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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 (共五部)-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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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生意总要市面平靖,而市面的平靖,不能光靠官府,全需大家同心协力。胡雪岩一向有此想法,所以听了老太爷的话,细想一想其中的利害关系,自觉义不容辞,有替漕帮好好出番力的必要。

于是他很郑重地说道∶『你老人家的话,也不光是顾自己,是为地方着想。一条运河,从南到北,没有什么省界好分,只要我用得上力,一定效劳。』

『对呀!』老太爷拍拍他的背说,『所以我说你「见得事明」,晓得休戚相关,不分彼此,事情就好办了。』

『那么,老太爷,你请吩咐,要我回去怎么说?』

老太爷略想一想答道∶『第一,时世不同了,海运当然也有好处,不过河运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请你跟王大老爷说,河运能维持还要维持。』

这意思是漕米不必尽改海运,要求也不算过分。胡雪岩点点头说∶『这应该办得到的。』

『第二,』老太爷又说,『漕帮的运丁,总该有个安置的办法。王大老爷也该替我们说说话。』

这更是义不容辞的事,『一定,一定!』胡雪岩满口答应,『一定会说。』

『我晓得你老弟是有肩胛的。』老太爷拱拱手说,『做官的不大晓得底下的苦楚,难得有你老弟承上启下,可以替我们通条路子,拜托,拜托!我替我们一帮磕头。』

『老太爷这后言重了!』胡雪岩又说,『不过,我倒有句话,怕不中听。』

『你尽管说。』

『我在想,漕帮自己也该寻条生路,譬如「屯田」可以整顿整顿。』

『老弟这话,自然在道理上。不过,说到「屯田」,真正是一言难尽,

多少年下来,「私卖」、「私典」的不知道多少?松江独多「挂户田」,所以成了「疲帮」。『

『挂户田』这个名目,胡雪岩还是初次听到,因而老太爷替他作了一番解释。『屯田』原是官产,『屯丁』领来耕种。算是皇家的佃户,因此『屯丁』便有双重负担,一是向公家完纳正赋,再是论亩出银、津贴运了,名为『津银』,每亩银子一分到三、四分不等。所以名为『屯田』,其实比民田的负担还要重。

这一来就有许多弊病出现,一种是『丁逃地荒』,一种是为土豪劣绅,或者卫所衙门的书办等类的人霸占,再有一种是私卖或者私典屯田——照律法讲,以『私典军田例』,买卖双方均须治罪,因此有了『挂户田』这个名目,就是买或典的人,仍旧在屯丁或运丁名下挂户,完粮纳税,成了有名无实。

『从雍正十三年到道光十八年,屯田清查过七次,其中什么毛病,上头都晓得,始终整顿不出一个名堂来。老弟,』老太爷双手一摊,『请你想想,朝廷都没法办的事,叫我们自己如何整顿?』

『我懂了!』胡雪岩说,『屯田既成为漕帮一家,这事情反倒好办。』

这话听来费解,还需胡雪岩补充说明。他认为田地是样『绊手绊脚的东西』,不知道多少人安土重迁,只为家乡有块田地舍不得丢下,不肯挺起胸来,去闯市面。松江漕帮的屯田如果有好处,屯丁、运丁或者会在本乡本土,你争我夺,事情就麻烦了。既然是个累,丢掉就丢掉,只要公家筹得了办法,改行就行,无所瞻顾争执,岂非反而省事?『

『老弟,真正要佩服你!』老太爷大为感叹,『英雄出少年,你的见解,实在高人一等。』

说到这里,尤五闯了进来。老太爷便把刚才与胡雪岩的谈话,扼要地告诉了他。尤五很仔细地听着,但这只是表示『孝顺』,心里觉得这件事虽然重要,但有力无处使,只有听其自然,至少在眼前来说是不急之务。因而答了句∶『我跟小爷叔慢慢商量。』就把话扯开去了。

扯的是闲话,说阿珠在他家作客,跟他家内眷如何投缘。胡雪岩自然要客气几句。他从话锋中听出来,尤五似乎有事要跟他老头子谈,说闲话便有碍着自己在座的意思在内,因而很知趣地站起身来,说先回通裕休息,等尤五来一起吃饭,商量生意。

话还没有完,尤五就拉住他说∶『小爷叔,你等一等。我跟老太爷稍为说两句话,一起走。』

『好的,那么我在外面坐一坐。』

『不必!』老太爷对尤五说,『你小爷叔不是外人,有话不必避他。』

『不是我避小爷叔。我们是无法,人家找到头上,不能把耳朵遮起来。

小爷叔不相干的人,何必让他也晓得?眼不见,心不烦,多好呢!『

『这话也是。那么,雪岩,你就到外面坐一坐!』老太爷提高了声音说∶『来个人啊!陪客人去看看我的兰花。』

老太爷养了好几百盆『建兰』,有专人替他照料,就由这个人陪着胡雪岩去看兰花。一花一叶,都能谈出好些名堂来。胡雪岩没有那么雅,敷衍着混辰光,心里只在想,是什么机密而又麻烦的大事,尤五看得如此郑重?

想到尤五在他自己家所说的『送鬼出门』这句话,胡雪岩恍然了。那班『神道』大概是『小刀会』的,不然亦必与刘丽川有关。

一想到此,又惊又喜。惊的是这要『造反』,尤五和他老头子不要被牵涉了进去,喜的是小刀会的情形,尤五都知道,避凶趋吉,对自己的生意,大有益处。

只要益处,不要坏处!他在心里说,这件事倒要跟尤五好好商量一下。

好久,尤五才跟老太爷谈完话出来,于是招呼了陈世龙一起出门。『小爷叔,』他问,『你是到我那里,还是到通裕?通裕比较静,谈天方便。』

话中的意思是,到他家便可以先跟阿珠见面。在这时来说,无此必要,所以毫不迟疑地答道,『到通裕好了。我有好些话要跟你一个人谈。』

因为有这样的暗示,所以到了通裕,只有他们两个人把杯密谈。

『你的货色,我代为作主进丝栈。栈单交了给你!』尤五首先交代这件事。

栈单在胡雪岩手里有许多花佯好耍,起码也可以作为表示实力和信用的凭证,因而他不必作不必要的客气,接过来放在一边。

『这家丝栈跟我也熟。栈租特别克己。不过你能早脱手,还是早脱手的好,丝摆下去会变黄,价钱上就要吃亏了。』

『五哥说得不错。不过,』胡雪岩停了一下说∶『我现在又有了新主意,要跟你商量。』

『这上面我不大懂,且不管它,你先讲出来再说。』

『五哥跟洋行里很熟?』

『是的。是不是要我介绍洋商?』

『还不止这一层。另外。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问?如果不该问,五哥老实不客气告诉我。自己弟兄,千万不要存丝毫不好意思的心。』

『我晓得了!「光棍心多,麻布筋多」,有时候,我不能不顾忌。不过对你不同。』尤五这时对胡雪岩的看法,跟刚才又不同了,『老头子跟我说,说你的见解,着实高明,有许多事,是江湖道上的人见不到的。』

多谢他老人家的夸奖,说句实话,我别的长处没有,第一自觉从未做过对不起朋友的事,第二,事情轻重出入,我极清楚。所以我那句也许不该问的话,五哥你大可放心。『

他这是一再表示不会泄密,尤五『光棍玲珑心』,自然会意,心想何必等你问出来?我先告诉你,不显得漂亮些吗?

于是他说∶『你要问的,就是你今天在我那里看见的那班「神道」?』

『对了。』胡雪岩很严肃地点着头,『你是为我好,叫我「眼不见,心不烦」。而我呢,另有生意上的打算。』

尤五不即回答,慢慢喝了口酒,夹了一块鱼干在嘴里嚼了半天,然后吐掉了渣滓说话。

『我不晓得你在生意上有什么打算。这件事,我老实告诉你好了,小刀会就这几天要起事,他们来请我「入伙」,我决定随他们自己去搞。』

果然是这么回事!『五哥,』胡雪岩先敬一杯酒,『你这个主意捏得好!

跟他们一起浑水,实在犯不着。『

『主意是容易捏,做起来不容易,浑水要泼到你身上,要躲掉也蛮难的。』

这表示尤五虽未『入伙』,但也不便反对他们。胡雪岩了解他的难处,不了解的是小刀会的作为,『那么,五哥,我还有句话请问。』他说,你看那班会不会成气候?『

『这很难说。有外国人夹在里头,事情就难弄了。』

『怎么?』胡雪岩一惊,『还有外国人插手?』

『那是刘丽川的关系。』

『照这样说,夷场里是一定不会乱的?』

『外国人跟刘丽川打交道,就是为了保夷场的平安。』尤五答道∶『不然我为什么要把你的丝送进夷场的丝栈?』

胡雪岩不作声,默默地把他的话细想了一遍,觉得又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到了。

这个好机会自然要与尤五分享,而且事实上也不能不靠他的力量。因此,胡雪岩这佯说道∶『五哥,照我的看法,小刀会一起事,不是三、五个月可以了事的,丝的来路会断,洋庄价钱看好,我们可以趁此赚它一票。』

『我倒真想赚它一票。』尤五答说,『帮里越来越穷,我肩上这副担子,越来越吃力。就不知道怎么赚怯?你说买丝囤在那里,等洋庄价钱好了再卖,这我也懂。不过,你倒说说看,本钱呢?』

最大的困难,就是本钱。胡雪岩已经有了成算,但需要先打听一下尤五这方面的情形,『你能调多少?』他问,『先说个有把握的数目,代们再来商量。』

『 「三大」的十万银子,我已经转了一期,不能再转了!眼前我先要凑这笔款子,哪里还谈得到别的?』

『那么,这笔借款上,你已经凑到了多少?』

『还只有一半。』

『一半就是五万。』胡雪岩问∶『三天之内你还能调多少?』

『最多再调两万。』

『那就是七万。好了,你只管去调,「三大」转期,归我来想办法。』

胡雪岩接着又问∶『有件事我不大明白,洋行里可能做押款?』

『这倒没有听说过。』

『那么请五哥去打听一下。』胡雪岩说,『我们本钱虽少,生意还是可以做得很热闹,这有两个办法。』

他的两个办法是这样∶第一,他预备把存在裕记丝栈的货色作抵押,向洋行借款,把『栈革』化成现银,在上海就地收货。如果洋行借不到,再向钱庄去接头。

『慢慢!』尤五打断他的话说,『你的服筋倒动得不错,不过我就不明白,为啥不直接向钱庄做押款呢?』

胡雪岩笑了,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五哥,我要拿那张栈单变个戏法。』

他低声说道∶『 「三大,那面的款子转期,要有个说法,就说我有笔款子划给你,不过要等我的丝脱手,才能料理清楚。栈单给他们瞧一瞧,货色又在丝栈里不曾动,他们自然放心。哪晓得我的栈单已经抵押了出去?』

尤五也笑了∶『你真厉害!做生意哪个都弄不过你。』他说,『我懂了!

反正栈单不能流入钱庄,戏法才不会揭穿。如果洋行那方面不行,只要有东西,我在私人方面亦可以商量。『

『那就再好不过了。我再说第二个办法。』

第二办法,一直是胡雪岩的理想,丝商联合起来跟洋行打交道,然后可以制人而非制于人,这个理想当然不是一蹴可就,而眼前不妨试办,胡雪岩的打算是用尤五的关系和他自己的口才,说服在上海的同行——预备销洋庄的『丝客人』,彼此台作。

『这又有两个办法,第一个,我们先付定金,或者四分之一,或者三分之一,货色就归我们,等半年以后付款提货。价钱上通扯起来,当然要比他现在就脱手来得划算,人家才会点头。』

第二个办法是联络所有的丝客人,相约不卖,由他们去向洋人接头讲价,成交以后,抽取佣金。

胡雪岩讲得很仔细,尤五也听得很用心。耳中在听,心里在算,照胡雪岩的办法,十万银子就可以做五十万银子的生意,赚来的钱对分,每人有五万银子,加上已经在手里的五万,恰好可以还『三大』的借款。他不能不动心。

『小爷叔!』他说,『你的算盘真精明,我准定跟你搭伙。我们啥时候动身到上海?』

『你看呢?』胡雪岩答道。『在我是越快越好。』

『最快也得明天。』

『就是明天。一言为定。』

谈完正事谈闲天。尤五提到阿珠,笑着问他何时纳宠,预备送礼。

『你弄错了!』胡雪岩答了这一句,又觉得话没有说对,『也不是你弄错。实在是哪个也不晓得我的心思。五哥,我倒要先问你一句话,你看阿珠为人如何?自己人,不必说客气话。』

『人是好的,脾气好象很刚。说句实话,这种小姐要嫁给肯闯市面的小伙子,倒是好帮手,嫁了给你,』尤五忽然问道∶『嫂夫人的脾气怎么样?』

『内人的脾气,说好也不好,说坏也不坏。这也不去管她,反正跟阿珠不相干的了。』

『小爷叔,你这话奇怪了!』尤五诧异地,『听你的口气,不预备把她讨回去。可是她跟内人无话不谈,说你已经答应她在湖州另立门户。这不是两面的话对不上榫头吗?』

『是的。这件事我不知道做得对不对呢?我说出来,五哥,你倒替我想一想。』

于是他把准备移花接木,有劝阿珠嫁陈世龙的打算,细细说了给尤五听。

『原来如此!』尤五笑道,『小爷叔,你不但银钱上算盘精明,做人的算盘也精明。不错!陈世龙这位小老弟是有出息的。我赞成你的主意。』

『那好!我一起想找个人谈谈,不知道我的想法,是不是「一厢情愿」?

既然你赞成,那就准定这么做了。『

尤五一时高兴,随即自告奋勇∶『这件事虽好,做起来不容易,她一心一意在你身上,忽然要叫她抛掉,难得很。要不要我来帮忙?』

这是好意,胡雪岩没有拒绝的道理,『当然要的。』他问,『就不知道怎么想法?』

『我不是跟你说过,她跟内人无话不谈,要不要内人来做个媒呢?』

『这再好都没有。不过┅┅』胡雪岩说,『这件事急不得。』

尤五一听懂了,这是变相的辞谢,所以点点头说∶『好的!那么等一等再看,只要用得着,随时效劳。』

『言重了!』胡雪岩忽然又改了主意,『我想请嫂夫人先探探她口气,一路上觉得陈世龙怎么样?如果她认为他不错,那就请嫂夫人进一步劝一劝。看她是何话说?』

『不是这样说法!』尤五摇摇头。

这下,胡雪岩倒有些不大服帖了,难道以自己对阿珠的了解,还会不知道该如何着手?于是他问∶『那么,该怎么说呢?』

『第一步就要让她晓得,她给人做小是委屈的,第二步要让她晓得,给你做小,将来未见得舒服。』

想想不错,胡雪岩服帖了,『我是当局者迷。』他拱拱手说,『完全拜托,这件事我就要丢开了。』

丢开了这件事,他才能专心一意去做他的丝生意,尤五心想,此事非把它办成不可,不然会分他的心,彼此的利害,都有关系。

于是当天回家,就跟他妻子作了一番密商。话刚说完,看见阿珠从窗外经过,便喊住她说∶『张小姐,我有句话告诉你。』

阿珠自以为胡雪岩的人,所以跟他用一样的称呼,叫一声『五哥!』接着便走了进来,挨着『五嫂』一起坐下。

在她面前,尤五却不叫胡雪岩为『小爷叔』,他说∶『雪岩托我告诉你一声,他今天不来看你了,因为晚上还有一件事要料理。』

阿珠自然失望,不过心里在想∶他事情多,应该原谅他。所以点点头,『我晓得了。』

『他明天动身,我跟他一起走。走以前,恐惶也没有工夫跟你见面。』

这话就奇怪了∶『我们不是一起到上海吗?』

『不!』尤五答道∶『他的意思,让你住在我这里。』

『你就住在我们这里。』尤太太拉一拉她的手,接着她丈夫的话说,『过几天我也要到上海,你跟我去,我们去玩我们的。』

阿珠一泡泪,忍住在眼眶里。越是居停情重,越觉得胡雪岩可恶。看起来他有些变心了!

『张小姐,明天一早,我就要跟他碰头,你有什么话要跟他说?我替你转到。』

『没有!』阿珠因为负气,语气很硬,说出口来,自己觉得很不应该这样子对尤五,因而赶紧又用很漫柔的声音说∶『谢谢你,五哥!我没有什么话想跟他说。』

『好!我就把你这句话说给他听。』

这下,阿珠又有些不安了,她自己负气,甚至于见着胡雪岩的面,想骂他几句,但不愿旁人把她的气话传来传去。不过她也弄不懂尤五的意思,不便再有所表示,只问∶『我爹和陈世龙呢?他们是不是一起走。』

『当然。上海有许多事情在那里,人手不够,他们怎好不去。』

『好的。那我明天到船上去看我爹。』她已打定了主意,明天到了船上,总可以遇见胡雪岩,一定要拿点颜色给他看,是怎样的颜色,她却还不知道,得要慢慢去想了再说。

『天气真热!』尤太太拉着她的手站了起来,『我们到亭子里乘凉去。』

尤家后园,小有花木之胜,还有一座假山,山上一座亭子,题名甚怪,叫做『不买亭』,大概是取『清凤明月不费一文钱买』的意思,但题名虽怪,亭子倒构筑得相当古朴,而且地势极好,登高远眺,绿野遥山,颇能赏心悦目。园子的围墙不高,假山上望得见行人,行人只望得见亭子里的鬓丝丽影。

在谨饬的人家,这座亭子是不宜女眷登临的,但尤五家与众不同,女眷向不避人,而外人也不敢订尤家女眷什么主意,所以从阿珠来了以后,几乎每天晚上都随着尤太太在『不买亭』纳凉。

经常在一起的,还有尤五的一个妹妹,行七,尤家都叫她『七姑奶奶』。

七站奶奶早年居孀,与翁姑不和,住在娘家,三十岁左右,长得极艳,但坐在那里不讲话,是个绝色美人,一开口出来,会把胆小的男人吓走,因为她伉爽有须眉气概,而且江湖气极重,不独言词犀利,表情丰富,横眉瞪眼,杀气腾腾,最让男人吃不消的是,口没遮拦,骂人也是如此,什么『蠢话』

都说得出口,所以她嫂子叫她『女张飞』。

『女张飞』心肠热,跟阿珠尤其投缘,一看她眉宇之间,隐现幽怨,忍不住要问∶『怎么了,有啥心事,跟我说!』

这心事如何肯与人说?尤其是在她面前,阿珠更有顾虑。『没有,没有!』

她竭力装得很轻松的,『住在你们这里,再「笃定」不过,有啥心事?』

『我倒不懂了。』七姑奶奶心直口快,说话不大考虑后果,『你们那位胡老爷,既然来了,怎不来看你呢?』

这一问阿珠大窘,而尤太太大为着急,赶紧拦着她说∶『你又来了!真正是莽张飞。』

『咦!这话有啥问不得?』

尤太太也是很厉害的角色,一看这样子,灵机一动,索性要利用『女张飞』,『唉!』她故意叹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总要相劝张家妹子体谅胡老板。』

一说『体谅』,再说『相劝』,这就见得错在胡雪岩。阿珠还在玩味她这两句后,七姑奶奶忍不住了,拉住她的手,逼视着说道∶『你明明有心事,有委屈嘛!不管再忙,说来见个面都抽不出工夫,这话除非骗鬼!男人都是犯贱的,想你的时候,你就是皇后娘娘,一变了心,你给他磕头,他给你拳头。这种人我见得多了。』

『姑奶奶,姑奶奶!』尤太太仿佛告饶似地说,『你饶了我好不好?你这么大声小叫,算怎么回事?』

『好!』七姑奶奶把声音低了下来,但说得更快更急,一只手把着阿珠,一只手指着她嫂了∶『张家妹子说得再清楚都没有了,既然答应好两处立门户,早就应该办好了,为啥到现在不办?索性到了松江都不肯见一面,这算是啥?』说到这里,她转过脸来,对阿珠说∶『我老早就觉得这件事不大对,替你不平,先还怕是我想错了,照现在看,果不其然是「痴心女子负心汉」!』

『莽张飞啊莽张飞!你真正是┅┅』尤太太不说下去了。

阿珠在旁边听得心里好不舒服!但是这不舒服是由七姑奶奶,还是由胡雪岩而来。一时之间,她却弄不明白。反正义羞又气,觉得忸怩得很,只有悄悄将身子挪一挪,把自己的脸避到暗处,不为她们姑嫂所见。

她们姑嫂却偏不容她如此,双双转过脸来看着她,『张家妹子』,尤太太握住她另一只手,安慰她说∶『你不要听她的话!脾气生就,开出口来就得罪人。』

这一来,阿珠倒不能不说客气话了,『七姐也是为我。』她点点头,『我不会怪她的。』

『你说话有良心!』七姑奶奶越发义形于色,『这是你终身大事,既然说破了,我们索性替你好好想一想。』她问她嫂子。『胡老板这样子,到底存着什么心思?』

尤太太笑道,『你问的话,十句有九句叫人没法回答。不过她故意不说下去,很谨慎地看着阿珠的脸色,想知道她心里的感觉。这当然不容易看出

来,因为阿珠觉得她们的关切,事属多余,所以极力保持平静,作为一种拒绝『好意』的表示。

七姑奶奶不甚明白她的意思,就明白也拦不住她自己的嘴,『张家妹子』,她换了比较文静的态度,『不是我说,你一表人才,何苦委屈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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