经常把他搂在怀里,逗他:“我娃是哪个的心啊?”存扣就尖声尖气地说:“我爸的心!”爸又问:“我娃是哪个的肉啊?”存扣又说:“我爸的肉!”爸突然捉住存扣的小雀子:“这是什么啊?”“挂挂。”“挂挂由(方言:用来)干啥呀?”“寻婆娘。”“那你妈是什么啊?”“平平。”“平平由做啥呀?”“养宝宝!”存扣大声喊完最后一句,妈就走过来,抡起肉溜溜的拳头擂爸。爸就哈哈地笑,抱着存扣左躲右躲的。妈骂他“老不正经的,教娃儿学坏”。骂着,脸上却笑盈盈的,像开了枝月季似的好看。
小时候和爸操练得烂熟的这段逗趣以前存扣从来没往深处想过,今天却像戏台的布幔子闪了一道缝,勾着他聚着神儿往里瞅。他想,长挂挂为啥要寻婆娘呢,养宝宝要平平做啥呢。记得以前他曾赖在妈妈怀里要她给他生出一个姐姐来,说马锁和东连都有姐姐,我也要有,我不要哥哥,他凶我。妈妈就笑起来,说:“妈没那个本事,养个妹妹说不定还行,养姐姐妈可没办法。”存扣说:“我不要妹妹,妹妹好哭,还会和我抢东西吃,你还会惯她不惯我了。”又缠着妈妈问:“你是咋养我的呀?我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呀。”妈就说:“你是小虫子拱进妈妈肚子里长大的,长大了就从妈妈胳肢窝里掉下来了。”存扣就问:“虫子咋拱进你肚子里的呢?”妈就说:“妈睡着的时候拱进去的,从鼻孔里拱进去的。”存扣就问:“从妈胳肢窝掉下来你不疼吗?”妈就说:“咋不疼呢,疼死了。”存扣就伸手抠妈胳肢窝,妈“咯咯”笑着身子直扭。存扣不依,硬要看,黏在妈身上乱够乱抓,却抓了一手毛。存扣就大惊小怪起来,说:“妈妈,你咋和爸一样胳肢窝有毛呢?”妈就沉下脸,用手轻轻打他一下说:“好了,别问了,把妈妈弄疼了。”站起来上灶台去了。
这会儿存扣突然就怀疑妈妈以前说的了,他有些不相信人是从胳肢窝里掉下来的了,说不定是从……是从……里掉出来的呢。想到这里,他脑里电光石火一闪,他见过老猫生过崽,是东连家的菜花猫。去年春上,东连告诉他,说天天夜里有猫子在他家屋后哭,他家菜花猫也哭。他不懂,问他爷爷。爷爷说是猫受窝呢,受窝了猫就有崽了。他要爷爷带他出去看,爷爷说不作兴的,也看不到,它不是狗,猫怕丑呢。生崽那天,东连跑过来喊他去看,还有马锁。看到第一个崽儿从猫腚后挂下来,东连就轻叫:“屙下来了,屙下来了!”马锁就说他:“瞎说,屁眼在上面哩,那是。”当时存扣也没在意听,一心一意想把猫胎衣拿到手。他听人说猫胎衣是大补药,晾干焙了吃下去可以治痨病呢。害了痨病的人吐血,庄上有几个人都是得这个病死的,有了猫胎衣放家里就不怕了,万一得了痨病拿出来一吃就好了。可菜花猫不让他动手,冲他龇牙咧嘴打呜呜。马锁也说不能拿,说拿了老猫就活不成了,老猫自己要补呢。存扣和东连都不信。不一会儿,果然老猫把胎衣吞了,他俩就对马锁佩服得要死。马锁的老舅种道是大队赤脚医生,他经常去玩,自然就懂得多。
现在存扣终于确定人也是要受窝的,受窝了才有娃,长大了从里拱出来。可妈妈为什么要骗他呢?自己那么大咋不拱坏妈妈呢?妈妈也吃我的胎衣吗?可妈妈说我和哥的胎衣都腌在石灰罐里埋在床底下呢,还说这就是什么“衣胞之地”,说根埋在这儿将来不论走到天下都不会忘家忘本,还说……存扣想得头都大了,更要命的是他想不出人受窝也是像狗那样子吗?是不是妈妈也撅着屁股把爸受呢?那多丑啊!妈妈屁股可白呢,又大又白。妈带他上女澡堂洗过澡,那时他还很小哩,妈叫他替她捋捋背,他捋了,妈还说舒坦呢。妈也叫他跟红粉姐和巧兰姨捋,可她们不要,扭着身子笑着直躲哩……他想到她们都要撅着屁股把男人受心里就恶心,养宝宝为啥要受窝呢,不受不行吗……九岁的存扣想着这些乱麻麻的事心里也乱麻麻的,低着脑袋蹭过了哥的维修店都不晓得,直到他哥大叫了他一声。
《顾庄》第一章4
“存扣,上哪儿呢!”存扣蓦地一惊,收住步,慢吞吞踅进哥的店里,拨弄着纸盒里的杂杂拉拉的修理配件。抬头瞅他哥,眼神儿怪怪的。哥就骂他:“你瞧你,眼屎巴拉的,鞋子都不穿。等会儿月红姐要来了看她不说你!”“不要她问!”存扣突然叫起来,惊得他哥撩起了眉毛,“怎的啦,哪惹你了!”“就有人惹我,烦!”存扣昂着小脑袋看着哥,像只发怒的狮毛狗,倒把他哥逗乐了:“这小子,没来由的……”不睬他了,兀自低头焊他的接头,存扣却推推他的膀子,说:“哎,你说月红姐要来?”“昨天她不是说了嘛。”“啥时来?”“快了。”哥看一眼钟,“哟,快十点了,早该来了。”又回过头盯着存扣:“咦,你问这个干什么?”存扣说:“我不想煮饭,你叫月红姐煮,我要去玩。”哥说:“噢?上哪儿玩啊?”“我上河西,那儿滚果的人多。东连他们也去的。”“好啊,去玩吧去玩吧。”哥爽气地对他说,“你月红姐来了摘几条丝瓜下面吃。”拉开抽屉,拎出一张五角的,“呶,去买果吧,老书(输)记!”“你才是老书(输)记!”存扣接过钱,脚一勾,套上他哥的大拖鞋就跑,把他哥的喊声扔在了后面。
存扣在弄巷里三绕两拐上了街。他心里有些激动,倒不是因为兜里揣着哥给的五角钱。这五角钱可以让他厮杀老半天的。厮杀的结果可能是大有斩获,也可能是铩羽而归。他赢过的,赢过一口袋红红绿绿胖胖瘦瘦的果子,往家走时他一路蹦跳着。果子们在兜里你冲它搡,挤出沙拉沙拉一派嘈杂,让存扣听得心醉神迷,飘飘欲仙。他也输过,输得口袋朝天,一颗不剩,他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怔忡着,眼睁睁看别人热火朝天地冲杀、丢失和收复。“先赢后输,输得眼泪咕咕,拍拍屁股好走路。”他被晾在边上,无人理会,只得无奈地转身,退出,瞅着自己的脚尖一步步往家蹭,一种悲壮的情绪云一样裹住了他。
而今天,存扣并不想用哥这五角钱买来一场酣烈的厮杀。去河西玩滚果只是他的托词。他另有所图。他的心“怦怦”直跳,为自己在店里突然萌生的计划感到昂奋,同时伴随着莫名的不安和心慌,有一种忐忑中的期盼。这种感觉他从来没有经历过。他明白地预感到今天他将能窥到人世间一件大事情。九岁的存扣走在明晃晃的太阳下,面对他自我设计但已无法逆转的行动竟有些茫然了。是的,无法逆转。情绪的河流波涛汹涌,如同来自上游的一只木船,顺水漂流。——他已无法控制自己。
他在炸油条的摊子上花一角钱买了两根油条,然后每根一撕为二,一点一点很文气地咬,极其认真地咀嚼,慢慢咽下去。这是他的老伎俩了,为的是把享受的时间更延长些。可现在的他真的既不饿也不馋,他借咀嚼来打发时间和平抑情绪,正如大人在非常时刻喜欢点上棵香烟一样。等两根油条全都下了肚,一条街也差不多走到了尽头。他把两只油手在头发上使劲擦擦,然后毅然决然掉转脚步往回走去。
存扣像一只轻灵的狸猫左弯右拐很快闪了回来。巷子里没人,是庄户人弄晌午饭的时候了。哥维修店的门板上起来了,这是存扣判断之中的。他转向院门,篱门紧闭。他撑着身子一缩便进了院子,蹑手蹑脚往西房窗下摸去,室内传出熟悉的声响使他突地打起冷惊来了,热摆子似的,咬牙切齿,头拨浪鼓似的摇,无法抑制。他跨到窗下背倚着墙坐下,大口喘气,在月红“咿咿呀呀”得最紧的时候站起身,踮脚在窗户下框与墙体之间的些微豁缝里往里瞅。他一眼就看到他哥油光水淋的后背和奋力前拱的屁股,月红朝里趴在床沿上……存扣忽地“咕嘟”咽下一大口口水,在他哥低吼着急拱了十几下趴叠在月红背上死了似的不动时,轻快地几个猫步潜到篱门边,泥鳅似的闪了出去。
存扣出了门没命似的往北河浜跑去,他心中像郁着一团烧着的火球,头脑混沌着,如一只受了惊的小兽,一路狂窜,撵着几只大鹅拧着方屁股慌不择路进了一家人的院子,而那些在灰堆里觅食的鸡婆们则“咯咯咯”扑腾着翅膀飞上了墙头和猪圈,有一只居然落在高高的泡桐树杈上,鸡毛乱飘。狗们随即闻风而动,纷纷蹿出来汪汪狂吠,一声接一声没命地炫耀着破嗓子。安静的小巷里一时间被畜生们搅得空气都震颤起来。
存扣奔到河边一棵大榆树下,一屁股坐在地上,背倚着树身大口喘气,好长时间才平复下来。他真不敢相信他刚才看到的一切,虽然他心里已朦朦胧胧有所准备,但这突如其来的景象还是大大地震惊了他的心。他想不到他哥和月红姐真的和狗子一样“受窝”,哥那劲头真比狗子都要拼命,简直像个疯子。月红姐也是的,屁股撅得那么高,羞不羞!被哥捣得哇哇的,又像好过又像难过的,有意思吗?疯了,大人们都疯了,大人们都这样啊?为什么这样才能养宝宝呢?多丑啊,要捣几回才会养宝宝呢?我长大也要这样吗?我和谁捣呀……存扣想得一头糨糊,使劲地搔着头皮,好像恨不能把这些乱糟糟的想法掏出来扔到河里淘洗理清爽才会痛快。这时他小卵子“突”地钻痛了一下,忙伸手从一只裤衩筒下面把捉出来,把卵皮拽成油老鼠翅膀那样薄薄的,他看到一只淡黄色的蚂蚁锔在嫩皮上,就小心捏下来,扔在地上用指甲狠狠把它碾得四分五裂。他站起来往回走,却发觉硬起来了,掏出来一看,细直直像半截铅笔头。他有些吃惊,用手往下捺,却顽强挺上来,如此几次。他恨恨地拎起裤衩,任凭它拱着,甩开脚往家跑去,在离家两篙远时慢下来,低头看时,嘿,瘪了!他咧咧嘴,盯着哥洞开的店门翻一眼,心里说:我才不像你们那么贱哩!
《顾庄》第二章1
保连的妈妈巧英突发精神病,上吊死了。存扣听到这话时真是有点呆住了,就在昨天他和进财在东桥上扳虾罾时还见过她呢,挎着一个盖着青布的竹篮儿,笑眯眯问他“你妈哪天回呀”。好好的人怎么今天就死了呢,而且是寻死。可这是真的。早上存扣上街买豆腐,看见老富贵的油条摊子围着一圈人,忙凑上去。老富贵一面手不住脚不停地忙活着,头上汗淌淌的,一面唾沫喷喷地在作报告:“我真浑啊,我咋就没看出蹊跷呢。一大早她就拎着小麦来换油条,头梳得滑滴滴的,身上穿得光鲜鲜地。我刚支好锅,油还没热透呢,她就在一边等。我问她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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