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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 (共五部)-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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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胡雪岩这时才醒悟,自己也觉得好笑,说了一半实话∶『我大想一件心事,想得出神了。老周,我们吃酒去。』
『是!』周一鸣赔笑说道∶『我本来就打算做个小东,请胡大老爷喝杯酒。只怕胡大老爷不肯赏脸,不敢说。』
『笑话!啥叫不肯赏脸?你说得太客气了。』胡雪岩很中意周一鸣,想跟他谈谈,便很恳切的说∶『我扰你的。不过,下馆子我可不去,不是怕你多花饯。第一,中午油腻吃得太多,第二,想看看苏州的小酒店是怎么个光景,跟我们杭州有什么不同。』
『胡大老爷这样说,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这种专门吃酒的酒店,玄妙
观前多得很,地方很干净,可以坐一坐。『
『那好,我们就走吧!』
胡雪岩随手套上一件马褂,关照店伙计锁了门,与周一鸣雇了一辆马车进城。玄妙观前灯火辉煌,十分热闹,江宁失守,苏州成了全省的首善之区,文武官员,平空添了数百,大多不曾带家眷,公余无处可去,多集中在玄妙观前,闲逛的闲逛,买醉的买醉,市面要到二更才罢。
酒店家家客满,最后在一家字号叫『元大昌』的。找到了一副临街的座头,两个人坐下来,要了绍兴花雕,随即便有两三个青布衣衫,收拾得十分干净挺括的上了年纪的妇人,挽着篮来卖下酒的卤菜。那些鸭头和鸭翅膀,看样子很不坏,但味道不怎么样,好在胡雪岩旨在领略苏州酒店的情趣,不在口腹,倒也不甚介意。
等坐定了,吃过一巡酒,他放眼四顾,开始观察,苏州本地人雍容揖让,文文气气,一望而知,他们问壁一桌就是,两个都是白须老者,但一口道地的苏州话,却是其软无比,只听他们高谈阔论,也是一种乐趣。
四外烽火连天,这『元大昌』中却是酒温语软,充满了逸兴闲情,隔座那两位白须老者,谈的是嘉庆年问的旧话,谈砚台、谈宜兴的『供春壶』、谈竹雕,都是太平盛世、文人墨客的雅玩。
『人生在世,为什么?』胡雪岩忽生感慨,『就是吃吃喝喝过一生?』
这句话问得周一鸣直着眼好愣,不但不能回答,甚至也无从了解他的意思。
『我是说,象隔壁那两位老太爷,』胡雪岩放低了声音说∶『大概是靠收租过日子的乡绅。这样的人家,我们杭州也很多,祖上做过官,挣下一批田地,如果不是出了个败家精,安分度日,总有一两代好吃。本身也总有个把功名,好一点是进过学的秀才,不然就是二三十两银子捐来的监生,也算场面上的人物。一年到头无事忙,白天孵茶馆,晚上「摆一碗」,逍遥自在到六七十岁,一口气不来,回老家见阎王,说是我阳世里走过一遭了。问他阳世里做点啥?啥也不做!
象这样的人,做鬼都没有意思。『
这番不知是自嘲,还是调侃他人的话,周一鸣倒是听懂了,此人也算是有志向的人,所以对胡雪岩的话,颇有同感,『是阿!』
他说,『人生在世,总要做一番事业,才对得起父母。』
有这句话,胡雪岩觉得可以跟他谈谈了,『老周,』他问,『听说你在水师,也是蛮有名的人物。』
『名是谈不到,人缘是不错。』周一鸣喝了口酒,满腹牢骚地说,『从前船户都叫我「老总」,见了客气得很,现在都叫我老周,啥跑腿的事都要干。想想真不是味道。』
『你的意思,仍旧想回水师?』
『想也不行!』周一鸣摇摇头,『从前我那个长官,现在官更大了,听了他娘的小舅子的话,把我恨得要死。要想再回去补个名字,除非移名改姓,从小兵干起,那要干到什么时候才得出头?想想只好算了。』
『果真你要回去,我倒可以帮你的忙。』胡雪岩说,『想来水师管带,官也不会大到哪里去,我替你请何学台写封信,你看怎么样?』
『求得到何学台的信,我又不必回原地方了,何学台跟江苏巡抚许大人是同年,有何学台的信,我投到「抚标」去当差,比原来的差使好得多。』
『那好!』胡雪岩说,『这上头我不大懂。明天我带你去见何学台,你当面跟他说。』
听得这话,再想到何桂清对胡雪岩的客气,料知他们交情极深,事必有济,所以他极其兴奋,连连道谢,应酬得格外殷勤了。
酒吃到六分,胡雪岩不想再喝,叫了两碗『双浇面』,一碗是焖得稀烂的大肉面,一碗是熏鱼面,两下对换,有鱼有肉,吃得酒醉饭饱,花不到五钱银子,胡雪岩深为满意。
『钱不在多,只要会用。』他说,『吃得象今天这么舒服的日子,我还不多。』
『这是因为胡大老爷晓得我做东,没有好东西吃,心里先就有打算了,所以说好。』
『这就叫「知足常乐」。』胡雪岩说,『凡事能够退一步想,就没有烦恼了。』
这天晚上他再想阿巧姐的去留,就是持着这种态度,譬如不曾遇见她,譬如她香消玉殒了,譬如她为豪客所夺,这样每自譬一次,便将阿巧姐看得谈了些,最后终于下了决心,自己说一声∶『君子成人之美!』然后叹口气,蒙头大睡。
第二天一早起身,周一鸣已经在等着了,临时客串听差,替他奔走招呼,所以阿巧姐虽不在身边,胡雪岩亦觉得并无不便。同时心里在想,自己一向为求使捷爽利,不喜欢带个听差在身边,看来若有象同一鸣这样的人,带在身边,亦自不妨,这一趟回去,或在杭州,或在上海,倒要好好物色一个。
等他漱洗完毕,周一鸣又要请他进城去喝早茶。胡雪岩心里有数,便连
声答道∶『好的,好的!吃完早茶,我带你去见何学台,当面求他替你写信。』
于是进了城在『吴苑』茶店吃早茶。苏州的茶店跟杭州的又不同,杭州的茶店,大都是敞厅,一视同仁,不管是缙绅先生,还是贩夫走卒,入座都是顾客,苏州的茶店,分出等级,各不相淆,胡雪岩好热闹,与周一鸣只在最外面那间厅上坐,一面喝茶,一面吃各式各样的点心,消磨到十点钟,看看是时候了,算了帐,安步当车到苏州府学去见何桂清。
由于爱屋及乌的缘故,何桂清对周一鸣也很客气,再三让坐,周一鸣守着官场的规矩,只是垂手肃立,最后却不过意,才屁股沾着椅子边,仿佛蹲着似地坐了下来。
看他这局促的光景,胡雪岩倒觉得于心不忍,便要言不烦他说明来意,何桂清当时答道∶『许大人亲自到上海督师去了。』接着转脸问胡雪岩∶『现在倒有个好机会,是去收税,不知道这位周君愿意不愿意屈就。』
『屈就这两个字言重了。不知是哪一处税卡?』
『现在新创一种「厘金」,你总晓得。』
『这听说过。』胡雪岩答道,『到底怎么回事,却还不十分清楚。』
『是你们浙江的一个奇士的策划。此人算来是雪轩的部民,湖州府长兴人,名叫钱江┅┅』
钱江字东平,是浙江长兴的一名监生,好大言,多奇计,仿佛战国的策士一流人物。鸦片战争一起,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宗室奕经,奉旨以『杨威将军』的名义,到浙江督办军务,钱江叩辕献计,招募壮士,奇袭英军,擒其首脑。畏葸的奕经,如何敢用这样的奇计?敬谢不敏。
后来林则徐得罪遣戍,而钱江在广州主张拒英,亦充军到伊犁,在戍所相遇,林则徐对他深为赏识。当林则徐遇赦进关时,设法将他洗脱了罪,带入关内,在京城里为他揄扬于公卿之间,声名鹊起,不幸地,林则徐不久病殁,钱江顿失凭依,于是挟策游于江淮之间,在扬州遇到了雷以诚。献上两策,第一策是预领空白捐照,随时填发,第二策就是开办厘金。
穷了想富,富了想贵,人之常情,所以做生意发了财的,尤其是两淮的那班盐商,最喜欢捐官,捐到三品道员还觉得戴蓝顶子不够威风,总想找机会,如报效军需,捐助河工,花大把银子买个『特保』,弄个二品顶戴的红顶子才肯罢休。
但是捐官的手续甚为繁复,吏部书办的花样百出,往往『上兑』一两年,一张证明几品官员身分的『部照』还拿不到,这一来自然影响捐官的兴趣。
钱江的办法就是专为想过官瘾的富商打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上了兑,立刻填发部照,爽快无比。雷以諴认为此策极妙,便托钱江上了个奏折,细陈其事,照他的办法,部里的书办就没有好处了,所以起初部议不准。无奈国库空虚,乾嘉年间积下的上千万银子,从道光年间鸦片战争以来,以奕经、耆英、琦善以及赛尚阿等总领师干的钦差大臣,花得光光,现在朝廷为对付洪杨起义,『既要马儿好,又要马儿不吃草』,如果马儿自己觅草去吃,犹复不准,如何说得过去?因此,钱江的妙策,到底被批准了。部里领来大批的空白捐照,现款交易,而且没有层出不穷的小费,既快又便宜,捐官的人,自然趋之若鹜。雷以諴就靠了这笔收入,招募乡勇,才得扼守扬州、镇江一带。
然而捐官只是一趟头的买卖,细水长流,还得另想别法,于是而有厘金。
清朝的行商税,本来只有关税一种。大宗税收是钱粮地丁,因为失地太多而
收额大减,两淮的盐税,亦因为兵火的影响,销场不旺,弥补之道,就靠厘金,一钱抽一厘,看起来税额甚轻,但积少成多,为数可观。最先是由雷以諴在扬州仙女庙、邵伯镇等运河码头,设卡试办,成效不坏,朝廷因而正式降旨,命两江总督怡良、江苏巡抚许乃钊、漕运总督杨以增,在江南、江北各地试行捐厘助饷,以裕军需。
听罢何桂清的陈述,胡雪岩对钱江其人,深为仰慕,颇想一见,但这是一时办不到的事,只好丢开,先替周一鸣作打算。
『他是水师出身,运河、长江各码头,都是熟人。若得云公栽培,当差决不致误事,坍云公的台。』
『我知道,我知道,看周君也是很能干的人,而况又是你的举荐,一定赏识不虚。』何桂清说,『我马上写信,请坐一坐!』
说罢,他退入书房,亲笔写了一封信。何洼清虽未做到封疆大吏,督抚的派头已经很足,两张八行笺,写着胡桃大的字,按科名先后,称雷以諴为『前辈』。胡雪岩接了信代周一鸣道谢,周一鸣自己则叩头相谢。
『你先回去吧!』胡雪岩对周一鸣说,『我还要陪何大人谈谈。』等周一鸣一走,何桂清告诉胡雪岩一个消息,说江苏巡抚许乃钊有调动的消息,『今天一早,接到京里的密信。』他说,『我想等一等再说。』
许乃钊调动,何以他要等候?细想一想,胡雪岩明白了,必是何桂清有接此任的可能,不妨静以观变。
这个主意的变化,胡雪岩觉得对自己这方面大为不利,因而颇想劝他仍照原来的计划,先活动调任仓场侍郎,然后放到浙江去当巡抚,那一来,对王有龄,对自己,对嵇鹤龄便有左右逢源、诸事顺手之乐了。
暗中的猜测,不便明劝,万一猜得不对,变成无的放矢,是件可笑的事,叫何桂清看轻了自己,而且凡事明说不如暗示,旁敲侧击的效果最好,这是胡雪岩所深知的。于是略想一想,有了一套说词。
『江苏巡抚这个缺,从前是天下第一,现在,我看是最末等的了。』他忽然发了这样一段议论。
何桂清当然要注意,『苏抚的缺分,不如以前是真的,』他说,『但亦不至于沧为末等。』
『我是瞎说说的,跟云公请教。』胡雪岩徐徐而言,想着末等的理由,想到一条说一条∶『第一是大乱在江苏,地方少了,钱粮也就少了。』
『还好,苏松膏腴之地,还在我们手里。』
胡雪岩不便说苏松难保,『要保住,也很吃力,刘丽川至今还在上海。
这且不去说它,第二,江苏的官太多。『他说,』浙江好的是巡抚独尊!『
『啊!』何桂清深深点头,『你这话有道理,督抚同城,确是麻烦,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巡抚要压倒总督,怕不大容易,这也不去说它,第三,』胡雪岩又说∶『江南大营的向大人,听说很难伺候。云公,有这话没有?』
这话当然有的。何桂清心想,江南大营的骄兵悍将,不知凡几,向茶的难侍候,犹其余事。于是本来想在江苏等机会,打算着能接许乃钊的遗缺的心思动摇了。
看他默然不语,胡雪岩猜到了他的心思,益发动以危言∶『地方官要与城共存亡。我替我们杭州同乡许大人说句私话,如果能够调动一个缺,真正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这句话才真的打动了何桂清,他最胆小,虽然纸上谈兵,豪气万丈,其实最怕打仗。看起来,江苏真的成了末等的缺,何必自讨苦吃,还是进京去吧!
主意打定了,却不便明说,只连连点头∶『高论极是,佩服之至。』
『我哪里懂什么,不过俗语道得好∶』旁观者清。「不在其位,不关得失,看事情比较清楚。『
『说得一点不错。』何桂清答道∶『我就正要老兄这样的人,多多指点。』
『云公这话说得太过分,真叫我脸红。』他趁势站了起来,『我就此告辞了,顺便跟云公辞行。』
『怎么?』何桂清顿现怅然之色,『你就这样走了?』
『是的,我预备明天一早动身回上海。』
『那么┅┅』何桂清沉吟了好半晌说∶『我们上海见面吧!那不会太久的。』
『是!我一回上海就把款子预备好,随时等云公的招呼。』
『还有件事,无论如何,奉托费心。』
胡雪岩一愣,随即会意,事实上此事已成功了一半,所以很有把握他说∶『云公请放心,一到上海,必有喜信。』
何桂清自然高兴。而过分的欣悦,反生感慨,『真想不到,这一次无端与雪岩兄结成知交。』他摇摇头说,『人生在世,都是一个缘字,想想真是不可思议。』
胡雪岩跟他的境遇,约略相似,再加上王有龄,三个人天南地北,不知冥冥中是什么力量的驱使?得能聚在一起,象七巧板一样,看似毫不相干,居然拼出一副花样,实在巧妙之至。所以对他的话,深具同感。
『云公,说到缘字,还有让你想不到的事。』他紧接着又说,『眼前我不说破,说破了不好玩了。只盼你早则节前,晚则节后,到了上海,我们再叙。』
听他如此说法,何桂清便不肯多问,只说∶『好,好!我们再叙。良晤非遥,我就不送你了。』
『不敢当,我也就不再来辞行了。』他站起身作揖。
『你请等一等。』何桂清说完,匆匆又走入书斋,好久,都不见再露面。
他是亲笔在写名帖,写信来不及了,只好用名帖,一共七、八张,从苏州到上海,沿路掌管一方的文武官员,都有他的名帖致意,致意是门面话,其实是为胡雪岩作先容。
『你备而不用吧!』何桂清把一叠名帖交了过去,『交情深浅,都在措词上看得出来,该用不该用,怎么用法?你自己斟酌。』
『有云公这几张名帖,就等于派了百把兵保护,一路上可以睡到上海,多谢,多谢!』
『雪轩那里,我另外复信,这里跟浙江,每天都有驿差,方便得很。我就不必麻烦你转信了。』
何桂清一面说,一面亲自送客,体制所关,送到二门为止。等胡雪岩回到客栈,他跟着又派人送了四样路菜,一部他新刻的诗槁,另外一个沉甸甸的小木箱,打开来一看,是一只『汽锅』。
『难为你家大人想到。』
『我家大人交代,』那个叫何福的听差说∶『胡大老爷的交情,与众不
同,叫我跟胡大老爷请示,若还有事,我就在这里侍候胡大老爷上了船再回去。『
『不必,不必!我有人,你请回去吧,替我道谢。』
说完,在阿巧姐的梳头匣里取了个红封套,红封套甚多,备着赏人用的,轻重不等,最重的是五两一张银票,给何福的就是这一种。
这一下,胡雪岩就只有一件事了,等阿巧姐回来。原说午间可到,结果等到日落西山,不见芳踪,反倒是周一鸣又来相伴了。
『胡大老爷,真是多亏你栽培。我去请教过人了,说何大人这封八行的力量很够,一定会得个好差使。』他笑嘻嘻地说。
『那很好!』胡雪岩也替他高兴,『你得赶快到扬州才好。迟了就没有好差使了。』
『不碍。沿运河、长江两岸都要设卡子,差使多得很,抢不光的。我伺候了胡大老爷回上海,再到扬州,最多耽误十天的工夫,不要紧。』
看他意思甚诚,而且路上也还要他招呼,胡雪岩就点点头不再多说了。
于是又闲谈了一会,同一鸣看胡雪岩有点心神不定的模样,但有些踌躇,再坐下去,怕惹他的厌,如果告辞,丢下他一个人在客栈,更为不妥,想了想又劝他出去喝酒散心。
『谢谢,今天不行了。我得等人。』
『喔,』周一鸣知道他心神不定的由来了,『是等阿巧姐?』
『是啊!她回木渎娘家去,说了中午回来的,至今人面不见,不知是怎么回事?』
『此刻不来,今天不会回来了。木渎的航船,早就到了。』
『不是搭的航船,自己雇了一只船来回。』
『那这样,』周一鸣站起身来,『我到阎门码头上去打听打听看。』
『不晓得是哪一条船,怎么打听?』
『不要紧!我到那里,一问便知。』
『对了!你码头上最熟。』胡雪岩欣然答道,『那就拜托了。』
等周一鸣走不多时,忽然有个十五六岁的小后生,由金阊栈的店伙领了来见胡雪岩,自道他是潘家跑上房的书僮,奉了他家姨太太之命,『请胡老爷过去,有位堂客,要见胡老爷。』
又是姨太太,又是堂客,当着店伙在那里,胡雪岩倒有些尴尬,怕引起误会,传出谣言去,总是烦恼,所以不跟那小后生答话,只向店伙说道∶『你们这里,另外有位胡老爷吧?他弄错了!』
『不错!』店伙答道,『他说了胡大老爷的官印,上雪下岩,我才领了来了。』
『那就奇怪了。』胡雪岩对那小后生说,『苏州我没有姓潘的朋友,更不认得你家姨太太。』
『原是木渎来的那位堂客要见胡老爷。』小后生说,『那位堂客是我们姨太太的要好姐妹。』
『原来是阿巧姐!』胡雪岩大惑不解,『怎么不回客栈,到了你家?』
『那就不清楚了。只说请胡老爷过去见面。』
胡雪岩为难了。素昧平生,应人家内眷的邀请,这算是怎么回来?同时阿巧姐有何理由到了潘家?而又叫自己去相会?凡此都是疑窦。以不去为妙。
话虽如此,事情却要弄清楚,真假之间,首先要问阿巧姐,『那位木渎来的堂客,你看见了没有?』他问。
『见了的。』
『是怎么个样子?』
那小后生把阿巧姐的身材、容貌、服饰形容了一遍,果然不错。阿巧姐在潘家这话,看来不假。
有了这个了解,事情就好办了,『好的,你到外面等一下。或者去逛一逛再来,我要等个人回来见了面,才能跟你去。』说着,胡雪岩随手在茶几上抓了些零钱给他,『你去买糖吃!』
『谢谢胡老爷!』小后生问道,『我歇多少时候再来?』
『歇半个时辰。』
未到半个时辰,等的人到了,是周一鸣,据他打听的结果,阿巧姐的那条船,早在下午三点钟,就已到达。
『这有点意思了!看起来不假。』接着,胡雪岩便将那个突如其来的邀请,说了给周一鸣听。
『这其中一定有道理。阿巧姐必有不便回来的理由,胡大老爷,我陪了你去。』
『你的话不错。不过我不想去,一个人不怕一万,独怕万一。』胡雪岩低声说道,『人心多险,一步错走不得。我平日做人,极为小心,不愿得罪人,但难免遭妒,有人暗中在算计我,亦未可知。别样事都好分辩,就是这种牵涉人家闺阁的事,最要远避。所以,我想请你替我去一趟。』
周一鸣久历江湖,各种稀奇古怪的事都经过,心想他是怕着了『仙人跳』,顾虑得倒也有道理。自己替他去走一趟,一样也要小心,当时便点点头说∶『我去!去了只把阿巧姐请出来,看她是何话说?』
『对了!你问明了立刻来告诉我。』
正在谈着,那小后生已转了回来。胡雪岩随便找了个不能分身的理由,来人自无话说,带着周一鸣走了。
这一走,过了个把时辰,才见他回来,『阿巧姐的话很多,有些事,我也弄不清楚。』周一鸣略停一停,整理一下思绪,要言不烦地说∶『阿巧姐夫家派了人,从木渎跟了她到这里,看样子是来找麻烦。阿巧姐不愿回这里,就是不愿意让他们发现她落脚的地方。阿巧姐说有好些话一定要跟胡大老爷你当面谈。她怕跟来的人,在潘家附近守着,此刻不敢出门,到半夜里叫我去接了她来。』
『喔!』胡雪岩深为诧异,『据我知道,她夫家老实得很。怎有此事?』
这话在周一鸣无可赞一词,只这样说,『反正见了面就知道了。』
『慢点!』胡雪岩双目炯炯,神色凛然,『不能去接她!万一为人跟踪,明天告我个拐带良家妇女,这个面子我丢不起。老周,我问你,那潘家是怎么回事?』
『苏州潘家有两潘,一潘是「贵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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