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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前传-第1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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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鬼该饿了,弄顿好的给他吃!” 
  县衙门前的小吃摊子最多,不一会就送来了一碟子卤驴肉,一大碗酸辣汤,一盘洋面馍馍,热气腾腾,香味扑鼻,但是眼泪汪汪的王树汶却只是摇头。 
  “吃啊!”有个年纪跟王树汶差不多的小皂隶,老气模秋地说,“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干吗弄出这等样?” 
  一语未毕,脸上着了一巴掌,“去你娘的!”刘学太恼他“一人做事一人当”这句话说得不合时宜,瞪眼骂道:“这里没有你的话!你他妈的少开口,没有人当你哑巴。” 
  等那小皂隶捂着脸,嘟着嘴避到一边,王树汶怯怯地问道:“刘大爷,你说的话算不算数?是不是骗我?” 
  “我怎么骗你?那句话不算数?” 
  “就是,就是‘没有死罪’那句话。” 
  “当然罗,怎么会有死罪?”刘学太在他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拉住他的手,用恳切得恨不能挖出心来给他看的神情说:“你倒想想,如果不是上头都说好了,凭你这样儿,混充得过去吗?你虽只十五岁,很懂事了,总也听说过‘顶凶’是怎么回事?现在是为了敷衍公事,不能不装个样子。你尽管放心大胆,上头怎么问,你怎么答,包你无事。” 
  “会不会打屁股?” 
  “这就在你自己罗!”刘学太将身子一仰,“你老老实实招供,不惹县大老爷生气,他凭什么打你?” 
  王树汶想了一下,点点头,拿起一个馒头,掰开一块,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着。 
  “不过有句话,我先关照你,你别怕!”刘学太很从容地说:“公事有公事的样子,尽管暗底下都说好了,场面上要装得象,照道理说,这种案子要钉镣,不要紧的,一切有我。” 
  这一下,王树汶倒了胃口,衔着一口食物,怔怔地望着刘学太,疑惧满面。 
  “跟你说过了,只是装样子,到了监狱里,我马上替你卸掉。总之一句话,你相信我刘大叔,放心就是。” 
  “刘大叔,”王树汶问道:“你说没有死罪,那么,是什么罪呢?” 
  “至多三年的牢狱之灾。在监狱里,让你睡高铺,一天两顿,这样的白面馍馍管你个够。准包三年下来,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连你自己都认不得你自己了。”刘学太放低了声音又说:“三年一满,不是许了你了吗?两顷地、五十两银子,娶个老婆,雇两个长工,小子,你时来运转,马上就成家立业了!”说着,便使劲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是替他高兴得忘形的神气。 
  王树汶的脸色渐渐开朗了,然而就象黄梅天气那样,阳光从云端里漏了一下,旋又消失,依然阴霾满天,“我不相信有那么好的事!”他摇摇头。 
  “谁骗你?谁骗你就天诛地灭。”刘学太煞有介事地,“明天就让那面写契给你,五十两银子替你存在裕丰源,折子交给你自己收着。这总行了吧?”裕丰源是镇平县唯一的一家山西票号。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不赌过咒了吗?” 
  终于,王树汶点点头,重新开始喝汤吃馒头。刘学太便又叮嘱了一番话,将他稳住了方始离座,走到间壁屋子。 
  “我看见了。”刑房张书办大摇其头,“怎么弄这么一个孩子来?也要搪塞得过去才行啊!” 
  怎么会搪塞不过去?刘学太知道,张书办一肚子的诡计,死的也能说成活的,何况有个教好了口供的人在那里?他这样表示,当然是有作用的,为求痛快,不如自己知趣。 
  “老胡让我捎了信来,”他低声说道,“有笔孝敬,马上替张二叔你存到裕丰源去。”接着便伸了两个指头。 
  “二百?” 
  “嗯。” 
  “这么件案子… 。” 
  “这是先表微意。”刘学太抢着说:“事情弄好了,还有这个数。”他又伸了三个指头。 
  张书办想了一下,很认真地说:“也罢了!不过话说在头里,我是净得。” 
  “自然,自然。毛师爷那里另外已经有了。” 
  “我上去说。倘或他有话下来,你得告诉老胡,让他找补。” 
  “那当然,反正不让你为难就是。” 
  毛师爷倒没有说什么,也许已经满足,也许等案子到了紧要之处,另有需索。张书办心想,反正有话在先,归刘学太自己去打点,这时就不必谈钱,只谈人好了。 
  “人是太瘦小了一点,不过讲话倒还老练,能充得过去,而且也不尽是混充。” 
  “这怎么说?”毛师爷问道:“这家伙也是一起下手的?” 
  “下手的是老胡的侄子,他也跟了去的,不过并不知情。”张书办说,“总扯得上一点边,也不完全是冤屈。一切都靠师爷了。” 
  “等我想想。”毛师爷在想,马翥有些书呆子的味道,又是很深的近视眼,若是坐堂问案时,弄得黑黝黝地让他看不清楚,这一案可以混得过去。不过,由县而府,由府而道,一直到省里,都要打点好了,才得无事。 
  “老胡知道。”刘学太这样回答他,“已经有预备了。” 
  “那行。” 
  于是毛师爷派人将马翥请了来,一见面就说:“恭喜东翁,正凶已经抓到了。” 
  “彼此,彼此!”马翥笑容满面地答道,“全是仰仗老夫子的大力。” 
  接着便谈到案情。这些盗案重犯,往往先由刑房书办问一遍,作成“节略”,叙述案情梗概,这份节略是早就做好了的,马翥接到手里,看不了两三行便停了下来,脸现讶异之色。 
  “想不到这个盗魁,这么年轻,才二十一岁!”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审案子宜乎虚己以听,东翁切莫先存成见。” 
  “说得是,说得是!”马翥受教,等将节略看完,便要传谕升堂。 
  “东翁!”毛师爷拦阻他说,“此时还不宜提审!” 
  “噢!”马翥问道:“莫非有什么说法?” 
  “胡体安能在千里以外作案,党羽自然不少,此刻提审,不禁百姓旁观,倘或有那无法无天的在公党闹事,虽无大碍,究于东翁官威有损。” 
  “是,是!”马翥心诚悦服地请教:“那么,老夫子看,以什么时候为宜?” 
  盗案、风化案,或者涉于机密,有所关碍的案子,原可以便衣在花厅提审,马翥十年寒窗,初为民牧,既不谙世故,更不懂做官,毛师爷便是欺他这一点,一本正经地说道:“明日早堂,越早越好。一则,清静,再则,要弄成阴森森的样子,教犯人想到,上有鬼神,不可欺诳,自然照实作供。” 
  马翥自然嘉纳其言,传话下去,第二天早堂问案。 
  第二天曙色初透,公堂便已伺候好了,马翥也是半夜里就被唤醒,漱洗饱餐,然后换上公服坐等。到钟打六下,刑房张书办到签押房窗外禀报:“请大老爷升堂。” 
  由上房过二厅、到大堂,在暖阁中升了座,只见正前方一块灰蒙蒙的天,正飘着毛毛细雨,还有风,吹得公案上一盏红色牛角罩的烛台,光晕摇曳,连文牍都不甚看得清楚。此外的光亮,便只有正檐前两盏用三脚竹架支着,“镇平县正堂马”的字样犹新的大灯笼,照出站班的皂隶,肃然无声地分列两旁,手里不是拿着竹板,便是刑具。 
  “都伺候好了!”张书办在马翥身边关照,同时将个红布面的卷宗一揭。 
  于是马翥用朱笔在名单上一点,口中吩咐:“带胡体安!”值堂的皂隶大声应着:“喳!”接着到檐前宣示:“奉堂谕,带胡体安。” 
  刘学太已经在西角门外等候了半天,这时便拍着王树汶的肩膀,安慰子侄似地说:“不要怕,不要怕!一切有我。县大老爷是书呆子,最好说话;你答供得干净俐落,他一定高兴。” 
  王树汶深深吸了口气,重重地点着头说:“我知道。” 
  “好,上去吧!” 
  于是铁索鎯铛,就象变把戏牵出一头猴子似的,将王树汶牵到堂上跪倒。为了要做出强盗的气派,他依照刘学太的教导,昂起了头,极力装成满不在乎的神态。 
  “禀报大老爷,”刘学太屈一膝大声说道:“奉堂谕,带到盗犯胡体安一名。” 
  马翥向下望去,影绰绰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不免惊奇,但以毛师爷的先入之言,并未想到这个孩子不象强盗,只感叹着人心不古,这样的年轻人,居然也会行劫。 
  端详了一会,他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胡体安。” 
  听他这样回答,刘学太和值堂的张书办都松了口气,即令王树汶不致临时变卦,却怕他惊慌失措,无意问露出真相,现在听他语气平静从容,自是极大的安慰。 
  “你今年多大?” 
  “今年二十一岁。” 
  “二十一岁,”马翥摇摇头,“倒看不出。” 
  “小的生日小,腊月二十五日。” 
  马翥没有理他的话,看着案卷问道:“光州赵家的抢案,是不是你做的?” 
  “是的。” 
  “你好大胆!”马翥的声音提高了,“你知道不知道,抢劫是什么罪名?” 
  “大老爷开恩。”王树汶磕了个头说,“小的实在叫没法。这几年河南大旱,没有得吃的,小的上有七十多岁的老的要奉养… 。” 
  “慢点!”马翥捉住漏洞,急忙问道:“你今年才二十一岁,倒有个七十多岁的父亲,这话怎么说?” 
  漏洞捉得太快了些,如说有个七十多岁的老娘,便难辩解,七十多岁的父亲却无足为奇,王树汶原就能说会道,加以县大老爷果然如刘学太所说的“好说话”,心里不太畏惧,更能从容圆谎:“小的是小的父亲的老来子。” 
  “你娘多大?” 
  “我娘今年整五十。” 
  “那还罢了。”马翥停了一下,接上原来的话头:“虽说饥寒起盗心,到底不可恕,你年纪轻轻,什么事不可以做,为什么要做强盗?” 
  “小的原在前任大老爷手里补上了一个名字,有名无粮,是空的。”王树汶说,“小的不敢在本地做案。请大老爷开恩。” 
  “你做案自然不止一个人,同伙呢?是那些人,从实招来。” 
  “一共五个人。”王树汶随意报了四个名字,连他自己是五个。 
  “这四个人住在那里?” 
  “小的不知道。” 
  “胡说!”马翥拍着桌子呵斥,“你们同伙做案,怎么会不知道他们住在那里?” 
  “大老爷,不是小的敢欺大老爷,实在因为这四个人,都是无家无业的混混,平时不是住在土地庙,就是人家屋檐下蹲一夜。等小的被抓住,那四个人想来是听见风声,逃得干干净净了。” 
  听这话,似乎有理,马翥便喊:“张书办!” 
  “有!”张书办在公案旁边打了个扦,站起身来等候问话。 
  “这个强盗同案的还有四名犯人,要抓到才是。” 
  “是!”张书办先答应这一声,顾住了马翥的官威,然后才踏上两步,低声说道:“回大老爷的话,这是另外一案,与本案无关,书办的意思,不必多事。” 
  “这就不对了!同是一案,怎么说是另外一案?” 
  “大老爷明鉴,本县办的不是盗案,光州出的案子,没有报到本县,与本县无干。” 
  “那么,你说,我们办的这件案子,叫什么名堂?” 
  “本县只不过奉上台公事,指名逮捕胡体安,抓到胡体安,公事就可以交代了。” 
  “啊,啊!”马翥恍然大悟。这案情上是有些分别,光州出的抢案,并未向镇平县来报,实在不必越俎代庖去细问,上面叫抓胡体安,抓住胡体安往上送就是。不过,他又有疑问:“胡体安已供了这四个人,上面不是要着落在本县逮捕归案吗?” 
  这一下,张书办就不能再明说了,凑上去附着马翥的耳朵说道:“大老爷,供词好改的,这四个人居无定处,不在本县,就与本县无干。” 
  “对!”马翥用极低的声音问:“怎么改法?” 
  “改为胡体安亲供:路经某处,纠合不知名无赖四人,伙同行劫。” 
  “行吗?”马翥怀疑;“好象太滑头了。” 
  “这种事很多,俗语说的‘见财起意’,就是这个样。河南这几年大旱,饥寒起盗心,不相识的连手‘打杆子’的案子,书办那里总有几十件。” 
  “好,好!依你。”马翥便不再多问了,摆一摆手说:“先押下去。回头再问。” 
  王树汶被押了下去,仍旧在班房里坐,也仍旧由刘学太陪着,叫小徒弟到衙门前面照墙下的小吃摊上弄来一大碗牛肉泡馍供他点饥。双手铐着,不便持箸,又替他开掉了手铐。 
  吃到一半,张书办走了来,将刘学太唤出去,嘱咐了几句,他便回进来对王树汶说:“兄弟,还要过一堂,画供。那四个人,你只说是路上遇见的,谈起来都是衣食不周,饥寒交迫,没奈何结伙去抢人家。不知道人家的姓名,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这一来,罪名就会轻得多。” 
  听说“罪名会轻得多”,王树汶自然乐从。于是等他画了供,打叠文卷,备文呈送南阳府。南阳府的刑幕跟毛师爷是拜把兄弟,自然照转不误。到了臬司衙门,却没有这样顺利了。臬幕是刑名老手,灯下细阅全卷,疑义甚多,一条一条都用笺纸签注了,预备陈明“东翁”加以痛驳。 
  这是公事公办的做法,私底下却另有一套。天下幕友,浙江绍兴人居多,通称“绍兴师爷”,尤其是刑名,精于律例以外,并有师承秘传的心法,一案入手,先定宗旨,要救什么人?所以纪晓岚戏称此辈为“四救先生”,四救中最重要的一救是:“救生不救死”。说起来是体上天好生之德,多积阴功为儿孙造福。其实,“救死”则无非昭雪冤抑,虽可扬名,不见得有实惠,救生则犯人家属,必然尽力所及,花钱买命。如果遇到富家子杀人的命案,若能设法开脱,那就予取予求,吃着不尽了。 
  当然,这非上下联手不可。因此,幕友贵乎广通声气,自成系统,不然有天大的本事亦行不通。也因此,学幕贵乎师承,先从州县着手,有了基础,然后再投“宪幕”,学刑名的便拜臬司衙门的刑名老夫子为师。这样经过一两年,出而应聘,则从州县到省,整个办案程序,无不了然,叫做“能得其全”。同时,老师既在“宪幕”,当然处处照应,事无扞格,州县必定争相礼聘。而学生报答老师的,则是提取束修的几分之一,按月孝敬。臬司衙门的刑名师爷和藩司衙门的钱觳师爷,如果能在某一省待上三、五年,羽翼满布,坐享其成,可致巨富。 
  河南臬署的这个张师爷,却是应聘未久,正在“打天下”,遇见这件案子,当然不肯轻易放过。同时,心里也很恼镇平县的毛师爷,这样一件破绽百出的盗劫重案,竟因自恃与府幕是拜把兄弟,可以顺利过关,便不将宪幕放在眼里,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岂不可恨? 
  然而,这些毛病倘或一一签出,直陈“东翁”,以后要自我转圜就很难,也就没有戏好唱了。如果托出人来向毛某示意,则又为人所轻,而且也知道姓毛的手段厉害,怕为他捏住索贿的把柄,反受挟制。必得想个表面不着痕迹,暗中能教姓毛的晓得厉害的办法,才能让他自己来登门求教。 
  这个办法不难想。张师爷亲笔拟了一道公文,提醒南阳府注意限期。刑名有“审限”,凡是各省盗劫案件,自破案到结案,限期四个月,州县限两个月解直隶州或府;直隶州或府限二十天解臬司衙门;臬司衙门限二十天解督抚;督抚限二十天咨题刑部,违限参处。这些规定虽载明在‘刑部则例’中,但早成具文,误了限期,随意找个理由,声明一笔就可以了。如今臬司衙门忽然重申审限,足见重视,也等于警告南阳府和镇平县,这件案子决不会如府县所呈报的那样,循例照转,而在臬司那里,将会重新开审,追根问底。 
  这一下,毛师爷才知道臬幕张师爷不是好惹的人物,一面赶紧派刘学太用骡车将王树汶解到府里,一面托人向张师爷关照:“多多包涵。” 
  受托的是毛师爷的小同乡,跟张师爷也是熟人的一个候补知县。结果碰了个软钉子,张师爷表示要等人犯解到,臬司审过再说,能帮忙一定帮忙,帮不上忙,也就无法。 
  这话说如不说。中间人传到毛师爷那里,才知道空口说白话,无济于事,便老老实实再托中间人去探询,到底要什么条件,才能帮忙包涵? 
  张师爷只提出一个条件,要毛师爷拜他的门。论资格年龄,彼此相仿,对毛师爷来说,这个条件未免委屈。但从利害上来打算,能结成这重关系,不但眼前的困境可解,以后还有许多照应,也未始不是好事。因此,他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于是经过中间人的安排,毛师爷专程上省,借了朋友家行拜师大典。在红毡条上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磕过三个头,献上大红全帖及一封贽敬,是一百两一张的银票。 
  张师爷为了打天下,恩威并用。毛师爷给他磕头,他高坐堂皇,受之不辞,那封贽敬却是“璧谢”。不但不收贽敬,还赠了学生一份重礼,是关外带来的一件大毛皮统子和一枝老山人参。那件盗案,当然也顺利过关,由署理臬司麟椿,申详抚院,咨题刑部。 
  原拟的罪是“斩监候”,秋审处的总办赵舒翘认为罪重拟轻,根据律例改定为“斩立决”。用“钉封文书”发回河南,委了个刚刚到省的大挑知县陆惺监斩。 
  于是一大早将王树汶提堂,验明正身,王树汶还不知道自己要绑赴市曹,只当复审,依然报明自己的姓名是胡体安。等到上绑,才知不妙,想喊冤枉时,“麻核桃”已塞到嘴里,开不得口了。 
  就这样押上骡车,鸣锣喝道,前往闹市处斩。车过城隍庙,拉车的骡子不知怎么受了惊,突然不由正道,斜穿横出,直奔城隍庙,一时秩序大乱。陆惺也停了轿,等候骡车,而那头骡子,怎么样鞭打也不肯出来。 
  这一阵折腾,王树汶的“麻核桃”从嘴里落了下来,这是千载一时的良机,便使足吃奶的气力,高声喊道:“冤枉!” 
  其声凄厉,令人毛骨悚然。陆惺心里本就厌恶,一到差,别样差使没有干过,却先奉委监斩,这时听得犯人鸣冤,加以骡车无缘无故闯入城隍庙,立刻认定冥冥之中,必有鬼神示警,所以等差役和车伕,好不容易将骡车弄出来以后,他却吩咐:“不到刑场了!” 
  “什么?”承办的差人,从未遇见过这种事,只当自己听错了,特意再问一句:“请大老爷再说一遍。” 
  “不到刑场了。到臬台衙门。” 
  这一下才听清楚。差役奉令行事,转道臬署,陆惺派人到门上投手本,声明有紧要公事,必须面禀臬司。 
  麟椿已经得报,认为陆惺胡闹,加上张师爷危言恫吓,越发不悦。所以接见陆惺时,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回大人的话,此案必有冤情。”陆惺将城隍庙所发生的意外经过,说了一遍。 
  “胡说!”麟椿放下脸来申斥,“你知道你自己干的是多荒唐的事!奉旨正法的人,你无故延误,还有胆子跟本司来说? 
  赶快去!” 
  “回大人的话,实在不是无故。人命至重,既死不能复生,看这罪犯,是一小孩,不象杀人越货的强盗,还请大人重新审问。” 
  麟椿怒不可遏,而又有些气得说不出话的神情,胸前起伏了好久,忽然很冷静地问道:“陆大令,我倒要请教,你究竟要干什么?” 
  “只为了事有可疑,请大人明断。” 
  “莫非你受了犯人家属的重贿,有意找个事故想替他翻案不成?” 
  陆惺骇然,而且也气恼不止,但不能不平心静气分辩,“大人这话从何而来,窃所不喻。”他说,“我到省不久,胡体安一案还未听说过,直到奉委监斩,今天一早提堂验明正身,才知道犯人是什么样子。大人如何这样子猜测?” 
  “哼!”麟椿冷笑,“你的行为太离奇了,教人不能不疑心。你是举人,想来笔下有自知之明,春闱无望,才就了大挑一途。相貌、言语能够让王公大臣看中,挑上了你,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初入仕途,就该小心谨慎,好好当差。这样子胡闹,你是自毁前程。” 
  说着端一端茶碗,廊下听差,随即高喊:“送客!”麟椿却连最起码的,哈一哈腰送客的姿态都没有,站起身来就转入屏风后面了。 
  “大人、大人!” 
  陆惺还想追进去,却让听差挡住了,“陆大老爷,”那听差提醒他说:“官场的规矩要紧。” 
  陆惺无奈,只有回出臬司衙门,全副“出红差”的“导子”都摆在衙前,惹了无数老百姓围观。听骡车中却无声息,陆惺便问:“犯人怎么样?” 
  “犯人不喊冤了。” 
  “那,那,”陆惺异常吃力地说:“那就上刑场!” 
  到了刑场,地保已经设下公案。陆惺下轿升座,眼看差役将“胡体安”从骡车里弄了出来,软不郎当地瘫成一团,好不容易将他扶得跪倒,突然间,犯人又喊出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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