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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旗袍-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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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办法和他说话时,也是不咸不淡,简明扼要。他恨不得亲口问问白香衣,要他怎么样做,才能令她满意。可是他不敢,怕把白香衣吓得更远,只好迂回曲折,委曲求全,期望能慢慢靠近白香衣。

白香衣的冻疮,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无意中听别人说麻雀脑子治冻疮很灵验,晚上就满村子里掏麻雀。冬天的晚上麻雀爱钻墙洞子,有时候几只挤在一起取暖,并且一旦钻进了洞子,多大的动静也不肯挪窝,很容易捉。高原的运气不好,走了大半个村子,却一无所获,忽然记起村外打麦场那儿有间场院屋子,墙上千疮百孔的,又僻静,一定有许多麻雀在那儿过夜。于是他直奔村外。果然不出所料,他掏了几个墙洞,就收获了七八只麻雀,估计够两天用的了,就系好装麻雀的袋子,边往回走着,边盘算着怎么给白香衣送去。

离村子不远了,他突然听到前面的柴禾垛里窸窸窣窣地响,好像有人在里面,以为遇到了贼,便躲在一边看个究竟。不多会儿,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钻出来,缩着脖子向村子走。高原越看越像贼,就悄悄地赶上去,不分青红皂白,拳脚相加。那人杀猪似的嚎起来,小高听声音很熟悉,仔细一瞅,却是孔宝柜。小高扭头便走,想趁宝柜还没认出自己之前离开。

越怕偏就被认了出来了。宝柜嚷道:“小高兄弟,你凭啥打俺?”

既然已经被认了出来,高原索性走回来,和孔宝柜面对面站着,装作才认出孔宝柜的样子,“哎哟!是宝柜哥呀!我以为是个贼呢,你跑柴禾垛里干啥?”

“喝醉了,迷糊了一觉。”

“打哪儿了?没伤着你吧?”

“亏俺命大,还以为你想要俺的命呢!”

“宝柜哥,看你说的,我是真没认出你来。”

“你别糊弄俺,你的那点儿心思俺还不明白?不就是为了那个小娘们。你找俺喝酒,也是为了那个娘们,灌醉了俺,你好和她亲热。俺有酒喝,就乐得装糊涂!”宝柜很自以为是地说,仿佛他的醉眼早已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小高被他戳穿了心事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又听他说什么亲热之类的话,心中很为白香衣不值,一股火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孔宝柜,你还是人吗?怎么能这样说白老师?”

“俺自己的老婆,爱咋说就咋说,你管得着吗?俺就看见你和她眉来眼去了。她就是一个千人骑万人压的,今天还敢和俺凶,哪天俺没酒喝了,还要拿她换酒喝呢!你们还姐姐弟弟呢,你还真以为是俺小舅子啊,多管闲事……”

宝柜说得正得意,冷不防被小高踹了一个趔趄。“我是管不着,这会儿我也管不住自己的脚!”小高说着不解气,又结结实实踹了宝柜几脚。

宝柜抱着头缩成一团,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你个杂种?偷人家的老婆,还要揍人,明天俺就把你们那点儿破事抖漏出来,让老少爷们评评理。奶奶的,你敬着老子点,说不定俺还给你吃口剩饭。小杂种,你算是完了,以后甭想打俺媳妇的主意!”

小高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哪里禁得住这样的污言秽语,冲上去,又一阵乱踢。

宝柜嚎叫不止,嘴里仍旧不干不净。“俺老婆当年是头牌婊子,一千个人一万个人和她睡过。你算那根葱?那根蒜?最多也是喝人家的洗脚水……”

小高也记不清踢了他多少脚,直到宝柜不出声了,才停了下来。

“哼,别和我装死,你要再敢满嘴放屁,我就废了你!”说完,不解恨地又踹了宝柜一脚,扬长而去。

到了学校门口,他很想去见见白香衣,又怕被宝柜回来撞见,彼此尴尬,便闷闷不乐地回了宿舍。躺到床上,他开始庆幸自己没去,孔宝柜的话在他心里起了作用,白香衣很有可能就是孔宝柜说的那样的女人,要不然她怎么会嫁给孔宝柜?这样的女人不值得他多费心思。可想想和白香衣这段时间的接触,她又不像那种水性扬花的女人,一定是孔宝柜喝多了酒,满嘴说胡话。可是哪有男人这么骂自己老婆的?这不是明明承认自己是乌龟王八蛋吗?

昨天晚上没有想明白的事,今天小高也不会想明白。事情的发展已经使白香衣是什么样的女人变成了次要的事情,小高现在想得最多的是孔宝柜真要死了,自己就成了杀人凶手。

于是他拼命后悔,不该去捉什么麻雀,更不该去村外,最大的不该是人家骂老婆,自己胡乱冒邪火犯浑。正当他追悔莫及,装麻雀的袋子忽然闯进了他的眼帘,他想也没想,一把抓起来,狠狠地摔到对面的墙上。随着几声凄厉的惨叫,袋子落在地上,慢慢地渗出殷红的血,触目惊心!

高原坐立不安,度日如年地过了两天,索性亲自到宝柜家看看,向人家道个歉,人家原谅不原谅没有关系,图个自我安慰心理平衡。迈着两条认路的腿,小高很快到了宝柜家门口。门虚掩着,他的双腿却沉重如铁,跨不过那道并不高的门槛。正当他犹豫再三,背后有人说:“小高兄弟,来看俺哥吗?咋不进去?”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胡桂花。宝橱打发她过来看看,宝柜还剩几口气。他们俩就一前一后,进了宝柜家。

宝柜的身体没什么起色,手脚和脑袋上的冻伤发作,开始溃烂。屋里到处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和一股恶臭。屋里和屋外截然是两个世界,外面是阳光灿烂,里面却是悲伤压抑,仿佛到处是灰扑扑的影子。小高一进屋,就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白香衣面容憔悴,正在用毛巾把宝柜伤口上流出的血水轻轻擦去,看见他们进来,客客气气地说:“高老师,谢谢你记挂着。”

看见面容憔悴的白香衣,高原油然而生无限的怜惜,想说的话竟然一句也说不出口。

胡桂花向宝柜张望了一下,中午吃下的东西就在胃里闹腾,忙向一边躲了躲,忍了好一阵子,才把胃里的骚乱镇压下去。“嫂子,宝橱让俺过来帮你伺候俺哥,有啥事,嫂子只管说。”

白香衣把手巾放进旁边的脸盆里,边洗着上面的污垢,边说:“也没啥事,这两天倒是把玉翠嫂子累得不轻。”

“你看看你,麻烦人家外人干啥?咱们亲不亲一家人,再有啥活,让俺干就成。”胡桂花又往旁边撤了撤身子,那股子味道实在让她受不了。

“嗯,有事少不得让你受累。”白香衣不冷不热地说。她拧干手巾,继续一心一意地擦拭宝柜手上的血水,不再搭理她。

胡桂花觉得无趣,就溜跶到院子里,瞅瞅这里,看看那里,心里揣摩着各种家什的价钱。

白香衣又一次把手巾放进脸盆里洗,觉得有人注视她,抬眼一看,正好和高原关切的目光碰到一块。刚才她太专注了,竟把一个大活人晾在一边大半天,心里有些过意不去。“高老师,你忙去吧。孩子们没有了约束,说不定会捅出什么乱子呢。”

高原心里乱糟糟的,告辞出来,和胡桂花打了声招呼,低着头满腹心事地往外走,正好和风风火火向里走的玉翠撞了个满怀。

“作死呀你,小高。”玉翠咋咋呼呼。

高原忙一迭声地赔不是,却不肯停下脚步,怕玉翠想出什么花样来捉弄他,一溜小跑着远去了。玉翠在他身后喊:“你别跑,看俺哪一天逮住你,不拧下你的耳朵。”

玉翠回头看见胡桂花在院子里转悠,就不忙着进屋,凑上去和她搭话。

“你说他婶子,这白老师也太命苦,刚刚有了,你哥就出了这事。你说宝柜真要有个三长两短,她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怎么过?”

胡桂花吃了一惊,像挨了蝎子蜇似的叫起来:“有了?俺咋没看出来?”

“刚上身没几天。前两天你嫂子还对俺说馋酸的东西,酸男辣女,俺看保准是个小厮。”

听玉翠说的有枝有叶,胡桂花的脸就更长了。她们一起走进屋里,玉翠张罗着生火做饭,胡桂花就盯着白香衣的腰身看,恨不得能变成孙猴子钻进她的肚子看个究竟。

玉翠说:“他婶子,晚饭就在这边吃?”

“这可是俺家哩。”胡桂花揶揄道:“你这个外人反倒让起俺这个内人来了。”

玉翠也不和她计较,心里偷偷乐翻了天。

第一章 宝石蓝 雪花白 麦子黄 09 新寡

夜半,小村里最宁静的时刻,忽然传出一个女人悠长的哭声,这哭声里带着一些异乡绵软的韵味,回旋在小村的上空。

接着开门的声音、跑动的声音、犬吠声响成一片。

宝橱推醒身边的女人,说:“快点起来,宝柜哥可能走了。”他三下两下穿好衣服,嘱咐炕上忙着穿衣服的女人,“把小三也叫起来,给他穿上白衣裳,马上过去。俺先过去了,你们麻利点儿!”

胡桂花嘟囔:“走也不选个好时辰,折腾得人家睡不成觉。”她自己穿好衣服,又把小三从被窝里拖出来,给小三穿上棉裤棉袄,外面罩上一个白褂子。这件白衣裳准备下三四天了。

小三没有睡够,扭着身子不肯走,她就照着他的屁股蛋子拧了一把,小三哇哇地哭叫起来。胡桂花拖着啼哭不止的儿子出了门,边走边嘱咐:“记住不许哭大爷,要哭爹。”

到了宝柜家,院子里已经站满了男人,屋里挤满了女人。胡桂花的一只脚刚跨过门槛,就裂开嘴甩开花腔嚎哭,本来小三已经不哭了,听见他娘干嚎,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

人们主动让出一条通道,让他们娘俩过去。胡桂花进了屋,干嚎了两声应应景儿,对白香衣表白说:“嫂子,小三俺给你带来了,以后他就是你的亲儿子,你就是他的亲娘。”

白香衣坐在炕上哭的天昏地暗,听见胡桂花这么说,哭得更响了。

玉翠从人堆里钻过来,说:“他婶子,谁说白老师要过继你儿子了,你不是知道她有了吗?”

“啧啧啧,你算哪路神仙呀?俺们的家事,你操哪门子闲心!”胡桂花恨得牙根都痒痒了,反唇相讥。

“俺说的是个理字。谁看不出你两口子的心思,琢磨着你嫂子一个女人家好欺负,又没有娘家人在身边,就想图她的宅子图她的地。”

“张玉翠,你别狗咬吕洞宾,明儿不用小三,你顶瓦呀?”宝橱在院子里搭上了腔。

“放你娘的屁!宝橱,你还会说人话吗?”

“你才放屁呢!”

“孔宝橱,你听着:你宝柜哥还在屋子里躺着,老少爷们都在这儿看着,你嫂子在炕上哭得快没气了,你们两口子不怕遭报应,有啥本事就全使出来,老娘不怕你!”

玉翠一发威,孔宝川就从人空子里挤到玉翠跟前挡着,怕孔宝橱恼羞成怒,动手伤着玉翠。

“就是就是。”人群里有人说,“先别忙着算计那些点儿东西,还是商量商量怎么发付宝柜是正经。”

宝橱不甘心这几天算计就这样黄了,声嘶力竭地喊:“俺家的事俺们自个办,外人谁插手谁不得好死!”

玉翠双手叉腰,也把嗓门提到最大,“今天这个闲事老娘管定了!看你有啥能耐!”

“吵什么吵?人死了也不让他消停!”门口传来不高不低的一句,屋里屋外顿时安静了,村长不急不慢地走了进来。“有事说事,有理说理,谁吵先给我滚出去!”

村长坐到正面的椅子上,弄明白怎么回事后说:“我看这么着,明天小三还得顶瓦。”

玉翠不等村长说完就插嘴说:“村长,这不合适!”

“你说怎样合适?要不这事俺不管了,你看着办?”村长被她打断了话,冒犯了官威有些恼火。

村长的话却正说到宝橱两口子的心坎上,宝橱忙着表态:“村长,这事您非管不可,就是不看俺们的面子,也要看着俺宝柜哥的面子。”

玉翠急性子,还要据理力争,孔宝川忙在她耳边轻声说:“听村长说完,看看再说。”玉翠就耐着性子,听村长说话。

村长赞许地对宝橱说:“很好,这才是办事的态度。这么说我咋说你就咋办喽?”

宝橱拍着胸脯说:“当着俺宝柜哥的面,村长说一俺要是说二,就不得好死!”

村长就接着说下去,“小三顶瓦,并不是说过继给宝柜了。麦上打下粮食,白老师拿出一百斤麦子给宝橱家,算是说过这回事去。”

人群里传出一阵啧啧的赞叹声。宝橱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却发落不出来,只得点头同意。可是心里的火发不出来憋得实在难受,就冲着自己的女人吼:“现在没小三啥事,你把他弄来干啥?丢人现眼的东西!”

胡桂花凭白受到男人的奚落,心里委屈,白了一眼男人低声咕噜:“还不是你的主意,却赖俺。”说着前后一看没见小三的影子,就喊着叫着找儿子,找了半天,发现儿子瑟缩在一个角落里,睡熟了。真难为了他,屋里吵得震天响,他居然能睡得那么香甜。

宝柜出殡那天,村里的人几乎都到场了。宝柜没有这么好的人缘,大伙是冲白香衣来的。玉翠不错一步地守着白香衣,生怕说不准什么时候宝橱夫妇向她发难。还好有村长在场,宝橱夫妇还算安分,只是在起灵的时候,宝橱说了几句他哥是被人逼死的混话。白香衣哭得肝肠寸断,倒也没有听真切。

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向村外出发了,玉翠和其他几个女人拦住往外挣扎的白香衣,架着她回了屋,安顿到炕上。按照风俗,下葬的时候,是不兴女人到场的。白香衣倒是很想看着宝柜入土为安,怎么说也是夫妻一场,可是她挣扎了几次,玉翠她们把她按得死死的,她动不得分毫。

送葬的队伍里没有高原的身影,按理说他应该到场的。可是他病倒了,就在孔宝柜出殡的那天。

这一场病来得蹊跷,半夜的时候他听到哭声,想起来看个究竟,四肢却使不出一点儿的力气,开始的时候他以为被梦靥住了,等梦醒了就会恢复正常。然而他走不出梦境,一会儿他好像在船上,有人在耳边哼着歌谣,他想看看唱歌的人是谁,却只看到一个女人的背影,亲切而熟悉,他想转到女人的前面去看看她的脸,走啊走啊,无论他怎么走,他看到的都只是一个背影。一会儿他又站在一间屋子里,四面墙上挂满镜子,起初只有他一个人在屋子里,他对着镜子照啊照,却看不到自己的影子。一个穿旗袍的女人突然出现了,镜子里出现了千百个千姿百态穿旗袍的女人,他想抓住那个女人,手一次次碰在冰凉的镜面上。

他分明听到有人叫他,仔细听又好像没有人。街上很热闹,有唢呐唔哩哇啦地吹,有人咿咿啊啊地哭,有一个女人的声音特别悠扬凄切,他觉得自己和这个女人存在着某种联系。

他在梦中睡去了,又在梦中醒来,他从一个梦里走出,然后走进另一个梦,梦和梦就像九连环上的圆环,你套着我,我连着你……

他真正醒过来的时候,看见一个女人正好走出他的宿舍。一会儿以后,隔壁教室传来一个女人讲课的声音,带着异乡的口音。他记起来了,这个女人是不断出现在梦中的两个女人中的一个,名字叫白香衣,遇到她,今生今世,他在劫难逃。

他仔细追寻梦中的景象,关于白香衣的画面越来越清晰,而关于另一个女人的画面却越来越模糊……

忽然窗下两个女人轻声说话的声音引起了高原的注意。

“还没醒呢?”是玉翠的声音。

“没有呢。我刚看过他。”这个是白香衣的声音。

“七八天了,也该醒了。老中医说了,他没啥大病,只是受了点惊吓,又着了凉。”

“老中医的话我都不敢相信了。”

“瞧你说的,小高年轻,不会有事的。你心疼了是不是?那天你给小高包头,俺在一边瞅着,怎么看怎么像两口子,那才叫般配!”

“嫂子,别闹。宝柜坟上的土还没干呢。”

“嘿嘿,你呀别和俺装蒜。得,俺进去瞧瞧去。”

“嗯,你去吧。我听见教室里又吵了,得过去看看。”

门被推开了,玉翠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小高听得真真切切,眼睛却闭上了。玉翠轻轻地唤了几声,“小高兄弟,小高兄弟。”

高原不想说话,继续装睡。

玉翠见高原没有反应,就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玉翠一走,高原就睁开眼睛,瞅着屋顶发呆。外面响起一阵嘈杂声,那是放学特有的喧哗。嘈杂过后,无边无际的寂静便汹涌而至,静得他心虚气短。门外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向着宿舍走来,他连忙闭上眼睛。

有人进来了,一会儿响起勺子和碗碟碰撞的声音,那人坐到床上来了,嘴里轻轻吁着气,接着小高就觉得有东西送到了自己的嘴边,他下意识地张开嘴接着,尝出来那是熬得很烂的小米稀饭。他记起来了,在梦中的时候,他也吃过这样的饭。

他知道身边坐着的人是谁了,一定是她!他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猛然抓住那人的手,喊着“香衣”,睁开眼睛。

那人冷不防受到惊吓,手里的碗失手落到床上,撒了一床的小米稀饭。“俺的娘唉!傻小厮你存心要吓死嫂子呀!”

小高定睛一看,那人却是玉翠,躁得满脸通红。

玉翠瞅着他的窘态嘿嘿地乐,“净想着香衣,难道就不想嫂子?”

小高被人窥见了心事无地自容,干脆闭上眼睛。

“得,不想就不想呗,嫂子有你哥稀罕着,倒是香衣孤苦伶仃,怪可怜的。香衣本来想亲自来伺候你,可她一个新寡的女人不方便,就哭着喊着让俺来,被她缠得没办法,就只好来了,要不,俺才懒得管你的死活哩。”

第一章 宝石蓝 雪花白 麦子黄 10 洗晦

这个冬天的雪特别多,一场连着一场。明天肯定又是一个洁净的世界,如果雪永远不化该有多好,白香衣这样想着,又想起大病初愈的高原,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对她礼敬有加,客气里带着敬而远之的冷淡。白香衣在失落之余,又很欣慰,她认可高原的这种姿态,可以避免许多闲话。她很有信心,既然障碍没有了,高原向她表白是迟早的事,她只希望那一天不要来得太急,毕竟孔宝柜刚死了没有几天。

玉翠嫂子却心急如焚,几次三番要去找高原,为他们捅开这层薄薄的窗户纸,都被白香衣拦住了,她的意思是最少也要为孔宝柜守个一百天,全一下夫妻一场的情分。

躺在被窝里,白香衣默数着这是第十七天高原没走进这间屋子了。她体谅高原的难处,没有了孔宝柜,高原没有了堂而皇之走进这间屋子的借口。

天刚麻麻亮,大街上忽然响起了一个男人大声骂街的声音,一句一个臭婊子,听得从梦中惊醒的白香衣从心底里嗖嗖地冒凉气。她又听见许多人踩在雪上的咯吱声,经过她家的屋后,渐渐地远去。白香衣忽然就心里发紧,心神不宁。

去学校的时候,白香衣迎面碰上孔树林家的。这个女人满脸的兴奋,拉着白香衣的手大惊小怪地说:“出事了,村里出大事了!孔怀才家的偷跑了,这不村里的男人们都帮着去找了。正好雪地里留下了她的脚印儿,估摸她跑不远,肯定会给逮回来,这下可够瞧了,孔怀才发下狠,非打断她的腿不可。”

“怎么会有这种事?说跑就跑了。”白香衣明知故问。

“还不是被孔怀才打跑的,说起来这娘们也够可怜的。哎,对了,听说前些天她去过你家,出来时眉开眼笑的,那天她没跟你露要跑的意思吗?”孔树林家的像发现了新大陆,兴致更加高涨起来。

“没有,别瞎说,这不是闹着玩的!”

白香衣有些慌张,急于离开,孔树林家的却死拽着她的手不放。

“就跟俺一个人说说,俺又不告诉别人。她到底露没露?”

“我都说没有了,你再问也还是没有!”白香衣气得脸色煞白,甩脱了她的手,顾自走开。

“你看你,俺又没说啥,你生哪门子气?”

白香衣听见孔树林家的在身后忿忿不平,停住脚步,回头尽量和颜悦色地说:“我不是生气,是有些着急,怕耽误了上课,婶子,别在意。”

“不在意,俺才不在意呢!”孔树林家的脸拉得差点儿跌到地上,身子一拧麻花似的,一抡风甩给白香衣一个大屁股。

一上午,白香衣替玉爱担惊受怕,满心期盼着她能跑掉。到了下午,玉翠来找白香衣,二话不说,拉着她就走。白香衣说:“嫂子,别闹,我还要上课呢。”

玉翠说:“先让小高上着,咱一块去洗澡去。”

出了学校,玉翠压低了声音对白香衣说:“孔怀才的女人跑掉了,男人们顺着脚印找到火车站,听车站的人说,她坐今天早上四点的车走的。她原是从窑子里出来的,怪不得孔怀才那样打她,该!活该!”

听说玉爱成功跑掉了,白香衣心里一宽,但玉翠咬牙切齿连声说出的几个该字,就像扯着风声的大棒槌,狠狠地敲在她的心上。

“从窑子里出来的,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有脏病,下面流脓,浑身长疮。这不,大伙商量着去镇上洗澡呢,预防传染上脏病。”玉翠继续愤慨地说:“这个挨千刀的孔怀才,脏女人不跑,他还不肯说呢,这不是明摆着坑人吗?俺记得还和那脏女人拉过手呢,一想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白香衣哭笑不得,心想如果玉翠知道了此时她拉着的人也是从窑子里出来的,会不会一蹦三尺高,一蹿三里远呢?白香衣挣了一下,脱开了玉翠的手说:“我不去洗澡,要传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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