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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 (共五部)-第1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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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说伙计,』胡雪岩笑道∶『就是我,只怕也没心思在生意上头了;一天到晚担心,哪个客人会把你讨了去。』杭州人叫『娶亲』为『讨亲』;这最后一句话,又勾起罗四姐的心事,『不要说了!』她夺回了手,坐到一旁,幽幽地说∶『总怪我自己命苦。』

『我也难过啊!』胡雪岩以同感表示安慰,『我迟两年讨老婆就好了。』

『哼!』罗四姐微微冷笑,『你嘴里说得好听。』『好听不好听,你等着看将来。』胡雪岩说道∶『言归正传,你说你的本事不止于开一爿绣庄,那么,还有啥大生意好做?你说来我听听看。』罗天姐不作声,低着头看桌面,睫毛不住眨动,盘算得好象出神了。

『明天再说。』罗四姐抬眼说道∶『你明天来吃便饭好不好?』

『怎么不好?我明天下半天早一点来,好多谈谈。』『不!你明天来吃中饭,下半天早一点走。晚上总不方便。』胡雪岩想了一下说∶『明天中午我有两个饭局;有一个是要谈公事,不能不到。这倒麻烦了。』『那么后天呢?』

『后天中午也有应酬,不过可以推掉的。』『那就后天。』胡雪岩无奈,只好答说∶『后天就后天。』

『后天我弄两个杭州菜给你吃。』罗四姐又说∶『现在我代七姑奶奶做主人,请你吃宵夜。』胡雪岩胃口不太好,本不想吃,但想到第二天不能会面,便有些不舍之意,借吃宵夜盘桓一会也好,便点点头∶『不必费事!』

『现成的东西。』罗四姐说,『到楼下去吃好不好?』

原要在楼上小酌才够味,但那一来比较费事,变成言行不符,只好站起身来,跟着罗四姐下楼。『你吃什么酒?』

『随便。』胡雪岩说∶『又不会吃酒,完全陪你。』

『谢谢。既然你陪我,就陪我吃我自己泡的药酒。』『喔,我倒想起来了——』

『慢点!』罗四姐说∶『等我把桌子摆好了再说。』

桌子上摆出来四个碟子,火腿、脆鳝、素鸡糟白鲞是七姑奶奶送的。罗四姐另外捧来一个白瓷坛,倒出来的药酒,颜色不佳,但香味扑鼻,发人酒兴。

『你这酒看样子不坏,有没有方子?』

『有。名叫周公百岁酒。你要,我抄一个给你。』『有这种方子,越多越好。』胡雪岩说,『我想开一家药店,将来要卖药酒。』

罗四姐不由得诧异,『怎么忽然想起来开药店?』她问。『其中有好些缘故。有个缘故是有人要我办各样成药,数量很大;我心里在想,不如自己开一家药店,即方便,又道地。』『这个人是哪个?要那许多成药,做啥用场?』

原来左宗棠的西征将士,已发现有水土不服的现象,寄信到上海转运局,要采办大批丸散膏丹,因而触发了胡雪岩自己设一座大规模的药铺的构想。目前已请了一道陕甘总督衙门所发、请予免税的公文,派人到生药最大的集散地,直隶安国县采办道地药材去了。

对于这个计划,胡雪岩最感兴趣,认为是救世济民、鼓励士气最切实的一件事;一谈起来,滔滔不绝,罗四姐很用心地倾听着,遇有他说得欠明白之处,会要言不烦地提出疑问。

这表示她不但能够领会他的计划,而且也关心他的事业,胡雪岩便越加兴奋了。

一谈谈到三更天,胡雪岩发现左右邻居看她家半夜里灯火辉煌,门前轿班高声谈笑,都好奇地在张望,不免抱愧,也不好意思再作流连。

『好了,后天中午再来。』胡雪岩站起身来说∶『再谈下去,邻居要骂人了。』

到得第三天上午,胡雪岩照例先到阜康钱庄办事;有人告诉他说,『维纪』来提了九千两银子,开出数目大小不等的十七张庄票,胡雪岩记在心里,并未多问。

由于那天到罗四姐家,自觉太招摇了,这天只带了一个跟班,亦未乘轿,而是坐了一辆『亨斯美』马车,在罗家弄口下车,将马车打发回去,步行赴约。本未过午,罗家客厅里还坐着七、八个客户在等候发落。

『胡大先生请坐。』罗四姐大大方方地站起来说∶『我马上就好了。』

『不忙,不忙!我尽管请治公。』

胡雪岩捧着一杯茶,悄悄坐在一边,看罗四姐处事,口讲指划,十分明快;她的客户似乎也服她,说如何便如何,绝无争执,所以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都打发走了。

『佩服,佩服。』胡雪岩笑道∶『实在能干。』『能干不能干还不晓得。等我替你买的地皮涨了价,你再恭维我。』胡雪岩摸不着头脑,『罗四姐,』他问∶『你在说啥?』

『等等吃饭的时候再同你讲。你请坐一坐,我要下厨房了。』

厨房里菜都预备得差不多了,炉子上炖着鱼头豆腐∶『件儿肉』在蒸笼里;凉菜盐水虾、葱焖鲫鱼和素鸡,是早做好了的;起油锅炸个『响铃儿』,再妙一个荠菜春笋,就可以开饭了。

『没有啥好东西请你。』罗四姐说∶『不过我想,你天天鱼翅海参,大概也吃腻了,倒不如清清爽爽几样家常菜,或许反倒可以多吃一碗饭。』『一点不错。』胡雪岩欣然落座,『本来没有啥胃口,现在倒真有点饿了。』

罗四姐笑笑不作声,只替他斟了一杯药酒,然后布菜;胡雪岩吃得很起劲,罗四姐当然也很高兴。

『你刚才说什么地皮不地皮,我没有听懂。请你再说一遍。』

罗四姐点点头,『你给我的折子,我昨天去提了九千两银子。』她问,『你晓得不晓得?』

『他们告诉我了。』

『从前年英租界改路名的辰光,我就看出来了,外国人办事按部就班,有把握的,马路修到哪里,地价涨到哪里,可惜我没有闲钱来买地皮。前两个月还有人来兜我,说山东路——』『慢点!』胡雪岩问道∶『山东路在啥地方?』『就是庙街。』

原来英租街新造的马路,最初方便他们自己,起的是英文名字,例如领事馆集中之处,名为ConsulateRoad;江海关所在地名为CustlomsRoad。上海在战国时,原为楚国春申君黄歇的封邑,当时为了松江水患,要导流入海,春申君开了一条浦江,用他的姓,称为黄浦江,或称黄歇浦;此外春申浦、春申江、申江,种种上海的别称,都由此而来。后人为了崇功报德,曾建了一座春申侯祠,又称春申君庙,但年深月久,遣址无处可寻。

相传建于明朝,地在三茅阁桥,供春『三茅真君』的延观,原来就是春申君庙,英国人便将开在那里的一条马路,称为TempleStreet,译成中文便是∶『庙街』。

英租界的地名很乱,二部局早就想把它统一起来,将界内的马路,分为两类,横的一类从东到西,用中国主要的城市命名,纵的自南至北,以中国的省名命名,因此领事馆路改名北京路,而第二个大城市是南京,便将外滩公园向西延伸的马路,改名南京路。

庙街是南北向,改名山东路。那是前两年的事,胡雪岩未尝留意于此,所以罗四姐提起这个新地名,他茫然莫辨。庙街他是知道的,『呃,』他问∶『有人兜你买庙街的地皮?』

『庙街现在是往南在造马路,那里的地皮,一定会涨价,所以我提了九千两银子出来,买了二十多亩地皮,已经成交了。』胡雪岩大为诧异,求田问舍,往往经年累月,不能定局,她居然一天工夫就定局了,莫非受人哄骗不成?罗四姐看他的脸色,猜到他的心里,『你不相信?她问。』不是我不相信,只觉得太快了。『胡雪岩问∶』你买的地皮,有没有啥凭证?『

『怎么没有,我有「道契」,还有「权柄单」。』胡雪岩更为惊异,『你连「小过户」都弄好了?』他说∶『你的本事真大。』『你不相信,我拿东西给你看。』

于是罗四姐去取了三张『道契』来。原来鸦片战争失败,道光二十二年订立南京条约,开五口通商,洋人纷纷东来,但定居却成了疑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中国的土地是不能卖给洋人的,这就不能不想个变通办法了。

于是道光二十五年由英国领事跟上海道订立了一份『地皮章程』,规定了一种『永租』

的办法。洋人土地业主接头,年纳租金若干,租得地皮,起造房屋,另外付给业主约相当于年租十倍的金额,称为『押手』,实际上就是地价。

租约成立后须通知邻近的地主,由地保带领,会同上海道及领事馆所派人员,会同丈量,确定四至界限,在契纸上附图写明白,由领事转送上海道查核。如果查明不误,即由上海道在『出租地契』加盖印信,交承租人收执,这就是所谓『道契』。

这种『道契』,产权清楚,责任确实,倘有纠葛,打起官司,是非分明,比中国旧式的地契,含糊不清,一生纠葛,涉讼经年,真是『有钱不置懊恼产』,悔不当初。因此就有人想出一个办法,请洋人出面代领道契;这原是假买假卖的花样,所以在谈妥条件,付给酬劳以后,洋人要签发一张代管产业,业主随时可以自由处置凭证,名为『权柄单』。而这种做法,称之为『挂号』,上海专有这种『挂号洋商』。地皮买卖双方订约成交之前,到『挂号洋商』那里,付费改签一张『权柄单』,原道契不必更易,照样移转给买方,一样有效。这就叫『小过户』。

罗四姐这三张道契,当然附有三张『权柄单』,是用英文所写;胡雪岩多年跟洋人打交道,略识英文,一看洋人所签的『抬头』是自己的英文名字,方始恍然,怪不得罗四姐有『我替你买的地皮』的话。

『不要,不要!地皮是你的。』胡雪岩将道契与权柄单拿到手中,『我叫人再办一次「小过户」,过得你的名下。』『你也不必去过户,过来过去,白白挑洋人赚手续费。不过,你把三张权柄单去拿给七姐夫看看,倒是对的。他懂洋文,洋场又熟悉,看看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趁早好同洋人去办交涉。』『我晓得了。』胡雪岩问道∶『罗四姐,我真有点想不通,你哪里学来的本事,会买地皮,而且一天工夫把手续都办好了。说真的,叫专门搞这一行的人去办,也未见得有你这么快。』『没有的话。洋人做事情最爽快,你们双方谈好了,到他那里去挂个号,签个字就有多少银子进帐,他为啥要推三阻四?不过搞这一行的人,一定要拖两天;为啥呢?为的是显得他的脚步钱嫌得辛苦。象我——』罗四姐拿她自己的经验为证。谈妥了山东路的那块地皮,找个专门替人办『小过户』的人要去挂号,讲妥十两银子的『脚步钱』,却说须五天才能办得好。罗四姐听人讲过其中的花样,当即表示只请他去当翻译,他自己跟洋人打交道,脚步钱照付;果然,一去就办妥当了。

『我还说句笑话给你听,那个洋人还要请我吃大菜。他说他那里从来没有看见我们中国的女人家上门过。他佩服我胆子大,要请请我。』『那么,你吃了他的大菜没有呢?』胡雪岩笑着问说。『没有。』罗四姐说∶『我说我有胆子来请他办事;没有胆子吃他的饭,同去的人翻译给他听了,洋人哈哈大笑。』胡雪岩也笑了,『不要说洋人,我也要佩服。』他紧接着又说∶『罗四姐,我现在才懂了,你是嫌开绣庄的生意太少,显不出你的本事是不是?』

『也不敢这样子说。』罗四姐反问一句∶『胡大先生,你钱庄里的头寸很多,为啥不买一批地皮呢?』

『我从来没有想过买地。』

胡雪岩说他对钱的看法,与人不同,钱要象泉水一样,流动才好;买了地等涨价,就好比池塘里的水一样,要靠老天帮忙,我下几场雨,水才会涨;如果久旱不雨,池塘就干涸了。这种靠天吃饭的事,他不屑去做。

『你的说法过时了。』罗四姐居然开口批评胡雪岩,『在别处地方,买田买地,涨价涨得慢,脱手也不容易,钱就变了一池死水;在上海,现在外国人日日夜夜造马路,一造好,马路两边的田就好造房子,地价马上就涨了。而且买地皮的人,脱手也容易,行情俏,脱手快,地皮就不是不动产而是动产了。这跟你囤丝囤茧子有啥两样?』

一听这话,胡雪岩楞住了,想不到她有这样高明的见解,真是自愧不如之感。

『我要去了。』胡雪岩说∶『吃饭吧!』

罗四姐盛了浅浅一碗饭来,胡雪岩拿汤泡了,唏里呼噜一下子吃完;唤跟班上来,到弄口叫了一辆『野鸡马车』到转运局办公会客。晚上应酬完了。半夜来看古应春夫妇。『说件奇事给你们听,罗四姐会做地皮生意,会直接跟洋人去打交道。你们看!』古应春看了道契跟权柄单,诧异地问道∶『小爷叔,你托她买的。』

『不是!』胡雪岩将其中原委,细细说一遍。

『这罗四姐,』七姑奶奶说道∶『真正是厉害角色。小爷叔——』她欲言又止,始终没有再说下去。

胡雪岩有点听出来了,并未追问,只跟古应春谈如何再将这三块地皮再过户给罗四姐的事。

『这个挂号的洋人我知道,有时候会耍花样,索性花五十两银子办个「大过户」好了。』胡雪岩也不问他什么叫『大过户』,只说∶『随便你。好在托了你了。』

『罗四姐的名字叫什么?』

这,把我问倒了。『』罗四姐就是罗四姐。『七姑奶奶说∶』姓罗名四姐,有啥不可以?『

胡雪岩笑道∶『真是,七姐说话,一刮两响,真正有裁断。』古应春也笑了,不过是苦笑,搭讪着站起来说∶『我来把她的名字,用英文翻出来。』

等古应春走入书房,胡雪岩移一移座位靠近七姑奶奶,轻声说道∶『七姐,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自从两个小的,一场时疫去世以后,内人身子又不好,家务有时候还要靠老太太操心,实在说不过去。这罗四姐,我很喜欢他,不晓得——七姐,你看有没有法子好想?』

『我已经替你想过了,罗四姐如果肯嫁你;小爷叔,你是如虎添翼,着实还要发达。不过,她肯不肯做小,真的很难说。』『七姐,你能不能探探她的口气?』

『不光是探口气,还要想办法。』七姑奶奶问道∶『「两头大」?』

『「两头大」就要住两处,仍旧是老太太操劳。』胡雪岩又说∶『只要她肯在名分上委屈,其余的,我都照原配看待她。』『好!我有数了。我来劝她。好在婶娘贤慧,也决不会亏待她的。』『那末——』

『好了,小爷叔!』七姑奶奶打断他的话说∶『你不必再关照,这件事我比你还心急,巴不得明天就吃杯喜酒。』七姑奶奶言而有信,第二天上午就去看罗四姐,帮她应付完了客户,在楼上吃饭,随意闲谈,看她提到胡雪岩,神气中有着一种掩抑不住的仰慕与兴奋,知道大有可为,便定了一计,随口问道∶『你属蛇,我是晓得的。』七姑奶奶闲闲问道∶『月份呢?』『月份啊?』罗四姐突然笑了起来,『七姐,我的小名叫阿荷——』

『原来六月里生的。』七姑奶奶看她笑容诡异,话又未完,便又问说∶『你的小名怎么样?』

『我小的时候,男伢儿都要跟我寻开心,装出老虎吃人的样子,嘴里「啊嗬」、「啊嗬」乱叫;又说我大起来一定是雌老虎,所以我一定不要用这个小名。那时候,有人有啥事情来寻我帮忙,譬如来一脚会,如果叫我阿荷,就不成功。这样子才把我罗四姐这个名字叫开来的。』『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掌故。』七姑奶奶笑道∶『说起来,雌老虎也不是啥不好的绰号,至少人家晓得丈夫怕你,也就不敢来欺侮你了。』『我倒不是这种人。为啥要丈夫怕?』罗四姐摇摇头,『从前的事不去说他了!现在更谈不到了。』『也不见得。一定还会有人怕你。』

罗四姐欲言又止,不过到底还是微红着脸说了出来∶七姐,你说哪个会怕我?『

七姑奶奶很深沉,点点头说∶『人是一定有的,照你这份人材,普普普通通的人不配娶你,娶了就怕你也是白怕。』『怎么叫白怕?』

『怕你是因为你有本事。象你这种人,一看就是有帮夫运的;不过也要本身是块好材料,帮得起来才能帮。本身窝窝囊囊,没有志气,也没有才具,你帮他出个一等一等的好主意,他懒得去做,或者做不到,心里觉得亏欠你,一味的是怕,这种怕,有啥用处?』

罗四姐听得很仔细,听完了还想了想,『七姐,你这话真有道理。』她说∶『怕老婆都是会怕。』『就是这个道理。』七姑奶奶把话拉回正题,『运是由命来的,走帮夫运,先要嫁个命好的人,自己的命也要好。有运无命,好比树木没有根,到头来还是空的。』『七姐,命也靠不住。』罗四姐说,『我小的时候,人家替我算命,都说命好;你看我现在,命好在哪里?』『喔,当初算你的命,怎么说法?』

『我也不大懂,只说甲子日、甲子时,难得的富贵命。』『作兴富贵在后头。』

『哪里有什么后头,有儿子还有希望,好比白娘娘,吃了一世的苦,到后为儿子中了状元,总算扬眉吐气了。我呢?有啥?』

『你不会再嫁人,生一个?』七姑奶奶紧接着又说∶『二马路有个吴铁口,大家都说他算的命,灵极了,几时我陪你去看看他。』七姐,你请他算过?『

『算过。』

『灵不灵呢?』

当然灵。『七姑奶奶说,』他说我今年上半年交的是「比劫运」,果然应验了。『』什么叫「比劫运」?『

『比劫运就是交朋友兄弟的运,我跟我一见就象亲姐妹一样,不是交比劫运?』

罗四姐让她说动心了,『好啊!』她问∶『哪一天去?』『吴铁口的生意闹猛得不得了!算命看流年,都要预先挂号的。等我叫人去挂号,看排定在啥辰光,我来通知你。』七姑奶奶回到家,立刻就找她丈夫问道∶『二马路的吴铁口,是不是跟你很熟?』

『吃花酒的朋友。』古应春问道∶『你问他是为啥?』『我有个八字——』

『算了,算了!』古应春兜头浇了她一盆冷水,『完全是江湖决,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相信他就自讨苦吃了。』『我就是要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有个八字在这里,请他先看一看,到时候要他照我的说法。』『照你的说法?』古应春问道∶『是什么人的八字?』『罗四姐的。她属蛇,六月望生日。甲子日、甲子时。』古应春有些会意了,『好吧!』他说,『你要他怎么说?』『你先不要问我,我要问你两件事∶第一,他肯不肯照我的话;第二,说得圆不圆?』

『好,那么我告诉∶第一,一定肯照你的话说,不过润金要多付。』

『这是小事,就怕他说的不圆,甚至于露马脚,那就误我的大事了。』

『此人鬼聪明,决不会露马脚,至于说得圆不圆,要看对方是不是行家。』

『这是啥道理呢?』

『行家会挑他的毛病,捉他的漏洞。他们这一行有句话说,叫做「若要盘驳,性命交脱」。』『你叫他放心,他的性命一定保得住。』

第三天下午,七姑奶奶陪了罗四姐去请教吴铁口。他住的二马路,英文名字叫RopeWalkroad,翻译出来是『纤道路』,当初洋泾滨还可以通船,不过水浅要拉纤;这条纤路改成马路,就叫纤道路,本地人叫不来英文路名,就拿首先开辟的GardenLane叫做大马路;往南第二条便叫二马路;以下三马路、四马路、五马路,一直到洋泾滨,都是东西向。前两年大马路改名南京路,二马路改名杭州路;有人跟洋人说,南京到杭州的水路是两条,一条长江、一条运河,南京是长江下游,要挑个长江上游的大码头当路名,跟南京路才连得起来,因而改为九江路;三马路也就是『海关路』,自然成为汉口路。不过上海人叫惯了,仍旧称作大马路、二马路。

二马路开辟得早,市面早就繁华了。吴铁口『候教』之处在二马路富厚里进弄堂右首第一家就是,两座古库房子打通,客堂很大,上面挂满了达官巨商名流送的匾额;胡雪岩也送了一块,题的是『子平绝诣』四字,挂在北面板壁上,板壁旁边有一道门,里面就是吴铁口设砚之处。

那吴铁口生得方面大耳,两撇八字胡子,年纪只有三十出头,不过戴了一副大墨晶镜,看上去比较老气;身上穿的是枣红缎子夹袍;外套玄色团花马褂;头上青缎小帽,帽檐上镶一块极大的玭霞;手上留着极长的指甲,左手大拇指上套一个汉玉扳指;右手无名指上还有一枚方钻白金戒指;马褂上又是黄澄澄横过胸前的一条金表链,打扮得象个花花公子。

『古太太,』吴铁口起身迎接,马褂下面垂着四个大小荷包,他摘下眼镜笑道∶『你的气色真好。』『交比劫运了,怎么不好。』七姑奶奶指着罗四姐说∶『这位是我的要好姐妹,姓罗。

吴先生,你叫她罗四姐好了。『』是,是!罗四姐。两位请坐。『红木书桌旁边,有两张凳子,一张在对面,一张在左首;七姑奶奶自己坐了对面,示意罗四姐坐在胡铁口身旁,以便交谈。

吴铁口重新戴上墨晶眼镜,在那张红木太师椅上落坐,挽起衣袖,提笔在手,问明罗四姐的年月日时,在水牌上将她的『四柱』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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