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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 (共五部)-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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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天自是度日如年的光景,但胡雪岩决不会独坐愁城,听天由命,他要作万一的打算,所以依然每天一早,坐镇阜康,不断派出人去联络试探,希望能找出一条得以筹集这笔巨款的路子来。
第一天第二天都毫无结果,到了第三天,他就有些沉不住气了,正在攒眉苦思时,嵇鹤龄到阜康钱庄来相访,一见面便讶然说道∶『雪岩,几天不见,你何以清瘦如此?』
异姓手足,无需掩饰,胡雪岩老实答道∶『还差三十万银子,怎么不急得人瘦?』
听这话,嵇鹤龄大吃一惊,『你怎不跟我说?那天我问你,你不是说可以「摆平」吗?』他带些责备语气地问。
『跟你说了,害你着急,何苦?』胡雪岩改用宽慰的语气说,『只要海运局的那笔宕帐,你能给我维持住,别的也还不要紧。』
怎么又说不要紧?显见得他是故意叫人宽心。嵇鹤龄想了想问道∶『你总得想办法罗!』
『是的。』他说了遣刘不才到南浔乞援的事,『我给庞二的信上说,我愿意照市价卖多少包丝给他,便宜不落外方。我这样吃亏还卸面子,他应该可以帮我这个忙。』
『年底下一下子要调动三十万的头寸,不是件容易的事。』
『其实,有一半也可以过关了。』
『十五万也不是少数。』嵇鹤龄招招手说,『你来,我跟你句话。』
到得僻处密谈,嵇鹤龄告诉他一个消息,是裘丰言谈起的,说有个洋商走了『炮局』龚振麟、龚之棠父子的路子,龚家父子又走了黄抚台三姨太的路子,决定跟洋商买一万五千支洋枪,每支三十二两银子,价款先发六成,
就在这两天要立约付款了。
听得这个消息,胡雪岩大为诧异,买洋枪是他的创议,如果试用满意,大量购置,当然是他原经手来办,何以中途易手,变成龚家父子居间?
当然,这是不用说的,其中必有花佯,胡雪岩问道∶『可晓得那洋商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听说是个普鲁士人。』
『那就不是哈德逊了。』胡雪岩说,『这笔生意,每支枪起码有十二两的虚头,一万五千支枪是十八万,回扣还不算。这样子办公事,良心未免太黑了一点。』
『这不去说它了。我告诉你这个消息,是提醒你想一想,这笔款子,能不能在你手里过一过,能够办得到,岂不是眼前的难关,可以过去?』
这倒是个很新鲜的意见。胡雪岩对任何他不曾想到的主意,都有兴趣,于是扳着手指数道∶『一万五千乘三十二,总价四十八万银子,先付六成就是二十八万八,弄它一升半就差不多了。』
『你跟龚家父子认识不认识?我倒有个朋友,跟小龚很熟,可以为你先容。』
『好极了!等我想一想。这条路子一定有用的。』
胡雪岩略为一想,就看出了这桩交易之中的不妥之处,一万五千支洋枪,是一批极惹人注目的军火,近则上海的小刀会,远则金陵的太平军,一定都会眼红,如果在上海起运,不管陆路水路,中途都难免会出纰漏。
『怎么样能把合同打听出来就好了。』胡雪岩自语似地说,『我看这件事,怕有点靠不住!』
『怎么靠不住,千真万确有些事。』
『我不是说没有这件事,是说这笔生意,怕要出乱子,龚家父子会惹极大的麻烦。』接着,胡雪岩将他的顾虑,跟嵇鹤龄细谈了一遍。
『我懂了!』嵇鹤龄说,『症结在交货的地方,如果是在上海交货,黄抚台得派重兵护运。这倒是很麻烦的事。』
『有了!』胡雪岩当时便把刘庆生找了来问说∶『抚台衙门刘二爷的节敬送了没有?』
『还早啊!』
『要提前送了。』胡雪岩说,『我记得是每节一百两,过年二百两,请你另外封四百两,连例规一起送去,说我拜托他务心帮个忙!』
要刘二帮忙的,就是把合同的原底子设法抄了来。刘二看在两个红封,总计六百两银票的面上,这个忙非帮不可,又因为龚家父子越过他这一关,以同乡内眷,经常来往的便利,直接搭上了三姨太的线,心里原就有气,这时猜测胡雪岩的用意。大概要动脑筋打消这笔买卖,自所乐见,格外巴结,当天就用五十两银子买通了黄宗汉的娈童兼值签押房的小听差,把合同的底稿偷了出来,刘二关上民门,亲自录了个副本,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了胡雪岩手里。
合同上写的是由船运在浙江边境交货。胡雪岩倒弄不明白。这个名叫鲁道夫的普鲁士人,具何神通?能够安然通过上海到嘉善的这一段水路?倘或中途出险,不能如约交货,又将如何?
细看合同,果然有个绝大的漏洞,这笔买卖,在卖主方面自然有保人,由上海的两家钱庄承保,但保的是『交货短少』及『货样不符』,又特为规
定一样∶『卖方将枪支自外洋运抵上海后,禀请浙江抚台衙门委派委员,即就海关眼同检验,须验得式样数目相符,始得提领交运。』看起来好象公事认真,完全为了维护买方的利益,实际上是正好为卖方脱卸责任。
『好刀笔!』在一起细看合约的嵇鹤龄,书生积习,不免愤慨,『公家办事,就是如此!自作聪明,反上了别人的当。』
『恐怕不是自作聪明,是故作聪明。』胡雪岩说,『照这个合约来看,卖方只要把洋枪运到上海,在海关经过浙江的委员眼同检验,数量式样相符,卖方就已尽了责任,如果中途遇劫,那就好比当票上的条规∶』天灾人祸,与典无涉。「保人是不保兵险的。真的闹将开来,洋人只要说一句∶在你们中国地方被抢的。你们自己不能维持地方平靖,与外人什么相干?这话驳不到,还只能捏着鼻子受他的!『
嵇鹤龄也是才气横溢,料事极透的人,听了胡雪岩的话,连连点头,嘴角中现出极深沉诡秘的笑容,眼睛不断眨动,似乎别有深奥的领悟似地。
『大哥!』胡雪岩问道∶『你另有看法?』
『我是拿你的话,进一步去想。也许是「小人之心」,但是,人家未必是君子,所以我的猜测也不见得不对。』
说了半天,到底是指什么呢?胡雪岩有些不耐,催促着说∶『大哥!你快说吧,这件事上,也许可以生发出什么办法来,如今时间不多了,我们得要快动脑筋,快动手。』
于是嵇鹤龄提纲挈领的只问了一句,胡雪岩就懂了,所问这一句是∶『这会不会是个骗局?』
如果要行骗,根据合约来说,并不是不可能∶洋枪运到上海关,浙江所派的委员验明了数目式样,无不相符,但交运中途,说是遇到劫盗,意外灾祸,不负责任。至于是不是真的抢走了洋枪,无可究诘,那就可以造成骗局。
倘或事先有勾结,浙江的委员虚应故事,数目既不够,式样也不符,而以『相符』禀报,及至被动,亦是无可究诘,这个骗局就更厉害了。
『我看,』胡雪岩毕竟是商人,迟疑着问道∶『这,我看他们不至于如此大胆吧?』
『哈!』嵇鹤龄冷笑,『你不知官场的龌龊!事实俱在,这合约中有漏洞,人之才智,谁不如我?我们一看就看出来了,他们经过那么多人看,说是不曾看出来,其谁能信?』
『是的。』胡雪岩点点头,转问出一句极要紧的话∶『既然我们看出来了,该怎么办?』
嵇鹤龄笑了,『以你的聪明,何需问我?』他说,『你定策,我看我能不能帮你的忙!』
胡雪岩觉得嵇鹤龄这个人不失为君子,在这样异姓手足之亲,时不我待之迫,有了机会还不肯出『坏主意』,就算很难得了。
『办法当然很多。』胡雪岩想了想说,『光棍不断财路,只要他们不是行骗,生意仍旧让他们去做。不过,我觉得黄抚台不作兴这样,我也帮过他好些忙,买洋枪又是我开的路子,现在叫别人去做这笔生意,想想于心不甘。』
嵇鹤龄听他的话一脚进、一脚出,便知道他的意思了,反正只要能对他眼前的难关有帮助,他也不愿多事,照此宗旨替他设想,觉得有跟龚家父子开个谈判的必要。
『请谁去谈判呢?』胡雪岩问,『托你的朋友?』
『不!这件事你我先都还不便出面,叫裘丰言去!』
『妙!妙!』胡雪岩抚掌称善,『我们马上找他来谈。』
于是就借嵇鹤龄的地方,由瑞云设炉置酒,叫人去请裘丰言。时已深夜,天气已冷,裘丰言黄昏时分喝得醺醺然,早已上了床,但听说嵇、胡二人请他围炉消夜,立刻披衣起床,冒着凛冽的西北风,兴冲冲地赶到嵇家。
一进门他就把『寒夜客来茶当酒』这句诗改了一下,朗然而吟∶『寒夜客来酒当茶!』
不但嵇鹤龄和胡雪岩相视莞尔,连隔室的瑞云都笑了,只见小丫头把门帘一掀,她一手提个酒瓶,一手提把酒壶,扬一扬笑道∶『裘老爷,有的是酒,中国酒、外国酒都有,你尽管喝!』
『多谢如嫂夫人!』裘丰言兜头一揖,然后接过一瓶白兰地,拔开寒头,先就嘴对嘴喝了一口。
这一下惹得瑞云又笑,『裘老爷喝酒倒省事,』她说,『用不着备菜!』
『这话在别处可以这么说,在府上我就不肯这么说了。』
『为什么呢?』
『说了是我的损失。说句不怕人见笑的话,我这几天想吃府上的响螺跟红糟鸡,想得流涎不止。』
『那真正是裘老爷的口福,今天正好有这两样东西。』瑞云笑道,『不过,不好意思拿出来待客,因为吃残了!』
『怕什么,怕什么!来到府上,我就象回到舍下,没有说嫌自己家里的东西吃残的。』
于是瑞云将现成的菜,办了一个火锅、四只碟子为他们主客三人消夜,嵇鹤龄一面劝酒,一面为裘丰言谈那张购枪合同的毛病。他虽未提到胡雪岩,而有了几分酒意,并且一向与胡雪岩交好的裘丰言却很替他不平。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件事非得好好评理不可。』
『少安毋躁!』嵇鹤龄拉着他的手说,『今天请你来就是要跟你商量个打抱不平的办法。毛病捉住了,但「没有金刚钻,不揽碎瓷器」,龚家父子也不是好相与的人,这件事还得平心静气来谈。』
『好,好!』裘丰言喝口酒,夹块红糟鸡放在口中咀嚼着,含含糊糊他说,『有你们两位在,没有我的主意,你们商量,我喝着酒听。』
嵇胡两人对看一眼,都觉得老实人也不易对付,他们原先有过约定,预备一搭一档,旁敲侧击,让裘丰言自告奋勇,现在他是『唯君所命』的态度,说话就不能再绕圈子,否则便显得不够朋友,所以反觉得为难。
当然,还是得嵇鹤龄开口,他想了一下看着胡雪岩说∶『做倒有个做法,比较厉害,不过盘马弯弓,不能收立竿见影之效。』
『不管它!你先说你的。』
『我想,老裘办过一回提运洋枪的差使,也可以说是内行,不妨上他一个说帖,就说有英商接头,愿意卖枪给浙江,条件完全跟他们一佯,就是价钱便宜,每支只要二十五两银子。看他们怎么说?』
『此计大妙!』说不开口的裘丰言,到底忍不住开口,『有此说帖,黄抚台就不能包庇了,不然言官参上一本,朝廷派大员密查,我来出头,看他如何搪塞?』
『不至于到此地步。这个说帖一上,龚家父子一定会来找你说话,那时就有得谈了。』嵇鹤龄转眼看着胡雪岩说,『有好处也在年后。』
裘丰言不明用意,接口又说∶『年后就年后,反正不多几天就过年了。』
嵇鹤龄听得这话,慢慢抬眼看着胡雪岩,是征询及催促的眼色,意思是让他对裘丰言有所表白。
胡雪岩会意,但不想说破真意,因为这对袭丰言无用,此人样样都好,就是办到正事,头绪不能太多,跟他说了他也许反嫌麻烦,答一句∶『长话短说,我记不住那么多!』岂不是自己找钉子碰?
因此,胡雪岩只这样说,『不管什么时候收效,这件事对老裘有益无害,我看先上了说帖再作道理。』
『那也好。』嵇鹤龄转脸问道∶『老裘,你看怎么样?』
『除却酒杯莫问我!』醉眼迷离的裘丰言,答了这样一句诗样的话,一只手又去抓酒瓶。
『你不能喝了!』嵇鹤龄夺住他的手,『要办正事就不能喝醉。等办完了事,我让你带一瓶回去。』
裘丰言恋恋不舍的松了手,瑞云在隔室很见机,立刻进来收拾残肴剩酒,另外端来一锅『烧鸭壳子』熬的粥,四样吃粥小菜。裘丰言就着象牙色的『冬腌菜』,连吃三碗,『好舒服!』他摸着肚子说∶『酒醉饭饱,该办正事了。
是不是拟说帖?『
『对了!』嵇鹤龄问道∶『你还能动笔不能?』
『有何不能,「太白斗酒诗百篇」,何况平铺直叙一说帖?』
『那好!你先喝着茶,抽两袋烟休息。我跟雪岩商量一下。』
于是两个人移坐窗前,悄悄的商议,因为有些话不便当着裘丰言说,首先就要考虑他个人的利害。
『这个说帖一上,黄抚台自然把裘丰言恨得牙痒,将来或许会有吃亏的时候,我们做朋友的,不能不替他想到。』
『这当然要顾虑。不过,大哥,我跟你的看法有点西洋,黄抚台这个人,向来敬酒不吃吃罚酒,说不定这一来反倒对老裘另眼相看。』
嵇鹤龄想了想说∶『这一层暂且不管,只是这个说帖,要弄得象真的一样才好。』
『本来就要有这个打算。真的这笔生意能够拿过来,二十五两银子一支一定可以买得到,而且包定有钱赚。』
等这一点弄明白了,说帖便不难拟,移砚向灯,他们两个人斟酌着一条一条地说,裘丰言便一条一条地写。写完再从头斟酌,作成定稿,说好由裘丰言找人去分缮三份,一份送抚台,一份送藩台。这件事明天上午就得去妥。
『好!这都归我。现在问下一步,说帖送了上去,黄抚台要找我,我该怎么说?』
『黄抚台不会找你!』嵇鹤龄极有把握地答道∶『要找一定是龚家父子来找你。』
『那总也要有话说啊!』
『这不忙!他来找你,你来找我。』
『等我来找你,你的「过年东道」就有着落了。』胡雪岩觉得这话不妥,因而紧接着笑道,『这是我说笑话,不管怎么样,你今年过年不必发愁,一切有我!』
『多谢,多谢!』裘丰言满脸是笑,『说实话,交上你们两位朋友,我本来就不用愁。』
说到这里,裘丰言站起身来告辞,胡雪岩亦不再留,一起离了槛家,约定第二天晚饭时分,不管消息如何,仍在嵇家碰头。
裘丰言感于知遇,特别实力,回家以后,就不再睡,好在洋酒容易发散,洗过一把脸,喝过两杯浓茶,神思便已清醒,于是挑灯磨墨,决定把这通说帖抄好了它,一早『上院』去递。
这一番折腾,把他的胖太太吵得不能安眠,『死鬼!她在帐子里』娇嗔『∶』半夜三更,又是这么冷的天气,不死到床上来,在搞啥鬼!
『你睡你的,我有公事。』
这真是新闻了,裘丰言一天到晚无事忙,从未动笔办过公。事,而况又是如此深宵,说有公事,岂非奇谈!
『你骗鬼!什么公事?一定又是搞什么「花样」,穷开心!』胖太太又说,『快过年了,也不动动脑筋,看你年三十怎么过?』
『就是为了年三十好过关,不能不拼老命。你少跟我罗嗦,我早早弄完了,还要上院。』
听说上院,就决不是搞什么『花样』,胖太太一则有些不信,二则也舍不得『老伴』一个人『拼老命』,于是从床上起身,走来一看,白折子封面写着『说帖』二字,这才相信他真的是在忙公事。
『你去睡嘛!』裘丰言搓一搓手说,『何苦陪在这里受冻。』
『你在这里办公事,我一个人怎么睡得着?』
听得这话,裘丰言的骨头奇轻,伸手到她的脸上,将她那象泻粉似的皮肉轻轻拧了一把,然后提起笔来,埋头疾书。
他的一笔小楷,又快又好,抄完不过五更时分,胖太太劝他先睡一会,裘丰言不肯,吃过一杯早酒,挡挡寒气,趁着酒兴,步行到了巡抚衙门,找着刘二,道明来意。
由于裘丰言为人和气,所以人缘极好,刘二跟他是开玩笑惯了的,把『裘老爷』叫成∶『舅老爷!』他笑着说道,『已经冬天了,「秋风」早就过去了,你这两个说帖没得用!』
『难道上说帖就是想打秋风?』裘丰言答道∶『今年还没有找过你的麻烦,这件事无论如何要帮我的忙。』
『怎么帮法?』
『马上送到抚台手里,不但送到,还要请他老人家马上就看。』
『有这么紧要?』刘二倒怀疑了,『什么事,你先跟我说一说。』
裘丰言已听嵇鹤龄和胡雪岩谈过,知道刘二对龚家父子亦颇不满,心想,这件事不必瞒他,便招一招手把他拉到僻处,悄悄说道∶『我有个户头要推销洋枪,这件事成功了,回扣当然有你一份。』
『推销洋枪!』刘二细想一想,从裘丰言跟胡雪岩的关系上去猜测,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便毫不迟疑地答道∶『我有数了。倘有信息送哪里?』
这句话把裘丰言问住了,他得先想一想,是什么『信息』?如果是黄抚台的约见,则嵇鹤龄已经说过,不会有这样的情形。看起来,这个推断还是不确,得要预备一下。
『你是说抚台会找我?』裘丰言想了想答道,『你寻我不易,这样吧,我下午再来一趟。』
『也好!如果有信息,而我又不在,必定留下信,否则就是没有消息,你请回好了。』
这样约定以后,裘丰言方始回家补觉,一睡睡到午后两点才醒,只见胖太太递给他一封信,是胡雪岩写来的,约他下午三点在阜康钱庄见面。
原来说好了,晚上仍旧在嵇家相会,如今提前约晤,必有缘故。裘丰言不敢怠慢,匆匆漱洗,出门赴约。
一到阜康钱庄,头一个就遇见陈世龙,彼此是熟识的,寒暄了几句,去见胡雪岩,只见他神采焕发,喜气洋洋,不由得诧异∶『咦!你今天象个新郎官!』
胡雪岩笑一笑,不理他的话,只问∶『那东西递上去了?』
『昨天晚上回去┅┅』他倒也不是『丑表功』,只要说明替好朋友办事的诚意,所以把整个经过情形讲了一遍。
『好极!事缓则圆。回头你就再辛苦一趟,看看有什么信息,打听过了,晚上我们在嵇家喝酒。』
『好,好,我这就去。』裘丰言又问,『不过有件事我不明白,你特为约我此刻见面,就是问这句话?』
『是的!我的意思,怕你说帖还不曾送出去,就摆一摆,等我到了上海,把那个普鲁士人的底细摸清楚了再说。既然已送了出去,那也很好。』
这一说裘丰言更为困惑,『怎么,一下子想到要去上海?』他问∶『哪天动身?』
『日子还没有定,总在这两天。喔,』胡雪岩想起一件事,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红封袋,塞到裘丰言手里,笑着说道,『赶快回去跟你胖太太交帐,好让她早早筹划打年货!』
裘丰言抽开封套看,是一张四百两银子的银票,心里愧感交集,眼圈有些发红。
胡雪岩不肯让他说出什么来,推着他说∶『请吧,请吧,我不留你了,回头嵇家见。』
陈世龙的不速而至,在胡雪岩颇感意外,但说穿了就不希奇,是刘不才『抓差』。
到庞家的交涉,还算顺利,主要的还是靠胡雪岩自己,由于他那两封信,王有龄对庞二自然另眼相看。嘱咐刑名老夫子替他们调解争产的纠纷。原告是庞二的一个远房叔叔,看见知府出面调停,知道这场这司打下去得不到便宜,那时『敬酒不吃吃罚酒』,未免不智,所以愿意接受调解。庞二早就有过表示。花几个钱不在乎,能够不打官司不上堂,心里就安逸了。因此,看了胡雪岩的信,听了刘不才的叙述,一口答应帮忙。只是年近岁逼,人又在南浔,一下子要凑一大笔现银出来,倒也有些吃力。
『我来想办法!一定可以想得出。你就不必管了,先玩一玩再说。』
果然是胡雪岩预先猜到的情形出现了,刘不才心想,如果辞谢,必惹庞二不快,说不定好事就会变卦,但坐下来先赌一场,又耽误了胡雪岩的正事。
灵机一动,想到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庞二哥,我受人之托,要忠人之事,本来应该赶回去,不过你留我陪着你玩,我也实在舍不得走。要玩玩个痛快,不要叫我牵肠挂肚。这样,』
他略作沉吟之态,然后用那种事事不无可疑,非如此办不可的语气说∶『庞二哥,你把雪岩托你的事筹划好,我到湖州找个人回去送信!』
『好!』庞二很爽快地答应,『你坐一下,我到帐房里去问一问看。』
他一走,刘不才也不愿白耽误工夫,立刻就写了一封信,请庞家派个人
到湖州,把陈世龙找来待命。
『家里倒有点现银,过年要留着做赌本,也防着穷朋友穷亲戚来告贷,不能给老胡。』庞二说道,『我在上海有好几十万帐好收,划出二十五万给老胡,不过要他自己去收,有两笔帐或许收不到,看他自己的本事。』
『好的,好的!』刘不才觉得有此结果,大可满足、『你帮雪岩这么一个大忙,我代表他谢谢。不过,这笔款子,怎么算法,你是要货色,还是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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