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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前传-第1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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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彭田乡已经黄昏,张佩纶正在吃饭,停箸起迎,相见恍如隔世,既亲切、又陌生,却都有无穷的感慨、委屈和羞惭。
愣了一会,张佩纶想出来一句漠不相干的话:“吃了饭没有?”
“我不饿!”
“我也不饿。”张佩纶说:“里面坐吧!”
两人屏绝仆从,虽非“流泪眼对流泪眼”,但黯然相顾,喉头梗塞,不约而同地摇头长叹。
“城里情形如何?”
“督署的大门,都让百姓拆掉了,何小宋深居不出。”何如璋答道:“张友山托病不见人。倒象是我们守土有责了。”
张佩纶也有这样的牢骚。最使他不满的是,得到确实消息,何璟屯不打听打听实在情形,仓皇电奏,说船局已经失守。不知居心何在?倒要跟何如璋好好商量。
于是他定定神,强打精神,亲手捡起一张纸,递到何如璋手里,是一个致总理衙门的电报稿,上面写的是:
“孤拔得巴黎信,猝攻我船。铁木雷大小十一艘,乘潮猛击,我守久兵疲,船小援绝,苦战两时久,坏其雷船一,焚其兵船二。而我大轮一,小轮五,商、艇各船均毁,诸将誓死,无一登岸,深堪惨恸。法乘胜攻厂,黄超群犹守露厂,击毙法兵官一。无蔽无炮,必不能支。罪无可谊,请即奏闻逮治。”
电文虽讲究简洁,但这个稿子,念起来非常吃力,见得是张佩纶方寸大乱之下的手笔。其中也有费解之处,猜不透只好问了。
“‘铁木雷’是什么?”
“是指三种船,铁甲舰、木造兵轮、鱼雷艇,共计十一艘。”
“喔!原来这样解释。”何如璋想了一下说,“幼翁既已自请处分,我当然也一例办理。”
“不!莪翁,”张佩纶说,“处分是余事。如今最急要的,莫如善后事宜,你应该回船局去料理。”
何如璋面有难色。细想一想他的话也不错,自己是船政大臣,船局就是自己的“疆土”,理当固守。张佩纶是会办大臣,主要的是会办战守事宜,仗打过了,打败了,而且他也自请逮治了,当然可以一切不管。
就在这踌躇之际,张佩纶又提了警告:“莪翁,咎戾已深,罪不可免。如今能补得一分过,他日多一句话说。你莫自误!”
这是忠告。何如璋想到张佩纶有李鸿章的奥援,总理衙门亦有“小挫可徐图再举”的话,顿时愁怀一放,精神大为振作。
“幼翁见教得是。”何如璋说,“我明天一早就回局里去。”
听他有此表示,张佩纶略感安慰,“法国兵决不敢登岸,你放心回局好了。”他又恨恨地说:“可恨各国兵轮多事,来观什么战,不然我可以致敌于死,一雪奇耻。”
“幼翁有什么奇计?”
“我用几条船凿沉了拿河道塞住,法国兵舰出不去,不杀得他片甲不回?只是投鼠忌器,碍着英美兵舰,真叫我好恨!”
恨事不止此一端,如果朝廷能接纳先发之议,亦决不致一败涂地得不可收拾。想想平日多所搏击,出言犀利,不给人留丝毫余地,如今自己成了言大而夸,一无是处的马谡,又有何面目,再见京华旧侣?最可虑的是多年来怨如山积,此刻亲痛仇快之际,那些仇家自然落井下石,不置之死地不甘心。一念及此,更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
何如璋的心境比他略略好些,但想到收拾残局的担子沉重,不免气馁。虽想找几句慰人亦以自慰的话来说,却实在懒得开口,叹口气拖着迟滞的脚步,走向居停替他预备的卧室。
一夜过去,长门炮台传来捷报,有两艘法国兵舰进口,让穆图善打伤了一艘。他原驻离长门二十里的连江县,从前天下午起,已移驻长门。法国兵舰虽然进出频繁,无奈炮口不能移动,而法国兵舰已经窥知底蕴,测量射程,改变航向,可以很轻易地避开炮火,所以能守株待兔打伤它那么一条船,说来还着实难能可贵。
但是,沿岸其他各处炮台,却几乎为法国兵舰扫荡无余。守台官兵,望风而遁,因而法军可以派兵上岸,用烈性的腐蚀剂,灌入炮口,毁坏炮身。
然而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法军始终不敢登陆。因此,张佩纶和何璟都敢露面了,两人在疮痍满目的船局见面,商量出奏。
奏稿是何璟带了来的,大意是说,法军曾经登陆,大败而遁,惜乎水师挫败。这表示陆路有功,水上失利,换句话说:何璟以总督的身分,掌理全省兵马,不辱所命,辱命的只是专责指挥水师的会办大臣。
“我不能列衔。”张佩纶虽是败军之将,在何璟面前却依然是钦差大臣的派头,“师船既毁,炮台亦多坏了,我辈如此偾事,如果再粉饰奏报,欺罔之罪,岂复可逭?”
“那,幼翁,”何璟问道,“你说该怎么报?”
“据实奏报。”张佩纶答说,“无论如何这段要删掉。”
何璟想了一会说:“也好。稿子还是我去预备。”
这个会衔的奏折,应该由将军、总督、巡抚、会办大臣一起奏报,辗转会商,得要一些日子。张佩纶心想,反正责任是推不掉的,倒不如自己做得光明磊落些,接在那个自请逮治的电报之后,进一步先自陈罪状。
于是强打精神,亲自动笔,拟了个“马尾水师失利,请旨严议逮问”的折子。当然,这个折子是决不会据实奏报的。
大致论兵力则敌强我弱,论处境则敌逸我劳,而尤其着重在虽有制胜之道,无奈事与愿违,这取胜之道,就是他一再建议的“先发”。当然,他也必须反复申述明知其不可为而为的苦心孤诣:“大致六月二十以前船略相等,而我小彼大,我脆彼坚。六月二十以后,彼合口内外,常有十二、三艘,出入活便,而我军则止于兵船七艘,炮船两艘。臣心以为忧,密召诸将,以兵不厌诈,水战尤争吸呼,欲仍行先发之计,而诸将枕戈待旦,多者四十余日,少者亦二、三十日,均面目枯槁,憔悴可怜。加以英美来船,与法衔尾,奇谋秘策,不复可施。臣知不敌,顾求援无门,退后无路,惟与诸将以忠义相激发而已。”
这段文章,张佩纶整整推敲了一个时辰,方始觉得惬意。言内有退步,言外有余哀,“先发”的“奇谋秘策”,明明是朝廷不准,却绝不归怨于朝廷,反而说将士“憔悴可怜”,不忍督责,而“英美来船”又成掣肘,无形中为朝廷不准先发的失策作开脱,当然也是为保全和局的李鸿章作开脱。然则一切的一切,自都心照不宣了。
接下来是叙开战前的情形:
“当六月下旬,英提督晤何如璋,以调处告,税务司贾雅格,屡函告督臣,又有英提督、英领事欲调处之说,其辞甚甘,其事则宕,臣亦知其谲诈,无如与国牵掣何?”
这是再一次提醒,非不可先发致胜,无奈英美兵舰成为投鼠欲忌之器。而提到英美调处,特为指明何如璋与“督臣”何璟,是暗中声明,他不曾与洋人有往来,不负贻误和局的责任。
然后就要谈开战当日的情况。这一段最难着笔,他只有含混而言:
“初一、二日大雨如注,风势猛烈,初二子夜、初三黎明,臣屡以手书饬诸管驾,相机合力,有‘初三风定,法必妄动’之语。比潮平,而法人炮声作矣!臣一面饬陆军整队,并以小炮登山,与水师相应,一面升山巅观战。”
这一段是昧着良心说话,他根本未曾“升山巅观战”,所以所叙的战况,多为耳食之言。而既升山巅,又如何下了山,就不交代了。在说明损失以后,紧接着便抒感想:
“此次法人谲诈百出,和战无常,彼可横行,我多顾虑,彼能约从,我少近援。一月之久,彼稔知我疆吏畛域,士卒孤疲,复乘雨后潮急,彼船得势,违例猝发,天实为之,谓之何哉?”
这是表示形禁声格,既非朝廷调度无方,亦非将士不能用命,从上到下,没有人该负战败的责任,当然他亦不任咎戾。但这层意思,只能暗在内,在表面上,他必须自陈无状。
就是自陈罪状,也必得有一番怨艾之意,来占住身分,他说:“各船军士,鏖战两时,死者灰烬,存者焦伤,臣目击情形,实为酸痛。臣甫到闽,孤拔踵至,明不足以料敌,材不足治军,妄思以少胜多,露厂小船,图当大敌,卒至寇增援断,久顿兵疲。军情瞬息千变,既牵于洋例,不能先发以践言,复误于陆居,不能同舟以共命,损威贻祸,罪无可辞。惟有仰恳宸断,将臣即行革职,拿交刑部法罪,以明微臣愧悚之忱,以谢士卒死绥之惨。”
“误于陆居”是他避重就轻的巧妙说法,因为以他的职责,等于地方官与城共存亡一样,师船多焚,一身无恙,未免难以交代。“误于陆居”就表示想与船同殉,亦无机会,再进一步说,倘或他是住在船上,身当前敌,亲自指挥,或者不致这样一败涂地。错来错去错在“陆居”,这个“误”字,他自己觉得笔力千钧,莫可移易。
文章做到这里,已经终结,但还有奇峰突起的一段话:
“日来洋商及我军传说,或云法损六船;或云孤拔受伤已死;或云乌波管驾已死;或云法焚溺近三百人。要之,我军既已大挫,彼亦应稍有死伤,传闻异辞,即确亦不足释恨。
惟此奏就臣所目见,参以各军禀报,不敢有一字含糊,一语粉饰,再蹈奏报不实之罪。”
这就是说,水师虽然挫败,法军亦有相当损伤,有过有功,原可相抵,不过他自责过甚而已。“即确亦不足释恨”这句话,更是得意之笔,摇曳生姿,妩媚无限。
写完这个折子,暂且不发,到第三天又加一个附片,专陈“陆军接仗情形”。黄超群、方勋当时早就吓得不敢出头,张佩纶却铺叙战功,大为夸奖:
“伏查船政露厂临河,防护既无巨炮,曲折并无缭垣,实非可战可守之地。此次法人以大船大炮环攻三日,我军兵单械缺,力实难支,而黄超群等扼险坚持于炮烟弹雨之中,昼夜并不收队,尚复出奇设伏,截杀法兵多名,卒全船厂,实非微臣意料所及。法船退后,臣查点机厂料件,偶有遗失,烟筒亦伤其二,各屋千创百孔,而大件机器犹在,船署屹然独存,黄超群等以兵轮既挫,口不言功,惟水师之失,罪在微臣,船厂获全,功归陆将。”
他这样讳败为胜,一则是表示他与“诸将以忠义相激发”的统驭有功,再则是收买人心,好为他掩饰弃师潜逃的不堪之状。当然,这个单衔的奏折,他高兴怎么说,就怎么说,可是与将军督抚会衔的折子不能矛盾,否则两相参看,马脚尽露,就变作弄巧成拙了。
因此,张佩纶又要了会衔的奏稿来,仔细检点,并无矛盾,方始拜发了单衔的奏折。而京中的电报已纷至沓来,指示战守方略以外,且已明诏对法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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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京中得到马尾开战的消息,是在七月初四。仅凭李鸿章一电,语焉不详,情况不明,醇王非常焦灼。水师失利,固在意中,但法军是否大举登陆,船厂是不是守得住?倘或不守,福建省城能不能保得住?这些疑问得不到一个确实的解答,便有无从措手之苦。因此,除了密电沿海各省,见有法国兵舰进口,立即轰击以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由总理衙门分头询问马尾之战的详细情况。
到了初五,各方面的消息都到了,但说法不一,有的说我军大败,有的说先败后胜,有的说互有胜负,有的说孤拔阵亡。当然,最应该重视的是张佩纶“自请逮治”的电报。总理衙门一接到,立刻转送醇王,头一起召见,便即呈上御案。
慈禧太后的脸色,在憔悴之中显得坚毅悲愤,静静地看完电报,轻轻地说了句:“非决战不可了!”
“法国欺我太甚,决无坐视他们长驱直入之理。”醇王说道:“水师不敌,陆路实在是有把握的,只要福州能挺得住,一方面重用刘永福,一方面督促岑毓英、潘鼎新赶快进京,足可牵制法军。为今之计,先要请懿旨,下一个明发,振作士气民心。以我中国之大,土地之广,人口之众,如果激于义愤,同仇敌忾,上下一心,决没有不能打败法国人的道理。”
“我中国坏的就是人心不齐。不过也不能怪大家,朝廷虽早已拿定了大主意,办事的人不知是何居心?倒象处处显得情屈理亏,不敢跟法国决裂似的。这一来,外面当然摸不透朝廷的意思,难免迟疑退缩。”慈禧太后冷笑着说,“总理衙门的人倒是不少,一人一个主意,自己没有定见,人家当然得寸进尺,步步逼了过来。咱们的洋务实在没有办好!”
“这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自有总理衙门以来,就没有振过国威。”醇王的言外之意,依然在攻击恭王,“其实,洋务如果责成李鸿章办理,倒还省事。”
“这话,眼前先不必去说它。如今既然决战,筹兵筹饷,该有个打算。”
“是!”这一层,醇王当然有过打算,“与法开仗,重在陆路,福建军务,仍旧非起用老成宿将不可。左宗棠威望久著,福建的情形也熟,臣觉得不妨让他到那里去督师。”
“左宗棠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好,能管用吗?”
“这无非借重左宗棠的威望,在南方坐镇。另外当然要派人帮他,漕运总督杨昌濬是左宗棠得力的旧部,可以派他帮办福建军务,督勇援闽。”
“当然。”慈禧太后点点头,“要派左宗棠到福建,当然得派杨昌濬去帮他。此外,鲍超、杨岳斌都可以起用。”
“是!”醇王答道,“一开战,兵饷两事,头绪很多,请皇太后饬下军机,与臣会商详奏。”
战守大计可以凭慈禧太后一言而决,如何战、如何守,自然要靠醇王去筹划。亲贵中,醇王一向有知兵之名,加以他很佩服左宗棠,也知道倚重李鸿章,自会向他们请教咨询,斟酌尽善,所以她很放心,只是有句话却不能不说。
“何璟在福建七年,炮台也修了不少,何以这么不经打?张佩纶也很能干,何以一开仗就败成这个样子?虽说轮船、大炮不及人家,如果谨慎小心,也不见就能让法国人占了便宜。如今前方的情形还不十分清楚,而且也正在用人的时候,不便查办。不过,丧师失地,不是小事,朝廷纪纲,更不能不顾。该怎么办才合适,你们也得拿个办法出来。”
“是!”醇王答道,“大敌当前,自然以收揽民心,合力御侮为顶要紧的事。至于疆臣守土,责有攸归,等马尾开仗的情形,有了详细奏报,必得要论是非、定功罪。朝廷纪纲所系,臣断断不敢徇私,不过眼前务必要求皇太后恩典,暂置不问。”
“我原是这个意思,只要你记住了就好。”慈禧太后又说,“你下去赶紧找左宗棠商量吧!下午再递牌子。”
醇王退出养心殿,立刻派侍卫分头通知,到适园聚会。等他回府,奉召而至的王公大臣,已接踵而至,一共四个人:礼王、奕劻、孙毓汶、许庚身。
“左季高呢?”醇王问道,“他不来怎么行?”
“左侯两天未到军机了。”孙毓汶答道:“我派苏拉去请,左侯说是‘在家听参’。”
“听参!”醇王诧异,“谁参他?为什么?”
“延树南上了个折子。万寿节那天,左侯没有随班行礼,延树南上折纠参,奉旨:左宗棠交部议处。”
“这也是小事。唉!”醇王痛心疾首地,“国事糟到如此,还讲这些虚文小节?书生不懂事,真正可恨。左季高也是,何必为此小事闹脾气,落个不识大体的批评,何必?”
“这倒也不能怪左侯。”许庚身比较公正坦率,说话不象孙毓汶那样暗含着阴损的意味,“他没有随班行礼,自然是失仪,但也是起跪不便之故,壮年戎马,腰脚受损,老来不能跪拜如仪,平心而论,亦有可原。延树南借题发挥,说他骄蹇,甚至斥之为‘蔑礼不臣’,持论未免太苛,而且也真是不识大体。王爷请想腚,以左侯的功勋,说他‘蔑礼不臣’,不就说他恃功而骄,要造反了吗?这话在雍乾年间,非同小可,就拿今天来说,若是认实了‘蔑礼不臣’这句话,也是‘大不敬’的罪名,如何处置,律有明文,请问王爷,是摘他的脑袋,还是充他的军?就算格外加恩,也得革职,能这么办吗?不能这么办,就变成纪纲失坠,所以说来说去,他这个折子,只顾自己逞快,实在是让朝廷为难。”
“星叔的议论很公平。”醇王说道,“如今得想个法子,替此老平气。我今天已面奏了,仍旧要请他到福建督师,倘或以此芥蒂,托病不出,如之奈何?”
“要驳延树南这个折子很难。因为… 。”
因为延煦官居礼部尚书,大臣失仪,据实纠参,是他礼臣分内之事,即令措词失当,旁人亦很难说话。孙毓汶解释了原因,却又下了一个转语,认为只有一个人,身分地位不同,有资格纠正延煦。这个人就是醇王。
“如果要我说话,我一定说。”醇王慨然答道:“同治初年,五爷掌宗人府,乱出些花样,叫人受不了,当时我忍不住上了个折子,上头还说我措词太偏激。不妨引用这段故事,为左季高说两句公道话。星叔,就烦您动笔。还有,宣战的旨稿,不知道带来了没来?”
“带来了!”
许庚身将一份底稿交了出来,退到一边去为醇王拟折,先找来一份邸抄,细看了延煦的原折,略略构思,提笔写道:
“内阁奉上谕:延煦奏:六月二十六日万寿圣节行礼,左宗棠秩居文职首列,并不随班行礼叩拜,据实纠参一折,左宗棠着交部议处。钦此。臣初以为纠弹失仪,事所常有,昨阅发下各封奏,始见延煦原折,其饰词倾轧,殊属荒谬。
窃思延煦有纠仪之职,左宗棠有失仪之愆,该尚书若照常就事论事,谁日不宜?乃借端訾毁,竟没其数十年战阵勋劳,并诋其不由进士出身,甚至斥为蔑礼不臣,肆口妄陈,任情颠倒。此时皇太后垂帘听政,凡在廷臣上之居心行事,无不在洞烛之中,自不能为所摇动,特恐将来亲政之始,诸未深悉,此风一开,流弊滋大。臣奕譞于同治年间,条陈宗人府值班新章,虽蒙俞允所请,仍因措词过当,奉旨申饬,今延煦之疏,较臣当日之冒昧不合,似犹过之。谨恭折陈奏。”
写完递给醇王,他认为措词得体,深为满意。随即交代誊正呈递。然后继续推敲那道宣战诏书的文字。
这道诏书,乃是“晓谕天下臣民”,面面连篇累牍,指责法国无理,一直叙到马尾之败,申明不能不宣战的苦衷,说是“若再曲予含容,何以伸公论而顺人心?特揭其无理情节,布告天下。”接下来便是激励各省文武官员,军民人等,奋勇立功。其中特别提到刘永福:“该员本系中国之人,即可入为我用,着以提督记名简故,并赏戴花翎。统率所部,出奇制胜,将法人所占越南各城,迅图恢复。”
此外,照例声明“通商各国,与中国订约已久,毫无嫌隙,断不可因法人之事,有伤和好。”谆谆叮嘱,务必保护,而以“当体朝廷保全大局至意”这句话作结,暗示名为宣战,其实仍有谈和的余地。
宣战诏书中值得推敲之处还多,但调兵遣将,犹有许多大事要筹划,也就只能草草定稿。而就在这时候,陆续又已送来好些军报,大都由北洋转递,其中最要紧的两件,一件是张佩纶打给李鸿章的电报,说“炮台一路洗平,闽必不守,纶必不归”,表示与福州共存亡的决心,李鸿章加了一句话:
“徒为焦急。”
另一件是上海道邵友濂的电报,他从洋人那里打听到一个相当可靠的信息,孤拔“拟率船往他处,闻志在北洋。”这两个电报合在一起来看,令人无从判断,法军的真正意向,究竟是在攻占福州,“据地为质”来勒索兵费,还是大举而北,直叩京畿?
但不论如何,福州势急,北洋势缓,目前当然救急为先。醇王对于张佩纶的“纶必不归”那句话,颇感欣慰,认为有此必死的决心,则诱敌登岸,深入内地,可以相机聚歼,即令起初仍旧受挫,亦无大碍,只要援军接得上,终可反败为胜。
军务部署只有许庚身最熟悉,当时提出建议,一面起用鲍超,尽速召集旧部,添募新兵,由四川总督丁宝桢负责筹饷征船,送鲍超所部,自大江东下,到江西起岸待命,一面改派帮办广东军务的张树声星夜援闽。同时电饬两江总督曾国荃,不论在那一项公款中,立即提用二十万银子,解交福建,作为援闽客军的军饷。
谈到这里,已经过午,醇王又匆匆赶到宫中,“递牌子”请见慈禧太后。当天便有两道“明发”,一道是宣战诏旨,另一道是准了醇王的奏,将延煦“交部议处”,有了这道上谕,对左宗棠才有交代。这天夜里由许庚身衔命亲访,面述朝廷倚重之意。左宗棠一则受不了孙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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