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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 (共五部)-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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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在听他的口气,适得其反,刘不才虽然失望,却不便多说什么。

『你新年里的手气如何?』胡雪岩故作闲豫地问。

这一问,刘不才又高兴了,『实在不错!』他笑得合不拢口,『所向披靡,斩获甚丰。』

大概是赢得不少。胡雪岩心想,趁这时候得要规劝几句。『三叔!』他说,『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你见过哪个是在赌上发迹的,现在你手上很有几文了,应该做点正事。』

『我的帐都还清了。』刘不才说,『还赢进一张田契,我已经托郁四去替我过户营业。』说到这里,他又感慨他说,『一个人真是穷不得!手头有几个钱,别人马上不同,就在这几天,有好几个人来替我做媒,劝我续弦。』

『那是好事啊!』

『不忙!』刘不才摇摇头,『让我潇潇洒洒,先过几年清闲日子再说。』

『这就不对了!未曾发财,先想纳福,吃苦在后头。』胡雪岩说∶『三叔,我劝你把世德堂恢复起来。』

『咦!』刘不才诧异,『你不是要我帮你开庆余堂吗?』

这件事几乎连胡雪岩自己都已忘记了,『自己人我说实话,这要慢慢再说了。就是开起来,我也要另外请人,三叔,』他说,『你的长处不在这上

面。『

一听是这样的答话,刘不才不免有些伤心,『雪岩,』他怨艾他说∶『你看看我只会赌钱?』

『不是这话,不是这话!』胡雪岩倒觉歉然,极力安慰他说,『你的长处我都知道,将来我有大大仰仗你的地方。』

『那么眼前呢?』

『眼前要看你自己的意思,你的志向是把祖传的基业恢复起来,所以我那样劝你,而且可以帮你的忙。』

『我的想法变过了,世德堂就算恢复了,也没有啥意思,叫我守在店里,更加办不到。我想想,还是跟你一起去闯一闯的好。』『那好!』胡雪岩说,『你先回湖州,叫芙蓉放心,关起门来过日子,什么事也不必管,等我上海回来,自有安排。这话说到了,请你跟世龙一起赶到上海来。』

这样说定了,各自分手。胡雪岩已出钱庄,灵机一动,开了张五千两的银票,带在身上,一到家,正好在书房里遇着他妻子,便把那张银票递了过去。

胡太太装作不解地问道∶『这是啥?』

『你白送了五千银子!我贴还你的私房。』胡雪岩又说,『有私房钱,放到钱庄里去生息倒不好?压在箱子底下,大钱不会生小钱的。』

看他是这种态度,胡太太倒有些莫测高深了。

夫妇俩暗中较劲,到了这样的地步,至矣尽矣,胡太太自然有些不安,心想既然西洋镜已经折穿,就不如敞开来谈了。

于是她先表示歉意,『雪岩,你不要怪我事先没有跟你商量!我也是万般无奈,为了一家大小,我们苦了这么多年,你刚刚转运,千万沾染不得「桃花」,我这样做,是为你好。十几年夫妻,你总晓得我的心。』她停了一下又说,『当然,我另外有打算的,跟娘也讲过,将来你就可以晓得了,我不是不讲道理,乱吃醋的人。』

最后这几句话,让胡雪岩看穿了她妻子的用心。只要是小康之家,三十一过,尚乏子息,堂上老亲。便会动替儿子置妾的念头,再过五六年,依然有『后顾之忧』,则乡党宗亲都会出来『说公话』,再悍泼的大妇,也得屈服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道理』之下,忍气吞声让丈夫另辟偏房。

因此,会吃醋的人便作未雨绸缪之计,表面绝不露温色,而且为丈夫置妾之念,表现得非常热切,三天两头找媒婆上门,里外串通,托词宜男之相,找来个粗脚大手,其蠢如牛的女孩子,作为丈夫金屋中的阿娇。同时一进门便立下许多规矩,阃令大如军令,偏房有如敌国,戒备森严,把丈夫摆布得动弹不得。胡雪岩认为他妻子就是这类厉害的角色,所以立刻表示『敬谢不敏』!

『你不必瞎打算,我也不会领你的情。』他接着提到芙蓉∶『你这趟到湖州去,做错了,大错特错!我跟你说过,是逢场作戏,认不得真,以后我自有摆脱的办法。现在你这一来,倒叫我为难了,如果照你的想头,给个几千银子,让人家走路,说出去是我胡雪岩怕老婆!不要说我面子上下不来,而且人家要想,胡雪岩凡事自己做不得主,你倒说人家还信任不信任我?』

这番道理把胡太太说得愣住了!她虽精明,到底世面见得少,商场中的习惯和顾忌,哪里懂得透?只好这样辩解∶『我一个人去,一个人来,一共只见了一面,谈不到一盏茶的工夫,真正是人不知鬼不觉,哪个会晓得?』

『是不是「鬼不觉」,我不晓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说别的,就说我,先就晓得了。』胡雪岩故意跌足嗟叹∶『现在湖州已经在笑话我了!你晓得庞二怎么说?他说,做大生意就象皇帝治天下一样,该杀的杀,该放的放,全靠当机立断,所以切忌女人轧脚。胡雪岩原来要听太太的话!如果说有笔生意来了,发大财或者本钱蚀光,都在当时一句话上,而胡某人说要回去跟太太商量一下看。你们说,这样子怎么合得拢淘来做大生意?』

这番编出来的话,把胡太太说得青一阵,红一阵,心里又急又悔,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也不要急!』胡雪岩倒过来安慰她,『事情已经做错了,懊悔也无用,眼前只有让他们去笑我,等我上海回来再说。』

越是如此,越不能让胡太太安心。夫妇之间为了妾侍,没有不吵得天翻地覆的,即令丈夫脾气好,也不能这样丝毫不带愠色。其中一定有什么花样!

同时芙蓉到底怎么样了呢,是知难而退,还是恋恋不舍,也得从丈夫口中讨出一个确实信息来,才好处置。

总而言之,事情到此地步,由暗而明,使得干干净净有个了结,如果听任丈夫从上海回来再办,且不说夜长梦多,光是这许多日子他心中怀着不满,就足以使夫妇的感情起变化。

想到这里,胡太太认为丈夫的生意虽然要紧,但这件事更显得紧迫,说不得只好留了下来。

『你晚几天走好不好?』她问。

真是俗语说的『开口见喉咙』,一听这话,胡雪岩便看透底蕴,却明知故问他说∶『为啥?』

『梅玉第一趟出远门,总要替她多做点衣服。』胡太太这样托词,『晚个两三天走,也不碍吧?』

『你说不碍就不碍。』胡雪岩隐约提出警告∶『不过这几天当中,你不要替我惹什么麻烦,弄得我走不成,那就要了我半条命锣。』

『有啥麻烦?』胡太太想到自己处处落下风,不免怨恨,便发牢骚似他说,『啥麻烦也难不倒你!反正各凭天良就是了。』

说着,眼圈便有些红了。性格刚毅的女子,有此软弱的表示,最易感人,胡雪岩倒觉得心里酸酸地,一伸手扶着她的肩头说∶『十几年夫妻,你难道还不晓得我?你有良心,我也有良心,不然我们不会有今天这样的日子。』

想到眼前的日子,胡太太又生警惕,也越觉得留住丈夫是个一点不错的做法,她的做法是预备请嵇鹤龄出面来谈判,能让步一定让步。

胡雪岩只知道她一定会有动作,却不知道她是打的这个主意。冷静地想一想,发觉到这重纠纷,主客已经易势,原来是自己怀着个鬼胎,深怕妻子进一步追究,此刻变成她急自己不急,以逸待劳,看她使出什么招数,再来设法破它,也还不迟。

有此闲豫的心情,而且有了多出来的两三天工夫,他忽发雅兴,特地约嵇鹤龄和裘丰言,白天逛湖,晚上吃『皇饭儿』,吃完上城隍山去看灯。

裘丰言一诺无辞,嵇鹤龄则辞了逛湖之约,来赴饭局。酒到半酣,话题落到芙蓉身上,一个是异姓手足,一个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有了几分酒意的胡雪岩想起对付他妻子的手腕,自觉得意,忍不住大谈特谈。

就是这天上午,嵇鹤龄已受了胡太太之托,要来调停此事,便落得听他

『自供。裘丰言却不知就里,附和着胡雪岩说∶』胡大嫂果然精明,只怕是读过「妒律」的。『

胡雪岩没有听懂,追问一句∶『你说啥?』

『 「妒律」,妒忌之妒,律例之律!』

『吃了酒又来信口开河,杜撰故事了。』嵇鹤龄笑道∶『从未听说过有此一部律例。』

『自然是游戏笔墨,但也不无道理。把大妇的妒心,刻画得无微不至。』

裘丰言笑道∶『天下凡想纳宠的男子,都当一读。』

『那么,』胡雪岩很感兴趣的说,『你倒讲讲这部妒律,是怎么回事?』

『分吏、户、礼、兵、刑、工,另加「各例」、「督捕律」等,一共八章。有引有判,是绝妙好词。』

『我念几条来听听!』

裘丰言点点头,喝了口酒,来了一个『响铃儿』在嘴里咀嚼得『嘎吱、嘎吱』的响,念念有词的默诵了一会,忽然笑道∶『想起来了,你念两条你听,是兵部的军律∶』凡妇见夫人妾房言语,即假借公事,突入冲散,拟坐以擅闯辕门律。如止挥扰,不作嗔状,引例未减,笞五十,免供。判曰∶翡翠床前,方调鹦鹉之舌,水晶帘外,忽来狮吼之声。不徒花上晒衣,未免腹中藏剑!有心心术不端,无心见识不到。「『

这几句四六是胡雪岩听得懂的,『判得好!「花上晒衣」,大煞风景,』

他说∶『真个该打手心!』

『再有一种罪名,就不轻了!』裘丰言又拉长了声调念∶『凡妇度与夫正值绸缨之际,忽唤妾起,嘱以他事,拟坐以「擅调官军」律┅┅』

一句话未完;胡雪岩大笑∶『好个「擅调官军」,应得何罪?』

『杖一百,发边远充军。』

『这未免太重。』嵇鹤龄也笑了。

『你说太重,人家以为「宥以生命,犹为宽曲」。』襄丰言接着念判词∶『酣战方深,浪子春风一度,金牌忽召,夫人号令三申,既撤白登之围,讵有黄龙之望?』

『想想也是。』胡雪岩问道∶『象内人那样,不晓得犯什么「律」?』

裘丰言想了想说∶『有这么一条,「凡妇蓄妾,原非得已,乃自夸贤德,冀人赞美。拟坐现任官辄自立碑律,杖一百。徒三年」。此由「事因情近,名与实违」,「盗名有禁,功令宜遵」!』

『你不要瞎说!』嵇鹤龄觉得裘丰言的玩笑之谈,有碍他的调停之职,所以阻止他再说下去,『我那位弟妇,决不是那种人,要替雪岩置妾,既非「名与实违」,更不是「盗各」。你说的妒律,全不适用。』

裘丰言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极其见机,『原是不经之谈,』他说,『胡大嫂的贤德,不必自夸,亲友无不深知。』

『家家有本难念经┅┅』

『雪岩!』嵇鹤龄抢着问道∶『你那位新宠,如今怎么样了?』

胡雪岩当然没有骗他的道理,老实答道∶『好好在湖州。』

『还顶着你的姓?』

『当然。』胡雪岩忽然发觉嵇鹤龄的态度,与自己不尽符合,便问了一句∶『大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千言并一句,不可因此在家庭中生出意见,否则就是大不幸。』

『对,对!』裘丰言又在旁边帮腔,『家和万事兴!雪岩兄鸿运当头,方兴未艾,此时最要得内助的力。』

胡雪岩把他们两人一看,笑着说道∶『双拳难敌四手,看样子我今天说不过你们了。』

『老裘不是外人。我说老实话,我受托调停,即此可以看出弟妇的贤德。』

嵇鹤龄又说∶『今天上午,我也拜见了伯母,面奉慈谕,要我以长兄的资格,料理这件「风流官司」。』

『高堂之命、贤妻之托、长兄之尊,』裘丰言拍掌笑道∶『雪岩兄,你可真要唯命是从了。』

嵇鹤龄赶紧摇手阻止,『不是这话,不是这话!大家都是为雪岩。我先问你的意思,弟妇有句话给我,只要在情理上,一定可以如你的愿。』

说到这后,胡雪岩觉得不必再玩弄什么手腕,便很率直他说道∶『我不是什么荒唐的人,而且也还没有到可以荒唐的时候。没有儿子是一层,各地来去,要有个歇脚的地方,又是一层。所以我不觉得在湖州立个门户,就是对不起内人。我是尊重她,所以不让她知道,她偏偏要戳穿西洋镜,这出戏就很难唱得下去了。』

『唱总要唱下去,顶了石臼也要唱。』嵇鹤龄说∶『家庭之间和为贵,要和就得忍。弟妇算是忍耐了,你呢?』

『我不是也在忍吗?凡事将就,不跟她吵,也算对得起她了。』

『是的。我也知道。不过芙蓉呢?总得有个着落才好。』

『目前的情形,就是着落。』

『这就谈不下去了。』

照此看来,胡太太提得有条件,胡雪岩心想,莫非他妻子还是坚持要遣走芙蓉?果然如此,可真的是谈不下去了。

就在这显现僵局之际,裘丰言说了句很公平的话∶『彼此都要让步。雪岩兄如果坚持目前的情形,似乎不对!』

『对了!我也是这话。』

『不坚持目前的情形又如何?莫非真的叫大家笑话我胡某人怕老婆?』

『当然不是这样子。』嵇鹤龄说,『我已经听出意思来了,弟妇的想法是,你讨小纳妾都可以,不过一定要住在一起。』

『这就不错了!』裘丰言说,『胡大嫂这个意思在情理上。』

『情理固然说得过去,无奈还有法——妒律!』

这是没有理由的理由,照理一时倒还不容易解释说服,除非嵇鹤龄能提出保证!天下事什么都可保证,只有共一座江山、共一个丈夫不能保证相安无事。嵇鹤龄为难而生烦恼,因而有点迁怒到裘丰言身上。

『都是你!信口开河,讲什么妒律,以至于授人以柄!』

裘丰言脾气好,受此责备不以为忤,反自引咎,自斟自饮干了一杯酒说∶『罚我,罚我!』

『我敬一杯!』胡雪岩笑道∶『都亏你提醒了我。』

『不敢,不敢!』裘丰言这时才觉察到『授人以柄』这句话,不是笑谈,所以不愿再提,连连摇手说道∶『雪岩兄,再莫谈妒律!不然我就变成罪魁祸首了。』

胡雪岩笑一笑不答,神态闲豫。嵇鹤龄觉得事有蹊跷,异姓手足,责无旁贷,胡家的家务,也就象自己的烦恼,因而一连干了两杯酒。

『大哥!』胡雪岩极其机警,看出他有不悦之色,『你不必烦心,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唉!你不晓得我的处境。』嵇鹤龄说,『如果你们夫妻反目,你想我以后怎么还有脸见老伯母?』

『决不会!』胡雪岩的语气很坚定,『决不会有什么反目之事。事缓则圆,不必急在一时,等我从上海回来再说,如何?』

『叫我有什么话说?』嵇鹤龄报以苦笑,『但望你心口如一,不要对弟妇生什么意见,听她的劝。』

『能听一定听,不能听我也不会让她咽不下气去。』

话说到这里,至矣尽矣,彼此都不再谈,饭罢看灯,深夜归去。胡雪岩只当没事人似地,依然有说有笑地,跟他妻子大谈这一天的游踪。

到了第二天,瑞云来看胡太太,她是受了嵇鹤龄的委托来传话的,说胡雪岩的态度很好,事情一定有圆满结局,请胡太太放心好了。这是宽慰的话,胡太太不明就里,只是看丈夫毫无芥蒂的神情,自然相信中间人的传言。

到了动身那天,胡雪岩带着一女一婢上路,当夜在北新关前泊舟,父女俩灯下吃闲食说闲活,做父亲的刻意笼络女儿,把个梅玉宠得依依不舍,一直不肯上床。

『梅王』,胡雪岩认为时机已至,这样问道∶『你晓不晓得爸爸的苦处?』

梅玉点点头∶『爸爸一年到头在外头,自然辛苦的。』

『辛苦在其次,每到一处地方,没有人照应,是最苦的事。不过,这一趟不会苦了,有你陪我在一起,情形不同。』

『那┅┅』梅玉答道,『以后爸爸出门,我陪你好了。』

『好倒是好,只怕办不到。』胡雪岩说,『梅玉,我说句话,你会不会动气?』

『不会的,爸爸,你尽管说。』

『我是说老实话,在家是女儿好;出门是儿子好。如果你是男的,我走东走西,一定带着你走。可惜不是。就算我舍不得你,你舍不得我,也不能趟趟带着你走,第一,奶奶跟娘不放心,第二,别人会说闲话,哪有个女孩子走江湖的?第三,你也不方便,吃不起这个辛苦。所以只好偶尔一次。』

梅玉不作声,只拿忧愁的眼光,看着她父亲。

『我倒问你看,假使到一处地方,有人能代替你来服侍我,你觉得怎么样?』

梅玉不明他的意思,只直觉的答道∶『那自然好罗!』

『乖!』胡雪岩愉悦的拍拍她的肩,『真正是我的好女儿。』

于是第二天胡雪岩吩咐船家,先到湖州去弯一弯,再直放松江。

『咦,爸爸,』梅玉不解而问,『怎么忽然想到湖州去,为啥?』

『为了你,我要到湖州去一趟。』

这话越发令人困惑,『为我?』十五岁的梅玉,情窦初开,忽然想到,是不是要把自己『许人家』,所以到湖州去弯一弯?

这样一想,顿觉忸怩万状,脸也红了,心也跳,话也说不清楚!这一下轮到做父亲的感觉诧异,回想一想自己说过的话,才知道梅玉起了误会。

这是个令人好笑的误会,但他不敢笑出来,然而此时也不便深谈,因为梅王心神不定,不能去细想他的话,就得不到他想到的效果。

于是,他说∶『是为我的事,我要你替我去拿个主意。』

原来是这样!自己完全弄错了,想想有些惭愧,又有些爽然若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味道?只有一点是她能抓得住的,就是深怕她父亲发觉她的误会。

还好!她看不出她父亲有何异样的表情,一颗心放了下来,定定神问道∶『爸爸,什么事要我拿主意。』

『说来话长。等吃过饭,我慢慢跟你细谈。』

饭罢睡了一个午觉,起来天倒又快黑了,彤云密布,大有雪意,胡雪岩叫早早泊了船,命船家到岸上去买了一尾鲜鱼,一大块羊肉,恰好有人猎获野味经过,胡雪岩买了一只雉鸡、一只野鸭。这顿晚饭就非常丰盛了。

『今天还不错!』胡雪岩举杯在手,慢慢说道∶『你不要以为出门都是这样子舒服!今天是因为有你,我的兴致比较好,有时候要赶路,错过地方,荒村野岸,什么也没有,就只好冲碗酱油汤吃冷饭了。』

父亲出门是如此苦法!梅玉心里好生疼怜,虽未说话,手中那双筷子的动作就慢了,一筷一筷拨着饭粒,却不送进口去。

『你吃嘛!』胡雪岩夹了一块红烧羊肉放在她碗里,『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时难。你娘不晓得我在外头的苦楚,你该晓得了?』

梅玉点点头,她并不觉得苦,只是她父亲说苦,她也就隐隐然觉得行路难了。

『梅玉!』胡雪岩急转直下他说,『你是我的大女儿,但我当你儿子看待。现在我湖州有个人,要你去看看,你说好,我就留下来,你说不好,我叫她走!』

梅王一时不解所谓,转一转念头才知道所说的『有个人』是什么人?她也隐隐约约听说过,父亲在湖州娶了个人,问她母亲,母亲反叱斥她『少管闲事』,如今听父亲是这样子说,倒有些不大相信。

『真的?』

是问那人『人』的去留,真的凭自己一言而决?胡雪岩懂她的意思,正色答道,『当然是真的!我跟你娘说不清楚。只有跟你商量。』

『我┅┅』梅玉不知道怎么说了,心里只想帮父亲的忙,却苦于无从表达,愣了一会才问∶『是怎么个人?』

『她叫芙蓉。』

接着,胡雪岩便大谈芙蓉人如何好,命如何苦!使得梅玉除却芙蓉,就不会想别的念头了。

谈到最后,胡雪岩问道∶『梅王,你说这个人怎么样?』

『这个人,』梅玉答说,『爸爸,你怎么跟她认识的?』

这其中的曲折,做父亲的就不肯细说了,『也是人家做的媒。说我每次到湖州,没有个歇脚的地方,没有个照料起居的人,应该立个门户,做大生意的人,都是这样子的,不足为奇。』胡雪岩又说,『我看她人还不错,而且人家讲的话,也是实在情形,就接了她来住。不过讲明在先,要等我跟我女儿谈过,等你答应了,才能算数。』

再一次提到这话,使梅玉有受宠若惊以及感惧不胜之感,『怎么说要我答应?』她摇摇头,『我哪里敢来管爸爸的事?』

『你不敢管,我还非要你管不可。为啥呢?』胡雪岩喝口酒,一层层往下说,『第一当然要告诉奶奶,奶奶答应了,还要你娘答应。你娘答应了,我还要问你,我不愿意家里有哪个跟她不和。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我懂。』梅王答道,『面和心不和,大家都难过。』

『就是这话罗!我为啥非要你管不可呢?因为奶奶最听你的话,你娘也不能不问你的意思。所以将来要你从中说话,事情才会顺利。』

梅玉从来没有为人这么重视过,自觉责无旁贷,当时答道∶『爸爸这么说,我回去就先跟奶奶讲。』

『你预备怎么讲法?』

梅玉想了想答道∶『我说她是好人,蛮可怜的。』

『怎么好法呢?奶奶问你,你见过没有,你怎么说?所以我一定要带你去看了她再谈。』

到此光景,胡雪岩已有把握,女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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