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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 (共五部)-第1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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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他问∶『要怎么样才会失掉这个木字?』

『金克木。』乌先生答说∶『如果这件是在七、八月里着手,已经不行了。』

『为什么呢?』

『七月申月,八月西月,都是金。』

『现在十一月,』胡雪岩插嘴∶『十一月是不是子月?』

『县的』

胡雪岩略通五行生克之理,便向德馨说道∶『子是水,水生木,晓翁,你赶快进行。』

『万万来不及。』德馨说道∶『今天十一月十六日,只半个月不到,哪来得及?』

『而且水固生木,到下个月是丑月,丑为土,木克土不利。』乌先生接下来说∶『最好开年正月里着手,正月寅,二月卯,都是木,三月里有个顿挫,不过到四、五月里就好了,四月已,五月午都是火┅┅』

『木生火。』胡雪岩接口,『大功告成。』

『正是这话。』乌先生同意。

『高明,高明!真是心悦诚服。』德馨满面笑容将水烟袋放下,『这得送润笑,不送就不灵了。』

一面说,一面掀开『卧龙袋』,里面束着一条蓝绸汗巾作腰带,旗人在这条带子上的小零碎很多,他俯首看了一下,解下一个玉钱,双手递了过去。

『不成敬意,留着玩。』

乌先生接过来一看,倒是纯净无暇的一块羊脂白玉,上镌『乾隆通宝』

四字,制得颇为精致,虽不甚值会,但确是很好的一样玩物,便连连拱手,口说∶『谢谢,谢谢!』

『这个不算,等明年夏天我谋的事成功了,再好好表一表谢意。』

等乌先生告辞退出,胡雪岩虽然自己心事重重,但为了表示关怀好朋友,仍旧兴致盎然地动问,德馨所谋何事?

『还不是想独当一面。我走的是宝中堂的路子,托他令弟进言。』德馨又说∶『前年你不是邀他到南边来玩,我顺便请他逛富春江,约你作陪,你有事不能去。你还记得这回事不?』

『嗯嗯。我记得。』胡雪岩问说∶『逛富春江的时候,你就跟他谈过了?』

『不!那时候我刚升藩司不久,不能作此非分之想。』德馨说道∶『我们这位宝二爷看中了一个江山船上的船娘,向我示意,想藏诸金屋,而且言外之意,自备身价银子,不必我花费分文。不过,我刚刚到任,怎么能拉这种马,所以装糊涂没有答腔。最近,他跟我通信,还没有忘记这段旧情,而那个船娘,只想择人而事,我已经派人跟她娘老子谈过,只要两千两银子,宝二爷即可如愿。我一直还在犹豫,今晚上听乌先生这一谈,吾志已决。』

这样去谋方面大员,胡雪岩心里不免菲薄,而且他觉得德馨的路子亦没有走对。既然是朋友,不能不提出忠告。

『晓翁,』他问∶『宝中堂跟他老的情形,你清楚不清楚?』

『弟兄不甚和睦是不是?』

『是的。』胡雪岩又说∶『宝中堂见了他很头痛,进言只怕不见得效。』

『不然。』德馨答说∶『我跟他们昆仲是世交,他家的情形我知道。宝中堂对他这位令弟,一筹莫展,唯有安抚,宝二爷只要天天在他老兄面前罗嗦,宝中堂为了躲麻烦,只有听他老弟的活。』

听得这一说,胡雪岩只好付之一笑,不过想起一件事,带笑警告着说∶『晓翁,这件事你要做得秘密,让都老爷晓得了,参上一本,又出江山船的新闻,划不来。』

所谓『又出江山船的新闻』,是因为一年以前在江山船上出过一件新闻,『翰林四谏』之一的宝廷,放了福建的主考,来去经由杭州,坐江山船溯富

春江而入上闽,归途中纳江山船的一个船娘为妾,言官打算搏击,宝廷见机,上奏自劾,因而落职。在京的大名士李慈铭,做了一首诗咏其事,其中有一联极其工整∶『宗室八旗名士草,江山九姓美人麻。』宝廷是宗室,也是名士,但加一『草』字,自是讥刺。下句则别有典故,据说江山船上的船户,共有九姓,皆为元末陈友谅的部将之后,朱元璋得了天下,为惩罚此辈,不准他们上岸居住,只能讨水上生涯。而宝廷所眷的船娘,是个俗语所说的『白麻子』,只以宝廷近视,咫尺之外,不辨人物,竟未发觉,所以李慈铭有『美人麻』的谐谑。这两句诗,亦就因此烩炙人口,腾为笑柄。

德馨当然也知道这个故事,想起言官的气焰,不免心惊肉跳,所以口中所说『不要紧』,暗地里却接受了胡雪岩的警告,颇持戒心。

一夜之隔,情势大变,浙江巡抚刘秉漳接到直隶总督北洋大臣李鸿章的密电,说有直隶水灾赈款六十万两银子,存在阜康福,被倒无着,电请刘秉漳查封胡雪岩所设的典当,备抵公款。于是刘秉璋即时将德馨请了去,以电报相示,问他有何意见?

德馨已估量到会有这种恶劣的情况出现,老早亦想好了最后的办法,『司里的愚见,总以不影响市面为主。』他说,『如果雷厉风行,丝毫不留情面,刺激民心,总非地方之福,至于胡雪岩本人,气概倒还光明磊落,我看不如我去劝一劝他,要他自作处置。』

『何以谓之自作处置?』

『让他自已把财产目录,公私亏欠帐目开出来,捧交大人,请大人替他作主。』

刘秉璋原以为德馨的所谓『自作处置』,是劝胡雪岩自裁,听了德馨的话,才知道自己误会了,也放心了。

『好!你者哥多费心。』刘秉璋问∶『什么时候可以听回音。』

『总得明儿上午。』

当夜德馨又去看胡雪岩,一见哽咽,居然挤出一副急泪,这就尽在不言中了。胡雪岩却很但然,说一声∶『晓翁,说我看不破,不对,说我方寸不乱,也不对。一切都请晓翁指点。』

于是德馨道明来意,胡雪岩一诺无辞。但提出一个要求,要给他两天的时间,理由是他要处分家务。

德馨沉吟了好一会说∶『我跟刘中丞去力争,大不了赔上一顶纱帽,也要把你这两天争了来。但望两夭以后,能把所有帐目都交了给他。』

『一言为定。』

等德馨一走,胡雪岩与螺蛳太太关紧了房门,整整谈了一夜。第二天分头采取了几项行动,首先是发密电给汉口、镇江、福州、长沙、武昌各地的阜康,即日闭歇清理,其次是托古应春赶紧回上海,觅洋商议价出售存丝,第三是集中一批现银,将少数至亲好友的存款付讫,再是检点一批首饰、古玩,约略估价,抵偿德馨经手的一批存款。当然,还有最要紧的一件事是,开列财产目录。

密密地忙到半夜,方始告一段落,胡雪岩累不可当,喝一杯人参浸泡的葡萄酒,正待上床时,德馨派专人送来一封信,信中写的是∶『给事中邓承修奏请责令贪吏罚捐巨款,以济要需,另附一片,抄请察觉。』所附的抄件是∶『另片奏∶闻阜康银号关闭,协部大学士刑部尚书文煜,所存该号银数至七十余万之多,请旨查明确数,究所从来,等语,着顺天府确查具奏。』

这封信及抄件,不是个好消息,但胡雪岩亦想不出对他还有什么更不利之处,因而丢开了睡觉。

一觉醒来,头脑清醒,自然而然地想到德馨传来的消息,同时也想到了文煜——他是满洲正蓝旗人,与恭王是姻亲,早在咸丰十一年就署理过直隶总督,但发财却是同治七年任福州将军以后的事。

原来清兵入关,虽代明而得天下,但南明亡后,浙东有鲁王,西南有永历帝,海外有郑成功,此外还有异姓封王的『三藩』,手握重兵,亦可能成为心腹之患,因而在各省冲要枢纽之地,派遣旗营驻防,借以防备汉人反清复明。统率驻防旗营长官,名为『将军』,上加地名,驻西安即名之为西安将军,驻杭州即名之为杭州将军。

各地将军的权责不一,因地因时制宜,福建因为先有郑成功父子的海上舟师,后有耿精忠响应吴三桂造反,是用兵的要地,所以福州将军权柄特重,他处将军,只管旗营,只有福州将军兼管『绿营』,此外还有一项差使,兼管闽海关。起初只是为了盘查海船,以防偷渡或私运军械,到后来却成了一个专门收税的利薮,尤其是鸦片战争以后,海禁大开,英、法、美、日各国商人都在福州设有洋行,闽海关的税收大增,兼管海关亦就成了有名的美差。

文烃从同治七年当福州将军,十年兼署闽浙总督,直至光绪三年内调,前后在福州九年,宦囊丰盈,都存在阜康银号。及至是京以后,先后充任崇文门正监督、内务府总管大臣,亦都是可以搞钱的差使,所以存在阜康的款子,总数不下百万之多,是胡雪岩最大的一个主顾。

这个主顾的存款,要查他的来源如何?虽与胡雪岩无关,但因此使得阜康的倒闭更成了大新闻,对他大为不利。但这亦是无可奈何之事,胡雪岩只有丢开它,细想全盘帐目交出以后的情形。

帐都交了,清理亦无从清理起。不是吗?胡雪岩这样转着念头,突然精神一振,不可思议地、竟有一种无债一身轻之感。

这道理是很明白的,交出全部帐目,等于交出全部财务,当然也就交出了全部债务,清理是公家的责任,当然,这在良心上还是有亏欠的,但事到如今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不过,胡雪岩还存着万一之想,那就是存在上海、天津的大批丝货,能够找到一条出路。来偿还全部债务;这件事,虽托了古应春,但他的号召力不够,必得自己到上海,在古应春协助之下,才有希望'奇。书'。照这个想法来说,他交出全部帐目,债务由公家来替他抵挡一阵,等于获得一段喘息的时间,得以全力在丝货上作一番挣扎。

这样一想,他的多日来的忧烦与萎靡,消失了一半,级着鞋,悄悄到房里去找螺蛳太太。

她也忙了半夜,入睡不过一个多时辰。胡雪岩揭开皮帐子,一股暖香,直扑鼻观,螺蛳太太鼻息微微,睡得正酣,胡雪岩不忍惊醒她,轻轻揭开丝棉被,侧身睡下,不道惊醒了螺蛳太大,一翻身朝里,口中说道∶『你真是不晓得死活,这里候还有心思来缠我。』

胡雪岩知道她误会了,忍不住好笑,而且心境不同,也比较有兴来开玩笑了,便扳着螺蛳太太的依旧圆润温软的肩头说∶『这就叫吃着黄连弹琴,苦中作乐。』

『去!去!哪个同你作乐?』话虽如此,身子却回过来了,而且握住了胡雪岩的手。

『我刚刚想了一想。』胡雪岩开始谈正事,『我见了刘中丞,请他替我一肩担待。我正好脱室身体到上海去想办法。你看我这个盘算怎么样?』

听得这话螺蛳太太睁开双眼,坐起身来,顺手将里床的一件皮袄披在身上,抱着双膝,细细恩量。

『他肯不肯替你担待呢?』

『不肯也要肯。』胡雪岩说∶『交帐就是交产,原封不动捧出去,请他看了办。』

『你说交产?』螺蛳太太问∶『我们连安身之处都没有了。』

『那当然不是。』胡雪岩说∶『我跟你来商量的,就是要弄个界限出来。』

『这个界限在哪里?』

『在┅┅』胡雪岩说∶『在看这样东西,是不是居家过日子少不了的,如果是,可以留下来,不然就是财产,要开帐,要交出去。』

『这哪里有一定的界限,有的人情茶淡饭,吃得蛮好,有的没有肉吃不下饭。你说,怎么来分?』

『当然这里的伸缩性,也蛮大的。』

螺蛳太太沉吟不语。她原来总以为只是胡雪岩的事业要交出去,私财除了金块、金条、金叶子以及现银以外,其他都能不动。照现在看,跟抄家也差不多了。

一想到『抄家』,心里发酸,不过她也是刚强明达一路人,仍能强忍住眼泪想正经。只是想来想去,想不出一个头绪来,因为细软摆饰、动用家具、一切日常什物,诚如胡雪岩所说的伸缩性很大,似乎每一样东西都必须评估一番,才能区分。

『这样一片家业,哪里是即时之刻,开得出帐目来的?』螺蛳太太说∶『我看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同刘抚台声明,私财的帐目太琐碎,一时没法子开得周全,一个是只开大数,自己估个价,譬如说红木家具几堂,大毛皮统子多少件,每一项下面估个总数。』

『我看照第二个办法比较好。』

『不过,估价也很难,譬如说我们的住身房子,你倒估估看。』

『这只有把造价开上去。数目也好看些。』

为了求帐面好看,不但房子照造价开,其他一切亦都照买进的价钱开列。

第二天又忙了大半天,诸事齐备,胡雪岩去看德馨,约期晋见巡抚刘秉璋。

『最好是在今天晚上。』他说,『这不是啥有面子的事,最好少见人,而且,晚上可以穿便衣。』

『我看不必,这是很光明磊落的事,没有什么见不得人。而且,刘中丞是翰袜出身,很讲究这些过节,晚上谈这件事,倒仿佛私相授受似的,他一定不愿意。准定明天上午上院吧。』

『是。好!』胡雪岩只得答应。

『穿便衣也不必。倒象有了什么罪过,青衣小帽负罪辕门似的。不过,雪岩,你的服饰也不必太华丽。』

这是暗示,红顶花翎都不必戴。胡雪岩当然会意,第二天循规蹈矩,只按道员三品眼色穿戴整齐,带着从人上轿到佑圣观巷巡抚衙门。

其时德馨已先派了人在接应,手本一递进去,刘秉璋即时在西花厅延见,胡雪岩照官场规矩行了礼,刘秉璋很客气地请他『升炕』,平时他来看刘秉漳,本是在炕床上并坐的,但这天却再三谦辞,因为回头德馨要来,如果他

升了炕,德馨只能坐在东面椅子上,未免委屈,所以他只坐在西面椅子上,留着上首的位子给德馨。

此时此地,当然不必寒暄,胡雪岩开门见山他说∶『职道没有想到今天。

公私债务,无从料理,要请大人成全。『

『言重,言重!』刘秉璋说∶『如今时局艰难,一切总以维持市面,安定人心为主。在这个宗旨之下,如果有可为雪翁略效绵薄之处,亦是我分内之事。』

谈到这里,花厅外面有人高唱∶『德大人到。』

于是刘秉璋站了起来,而胡雪岩则到门口相迎。听差打开门帘,德馨人内,先向刘秉璋行了礼,然后转身道∶『雪翁,你请这面坐!』说着,他占了胡雪岩原来的位置,将上首留给胡雪岩。

『不,不!晓翁请上坐。』

两人辞让了好一会,刘秉璋忍不住发话∶『细节上不必争了。雪翁就坐在这面,说话比较方便。』

听得这话,胡雪岩方始在靠迎刘秉璋的东首椅子上坐了下来,向对面的德馨问道∶『我帐国已经带来了,是否现在就呈上刘大人?』

『是,是,我看现在就上呈吧!』

胡雪岩便起身将置在一旁的一厚叠帐簿,双手捧起,送上炕床,德馨也站起来帮着点交。帐傅一共六本,第一本是阜康钱庄连各地分号的总帐,第二本是二十九家当铺的档手及架本数目清帐,第三本是所有田地一万一千亩,座落的地点及田地等则的细帐,第四本是丝茧存货数量地点的清册,第四本是杂项财产,包括胡庆余堂药店在内的目录,第五本是私人财产清单,第六本便是存户名册。但各钱庄所开出的银票,列在第一本之内。

刘秉璋只略翻一翻,便即搁下,等胡雪岩与德馨归座以后,他才问道∶『雪翁这六本帐的收支总数如何?』

『照帐面上来说,收支相抵,绰绰有余,不过欠人是实数,人欠就很难说了。』

『所谓「人欠」;包括货色在内。』德馨补充着说∶『雪翁的丝茧,因为跟洋人斗法的缘故,将来只怕必须出之以「拍卖,一途,能收回多少成本就很难说了。』

『何谓「拍卖」?』

『这是外国人的规矩。』胡雪岩说∶『有意者彼此竞价。由底价叫起,只要有两个人出价,就一路往上叫,叫到没有人竟价,主持人拍一拍「惊堂木,,就算敲定了。』

『这样说,洋人可以勾通好,故意不竞价。』

『不但故意不竟价,甚至不出价,那一来就只好把底价再往下压。』

『照此而言,雪翁的丝茧值多少银子,根本无从估计?』

『是!』

『难。』刘秉璋转脸问道∶『晓翁看,应该如何处理?』

『只有先公后私,一步一步清理。』

『也只好如此。』刘秉璋说∶『现在朝廷的意思还不知道,我亦暂时只能在「保管」二字上尽力。』他又问道∶『雪翁,一时不会离开杭州吧?』

这句话问出来的暗含着有监视他的行踪的意味在内,胡雪岩略想一想,决定据实而陈。

『回大人的话,职道想到上海去一趟,能够让丝茧不至于拍卖,于公于私,都有好处。』

『呃,你要去多少时候?』

『总得半个月。』

刘秉璋微微颔首,视线若不经意似地转向德馨,却带着一种戒备与征询的神色。然后又转过脸来说∶『雪翁,这半个月之中,万一有事一定要请你来面谈,怎么办?』

胡雪岩还没有想到这一点,一时愣在那里,无从答言,不想德馨却代他回答了。

『如果有这样的情形,请大人告诉我就是。』

『好!』刘秉璋很爽快地答应∶『雪翁,你干你的正经去吧!但望这半个月之中,你能料理出一个眉目来,只要公款不亏,私人不闹,我又何必多事?』

『是,是。』胡雪岩站起身来,垂手哈着腰,『多仗大人成全。』

『言重,言重!』说着,刘秉璋手已摸到茶碗上。

站在门口的戈会哈随即一面掀帘,一面向外高唱∶『送客等胡雪岩一走,刘秉璋回到签押房,随即将一本由吏部分发到浙江的候补知县的名册取了出来,细细检阅,这本名册除了姓名、年龄、籍贯、出身、到省年月以外,另有两项记载,一项是曾派何差,如某年月派案某、某年月派解』京饷『之类,再一项便是此人的关系,是刘秉璋亲笔所注,如某中堂表亲、某年月日某尚书函托等等。刘秉璋现在要派二十九员候补知县的差使,根据四个条件来考虑。

第一个条件是出身,正途优先,假使是『榜下即用』的新科进士,一时无缺可补,甚至连署理都没有机会,当然毫不考虑地先派这个差使。一翻名册,这种情形只有三个人,当时在名册上一勾,还剩下二十六个人要派。

两榜出身的进士以外,举人当然比军功保举及捐班来得占便宜,但须看第二个条件,即是其人的关系,如果曾有朝中大老的『八行』推毅,当然是在候选之列,但还要看第三个条件,最近派过差使没有?派的差使是苦是美?

最近派过苦差使,为了『调剂』起见,不妨加以考虑,否则就要缓一缓了。

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一张名单拟妥,即时派戈什哈个别通知,翌日上午到巡抚衙门等候传见。同时另抄一张全单,送交德馨作参考。

接到通知的二十九名候补州县官不敢怠慢,第二夭一大早,都备好了『手本』,齐集在抚院官厅待命。这天逢『衙参』之期,刘秉璋接见藩、桌二司及盐道、巡道、首府、首县——杭州知府及钱塘知县,一直到午牌时分,才轮到道班候补州县官进见,在座的还有德馨。

知县见巡抚照例是有座位的,但人数太多,没有那么多椅子,值堂的差役去端了几张长条凳来,二十九位『大老爷』,挨挨挤挤地坐了下来,却还有两个人无处容身,一个赌气,退到廊下去听消息,一个做官善于巴结,看刘秉璋因为他还没有安顿好,不便开口,觉得让『宪台』久候,不好意思,便蹲了下来,臀部临空,双手按膝,仿佛已经落座似地。

『今邀各位老哥来,有个差使要请各位分头去办。』刘秉璋说∶『各位想必都已经从《申报》上看到了,胡观察的阜康银号倒闭,市面大受影响。

阜康的存款之中,官款很多,不能没有着落。胡观察自愿拿他所开设的二十九家当铺,请我查封,备抵官款。现在就要请各位老哥,每人查封一家。『

此言一出,无不诧异,却不敢发问,只有刚才虚蹲着的那人,因为双腿得无法忍受,正好装作发言,站起来舒舒筋骨。

『回大人的话,这种差使,从来没有人当过,卑职不知道怎么样个当法?』

『喔,』刘秉璋看了他一眼间道∶『老哥贵姓?』

『卑职姓马。

『他叫马逢时,陕西人,刚至省不久。』德馨在一旁悄悄提示。

刘秉璋点点头说∶『马大哥的话不错,这种差使,我也是头一回遇到,不过,人不是生而知之的。各位莫非没有想到过,将来退归林下,也许会设典当谋生?收典当跟开典当是一样的,不外验资、查帐而已。』

『再要请示。』马逢时又问∶『验资、查帐以后,是不是封门。』

『不是,不是。验资、查帐,如果毫无弊病,责成黄当管事,照旧经营。

各位只要取具管事甘结,承认该典有多少资本,就可以交差了。『

原来名为查封,其实是查而不封。接下来便由德馨主持抽签,马逢时抽到的,恰好是作为总号的公济典。

其时已在午后未未申初,当天查封,时间已不许可。马逢时领了公事回头,一个人坐着发愣,心里在想典当里又是帐目,又是『 当头』,帐目则是那笔龙飞凤舞之字,比张旭、怀素的草书还要难识,『当头』则包罗万象,无所不有,自己一个人赤手空拳,如何盘查封存?而况公济典既然是总号,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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