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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 (共五部)-第1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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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用仪不作声,意思当然是『你们要走太监的路子,另请高明』。胡雪岩体会得他的心境,便向古应春递个眼色——暗示他不必再谈李莲英。
不过,宝均金还是要谈的。古应春将胡雪岩准备送五万银子,而他认为其中应该留一万银子作开销,问徐用仪有何意见?『送宝中堂不必那么多,多了他反而会疑心,以为这笔借款中,又有多少好处。钱要花在刀口上,一文抵十文用,才算本事。』『那末,筱翁!』胡雪岩笑道∶『你倒说说看,要怎么样才算花在刀口上?』
『我亦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总之,如今既然左大人打算独断独行了。宝中堂那里,就不必送那么重的礼。不然就变成「塞狗洞」了。』『「塞狗洞」的事,我做过很多。』胡雪岩说∶『既然筱翁不赞成,我们就来想它个礼轻意思重的办法。』『这办法不大好想。』古应春问道∶『是不是跟朱铁口去谈一谈。』『没有用。这方面的行情他不懂。』
三个人沉默了好一会,胡雪岩突然说道∶『筱翁,你倒谈一谈,宝中堂是怎么样一个人?』
『人是很念旧的——』
因为念旧重情,宝均金受了许多累。其中有件事,凡是浙江人无不知道;六、七年前轰动海内的杨乃武与小白菜一案,将因病暴毙的小白菜之夫葛品莲,当作武大郎;而诬指小白菜谋杀新夫,又将杨乃武比作西门庆,教唆小白菜下毒的『灭门县令』刘锡彤,就是宝均金的乡榜同年。
『宝中堂倒没有袒护刘锡彤;不过刘锡彤总以为宝中堂一向念旧,有此大军机的靠山,做错就做错了,没有什么了不起。结果是害己害人,连累宝中堂也听了好些闲话。』『这刘锡彤呢?』胡雪岩说∶『充军在哪里?』『老早死掉了。』徐用仪说∶『你想七十岁的人还要充军,不要说关外冰天雪地吃不消;自己想想,对不起祖宗,对不起自己,哪里还有,哪里还有活下去的味道?』『是啊!做人总要有味道,活下去才有劲。』胡雪岩又问∶『他是哪里人?』
『靠近沧州的盐山。』
『家里还有什么人?』
『不大清楚。』徐用仪说∶『他有个儿子,本来也是牵涉在杨乃武那一案里的,后来看看事情闹大了,刘锡彤叫他回盐山,哪知坐的是福星轮。』福星轮沉没,是在中国海域中发生的第一件重大海难事件;所以徐用仪不说,也知道刘锡彤之子已经遭难。『哪里有什么一路福星?』古应春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刘锡彤居心可恶,才会遭祸。不过报应也太惨了。』『打听,打听。』胡雪岩说∶『齐锡彤总算在我们杭州做过父母官,子孙如果没饭吃,应该做个好事。』徐用仪心想,胡雪岩哪里是为刘锡彤做过余杭县知县的香火之情;无非看在宝均金分上,做件小小的雪中送炭之事,希望见好于宝均金。不过他亦必须有这么个冠冕堂皇的说法,才不落痕迹,否则就会为人所讥。人情世故毕竟是他识得透。这样转着念头,不由得又想起一个人,『宝中堂有个弟弟叫宝森,』他问∶『胡大先生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此人怎么样?』
『此人去年让言路上参一本。参的其实不是他,是宝中堂,参宝中堂袒护亲族。不过,这一来倒楣的一定是宝森,如今境况很窘。』『呃,筱翁,你倒谈谈他倒楣的来龙去脉。』
原来宝均金之弟宝森,本是直隶的候补知县,即没有读多少书,也谈不到才具,而且理路不大清楚。靠他老兄的面子,总常有差使派他;有时州县出缺,派他去署理,坐堂问案,笑话百出,上官看宝均金的分上,只有格外宽容。
后来曾国藩由两江总督调直隶,他是讲究吏治的,看宝森实在没有用处,想照应他亦有力不从心之感。宝森几次找宝均金,要他八行书给曾国藩讨差使,宝均金怕碰钉子,不肯出信。到得真的缠不过了,宝均金说∶『你到四川去吧!』为他加捐,由候补县变成候补道,又在吏部说了情,得以分发四川。
四川总督名叫吴棠,此人于慈禧太后未入宫以前,有援之于穷途末路的大恩。慈禧之父惠徵,官居安徽池太广道,是守土有责的地方官;咸丰初年,洪杨起事,舟船东下,势如破竹,惠徵望风而逃,降旨革职查办,旋即一病而亡。欲语说∶『太太死了压断街,老爷死了没有抬』,官场最势利不过,何况惠徵是『犯官』的身分,加以外省的旗汉之别;远较京里来得分明,因此,慈禧以长女的身分,携带一妹两弟,奉母盘灵回旗时,一路遭受白眼,那种境况,真可说是凄凉万状。
一天船泊江苏淮安府桃源县,忽然有人送来一份奠仪,而且颇为丰腆,白银二百两之多。慈禧再看名帖上具衔是桃源县知县吴棠,不由得纳闷;惠徵从无这样一个朋友,如说是照例的应酬,隔省的官员,了无渊源,充其量送八两银子的奠仪,已是仁至义尽。一送二百两,阔得出奇;慈禧判断,一定是送错了,防着人家要来索还,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
她的判断不误,果然是送错了。吴棠一看听差送上来的回帐,大发雷霆;幸而他有个幕友,深明人情世故,便劝他说∶『送错了礼没有去讨回之理;就讨,人家也未见得肯还。听说这惠道台的两位小姐,长得很齐整,而且知书识字;旗人家的闺秀,前途不可限量,东翁不如将错就错,索性送个整人情,吊上一吊。』吴棠心想,这不失为『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打算,当下肃其衣冠,备了祭品,传轿打道运河码头,投了帖上船祭灵。祭毕慰问家属;慈禧的两个弟弟惠祥、照祥,都还年幼,只会陪礼,无从陪客;都是慈禧隔着白布灵幔,与吴棠对答,再三称谢。
这一下足以证明,吴棠的奠仪并未送错,可以放心大胆地支用了。慈禧感激涕零之余,将吴棠的名帖放在梳头盒子里;跟妹妹相誓∶『倘或天可怜见,咱们姊妹也有得意的一天;可千万别忘了吴大老爷这位雪中送炭的大恩人。』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上』,姊妹做了妯娌,不过十年的工夫,姐姐『以天下养』,妹妹亦贵为醇王的福晋。
辛酉政变,两宫垂帘听政,慈禧第一件快心之事,便是报恩;这时已升知府的吴棠,官符如火,一路超擢,吴棠既庸且贪,而凡有参劾吴棠的折子,一概不准。不过五、六年的工夫,继骆秉章而为四川总督;他在成都,公事委诸属下,每天开筵演戏,顿顿鱼翅鸡鸭,自我豢养成一个臃肿不堪的大胖子,四川人替他起了个外号,叫做『一品肉』。宝均金为老弟的打算是,惟有到『一品肉』那里当差,不必顾虑才具之短。果然,吴棠看宝均金是大军机,一到就派了『厘金』的差使;终吴棠之任,宝森的税差没有断过,是四川官场的红员之一。
不久,吴棠殁于任上,继任川督的是杀安德海的山东巡抚丁宝桢。安德海在两宫太后口中,称之为『小安子』;他是慈禧太后宠信的太监,在『辛酉政变』中立过功劳,升任为长春宫的总管。仗着慈禧太后的势力,招权纳贿,骄恣不法;有年夏天,打着太后的旗号,擅自出京,连直隶总督国藩,都只能侧目而视,不敢动他。不道丁宝桢却不买帐,等他一入山东境内,便派人严密监视,及至证实了他并未奉有赴江南采办的懿旨,便不客气地下令逮捕,飞章入奏,奉旨『毋庸讯问,就地正法』;随即提出牢来,在济南处决。
安德海既为慈禧所宠信,丁宝桢杀了他,就很可能得罪了慈禧。那知事实适得其反,慈禧不但不恨,而且很感激丁宝桢,因为安德海被斩以后,丁宝桢下令暴尸三日,济南的百姓看清了安德海是没有『那话儿』的真太监。这一来,一直流传着的,安德海为慈禧面首的谣言,不攻自破。慈禧心感丁宝桢为她洗刷之德,所以吴棠出缺,将他自东抚擢为川督。当然,也有看重丁宝桢清廉刚直,用他去整饬为吴棠搞坏了的四川吏治的期望在内。
果然,丁宝桢一入川便大加整顿,贪庸疲软的劣员,参的参,调的调,官场气象一新。
象宝森这样的人,当然也在淘汰之列,但想到他是宝均金的胞弟,不免有投鼠忌器的顾虑,处置就不一样了。
象这样的情形,原有个客客气气送出门的办法,譬如督抚与两司——藩司、阜司不和,想把他们调走,而又怕伤了和气,发生纠纷,便在年终『密考』时,加上『堪任方面』的考语。既然才足以当方面之任,朝廷当然要将此人召进京去,当面察看。久而久之成了一个惯例,军机处一看督抚对两司下的是这样的考语,便知是请朝廷将两司调走,必如所请;因为封疆大吏的用人权是必须尊重的。
宝森只是一个候补道,不适用此例,但亦有亦通之方,即以人才特荐,奏请送部引见;意思是请朝廷考虑此人可放实缺。
那是光绪四年年底的事。其时言路上气势很盛,除了御史、给事中这些言官以外,翰林而兼『日讲起注官』,得以专折言事者,奏议尤为朝廷所重;其中言论最犀利者四人,号称『翰林四谏』。而『四谏』中又以张佩纶的一支笔最厉害,心想宝森一无才能,只以宝均金的关系,竟由地方大吏以人才特荐,令人不平,因而上章博击。
上谕中嘉许张佩纶『所陈绝瞻顾,尚属敢言』。至于丁宝桢特荐宝森,究竟有何过人之长的实绩,命丁宝桢『据实具奏,毋稍回护』。原奏又说宝森并无才能,『着李鸿章查明宝森在直隶时,官声政绩究如何,详细具奏。』其时宝森已经到京,兴冲冲地真的以为丁宝桢够交情帮他的忙,满心打算着引见以后,靠他老兄的关系,分发到富庶的省分,弄个实缺的道员,好好过一过官瘾——正印官的气派,跟候补道毕竟是不同的。
哪知跟宝均金见了面,他一句话就是∶『你告病吧!』『为什么?』
『喏,你自己看去。』
很吃力地看完了张佩纶参劾的奏折,宝森倒抽一口冷气,这时才明白,丁宝桢别有用心,复奏也必是一番敷衍的空话,未见得有用。
『现在言路上嚣张得很,你碰了钉子,我也帮不上你的忙。别求荣反辱吧,你先告病;过些日子,我再替你想办法。』日子过了两年了,宝森静极思动,常常跟宝均金争吵,弟兄已有反目的模样。宝均金经常望影而避,头痛不已。『弟兄感情到了这样子,只有一个办法,把他们隔开。』胡雪岩说,『见不着面,就吵不起来了;旁人劝解,话也比较听得进去。』『胡大先生,你的话是不错,不过,请问怎么个隔法?』『那还不容易。把那位宝二爷请到哪里去住上几个月,意气慢慢化解了,弟兄到底是弟兄,终究会和好如初的。』『这倒也是个办法,可惜没有人请他。』『我请!』胡雪岩脱口而答,『如果宝二爷愿意,我把他请到上海、杭州去逛个一年半载,一切开销都是我的。』徐用仪心想,这一来玉均金得以耳根清净,一定会领胡雪岩的情,当下表示赞成古应春亦认为这是个别开生面的应酬宝均金办法,大可行得。
至于胡雪岩与宝森素昧平生,看似无由一通款曲,其实容易得很,有跟胡雪岩交情深厚的文煜在,便是现成的一条路子。
这天文煜宴客。本来他宦囊甚丰,起居豪奢,住处又有花木园林之胜,每逢开宴,必是丝竹杂陈;此时因逢国丧,八音遏密,同时也不便大规模宴客,以防言官纠弹,只约了少数知好,清谈小酌而已。
主客是胡雪岩,其次便是宝森。主人引见以后,宝森颇道仰慕;胡雪岩更是刻意周旋,所以一见如故,谈得颇为投机。席间谈起上海『夷场』上的情形,胡雪岩与古应春大肆渲染,说得宝森向往不已。
看看是时候了,古应春便即问说∶『森二爷有几年没有到上海了?』
『说起来寒碜。』宝森不好意思地∶『我还没有去过呢!』『那可真是想不到。』古应春看着胡雪岩说∶『吃花酒如果有森二爷这么有趣的人在,可就更热闹了。』
宝森是所谓『旗下大爷』,吃喝玩乐,无一不精;这两年在京,全靠寄情声色,才能排遣失意,自从慈安太后暴崩,歌声舞榭,弦索不闻,正感到寂寞无聊时,听得古应春的话,自然动心。
『如今是国丧,也能上堂子——』宝森突然缩住口,倒象说错了话似的。
原来上海人所说的『堂子』,北方称为『窑子』。旗人口中的『堂子』,是皇室祭祖的所在;拿来作为窑子的别称,未免亵渎,因而觉得碍口。
『如今国丧,也能吃花酒?』他换了个说法。
『怎么不能?』古应春答说∶『一则是天高皇帝远;再则夷场是「化外」,不管是上海道,还是松江府,都管不到;甚至于两江总督、江苏巡抚莫奈何。』『真的?』宝森有些不信。
『我只谈一件事好了。』古应春问道∶『听说森二爷票戏是大行家,有出「张汶祥刺马」看过没有?』
『听说过,可没有看过。』
『那就是上海人独有的眼福、耳福,这出戏只有在上海能唱,别处是禁的。』
禁演的原因是,这出戏全非事实。两江总督马新贻已经惨死在张汶祥的白刃之下,而竟说他夺人之妻,有取死之道,死而被诬,冤及泉台,知道真相而稍有血性的人,无不义愤填膺。江南大吏曾谋设法禁演,但因势力不能及于夷场,徙呼负负。
这一实例,说明了在京八音遏密,何以在上海可以不守国丧的规矩。宝森真是想去好好逛一逛,但有些说不出口。看出他的心情的胡雪岩,便即说道∶『其实不说那些花花草草的花样,森二爷也该到上海去见识见识。如今大家都讲洋务,不到上海不知道洋务该怎么讲法?宝中堂是身分、地位把他绊住了,没有机会到上海,森二爷不妨代替宝中堂去看一看。』这为他拈出了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宝森大为兴奋,『我也不为他,为我自己。』他说∶『长点见识总是好的。将来到了上海,还要请胡大哥带一带我。』
『言重了。』胡雪岩问道∶『森二爷预备什么时候去?』『这还不能定。我得先跟本旗请假。』在京的旗人,不能随便出京,这个规矩在雍、乾年间,极其严格,以后慢慢地也放宽了。不过宝森因为他老兄一再告诫,诸事谨慎,所以不敢造次。
这时一直未曾说话的文煜开口了∶『老二,我准你的假。』原来文煜就是他正白旗的都统。
『啊,啊,对了。』宝森『拍』地一下,在自己额上打了一下,「看我这个脑筋!竟忘了本旗的长官,就在眼前。『』文大人,『胡雪岩问道∶』准他多少日子的假?『』那要问他自己。『
『我想,』宝森答说∶『一个月也差不多了。』『不够,不够。一个月连走马看花都谈不到,起码要三个月。』『三个月就三个月。』文煜向宝森说道∶『这得找个理由,你就写个呈文,说赴沪就医好了。』宝森还在踌躇,胡雪岩抢着说道∶『好了!文大人准假三个月;森二爷,这三个月归我管,你一切不必费心。我大概还有五六天耽搁,请你料理料理,我们一起走。』邂逅初逢,即使一见如故,这样被邀到纸醉金迷之地,流连三月之久而不费分文,真也可说是难得的奇遇。因为如此,反而令人有难以接受之感;宝森只是搓着手,矜持地微笑着,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老二,』文煜知道他的心情,忍不住开口∶『你久在四川,对雪岩不熟;雪岩豪爽出了名的,只要投缘,象这么请你到南边玩上几个月,算不了什么。我看你在京里也无聊得很,不如到上海去散散心。交朋友的日子很长,你也不必觉得不好意思。』『我可真是有点儿不好意思。』宝森乘机说道∶『恭敬不如从命,我先跟胡大哥道谢。』『说这话就见外了。』胡雪岩转脸对古应春,『叫惟贤明天派人到森二爷公馆去招呼;行李不必多带,缺什么在上海预备也很方便。』第二天午后,汪惟贤亲自去拜访宝森,执礼甚恭,自不待言;略事寒暄,谈入正题,首先问说∶『森二老爷预备带几个人?』
宝森不好意思,略想一想答说∶『我只带一个。』『一个怎么够?』汪惟贤屈着手指说∶『打烟的一个,打杂的一门跟班的一个,至少得三个人。』
『我就带一个打烟的。』宝森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有一口嗜好,没法子。』
『这是福寿膏。』汪惟贤将手边一个长形布袋拿了起来,脱去布套,是个打磨得光可鉴人的紫檀长方盒,顺手递过去说∶『森二爷倒看看,这样东西怎么样?』
宝森接来一看,盒盖上刻着一行填彩的隶书∶『吹箫引凤』,便知是一枝烟枪;抽开盒盖,果不其然。虽抽了三十年的鸦片,见过许多好烟具,这一支十三节湘妃竹的烟枪,所镶的绿玉烟嘴固然名贵,但妙处却在竹管是用橄榄核累贯到底核中打通,外凉内热,抽起来格外过瘾。
『好东西。』宝森爱不忍释,『总得二百两银子吧?』『森二老爷中意,就不必问价钱了。请留着用吧!』汪惟贤不容他谦辞,紧接着又说∶『敝东交代,森二老爷不必带烟盘,太累赘,都由我们预备。』说到这样的话,倘再客气,就变得虚伪了。宝森拱拱手说∶『胡大先生如此厚爱,实在心感不尽。不过,人,我准定只带一个,带多了也是累赘。』『是,是。我们那里有人,森二爷少带也不要紧。还有,现在是国丧,穿着朴素,森二老爷不必带绸衣服等穿孝期满,在上海现做好了。』他说什么,宝森应什么。等汪惟贤一走,想一想不免得意,用新得的烟枪过足了瘾,看辰光未时已过,宝均金已经下朝了,乘兴省兄,打算去谈一谈这件得意之事。
宝均金家的门上,一看『二老爷』驾到,立即就紧张了,飞速报到上房宝均金刚想关照∶说我头疼,已经睡了。只见宝森已大踏步闯了进来,料想挡也挡不住,只能叹口气,挥一挥手,命门上退了下去。
『你那件事,过一阵子再说。』宝均金一见了他老弟的面就先开口,『这会儿办东太后的丧事,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我也不好意思跟人家提。』『哪一件?』宝森要他老兄托人情的事太多了,不知他指的是哪一件,所以如此发问。
『你不是兜揽了一件帮人争产的官司吗?』
『喔,那一件。』宝森答说∶『如今我可没工夫管人家的事了。』
原来宝森受人之托,有件庶出之子,向嫡出长兄要求分家的官司,要求宝均金向顺天府尹说情,将庶出之子的状子驳回。他从杨乃武那一案,受刘锡彤之累,为清议抨击以后,凡是这类牵涉刑名的案件,不愿再管,无奈宝森一再纠缠,只能饰词敷衍;每一次要想不同的理由来拖延,深以为苦,因而此刻听得宝森的话,顿觉肩头一轻,浑身自在了。『我特为来跟大哥说,我要到上海去一趟,总得两三个月才能回来。』『喔,』宝均金问道∶『到上海去干什么?』
『有人请我去玩两三个月。管吃管住,外带管接管送,一共是四管;自己一个子儿都不用花。
『好家伙。管你到上海玩两三个月,不要分文,谁那么阔啊?』
『胡雪岩。』
『原来你交上「财神」了!』宝均金立刻沉下脸来,『你可别胡乱许了人家什么,替我添麻烦。』宝森愕然,『人家会有事托我?』他问∶『会是什么事呢?』『谁知道?此人的花样,其大无比;这一趟是来替左季高筹划借洋债,说不定就会托你来跟我噜苏。』『哼!』宝森微微冷笑,『有海岳山房在那里,哪轮得到我来跟你噜苏。』
宝均金装作不曾听见,呼噜噜地抽了几口水烟,开口问道∶『你哪一天走?』
『就在这几天。』
宝均金点点头,喊一声∶『来啊!』将听差宝福唤来吩咐∶『到帐房里支二百银子,给二老爷送了去。』『谢谢大哥!』宝森请个安,又说了些闲话,高高兴兴地走了。
等他的背影刚刚消失,宝福悄然而至,走到宝均金面前说道∶『朱铁口来过了,替胡大人送了一份礼来。』『哪个胡大人?』
『有手本在这里。』
一看手本上的名字是『胡光墉』;不由得就关切了,『送的什么?』他问。
『一个成化窑的花瓶。』
『大的还是小的?』
『大的。』
大的便是两万银子。宝均金心想,胡雪岩既然送了两万银子,就大可必再在宝森身上作人情,而居然作了,并且这个人情还不轻,看起来是个很厚道的人。同时又想到宝森一走,耳根清净,便对胡雪岩越有好感了。
『朱铁口走了没有?』
『还没有。』
宝均金便将朱铁口传唤到上房问道∶『那胡大人是怎么说的?』
『胡大人说想送中堂一份礼,问我有什么合适的东西?我问他打算送多重的礼?他说两万银子。我就让他买花瓶。他还托我代送;花瓶送来了,银子也交到帐房里了。』『有什么话托你转达的没有?』
『没有。我倒也问过他;他说只不过佩服中堂为国贤劳,本想上门来求见请安,又怕中堂最近因为大丧太忙,不敢冒昧。』宝均金的顾虑消释了。这两万银可以安心笑纳;倘或附带有有一句什么请托的话,反倒不便帮忙,两万银子如果舍不得退回,良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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