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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 (共五部)-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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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老爷可曾用过饭?怕各位老爷要宵夜,我叫我女人炖了粥在那里。』
『这不错!我来碗粥,弄点情淡小菜来。』
船家答应着,回到后梢。胡雪岩一个人走入舱中,只见自己铺上,枕套被单都已换过,地板桌椅,擦得纤尘不染,桌上一盏洋灯,玻璃罩子也拭得极亮,几本闲书叠得整整齐齐。等坐定了,隐隐觉得香气袭人,四下一看,在枕头旁边发现一串珠兰,拿起来仔细玩赏,穿珠兰的细铜丝上似有油渍,细想一想明白了,必是阿珠头的桂花油。
阿珠头上戴的花,怎么会在自己枕头旁边发现?这是个很有趣的谜?正在独自玩味,帘钩一响,阿珠来了。
『我没有泡盖碗茶。』她也不加称呼,没头没脑他说,『你的茶瘾大,我索性用茶壶泡了。』
胡雪岩先不答,恣意凝视着,见她双眼惺忪,右颊上一片红晕,便问,『你刚从床上起来?』
『嗯!』阿珠一面替他倒茶,一面娇慵地笑道∶『不晓得怎么的?一天都是倦得要命。』
『这有个名堂,叫做春困。你有没有做春梦?』
『做梦就是做梦。』阿珠嗔道∶『什么叫春梦?一个你,一个张胖子,说话总是带骨头。不过┅┅』她不说下去了。
『怎么样?』
『总算比什么周老爷、吴老爷好些。动手动脚的,真讨厌。』
『多承你夸奖,』胡雪岩问道∶『这串珠兰是不是你的?』
『啊!』她把双眼张得好大,『怎么会在你手里?』
『在我枕头旁边找到的。我就不懂了,是不是特意送我的?』
『哪个要送你?』阿珠仿佛受了冤屈似地分辩,『下半天收拾房间,累
了,在你铺上打了个中觉,大概那时候遗落下来的。『
『亏得我回来看见,不然不得了!』
『怎么?』她不服气地问,『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倒真不在乎!』胡雪岩笑道,『你想想看,你头上戴的花,会在我枕头旁边发现,别人知道了会怎么样想?』
『我不晓得。总归不会有好话!』
『在我来说是好话。』
『什么话?』
『你过来,我告诉你!』等阿珠走过去,他低声笑道,『别人是这样想,你一定跟我同床共枕过了。』
『要死,要死!』阿珠羞得满脸通红,咬着牙打了他一下。
不知是她的劲用得太大,还是胡雪岩就势一拉,反正身子一歪,恰好倒在他怀里。
『看你还打不打人?』胡雪岩揽着她的腰说。
『放手,放手!』阿珠这样低声吆喝了两句。腰也扭了两下,却不是怎么使劲挣扎,胡雪岩便不肯放手、只把她扶了在铺上并坐。
『今天没有人,我可不肯放你过门了。』你敢!『阿珠瞪着眼,又说∶』我爹跟我娘不是人?『
『他们才不来管你的闲事。』
话还没有说完,听得阿珠的娘在喊∶『阿珠,你问一问胡老爷要不要烫酒?』
她慌忙跳起身夹,胡雪岩一把没有位住,她已跑到了舱门口,答应一声,转脸问道∶『要不要吃酒?』
『你过来!我跟你说。』
『我不来!我又不聋,你在那里,我听得见。』
『本来有些头痛,不想吃,现在好了,自然要吃一杯。』
『哼!』阿珠撇一撇嘴,『本来就是装病!贼头贼脑不知道想做什么?』
说完,她掀帘走了出去,不久便端来了酒菜,安设杯筷。胡雪岩要她陪着一起吃,她不肯,但也不曾离开,倚着舱门,咬着嘴唇,拉过她那条长辫子的辩梢来玩弄着。
胡雪岩一面喝酒,一面看她,看一着,笑一笑,陶然引杯,自得其乐。
于是阿珠又忍不住了。
『你笑什么?』她问。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要到什么时候?』
总有那么一天!你自己会晓得。『
『哼!』阿珠冷笑,『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要说就痛痛快快说!』
胡雪岩把她的话,稍为咀嚼一下,就懂了她的意思,招招手说,『这又不是三言两语谈得完的,你这样子,也不象谈正经话的神气。反正又没有外人,难得有个谈夭的机会,你坐下来听我说!』
『坐就坐!』她仿佛仕自己的胆似地,又加了一句∶『怕什么!』
等她坐了下来,胡雪岩问道∶『你今年十几?』
『问这个做啥?』
『咦!谈天嘛本来就是海阔天空,什么话都可以谈的,你不肯说,我说,
我今年三十一岁。『
阿珠笑了,『我又不曾问你的年纪。』
『说说也不要紧。我猜你今年二十六。』
『什么?』她又有些诧异,又有些不大高兴,『胡说八道!你从哪里看出我二十六?无缘无故给人加了十岁?难道我真的生得那样子老相?』
『这样说你是十六?』胡雪岩点点头,『那还差不多。』
阿珠恍然大悟,中了他的计,『你们这些做官的,真坏!诡计多端,时时刻刻都要防备。』她使劲摇看头,大有不胜寒心之意∶『真难!一不小心,就要上当。』
『不是我坏,是你不老实!』说着,胡雪岩便挟了块茶油鱼干送到她嘴边。
『我不要!』阿珠把头偏了过去,不知是有些不好意思,还是故意不领他的情?
『你尝尝看,变味的鱼干也拿来我吃!』他气鼓鼓地把鱼干往碟子里一扔。
她又上当了。取他的筷子侧过头来,挟着鱼干刚送到嘴里,胡雪岩便变了样子,浮起一脸顽皮而略带得意的笑容。
阿珠又有些生气,又觉得别有滋味,故意嘟着嘴撤娇。于是胡雪岩笑道∶『阿珠,我劝你趁早老老实实,听我的话。不然。我随便耍个花腔,就叫你「缸尖上跑马,团团转」!』
这是句无锡谚语,他学得不象,怪声怪气地惹得阿珠大笑,笑停了说,『不要现世了!』接着便也说了这一句谚语,字正腔圆,果然是道地的无锡话。
『阿珠!怎么你平时说话,是湖州口音?』
『我本来就是无锡人嘛!』
『如何变了我们浙江人?』
『 「六月里冻杀一只老绵羊」,说来话长。』阿珠摇摇头有些不大爱说似地。
胡雪岩就是要打听她的身世,怎肯放过?软语央求了一两句,她到底说了出来,声音放得极低,怕她父母听见,她谈的就是她父母的故事。
『我娘是好人家出身┅┅』
故事应该很长,但在阿珠嘴里变短了,她娘是书香人家小阻,家住河岸,自己有条船,探亲访友,上坟收租,都坐了自家船去。
管船的姓张,年纪轻就叫他小张。小姐看中了他为人老实,两下有了私情,怀了阿珠在腹中。这件事闹出来不得了,两个人私下商议,不如双双远走高飞。小张为人老实,不愿『小姐』带她家一草一木,弄上个拐带卷逃的名声,但还是拿了她家样东西,就是那条船。
越过太湖就是吴兴,风波涉险,原非得已,只防着地家会沿运河追了下来。事后打听,他们的路走对了。她从此没有回过无锡,水上生涯只是吴兴到杭州、杭州到上海,算来有十五年了。
讲的是私情,又是她爹娘的私情,所以阿珠脸上一阵阵红,忸怩万状,好不容易讲完了,长长透口气,腰也直了,脸也扬了,真正是如释重负。
『怪不得!』胡雪岩倒是一脸肃穆,『你娘是好出身,你爹是好人,才生下你这么个讨人欢喜的女儿。』
原是句不算什么的赞语,阿珠却把『讨人欢喜』这四个字。听得特别分明,消退的红晕,顿时又泛了上来。
『你爹娘就是你一个?』
『原有个弟弟,五岁那年糟蹋了。』
『这一说,你爹娘要靠你养老?』
阿珠不答,脸色不大好看。谈起这件事她心里就烦,她爹娘商量过她的亲事,有好几个主意,其中之一是招赘一个同行,娶她,也『娶』了这条船。
阿珠从小娇生惯养,而且因为她娘的出身不同,所以她的气质教养,也与别家船上闺女各别,加以她爹的这条『无锡快』,设备精致,招待周到,烹调尤其出名,历来的主顾,都是仕宦富家,阿珠从小便把眼界抬得高了,不愿嫁个赤脚摇橹的同行,所以等她爹娘一提到此,她总是板起了脸,脸上绷得一丝皱纹找不出,仿佛拿刀都砍不进去似地。
是去年,有天晚上无意间听得她爹娘在计议,『阿珠十五了,她的生日早,就跟十六一样。』她爹说,『日子过来快得很,耽误不得了!』
她娘不响,她半天才叹口气说∶『唉!高不成,低不就。』
『也由不得她!照她的意思,最好嫁个少年公子,做现成少奶奶。这不是痴心妄想?』
一听到这里,阿珠便忍不住淌眼泪,一则气她爹爹冤枉她,她从未这样想过,再则气她爹爹,把她看得这等不值钱,就做了少奶奶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又不是想做皇后娘娘,如何说是『痴心妄想』?
『若要享福,除非替人做小。』
『那怎么可以?』她娘说,『就是阿珠肯,我也不肯。』
『我也不肯。』她爹立刻接口,『看起来还是寻个老老实实的人,苦就苦一点,总是一夫一妻。』
『阿珠吃不来苦!』
『不是阿珠吃不来苦,是你怕她吃苦。』
『也不是这话,总要有指望,有出息,我帮你摇了一辈子的船,现在叫阿珠也是这样,你想想看,你对不对得起我们母女?』
话说得很重,她爹不作声,似乎内疚于心,无话可答。
『我在想,最好有那么个穷读书人,』她娘的声音缓和了,『人品好,肯上进,把阿珠嫁了他┅┅』
『好了,好了!』她爹不耐烦地打断,『下面我替你说,那个穷读书人,「三更灯火五更鸡」,刻苦用功,后来考中状元,阿珠做了一品夫人。你真是听「小书」听入迷了!』
『也不见得没有这样的事!也不要中状元,阿珠做了秀才娘子就蛮好了。』
『你好他不好!男的发达了,就要嫌阿珠了。』「陈世美不认前妻」,「赵五娘吃糠」,你难道不曾听说过?到那时候,你替阿珠哭都来不及!『
受了丈夫一顿排揎,阿珠的娘只是叹气不语。一会儿夫妇俩鼾声渐起,阿珠却是一夜都不曾睡着。至今提起自己的终身,心里便是一个疙瘩。
不管胡雪岩如何机警过人,也猜不透她的心事,见她凝眸不语,便又催问∶『咦,怎么不说话?』
阿珠正一腔幽怨,无处发泄,恰好把气出在他头上,恶狠狠地抢白∶『没有什么好说的!』
胡雪岩一愣,不知她为什么发这么大的人?但他并未生气,只觉得有些好笑。
她却是发过脾气,马上就知道自己错了!不说别的,只说对客人这个样子,叫爹娘发觉了便非挨骂不可。但也不愿认错,拿起酒壶替胡雪岩斟满,用动作来表示她的歉意。
这下胡雪岩明白了,必是自己这句话触犯了她的心境,应该安慰安慰她。
于是他捏住了她的手,她也感觉得出来,这不是轻薄的抚慰,便让他去。
『阿珠!』他用低沉的声音说,『我知道你心里有委屈。做人就是这样,「不如意事常八九」,有些委屈连自己父母都不好说,真正叫「有苦难言」。』
一句话不曾完,阿珠的热泪滚滚而下。她觉得他每一个字都打入自己的心坎,『有苦难言』而居然有个人不必她说就知道她的苦楚,那份又酸又甜的痛快滋味,是她从未经验过的。就这一下,她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踏实了,有地方安顿了。
胡雪岩一看这情形,不免惊异,也有些不安,不知她到底有什么隐痛,竟至如此,一时愣在那里,无法开口。阿珠却不曾看见他发傻的神情,从腋下衣钮上取下一块手绢在什眼泪。那梨花带雨的韵致,着实惹人怜爱,胡雪岩越发动心了。
『阿珠!』他说,『心里有事,何妨跟我说,说出来也舒服些。』
她的心事怎能说得出口?好半天才答了句∶『生来苦命!』
什么叫『生来苦命』?胡雪岩心里在想,阿珠虽是蓬门碧玉,父母一样把她当作掌上明珠,比起那些大家的庶出子女,处处受人歧视,不知要强多少倍?那么苦在何处呢?莫非┅┅
『我知道了。』他想到就说,『大概你爹娘从小把你许了人,那家人家不中你的意?』
『不是,不是!』她急急分辩,灵机一动,就势有所透露,『你只猜到一半!』
『喔!现在正在谈亲事?』
阿珠没有表示,微微把头低着,显然是默认了。
『是怎么样的一家人家?怎的不中你的意?』
『唉!』她不耐烦他说,『 不要去讲它了。』
『好!不谈这些,谈别的。』
他那有力的语气,就象快刀软乱麻,把阿珠的心事一下割断抛开,于是她一颗心都在他身上了。
『你也不要老是问我。』她说,『也谈谈你自己的情形。』
『从何谈起?』胡雪岩笑道∶『我也下晓得你喜欢听哪些话?谈公事你又不懂┅┅』
『哪个跟你谈公事?』
这就是要谈私事。他心里在想,地不知是打着什么主意?且先探明了再作计较。
『这样好了,你问,我答,』他说,『我一定说老实话。』
阿珠想问他家里有些什么人?娶了亲没有。这实在不用问的,当然娶了亲。那么太太贤惠不贤惠?这又是不用问的,贤惠又如何,不贤惠又如何?
反正就自己愿意跟他,爹娘也不会答应。
她这时又想到那天张胖子跟她开玩笑的话,说『进了胡家的门,自然要
替胡老太太、胡太太磕头『, 这不是明明已经娶了亲?就不知道有小孩没有?
转念到此,阿珠忽生异想,如果没有小孩,那就好想办法了。尤其是有老太太在堂,急于想抱孙子,而媳妇的肚皮不争气,老人家便会出面说话,要替儿子再娶一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个理由光明正大,哪怕媳妇心里万分不愿,也只好忍气吞声。
至于娶了去,如果不愿意同住,不妨另立门户,『两头大』,原有这个规矩。当然,这一来胡雪岩的开销要增加,但也顾不得他了。
就这一转念间,阿珠打定了主意,如果胡雪岩愿意,就是『两头大』,另外租房子,把爹娘搬了一起去住。不愿意就拉倒!
于是她的脸色开朗了,定一走心,老一老面皮,装作闲谈似地向道∶『胡老爷,你有几个小宝宝?』
『两个。』
听说有两个,阿珠的心便一冷了,『都是少爷?』她又问。
『什么「少爷」?女伢儿!』
『噢!』阿珠笑了,『两位千金小姐!』
『阿珠!』胡雪岩喝着酒,信口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随便谈嘛!你不是说,谈天嘛海阔天空随便什么都可以谈的。』阿珠接着又问∶『老太太呢,今年高寿?』
『快六十了。』
她想问∶想不想抱孙子?不过这句话问出来未免太露骨,所以踌躇着不开口。
胡雪岩察言观色,又想起上个月杭州城隍山的李铁口,说他要交桃花运的话,看来果然是『铁口』!但是他也有警惕,看阿珠是个痴情的人,除非自己有打算,倘或想偷个嘴,事后丢开,一定办不到,痴情女子负心汉,缠到后来,两败俱伤。不可造次!
为了这个了解,他就越发沉着了。而他越沉着,她越沉不住气,想了又想,问出一句话来,『两位小姐几岁了?』
『一个六岁,一个五岁。』
『胡太太以后没有喜信?』
『没有。』胡雪岩摇摇头,又加了一句∶『一直没有。』
『 「先开花,后结子」,老太太总归有孙子抱的。』
这是句试探的话,胡雪岩听得懂。自己的态度如何,便要在此刻表明了,只要说一句∶『不错,大家都这么说,我也相信。』就可以封住阿珠的嘴。
但是,他不愿意这么说。
那么怎么说呢?正在踌躇,听得岸上有人声,声音似乎熟悉,大概是在三多堂吃花酒的人回来了,两个人便都侧耳静听。
果然,听得那庶务在呼∶『喂,船老大?搭跳板。』
『张胖子他们回来了!』阿珠谎忙起身离去。
第一个上船的是张胖子,一看胡雪岩引酒独斟,陶然自得,大为诧异,『咦!』他问∶『你怎么不到三多堂来?我以为你一直跟王大老爷在一起。』
接着周、吴二人,跟踵而至,都已喝得醉醺醺,说话的舌头都大了。胡雪岩就把预先想好的一套假话搬出来,瞒过了王有龄的行踪,然后回答张胖子的话∶『我本来要回到三多堂去的。想想明天还有许多事要办,你们各位尽量敞开来玩,不妨我一个人来仔细筹划一下,这样才不耽误正经!』
『够朋友!』周委员一面打着酒嗝,一面翘起大拇指说∶『雪岩兄是好朋友,够意思!有什么为难的地方,我替你出头。知恩当报,我们来!是不是?老吴!』
说着,他又拍自己的胸脯,又拍吴委员的向膀。等阿珠送热茶进来,又拉住她的手,醉言醉语,说些疯话。阿珠哭笑不得,只不断瞟着胡雪岩,那眼色又似求援,又似求取谅解,好象在说∶不是我轻狂,实在是拿这两个醉鬼没有法子!
好不容易把周、吴二人弄到前面那条船上去安置,剩下胡雪岩与张胖子,才得清清静静谈话。张胖子报告了吃花酒的经过,形容尤老五是如何竭诚招待,而同、吴是如何丑态百出?把站在一旁的阿珠,听得『格格』地笑个不住。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张胖子问到胡雪岩身上。
『好久了。』他信口答说。
『好久了?』张胖子转脸去看阿珠。
阿珠心虚,急忙溜走。这一下张胖子心里越发有数,看着她的背影,又看着胡雪岩含笑不语的神情,他也诡秘地笑了。
『你笑什么?』
『我笑周委员跟吴委员。』张胖子说,『这两个人一路来都在阿珠身上打主意。谁知道「会偷嘴的猫不叫」!』
『不要瞎说!』胡雪岩指指外面∶『当心她听见。』
『那么,你说老实话。』张胖子把颗亮光光的头伸过去,压低了嗓子问∶『偷上手没有?』
『没—有!』胡雪岩拉长了声音,『哪有这回事?』
『那么你们谈了些什么呢?』
『随便谈闲天,谈过就丢开,哪记得这许多?』胡雪岩正一正脸色∶『闲话少说,今天你跟尤老五谈了正经没有?』
『对了,我正要告诉你。我已经跟他说好了,明天一起出帖子,请「三大」的档手吃饭,请你作陪。放款的事,就在席面上谈。』
『好的。』胡雪岩又说∶『我还有件事,想跟你谈。不过┅┅』
『咦!』张胖子惯会大惊小怪,睁大了眼睛问∶『怎么,不说下去了?』
话到口边,终又咽住,是胡雪岩警觉到张胖子嘴快,黄宗汉的那两万银子,如果托他去汇拨,一定会泄漏出去。不如明天找尤老五商量,比较靠得住。
第二天一早,胡雪岩悄悄到梅家弄把王有龄接回船。这位王大老爷春风满面,步履轻快,大家都道他异乡遇故,快谈竟夕,才有这份轻松的情绪,谁也不知道他微服私行,比起三多堂的喧闹轰饮,另有一番屋小如舟,春深似海的旖旎风光。
这天开始要办正事了,王有龄把周、吴两委员请了来,连胡雪岩一起,先作个商量。他原定这一天上午去拜客,胡雪岩主张不必亟亟。
『今天中午,尤老五和张胖子出面,请「三大」的人吃饭,放款的事一谈好,通裕的米,随即可以拨借。』他说∶『雪公,索性再等一等,也不会太久,一两天工夫,等我们自己这里办妥了再说。』
『这样好!』周委员首先表示赞成,『到明后天,王大人去拜这里的按察使,那就直接谈交兑漕米了,差使显得更漂亮。』
『好!我听你们的主意。』王有龄欣然同意。
『中午的饭局,不请周、吴两公了。』胡雪岩说第二件事,『商人总是怕官的,有周、吴两公在座,怕「三大」的人拘束┅┅』
『不错,不错!』周委员抢着说道,『你无须解释。』
『不过有件大事要请周、吴两公费心,「民折官办」的这道手续,马上就要办一办。公事上我不懂,雪公看怎么处置?』
『那要奉托两位了。』王有龄看着他们说∶『两位是熟手,一定错不了。
该我山面的,尽管请吩咐!『
于是周、吴二人相视沉吟,似乎都有些茫然不知如何着手的样子。
胡雪岩等了一会,看他们很为难,忍不住又说了,『我看这件事,公文上说不清楚,得有一位回杭州去当面禀陈。』
『对了!』吴委员抚掌接口,『我也是这么想。当然,公文还是要的,只不过简单说一说,「民折官办」一案,十分顺手,特饬某某人回省面禀请示云云。这样就可以了。』
『那好!两位之中,哪一位辛苦一趟?』
这一向,周、吴二人又迟疑了。甫到繁华之地,不能尽兴畅游,心里十分不愿。而且这一案的内容十分复杂,上面有所垂询,不能圆满解释,差使就算砸了。畏难之念一起,更不敢自告奋勇。
『怎么?』王有龄有些不悦,『看样子只好我自己回去一趟了。』
『那没有这个道理。』周委员很惶恐他说,『我去,我去!』
看周委员有了表示,吴委员倒也不好意思了,『自然是我去。』他说。
两个人争是在争,其实谁也不愿意去,王有龄不愿硬派,便说,『这样吧,我们掣签!』
『不必了!』周委员很坚决他说,『决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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