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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旗袍-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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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香衣也笑了,嗔道:“嫂子什么时候都没正经。”
白香衣对生孩子的事有浓厚的兴趣,还想逗玉翠多说一些的时候,玉翠家的老二孔春生回来了。玉翠家五个孩子,有两个是白香衣的学生,孔春生是一个,还有大闺女孔春花。孔春生进门就毕恭毕敬地说:“白老师,俺宝柜叔在满街找你呢。”
白香衣就忙站起身说,“嫂子,那我回去了。”
玉翠起身相送,走到大门口伏在香衣耳边说:“俺记起件事来,原先宝柜不在家,你家的地让宝柜的堂弟种着,现在你们回来了,也该收回来,咱们庄户人家不种地吃啥?吃不穷,穿不穷,坐吃山空才是穷。”
“嗯,嫂子说的是。”
“还有俺看你也太宠着宝柜了,一个男人家整天灌黄汤,哪是正经过日子的样子?对男人,你就得狠心点,依着他们的脾气,无法无天,祸害钱财,早晚有你遭罪的那一天!”
玉翠的一番话,说得白香衣直点头。最后玉翠还是有些不放心,叮嘱道:“一看就知道你不是个泼辣人,宝柜敢怎么着你,有嫂子呢,告诉俺,俺去拾掇他!”
玉翠又嘀嘀咕咕地和白香衣咬了一阵子耳朵根子,才放白香衣走。
白香衣又路过那座长有樗树的院子,那扇门破天荒地开着,一个瘦小的女人正扶着门框站在那儿,蓬头灰脸,眼神发飘,飘到白香衣身上,就定住了。白香衣迟疑了一下,走了过去,有点羞怯地说:“我是宝柜的媳妇,才来村里没多久,不知道辈分,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
女人用力捏了捏白香衣的手,轻言细语地说:“俺也鼓捣不清嘛辈嘛分的,我叫玉爱,咱们只论姐妹,不论辈份。我早就认识你了,隔着门缝看见你好几回了。”
“我倒是第一次见你,你家的门总关着。听你的口音,是从天津卫来的吧?”
“妹妹好见识。我从见你的第一眼起,就想和你亲近。咱们都是一个门里出来的,在这地儿,也算是亲姐妹了。”
“什么一个门里?”白香衣打愣。
“就是那个门里。俺家的活牲口要回来了,我家去了。”玉爱加重语气肯定了一下,却来不及解释,哆嗦了一下,转身一溜小跑进了院子。
一个门里?白香衣有些糊涂,站在街上琢磨了好久,有一阵子,她好像想明白了,突然浑身发冷,她急忙从明白里滑出去,重新进入糊涂。在关于一个门里的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里,白香衣回家的路走得轻飘飘的。
糊涂和明白交相出现,后来糊涂成了明白,明白也成了糊涂。其实糊涂也好明白也罢,只要问一下玉爱就会水落石出,可是白香衣没有勇气去问。玉爱的话困扰了白香衣好长一段日子,好在自从那次相遇后,白香衣再也没看到玉爱,她也就乐得糊涂是糊涂,明白也是糊涂了。
如果说宝柜是扶不上墙的泥竖不起的瓦,那么高原倒是一块好泥好瓦,可愣是找不到搁的地方,但这并不会妨碍孬泥和好泥搅在一块,酒是上好的粘合剂。香衣回到家的时候,高原已经和宝柜推杯换盏了好一阵子。
高原醉翁之意不在酒,一直留意着门外的动静,白香衣一走进天井,他就知道了。他能辨别出白香衣走路的声音,不急不缓,任何时候都能走出一种风韵和典雅。没等白香衣进屋,高原已经殷勤地迎到了门口,嘿嘿地笑着搭讪:“白老师,不好意思,来你家蹭饭了。”
每一次见到白香衣,对高原来说都是一次惊艳。这一天白香衣穿着一件黑色旗袍,披着带着长长流苏的白披肩,头发油光水滑,随意地在脑后绾着一个髻,白生生的脸,红艳艳的唇,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鲜明却不失柔和的美丽。
白香衣乍一看到高原,感到有些意外,又觉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好像他早就该来了似的。在自己家里,白香衣不好再用那种不冷不热的态度对待他,说话时热情的成分便多了些。“高老师,别客气。只要你不嫌弃,就当这是自己的家。”
“那还用你说?咱……咱小高兄弟是实诚人。来来来,小……小高兄弟,咱们……接着喝!”孔宝柜本来就有七八分的酒底子,加上小高一门心思的灌他,早已喝得鼻歪眼斜的了。
白香衣看到桌子上只有一碟咸萝卜条,觉得过意不去,人家高原毕竟是初次来家做客,这样简慢了人家。于是说:“高老师,你坐,先和你哥喝着。我再去弄个菜。”
“白老师别忙活,我又不是外人。我们哥俩喝的是投缘酒,有菜没菜一样喝?是不,宝柜哥?”高原对宝柜说话,眼睛也没舍得离开白香衣。
“就是,你以为还是以前呀,爱吃不爱吃,都是满桌子的山珍海味。这里是乡下,乡下,你懂吗?”孔宝柜耷拉着脑袋,摇晃着酒盅说,他醉得都抬不起头了。
白香衣果真没去弄菜,而是在炕沿上坐下了,她听到宝柜提到从前心惊肉跳,生怕他说漏了什么,忙着把话茬开。“你呀,净顾着自己喝,让着人家高老师喝呀。高老师,你哥喝多了,你自个儿放开量喝。”
高原把她的话理解成了宝柜喝多了她心疼,而他高原喝多了就无所谓的意思,醋意忍不住往上涌,嘴里说:“白老师你放心,我们哥俩喝不多的。”心里却发狠,喝不死个孔宝柜才算怪哩。
“白老师,白老师。”门外有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喊。
白香衣出去一看,原来是春生端着一碗咸鸭蛋站在当院里。
“俺娘听说高老师来你家了,怕你一时抓挠不着下酒菜,就让俺送过来几个咸鸭蛋。俺娘说了,鸭蛋是熟的,你切开装盘就行了。”
白香衣亲昵地摸摸春生的头,接过鸭蛋,说,“回去告诉你娘,就说我谢谢她。”
白香衣刚切开第一个鸭蛋,听见咕咚一声,忙看过去,却是孔宝柜已经烂醉,瘫倒在地上,不由得一阵心灰意冷。
“高老师,让你见笑了。我男人就这点儿出息,客人还没喝呢,他自己倒先醉了。”白香衣对高原苦涩地笑笑。
“很正常啊,哪个男人没喝醉过?”小高似乎在安慰白香衣,语气里却明显混合着些幸灾乐祸的怜悯。
白香衣想把孔宝柜弄到炕上去,拽了两把,没拽动。高原自报奋勇说:“我来。”俯下身子,双手抄住孔宝柜的身子,一用力就把他抱起来,走到炕边,好像用绝了力气,把持不住失了手,孔宝柜从他的臂弯里跌落下去,咚的一声重重落在了炕上。
安顿好孔宝柜,高原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坐回桌子边。高原不说话,白香衣也不说,她静静地坐在炕沿上,拿定了主意以静制动,想瞧瞧高原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天色暗了,白香衣点亮洋油灯,黄黄的光影又给白香衣增添了几许风韵。宝柜的鼾声把一种鲜明的寂静衬托了出来,这种寂静里滚动着些期待,旋转着些焦灼,仿佛夏夜天边的阵阵雷声,悸动出一些隐隐约约的不安。小高先沉不住气了,试探着说:“白老师,和你商量点事成吗?”
“什么事?”白香衣紧张地问,这种紧张有些虚张声势。
“你能答应吗?”高原的忐忑是明显的,渴望也是明显的。
“你还没说呢,我怎么知道能不能答应?”白香衣的神经绷得更紧。
“我想……我想认你当姐姐。我一个人在这村里,也不知道爹妈在哪里,总想身边有个亲人。”高原说着眼圈有些红,急急说完,长出了一口气。
白香衣听了,心里有些意外的喜悦,忍不住暗笑,平时闲话的时候留过意,高原比自己还大两岁,如今竟要做自己的弟弟,转念之间有了一个调皮的想法,就说:“行!我娘家远,也正缺一个弟弟照应。不过要我答应,你得先答应一个条件。”
“嗯,行!别说一个,一百个我也答应。”高原见自己的花招有望实现,忙不迭地表态。
白香衣沉吟了一下,孩子气地问:“是不是弟弟就得听姐姐的话,不管姐姐说什么,弟弟都得听?”
“嗯,那是当然。就是你要我的头,我也会毫不含糊地给你。”高原说得也很天真。
白香衣咯咯地笑起来,说:“我可舍不得要弟弟的头。我认你这个弟弟了,现在你就得听姐姐的话,回学校休息。”
高原还想说什么,白香衣却不再给他机会,“你不会这么快就反悔吧?说好了的,想认我这个姐姐,就得听我的话。”
高原知道中了这个女人的圈套,白香衣的魅力无形中又在他心里增添了几成,没办法,他只得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白香衣关上院门,就虚脱在院门上。白香衣想不明白,当初和那么多形形色色的男人周旋,都游刃有余,现在对付一个毛头小伙子却如此吃力,刚才那么几句简简单单的话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其实,她在应付高原的同时,还在和另一个人激烈地搏斗,那个人就是她自己。
她的心里,有一盏走马灯,上面净是高原的影子,已经滴溜溜地转了好多天了。
第一章 宝石蓝 雪花白 麦子黄 05 二亩三
时近中秋,月光清亮亮的,冷得炫目。白香衣看着月光渐渐从窗棂上隐去,红艳艳的阳光悄悄爬上来。昨晚折腾了半宿,她和孔宝柜都大汗淋漓了,可孔宝柜那儿还是像条霜打了的丝瓜,软塌塌的。白香衣在努力,不是因为有了孩子才能拴住孔宝柜,而恰恰是让孩子把自己拴在孔宝柜的身边,她总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要管不住自己的心了。她窝了一宿的恶气,用脚踢了踢还在沉睡的孔宝柜。
宝柜翻身坐起来,满脸大醉后的憔悴。“这就去烧水,这就去。”他睡糊涂了,回到老本行去了。
白香衣又好气又好笑,说:“不长记性的东西,想哪儿去了?”
宝柜四下瞅瞅,寻思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宝柜,去跟宝橱说一声,把咱家的地收回来。”
“收回来?咱家家什没有,牲口没有,咋种?”
“你只管去说,别的事不用你操心!”
“嗯。要种你种,俺可不管。”孔宝柜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身子一歪,脑袋一沾到枕头,就又打起了呼噜。
种麦子那天,白香衣穿着玉翠的蓝布大襟褂子,头上打着花手巾包头,蛮像那么回事地站在地头上。
听说白老师要种麦子,这家出牲口,那家扛家什,稀里哗啦来了一大帮子男男女女。孔宝橱也想来,但胡桂花因为少种了二亩三分地,心里窝火,死活不让他帮忙,他就赌气睡在了炕上。
玉翠和女人们用铁锨翻犁耕不到的地头,一边干活一边笑骂老天爷没有天理,偏着心眼子把白香衣生得就是穿破衣烂袄,也还是该怎么俏就怎么俏。
听得白香衣羞红了脸,听得高原撒了欢,非要逞能站在耙上赶牲口耢地。孔宝川禁不住高原软磨硬泡,把缰绳鞭子扔给了他,嘱咐他加小心的话还没说完,高原已站在了耙上,耀武扬威,甩得长鞭啪啪响,“呜呜咦咦”地一通乱叫,把骡子叫毛了,突然发力乱窜,高原被闪下了耙,摔了个四脚朝天。
吓得孔宝川的脸蜡黄,冲过去扶他,连声问:“没事吧?”
尽管高原连惊带摔,冒了一身冷汗,却不肯示弱,一骨碌爬起来,连连摆手说:“没事没事。宝川哥,快去追牲口。”
孔宝川经他提醒,回头见惊走的牲口已经拖着耙跑出了老远,便丢下高原,去追赶牲口。
女人们惊叫着围了上来,白香衣眼尖,发现高原的后脑勺上鼓起了一个大包,渗出了些许血珠子,心疼地埋怨:“不加点小心,都出血了。”说着,扯下头上的手巾,掂着脚尖给高原包头。
“这算啥,当年枪子打在身上都没喊过疼,没事。”高原还是一味的逞能,想阻止白香衣,却只是抬手模了一下耳朵,便放下,任凭白香衣给他包扎。
“傻小子,弯弯腰,没看见白老师够不着你的头吗?”玉翠笑着呵斥高原。
高原果然傻笑着弯下了腰。
孔宝川把牲口牵了回来,玉翠赶上去捶他。“都怨你,都怨你,你咋让高原这个冒失鬼站耙,真出了事咋说呢?”
“是他非要上。”孔宝川在玉翠面前总矮一大截,低声嘟囔。
“就你的不是,他知不道厉害,你还知不道吗?”玉翠不依不饶。
“赖我,全赖我。”孔宝川低声下气地说,又瞅着高原说:“你看你看,把你嫂子心疼的。”
“放你娘的臭屁!这幸亏摔在脑袋上,脑子浑点儿还不是大事,要是摔坏了那儿,你让人家怎么娶媳妇生小高原?”
大伙儿一听这话,哄的一声大笑起来。
高原红着脸说:“刚才还觉得嫂子好,现在才知道你最坏的了。”
“没良心的,白疼了你。说实在的,不光俺疼你,你这一堆嫂子都疼你哩。”
别人听了这话没什么,白香衣听了却觉得炸耳朵,心发慌。恰好高原正朝她看过来,那俏丽的慌张让他的心头一震,低下头偷着乐,觉得这一跤摔得值。
人多干活快,很快就把地耕好耢平,只等耩下麦种了。
大伙坐在地头上,男人们抽着烟袋休息,女人们叽叽嘎嘎地说笑。也不知道白香衣张望了多少回,孔宝柜才扛着一口袋麦种,磨蹭到地头上。白香衣顾不得和他生闲气,忙张罗着往耧里倒麦种。牲口拉着耧缓缓前行,麦粒下落的声音仿佛潺潺的流水,把希望流淌进白香衣的心里。
每个人对土地都怀着朴素的感情,本能的依恋,不管他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有时候这种感情自己都不会察觉,但却实实在在地流淌在每一个人血脉里。麦子耩完了,人们都散去了,白香衣一个人留在地里,不肯离去。从来没有和土地如此的亲近,她在心里欢叫着,这是属于她的土地。尽管从来没有憧憬过得到一片土地,但她在无意中拥有一块土地的时候,立刻就被一股巨大的喜悦紧紧拥抱了。她在地里坐一会儿,躺一会儿,土坷垃硌在身上,有些酸痛,那竟也是一种美妙绝伦的享受。她仰望天空,有大雁飞过,她有些怜悯那些鸟儿,居所不定,不知明天将会栖身何处,而她是幸运的,身下的土地正给她带来前所未有的安全和踏实。
白香衣对土地的迷恋使她在村里获得了更多的尊重,一个珍爱土地的女人,无疑是一个勤劳贤惠的女人。早晨和黄昏,她都会到地里转转,仔细瞅瞅土坷垃之间有什么变化。当五六天以后,她远远看见地里一片朦朦胧胧的新绿,就欣喜若狂地奔跑起来。广阔的田野上,弯曲的田间小路上,一个女人,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在奔跑,这是一个绝好的画面,你也许觉得它不和谐,但是正是这种不和谐衬托出人的内心和土地之间的那种深远的默契,广大的和谐。
麦苗一天天长大,白香衣的希望也一天天膨胀,她想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吃上自己亲手种的麦子。天越来越冷,夜越来越长,白香衣的梦里也塞满了金光璨璨的麦子。孔宝柜这段时间也过得轻松,因为白香衣把心思都用在了麦子上,很少纠缠他,让他安稳地睡了几天囫囵觉。
一个早晨,白香衣打开房门,吃惊地发现天上纷纷扬扬地飘着雪花,地上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在南方很少见到雪,偶尔飘荡的雪花一落地就融化掉,过后找不到丝毫的痕迹。白香衣开始担忧她的麦子,她一路小跑到了地里,雪花正在悄无声息地掩埋着她心爱的麦子,一片白茫茫中,只能看见零星的绿色了,看样子用不了多久,这些幸存的绿色也会被这冰冷的白彻底吞噬。
白香衣心急火燎,跑回村子,敲开了玉翠家的门。玉翠看到气喘吁吁蓬头垢面的白香衣吃了一惊,心扑腾到了嗓子眼,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
白香衣慌里慌张地嚷嚷:“嫂子,不得了了!这么大的雪,麦子要冻坏了,怎么办?怎么办?”
玉翠爆发出一长串笑,都喘不上气来了,捂着胸口说:“哎哟,俺的大姐姐,差点让你吓死。没事的,把你家的被子给麦子盖上,不就得了?”
“我的妈呀,我们家哪有那么多被子?”白香衣信以为真。
玉翠看她那副心焦的模样惹人怜爱,不忍心再骗她。“放宽你的心,没事的。正因为你家没那么多被子,老天爷才来给你帮忙了。雪就是麦子最好的棉被。”
白香衣还是一头雾水,玉翠给她解释了半天,她才似乎明白了些。
知道了雪的好处后,白香衣就希望这雪下得再大些,下个几天几夜。
雪下了整整一天一夜,人踩到积雪上,雪能没到小腿肚,村里的人都喜笑颜开,说这是一场罕见的大雪,瑞雪兆丰年,来年有望获得一个好收成。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嘴里呵出大团的白气,跺着脚,搓着手。
高原早早起了床,打扫校园里的积雪。扫着扫着,猛然想起了白香衣,这么深的雪,她一路走来,鞋袜非湿透不可,教室里没有炉子,大冷的天还不把脚冻成冰棍。如此想着,他就扫出了校园,一直扫到宝柜的家。扫完了身上热烘烘地出了一身的汗,沿着自己扫出的小路,哼着小曲心满意足地往回走,走着走着,就觉得自己的举动冒失了,倘若让村里哪个人看见,还不知会怎样添枝加叶,拿他当话把子取笑呢。幸亏村里人还都睡着,四下望去,不见一个人影。
高原去宝柜家顺了腿,每次去都把宝柜灌得酩酊大醉。白香衣的话多了起来,但是大多时候都是谈论她的土地和麦子。小高很迷惑,这样一个好像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怎么会对土地这么感兴趣?每次白香衣谈论土地和麦子谈到意兴阑珊,就以姐姐的身份命令高原回去休息。高原有时候怀疑认白香衣做姐姐打错了算盘,虽然能够和她多搭几句话了,但是却拱手给了白香衣一个紧箍咒,关键时刻,白香衣就会念念。
白香衣沿着高原扫出的小路去学校,心里满是对这个不知名的扫雪人的感激之情。村里人给予了她太多的温暖和帮助,让她觉得受之有愧,她没有别的能耐报答村人对她的厚爱,唯有尽心尽力地教孩子们识字算数。
心里的暖很快被四周逼来的冷冲散了,白香衣觉得四面八方都是冰冷的利刃,切割着她的寸寸肌肤。她今天穿了一件水红色的棉袍,是她衣服里面最厚实的一件,在南方的时候她根本没机会穿,但是面对北方的寒冷,它就显得太单薄了,根本无力和声势浩大的冷抗衡。
将近中午的时候,玉翠和一帮子女人唧唧呱呱地走进了学校,直奔教室找白香衣。白香衣出来,她们在教室门口叽叽咕咕的说笑了一阵子,直奔小高的宿舍。玉翠走在前面,哗啦一声推开门,也不管什么礼貌不礼貌的,乡下人不讲究这个。
“小高兄弟,出去,给嫂子们让个地方。”玉翠冲着小高摆摆手说。
高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虽不知她们要捣鼓什么故事,但还是笑呵呵地走了出去。
女人们把宿舍门关上,只听见里面说一阵,笑一阵,热闹得很。
估计过了一顿饭的功夫,门开了,女人们簇拥着白香衣走出了宿舍。白香衣上身穿上了一件红蓝格子的棉袄,下身是蓝布棉裤,玉翠边走边给她扯衣角。
“让我说什么好?”白香衣眼睛湿漉漉的,“嫂子们待我太好了,我都不知该怎么感谢。”
“什么谢不谢的。这棉裤棉袄不如你的衣服光鲜好看,可它暖和。冬天没有棉裤棉袄怎么行?这雪一化,天就更冷了。俺们该走了,不耽误你了。”
玉翠看见高原在院子里跺脚,偷眼往这边看,就说:“小高兄弟,相中哪家闺女了?告诉嫂子一声,嫂子给你保大媒。大冷的天,该找个暖被窝的人儿了。”
高原脸红脖子粗,说:“嫂子,别闹。让学生们听见。”
“怕啥哩?他们还不兴老师找媳妇儿吗?”
女人们一阵哄笑。她们来得快,去得也快,白香衣等看不见她们了,才走进教室。
小高站在校园里,傻傻地笑,白香衣的好人缘让他感到无比的欣慰。教室里传出朗朗的读书声,他这才收敛了笑容,心想自己穷高兴个啥,活脱脱一个傻瓜。如此想着,很无趣地回了宿舍。
第一章 宝石蓝 雪花白 麦子黄 06 一个门里
星期天,白香衣把炕头烧得热热的,捂在被子里看书。书是她跟高原借的,郁达夫的小说集《沉沦》。孔宝柜扔下饭碗就出去了,白天他总是东游西荡,闻到酒味就像猎狗闻到了狐狸的骚,紧追不舍地找了去,回来时大半时间喝得像一头瘟得要死猪,睁不开眼。
窗外的西北风吹着尖利的哨子越过树梢屋脊,听在耳里更衬托出家里的暖,如果不是读郁达夫,也许白香衣会更惬意。当白香衣看到书中的主人公偷看女人洗澡的那一节,就走了神,她想起了高原。她一直怀疑那天有人偷看自己洗澡,莫名其妙地希望偷看的人是高原。
高原昨天进城了。听说有一个首长寻找失散的儿子,高原进城看看是不是自己的父亲。如果那个首长是高原的父亲,高原就一定会离开这里,白香衣想到这里,心里若有所失,书里沉闷的调子竟融入了自己的心境,再也读不下去了。
忽然一个人裹着一股寒风闯进来,白香衣抬头一看,却是玉爱,这段时间,她几乎把这个女人忘记了。白香衣忙欠起了身子。
玉爱细声细气地说:“我看见门没关,就直接进来了。”
“来炕上坐吧,这儿暖和。”白香衣见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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