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富士康小说网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人在天涯-第11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小破车似乎不敢不听命令,居然摇头喘气的又往前冲去了!于是,丹荔就唱起歌来,唱起一支幼稚园孩子常唱的儿歌“火车快飞!”可是,她把歌词略略改变了:
  “破车快飞!破车快飞!
  穿过罗马,越过废墟,
  一天要跑几千里!快到家里!快到家里!
  爸爸妈妈真欢喜!“
  由于这歌曲如此容易上口,一会儿以后,满车子的人都在重复的唱着“破车快飞,破车快飞”了!这辆车子就这样飞呀飞的,一直飞到了国会方场。
  一个急煞车,破车停了,满车的人,欢呼着从车子里冲了出来。他们对着那执矛的罗马女神大呼小叫,对着马卡斯·奥里欧斯的铜雕“示威”。志远把志翔推到那些雕像前面去,大叫着说:“今天,是我们瞻仰你!后世,是别人来瞻仰志翔的雕塑品!”他醉醺醺的对那雕像大声解释:“志翔!陈志翔!你知道吗?这是个中文名字,你知道吗?”
  “哥哥,你醉了!”志翔跌跌冲冲的去拉他,自己认为没有醉,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那儿傻呵呵的笑着。“哥哥,你别叫!”他笑不可仰。“它是石头,它听不见你的声音!”
  “它听得见的!它是神,它怎么听不见!”志远强辩着,继续对那雕像挥拳,示威,大呼小叫。丹荔笑得把头埋进了志翔的怀里。忆华喝得最少,是所有人中最清醒的一个,她不住跑去拉志远的手,志远就像车轱辘般打着转,不停的呼叫:
  “米开兰基罗,米先生,米大师!你也来认识认识我弟弟!罗马之神,埃曼纽,各方无名英雄,凯撒,尼罗,派翠西亚……你们统统来,今晚,是我陈志远请客!我陈志远为弟弟摆了一桌酒席!你们来呀!来呀……”
  “志远!”忆华挽着他的手臂,抱他的胳膊。“你们要把警察闹来了!你们要把全街的人都吵醒了!”
  “全街的人吗?哈哈!”志远笑着说,“这儿的‘人’,只有我们,除了我们,只有罗马的神灵,和罗马的鬼魂,今晚,是一次人、鬼、神的大聚会!哈哈!忆华,你知道吗?”他捏着她的下巴,忽然不笑了,认真的说:“今天的人,是明天的鬼,是后天的神,你懂吗?人类的定律就是这样的!像张飞,像关公,都走过这条路。我们,也要走这条路……”
  老人坐在议会厅旁的梯阶上,一直在那儿反复的唱着“破车快飞”,他显然对这支歌儿着了迷了。
  “破车快飞!破车快飞!
  穿过罗马,越过废墟,
  一天要跑几千里!快到家里!快到家里!
  爸爸妈妈真欢喜!“
  他忽然把白发萧然的头,埋在臂弯里,哭了起来。忆华慌忙抛开志远,跑过来抱住父亲的头。
  “爸爸,怎么了?”她问。
  “快到家里!快到家里!”老人模糊的念着:“我要回家,我想回家!”“好的,爸爸,”忆华急急的说:“咱们就开车回去!你起来,咱们回家去!”“我说的不是罗马的家,”老人呜咽着。“我真正的家!”他又低唱了起来:“破车快飞,破车快飞……一天要跑几千里!快到家里!快到家里!爸爸妈妈真欢喜……”
  忆华呆住了,愣了,不知道要怎么好。就在这时候,她听到志翔的一声惊呼:“哥哥!你怎么了?”她回过头去,正好看到志远倒向那巨大的铜雕,她尖叫了一声,志翔已一把抱住了志远。忆华奔了过来,俯下身子,她看到志远那张惨白的面庞,仰躺在志翔的怀抱中,他还在微笑,在喃喃的说:“志翔,你是个大艺术家!”
  说完,他的眼睛闭上了。忆华惊叫着:
  “志远!志远!志远!你是醉了?还是怎么了?”
  丹荔拖住了忆华。“快!我们要把他送医院!他病了!我来开车!快!”
  第二十章
  志远慢慢的清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他触目所及,是一瓶葡萄糖的注射液,正吊在床边上,他有些模糊,有些困惑,这是什么地方?他动了动,有只温柔的手很快的压住了他,接着,忆华那对关怀的、担忧的、怜惜的大眼睛就出现在他面前了。他蹙蹙眉头,想动,但是,他觉得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他望着忆华,喃喃的问:“我在什么地方?”“医院里。”医院里?他转头看过去,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布幔,白色的屋顶,一切都是白色的。他的手臂被固定在床上,那瓶注射液正一点一滴的注射进他的血管里去。他搜索着记忆,最后的印象,是自己正在国会方场前面对马卡斯·奥理欧斯的铜像演讲,怎么现在会躺在医院里?他狐疑的看着忆华。“我怎么了?”他问。“你病了。”忆华轻声说,握住了他的手。“医生说,你要在医院里住一段时间。”“胡说!”他想坐起来,忆华立即按住了他。“别动,你在打针。”“为什么要打针?”他皱紧了眉,努力回忆。“我们不是在庆祝志翔毕业吗?我们不是在国会方场吗?对了,我记得我喝了很多酒,我不是病了,我是醉了。”
  “你是病了。”忆华低语,凄然的着他。“庆祝志翔毕业,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什么?”他睁大了眼睛。
  “你在医院里已经躺了三天了,整整的三天,你一直昏睡着。”她用手轻轻的抚弄着他的被单。
  “我——害了什么病?”他犹豫的问。
  “医生还在检查!”“还在检查?”志远不耐的说:“换言之,医生并不知道我害了什么病?我告诉你……”他又想起身,但是,周身都软绵绵的不听指挥。他心里有些焦灼,许多年前的记忆又回到眼前,山崩了,雪堆压下来,他被埋在雪里……他摇摇头,摇掉了那恐怖的阴影。“我只是喝多了酒!”
  “不,你不是。”忆华说。“医生已经查出来的,是你的胃,胃穿了孔,医生说,一定要动手术,可是……”她迟疑了一下,终于说了出来。“你的肝发炎了,必须要先治好你的肝炎,才能给你动手术。”“你是说,我害了肝炎,又害了胃穿孔!”
  忆华轻轻的点头。“那么,你为什么说医生还在检查?”
  “是……是……”忆华嗫嚅着:“医生说,还要继续检查别的部位!”他颓然的倒在枕上,心里隐约的明白,一场大的灾难来临了。他那昏沉沉的头脑,他那不听指挥的四肢,他那一直在隐隐作痛的胸腔,和他那种疲倦,那种无法挣扎的疲倦,都在向他提醒一件事实,是的,他病了!不管他承认或不承认,他是病了!躺在这儿,不能动,不能工作,像一个废物!他深吸了口气,面对忆华。“志翔呢?”“他……他……他找工作去了。”
  “找工作?”他又想冒火。“我跟他说过……”
  “志远!”忆华柔声叫,哀伤的,祈求的望着他。“你别再固执了好不好?医生说……你……你在短时间之内,根本不可能出院。志翔已经毕业了,他很容易找到一个他本行的工作,你就安心养病,别再操心了,好不好?求求你安心养病吧,为了我!好吗?”志远注视着忆华那对盈盈含泪的、哀求的、凄苦的眸子,他的心软了,叹了口气,他抬起那只没有注射的手来,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他的手有一千斤重,只一霎,那只手就软软的垂下来了。他低语:“放心,忆华,我会很快就好起来。”
  忆华含泪点头,不知怎的,他觉得她的眼光好悲哀,好无助,好凄凉,好惨痛。可是,他无力于再追问什么,疲倦像个巨大的石块,压在他的眉毛上,眼睛上,胸口上,四肢上,闭上眼睛,他又慢慢的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的意识又活动了,朦胧中,他听到有人在悄声低语,他没有张开眼睛,已听出那是志翔的声音,在低声说着:“……总之,已经是千疮百孔,病源不是一朝一夕了。也怪我太疏忽,早就该强迫他来医院了。反正,现在不能动手术,必须等到他……”志远的眼皮一定眨了眨,志翔立即就住了口。志远睁开了眼睛,看到志翔站在面前,他那张年轻的、漂亮的脸孔,正对着自己勉强的微笑。在他身边,是充满了青春气息的丹荔,睁着对大大的眼睛,丹荔呆呆的望着他。他想起那高歌“破车快飞”的丹荔,为什么她今天不笑了?不神采飞扬了?他的眼光掠过了丹荔,忆华依然坐在那儿,却面有泪痕,担忧的瞅着他。室内,灯已经亮了,这是晚上了。
  “哥,”志翔俯下头来看他,故作轻快的说:“这下好了!老天强迫你要休息一段时间了!看你还能逞强吗?就是机器人也得休息上油的呀!”志远勉强的笑笑,望着志翔。
  “听说你在找工作,找到了吗?”
  “是的。”“什么工作?”“在……就在我的母校当助教,我想,这样最好,教学相长,我仍然可以不丢掉我的艺术。”
  志远点了点头,心里安慰了好多。
  “待遇不高吧?”他说:“我知道助教的待遇都很苦的。但是,没关系,能够不离开本行就最好。”
  “我也是这样想,而且,我的教授又介绍了两个美国孩子给我,我教他们初步的素描,算是家庭教师,待遇反而比学校多。”“这样,你岂不是太忙了?”
  “虽然忙,倒并不苦,”志翔说:“只是晚上要当家教,比较不自由而已。”志远深深的凝视他。“现在在放暑假,助教也有工作吗?”
  “所以大家都不愿意当助教,教授和讲师都有暑假,只有助教在假期里也要上班,台湾的助教也是这样的。”
  志远叹了口气。“好吧!看样子,你要苦一阵了。”他苦笑了一下。“志翔,到底医药费需要多少?”“哥,你能不能少操点心?”志翔问。微笑的望着他。“套用一句你常说的话,我负担得起!”
  志远笑了。虽在病中,却还有说笑话的兴致。
  “志翔,我看,咱们哥儿两个,有点苦命!不是我要养你,就是你要养我!本来,我还想送你去学雕刻的!”
  “哥,雕刻可以自修,我所学的已经够了,剩下来的只是自己去努力而已。”“那么,别丢掉它!”志远深刻的说。“随时随地,你要自己磨练自己!”他望向丹荔,笑着:“丹荔,你今天怎么这样沉默?”丹荔注视了他好一会儿,猝然间,她俯头在他面颊上吻了一下,眼眶红红的说:“哥哥,你要快些好起来!”“第一次,你这声哥哥叫得心悦诚服!”志远笑笑说,伸手握住忆华的手,他的面容忽然严肃了。“好了!忆华,你们坦白告诉我,我不希望自己被蒙在鼓里,我的病很严重吗?”
  大家都怔住了,片刻,忆华才轻声说:
  “并不是严重,只是,你要休养很久很久。”
  “哥!”志翔咬咬牙说:“我告诉你吧,你的胃已经溃烂了,要动手术切掉一半,现在没办法动手术,因为你的肝有病,你的肺有病,你的心脏也有病!你严重贫血而又营养不良!一句话,你全身都是病!你问严重不严重?是的,很严重!我和医生研究你的病情,研究了好久了!除非你心无杂念,安心静养,住在医院里打针吃药,六个月以后,可以考虑给你开刀,否则,你就要一直在医院里住下去!”
  志远睁大了眼睛,望着志翔,好一会儿,他们彼此都不说话,只是对视着。然后,志远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他轻声说:“好,我懂了,我想睡一下。”
  志翔和丹荔走出了病房,一出房门,志翔就痛苦的把背靠在墙上,仰首望天,默然不语。丹荔抱住了他,把面颊倚在他肩上,她说:“小翔子,让我帮你!我回去问爸爸要钱!”
  “不许!”志翔说:“如果你爱我,不许再提回去要钱的事!永远不许!我告诉你!我们兄弟一无所有,只有这股傲气!我会挺下来!我会!只要哥哥也能挺下去!”
  于是,志远在医院里住下去了。打针、吃药、葡萄糖、生理食盐水……每天的医药多得惊人,志远不用问,也知道这笔医药费一定为数可观。忆华天天来陪他,从家里捧来鸡汤,猪肝汤,和他爱吃的各种食物。老人也几乎天天来,每次来,总是握握他的肩胛骨,说一句:
  “好像壮了点,气色也好多了!”
  他并不觉得自己壮了点,在医院里住下去,他越住就越消沉,越住就越苦闷,他感到自己像个被囚人牢笼里的困兽。每天躺在床上,无所事事的日子使他要发疯,随着日子的消逝,他变得脾气暴躁而易怒。他怪忆华烧的食物不够精致,怪老人骗他而说他强壮了点,怪志翔每次来看他都是敷衍塞责,坐不了几分钟就跑。“我告诉你吧,忆华!”他愤愤然的吼着。“志翔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哥哥!他只知道谈他的恋爱,所有的时间都拿去陪丹荔!他就没耐心坐下来和我好好谈谈!他是个没心肝的人!而且没志气!毕业这么久了,他雕刻出一件作品没有?我是生了病,他呢?他呢?他是个没心没肝的浑球!”
  忆华用手轻轻的把他按回床上,眼泪慢慢的沿颊滚落,她抽噎着,轻声的说:“别怪志翔,他太忙了。”
  “忙!忙!当助教能有多忙?”志远咆哮着,看到忆华的眼泪,他又转移了目标:“你怎么有这么多眼泪?你能不能不哭?等我死了之后你再哭?”
  忆华背过身子去,悄然擦泪。于是,志远会一把拉过她来,用手紧紧的抱住她,沉痛的说:
  “原谅我,忆华!我快发疯了!这样住在医院里,我真的要发疯了!忆华,我不好,你别哭吧!”
  忆华把面颊紧紧的靠在他的胸前。
  “我不哭,”她喃喃的说:“只要你好好养病,我不哭,我要学你们兄弟两个,我不哭!”
  兄弟两个?志远心里微微一动。
  这天晚上,志翔和丹荔一起来了。显然忆华已经告诉了他,志远在发他的脾气,他一进门就道歉。
  “哥,对不起,我又是这么晚才来。我的学生一直缠着我,又要学版画,又要学雕塑……”
  “雕塑?”志远的火气又往上冒。“我病了这几个月,没有监视你用功,你自己就不知道努力了吗?雕塑?你倒告诉告诉我,这些日子来,你雕了什么东西?”
  “哥哥!”志翔赔笑的说:“我不是不雕塑,我只是没灵感……”“灵感!”志远在床上大叫:“你有灵感陪丹荔赏月聊天,谈情说爱吧!”“哥哥!”丹荔往前一站,扬着头,忍无可忍的喊:“你别含血喷人!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冤枉人!小翔子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远超过我,我要见他比登天还难,从来,他心里的哥哥就比我的地位强……”
  “小荔子!”志翔一伸手把丹荔拉到后面来。“你不能少说几句吗?你不知道哥哥在生病吗?”
  “生病就有权利乱发脾气吗?”丹荔含泪问。“他病的是身体,总不会影响他的头脑吧?我看他……”
  “小荔子!”志翔厉声的喝阻她。“住口!”
  丹荔愣住了。呆呆的站在那儿,呆呆的仰望着志翔,然后,一跺脚,她往门边冲去,哭着说:
  “我累了!我再不愿和你哥哥来抢你了!”
  “小荔子!你敢走!”志翔色厉而内荏。“你敢在这种时候负气而去,我们之间就完了!”
  丹荔僵在门口,正犹豫间,忆华已迅速的跑了过来,一把拉住了她,忆华把她拥进了自己怀里。
  “丹荔!看在我的面子上吧!”她喊着:“遇到这样一对兄弟,是我们两个的命!你难道真忍心走吗?”
  丹荔把头埋进了忆华怀里。
  这儿,志远愕然的看着志翔:
  “我不懂,她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脾气?”
  “哥!”志翔走近志远,坐在床沿上。“你别生她的气,这些日子来,大家的情绪都不好!哥,”他安慰的拍拍志远:“你放心,我会去雕塑,我不会丢掉我所学的!”
  “志翔,”志远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你别辜负我!你是个艺术家,你有一双艺术家的手……”他摊开志翔的手,顿时间,他呆住了。这是一双艺术家的手吗?这手上遍布着厚皮和粗茧,指节粗大,掌心全是伤痕和瘀紫,粗糙得更胜过自己的手!而且,那指甲龟裂,手腕青肿,他做了些什么?志远惊愕的抬起头来,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志翔。心里有些明白,却不敢去相信,他喃喃的,悲痛的说:
  “你这还是一双艺术家的手吗?”
  丹荔挨了过来,到这时,她才低低的,委屈的说:
  “你现在该明白了,他什么时候当过助教?什么时候收过学生?那么仓促的时间里,你教他那儿去找工作?何况,你也知道,欧洲最贵的是人工!所以,他接收了你的工作!只是,做得更苦!你下午才去营造厂,他早上就去,从早上八点工作到午后六点,晚上,再去歌剧院抬布景!他工作得像一只牛,才能负担你的医药费!他并没有为我浪费一分钟!”
  志远紧紧的盯着志翔,泪水冲进了他的眼眶,模糊了他的视线,一阵辛酸,使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志翔握紧了哥哥的手,他的眼眶也是潮湿的,但是,他的唇边却带着个微笑,好半晌,他才说:“哥哥!你没当成大音乐家,或者,我也当不成大艺术家!但是,在海外,在这遥远的天边,我们毕竟塑造了一样东西:我们塑造了爱!”低下头,他看到了自己的手,那遍是厚皮和粗茧的手,他也看到了志远的手,也是遍布了厚皮和粗茧!这两双交握着的、粗糙的手!在共同雕塑着人与人间的爱!一个灵光在他脑中迅速闪过,他要雕塑这两双手!
  第二十一章
  夜静更深。志翔在自己的小屋里,埋头揉弄着那些黏土,他做出了一只手,两只手,三只手、四只手的粗坯。那粗大的指节,那布满厚茧的手掌,那龟裂的手背……呆了呆,他忽然想起老人的手,那被皮革染了色的手掌,那全是皱皮和脉络的手背,那虽然苍老,却仍然有力的手指!他抛下了自己的工作,扬着声音喊:“小荔子!”丹荔正蜷缩在那张长沙发上,本来,她是靠在那儿和志翔谈话的,但是,久久,志翔只是埋头在那一堆黏土之中,对她的话毫不在意,她无聊极了,倦极了,终于蜷缩在那儿睡着了。听到志翔的呼唤,她在睡梦里猛然一惊。她正在做梦,梦里,父母流着泪在劝她回家,回到父母温暖的怀抱里去,何必要在这儿吃苦受罪,被这两个“坏”脾气、“硬”骨头的兄弟折磨!于是,她哭着奔向母亲,奔向父亲,奔向那有“世界花园”之称的日内瓦!正在奔着奔着,志翔的一声“小荔子”像当头棒喝,她一惊而醒,浑身冷汗,从沙发上直跳了起来,她对志翔伸出手去,惊惶的喊:
  “小翔子!我不要离开你!我不要!不管是跟你吃苦受罪,我都心甘情愿!小翔子,不要让妈妈爸爸把我抢走,我是你的!我是你的!”志翔愕然的瞪视着这一双伸向自己的手,纤柔,秀丽,细腻,光滑,可是,如此纤弱的手,怎么有如此强大的、呼唤的力量!他走过去,双目发直,他握紧了那双纤纤玉指,低下头,他审视着这双手,仔细的,专心的,带着种不可解的感动的情绪,他审视着这双手。丹荔完全清醒了,她困惑的凝视志翔,轻蹙眉梢,她喊:
  “小翔子!你在干什么?”
  志翔抬起头来,他的脸色发红,眼睛发光,满脸都是激动的、兴奋的、热烈的光彩。他盯着她,然后,把她紧抱在怀里,他吻了她:“小荔子!你知道人类的成功、爱心、命运、力量……都在哪里吗?都在我们的手里!小荔子,”他用他那满是泥土的、肮脏的大手,把她那纤柔的小手紧阖在掌心中。“你以后再也不要恐惧,再也不要怀疑,你在我的手里,我也在你的手里,我们的命运,在我们两个的手里!我们这一群人的命运,在我们这一群人的手里!”他再吻她,虔诚而严肃。“小荔子!我爱你!”丹荔的眼眶里含满了泪,她并不太能体会志翔这篇话的意义,可是,她却感染了他的兴奋,感染了他的激动,和他那创作热诚中所发的光与热。她抚摸他那乱糟糟的头发,那没有刮胡子的下巴,和那粗糙的手指,她在他额上印下深深的一吻。掀开盖在身上的毛毯,她说:
  “我想,你今夜是不准备睡觉了,我最好去帮你煮一壶浓浓的热咖啡!”她站起身来,去煮咖啡。他呢?又回到自己所塑造的那两双手上。一个新的形象迅速的在他脑中诞生,成形。他拿起那粗坯,揉碎了它,又重新塑起。
  丹荔送了一杯热咖啡在他的桌子上,他视而无睹,继续疯狂的工作着。丹荔望望那堆貌不惊人,几乎是丑陋的黏土,心里朦胧的想着,或者,这就是她以后的生活。黏土、雕塑、狂热、一个心不在焉的丈夫……你即使从他身旁走过,他也不见得看到了你。可是,在他内心深处,你却是他力量的泉源。想到这儿,她忽然觉得自己的稚气,已远远的抛开她而去。一个崭新的、成熟的、新的“自我”在刹那间长成了。她在沙发上拥被而坐,痴痴的望着他,这个男人!他不见得会成为伟大的艺术家,他不见得会名闻天下!而,这个男人,已塑造了她整个的世界!靠在沙发中,她带着一份几乎是心满意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1 1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