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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 (共五部)-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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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秆为稿。这个名字倒是通人所题。』嵇鹤龄说,『不过我就不懂了,为什么这床草荐能叫酱肉香闻数里?』
『那自然是沾着仙气的缘故。』阿巧姐说,『这个叫化子,不是真的叫化子,是吕洞宾下凡。』
『原来吕仙游戏人间。』
『鬼话!』胡雪岩笑道,『人发达了,总有段离奇古怪的故事,生意做得发达了,也是如此。』
『能叫人编出这么个荒诞不经的故事来,也足以自豪了。但愿后人提起胡雪岩,也有许多离奇的传说。』
『身后的名气我不要!』胡雪岩随口答道,『我只要生前有名,有一天我阜康的招牌,就象苏州陆稿荐一样,到处看得见,那就不白活一世了。』
『这也不是办不到的事。就看你能不能立志!』嵇鹤龄勉励着换帖弟兄。
胡雪岩脱口答道∶『立志在我,成事在人!』
『这两句话说得好!』嵇鹤龄大为赞赏,『雪岩,你的吐属,真是大不凡了。』
『大哥,你不要捧我。』胡雪岩高兴地谦虚着。
『不是捧你,你这两句话,确是见道之言。成语所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自己作不得自己的主,算得了什么好汉?象你这样就对了!先患不立志,次患不得人!『
这几句话说得胡雪岩脸发烫,觉得他的夸奖,真个受之有愧,原来的意思,亦等于『成事在天』,事情成不成,要看别人。而嵇鹤龄却把『在人』
解释为『得人』,并非本意。然而这样解释,确比本意高明。
『仅有志向,不能识人、用人,此之谓「志大才疏」,象那样的人,生来就苦恼!』嵇鹤龄停了一下又说∶『不得志的时候,自觉埋没英才,满腹牢骚,倘或机缘凑巧,大得其发,却又更坏!』
『这┅┅』聚精会神在倾听的胡雪岩失声而问,『什么道理?』
『这个道理,就叫「爬得高,跌得重」!他的爬上去是靠机会,或者别的人有意把他捧了上去的,捧上了台,要能守得住,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一摔摔下来,就不送命,也跌得鼻青眼肿。所以这种志大才疏的人,怎么样也是苦恼!』嵇鹤龄又说,『嵇诸史实,有许多草莽英雄,因缘时会,成王
称帝,到头来一场春梦,性命不保,说起来大都是吃了这四个字的亏。『
这番议论,胡雪岩心领神会,大有领悟,每次跟嵇鹤龄长谈,总觉得深有所得,当然,也深深领受了朋友之乐,不过这份乐趣,较之与郁四、尤五,甚至王有龄在一起的感受,是大不相同的。
『说实在,我的见识,实在在大哥之下。』他心悦诚服地说,『为人真是不可不读书。』
『 「世事洞明皆学问」,光是读死书,做八股,由此飞黄腾达,倒不如一字不识,却懂人情世故的人。』
『大哥这话,又是牢骚了!』胡雪岩知道,科甲出身的官儿,看不起捐班,但捐班中有本事的,一样也看不起科甲中的书呆子。
『你说他牢骚,他说他老实话也可以。』
『我倒说句老实话,』胡雪岩忽然想起,『也是极正经的话,大哥,你还打算不打算「下场」?』
嵇鹤龄是俗称秀才的生员,『下场』是指乡试,他自然也打算过,『「下场」也不容易,』他说,『辕门听鼓,闲了好多年,刚得个差使,辞掉了去赴乡试,就算侥幸了,还有会试。这一笔浇裹哪里来?』
『这怕什么?都是我的事。』
『论你我的交情,果真我有秋风一战的雄心,少不得要累你。不过,想想实在没有意思。』
『何以呢?』胡雪岩怂恿地说,『今年甲寅,明年乙卯才是大比之年,有一年多的功夫,正好用用功。』
嵇鹤龄是久绝此想了,摇摇头说∶『时逢乱世,哪里都可以立功名,何必一定要从试场去讨出身?越是乱世,机会越多。其中的道理,我想,你一定比我还清楚。』
这又是一个启示,胡雪岩想想果然,自己做生意,都与时局有关,在太平盛世,反倒不见得会这样子顺利,由此再往深处去想,自己生在太平盛世,应变的才具无从显见,也许就庸庸碌碌地过一生,与草木同腐而已。
感慨之下,不由得脱口说了一句∶『乱世才会出人材!』
『这话倒是有人说过。』嵇鹤龄有着嘉许之意,『以上下五千年,人材最盛的是秦未汉初跟魏、蜀、吴三分的时候,那时候就是乱世。』
『如今呢?』胡雪岩说,『也可以说是乱世。就不知道后世来看,究竟出了多少人材?』
『不会少!只说眼前,雪岩,你不要妄自菲薄,象你就是难得的人材。』
胡雪岩笑笑不作声,就这时候,阿巧姐来请用饭,馆子里叫的菜,十分丰盛,另外一大盘陆稿荐的酱肉,自然也有那不登大雅的食物在内。
『你也一起来吃吧!』胡雪岩对阿巧姐说。
『哪有这个规矩?』她笑着辞谢。
『又没有外人。』嵇鹤龄接口说道,『我跟雪岩都是第一趟到苏州,要听你谈谈风土人情。』
听得这样说,再要客套,就显得生分了。阿巧姐心想,反正也要照料席面,站着显得尴尬,倒不如坐了下来。
于是她打横作陪,一面斟酒布菜,尽主人的职司,一面跟嵇鹤龄谈家常。
苏州女人长于口才,阿巧姐又是历练过的,所以嵇鹤龄觉得她措词得体、声音悦耳,益生好感。
这一来,一顿酒便喝得时候长了,喝到四点多钟,方始结束。等嵇鹤龄一走,周一鸣跟着就到,阿巧姐的事,已经顺顺利利谈成功,只待『过付』,便可『成交』。
『恭喜,恭喜!』胡雪岩笑着问阿巧姐说∶『你算是脱掉束缚了。』
『多亏周先生费心!』阿巧姐向周一鸣道了谢,接着又歉然他说∶『明天只怕还要劳驾。』
于是胡雪岩代为说明,要请他陪阿巧姐再回木渎去一趟,将她的弟弟领了出来。周一鸣自然毫不迟疑地应承下来。
经过这一番细谈,又到了晚饭时分,胡雪岩留下周一鸣吃饭,自己只喝着茶相陪,口中闲谈,心里在打主意。等盘算定了,闲闲问道∶『老周,我倒问你一句话,你平时有没有想过,自己发达了是怎么个样子?』
周一鸣无从回答,『我没有想过。』他很坦率地说,『混一天,算一天!』
『这样子总想过,譬如说,要做个怎么样的官,讨个怎么样的老婆?』
『我在家乡有一个。』周一鸣说,『我那女人是从小到我家来的,比我大两岁,人根贤惠,一直想接她出来,总是办不成功。』
『这总有个道理在里头。你说,何以办不成功?』
『这还不容易明白?说来说去,是个钱字。』周一鸣不胜感慨地说,『这两年,一个人混一个人,替人跑腿,又不能在哪里安顿下来。想想不敢做那样冒失的事,』
『那么,你要怎么个样子,才能把你女人接出来?』
『现在就有希望了。』周一鸣换了副欣慰的神情,『多亏胡大老爷照应。
这趟到扬州,谋好差使,如果靠得住一年有二百两银子的入息,我就要接我女人出来,让她过几天安闲日子了。『
『这也不算什么。』胡雪岩说,『照我想,象你这样的人,一个月总得要有五十两银子的入息,才不委屈你。』
『哪有这样的好事?』周一鸣说,『如果哪个给我这个数,我死心塌地跟他一辈子。』
『这话是真的?』
周一鸣是信口而答,此刻发现胡雪岩的神色相当认真,倒不敢随便回答了。
『我们随便谈谈。』胡雪岩放缓了语气,『无所谓的。』
话虽如此,周一鸣却必得认真考虑,看胡雪岩的神情,倒有些猜不透他的用意,只好这样答道∶『若是胡大老爷要我,我自然乐意。』
『不是这话,不是这话!』胡雪岩摇着手说,『我用人不喜欢勉强。』
『我是真心话。跟胡大老爷做事,实在痛快,莫说每月五十两,有一半我就求之不得了。』
看他说得恳切,胡雪岩也就道破了本意,他说他想用周一鸣,是这天跟嵇鹤龄畅谈以后的决定。他预备论年计薪,每年送周一鸣六百两银子,年终看盈余多少,另外酌量致送红利。要周一鸣仔细想过以后再答复他,如果不愿意,仍旧想到扬州,他也谅解,因为厘金关卡上的差使,到底是『官面上的人』。
『哪个要做那种「官面上的人」?我也无需仔细想,此刻就可以告诉胡大老爷,一切都遵吩咐。』
『好!』胡雪岩欣然说道∶『这一来,我们就是自己人了。』
不过,在周一鸣这一来反倒拘束了,不便再一个人在那里自斟自饮,匆匆吃完饭,自己收拾了桌子,接着便问起阿巧姐明日的行程。
『我把阿巧姐托给你了。』胡雪岩说∶『明天等立了笔据,你陪她到木渎。事情办完了,你把他兄弟带到上海来。回头我抄上海、杭州的地址给你。』
『那么,』阿巧姐听见了,走来问道∶『你呢?』
『我看嵇大哥的意思。』胡雪岩答道∶『明天再陪他一天,大概后天一早,一定要动身。现在有老周照应你,你落得从容,在木渎多住几天,以后有什么事,我请老周来跟你接头。总而言之,「送佛送到西天」,一定要把你安顿好了,我才算了掉一件大事。』
一则是当着周一鸣,阿巧姐不愿她与胡雪岩之间的『密约』,让局外人窥出端倪,再则是这两三日中,对胡雪岩的观感,又有不同,所以当时便作了表示。
『啥个「送佛送到西天」?我不懂!』
不管她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反正对『送佛送到西天』这番好意,她并不领情,却是灼然可见的。胡雪岩也发觉了,自己说话稍欠检点,所以很见机地下提此事,只对周一鸣说∶『你早点请回吧!你自己有啥未了之事,最好早早料理清楚。我顺便有句话要叫你先有数,我做事是要「抢」的,可以十天半个月没事,有起事来,说做就要做。再说句不近情理的话,有时候让你回家说一声的工夫都没有。当然,你家里我会照应,天大的难处,都在我身上办妥。凡是我派出去办事的人,说句文绉绉的话∶决无后顾之忧。老周,你跟了我,这一点你一定要记在心里。』
『胡大老爷┅┅』
『慢点!』胡雪岩很快地打断了他的话,『称呼要改一改了。我的这个「大老爷」,是花银子买来的,不是真的坐堂问案的「大老爷」。如果是不相于的人,要这样子叫我,虽然受之有愧,不过既然有「部照」,好歹也是个官,朝廷的体制在那里,硬要不承认,就叫却之不恭。做生意没有什么大老爷、二老爷的,只有大老板、二老板。不过我也不喜欢分出老板、伙计来,我另外有两个「朋友」,一个叫刘庆生,一个叫陈世龙,都是我的得力帮手,他们都叫我胡先生,你也这样叫好了。别的地方,我要跟你学,做生意,我说句狂话,你要跟我学,这个「先生」,就是你跟我学做生意的先生。』
『喔唷唷!』阿巧姐在旁边作出蹙眉不胜,用那种苏州女人最令人心醉的发嗲的神情说∶『闲话多是多得来!』
『话虽多,句句实用,』周一鸣正色说道,『胡先生,我就听你吩咐了。』
『就这样了。你明天一早来。』
就在周一鸣要离去的那一刻,金阊栈的伙计带进一个人来,这个人阿巧姐认得,是潘家的听差。
『他叫潘福。』阿巧姐在窗子里望见了,这样对胡雪岩说,『不晓得为啥来?如果是跟我有关系的事,不要随便答应。』说完,她将他轻轻一推。
于是胡雪岩在外屋接见潘福。来人请安以后,从拜匣里取出一封梅红帖子,递了上来,打开一看,是潘叔雅用『教愚弟』署名,请他吃饭,日期是第二天中午。帖子上特别加了四字,『务乞赏光』。
这就很突兀了!潘叔雅是十足的『大少爷』,对不相干的人懒于应酬,所以胡雪岩到潘家去过几次,根本就不请见男主人。而此时忽然发帖请客,必有所谓,被请的人自然要问一问∶所为何来?
『只为仰慕胡大老爷。』潘福答道∶『也没有请别位客,专诚请胡大老爷一个人。』
胡雪岩实在想不到潘叔雅是何用意?但此时亦不必去想,到明日赴宴,自然明白。当即取了一张回帖,向潘福说明准到,先托他代为道谢。
『敝上又说,如果胡大老爷明日上午不出门,或者要到哪里,先请吩咐,好派轿来接。』
『大概不出门,不过派轿来接,大可不必。』
『一定要的。敝上说,不是这样,不成敬意。』
既然如此,亦就不必客气。等潘福告薛去后,少不得与阿巧姐研究其事,彼此的意见相同,潘叔雅下此请帖,一则说是『务乞赏光』,再则要派轿来接,必是有事重托。至于所托何事,连住在潘家好几天的阿巧姐都无从猜测。
『不管它了!』胡雪岩说,『你让老周陪着你进城吧!顺便先在潘家姨太太那里探探口气,明天我到了,先想法子透个信给我。』
阿巧姐还有些恋恋不舍之意,但当着周一鸣不便多说什么,终于还是雇轿进了城。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早,胡雪岩进城逛了逛,看嵇鹤龄不在客栈,亦未惊动瑞云的表妹,悄悄回到金阊栈。十一点钟刚打过,潘家所派的轿子到了。
居然是顶大轿。问起来才知道潘叔雅一出生未几,他父亲就仿照扬州盐商的办法,花了两万银子,替他捐了个道员,三品官儿,照例可以坐绿呢大轿。按规矩,还可以有『顶马』,但这份官派,潘叔雅未摆,只是那顶大轿,十分讲究,三面玻璃窗,挂着彩绸的窗帷,轿檐上是彩色的缨络,轿杠包铜,擦得雪亮。轿子里盖碗、水果、闲食,还有一管水烟袋、两部闲书,一部《隔帘花影》、一部《野臾曝言》,如果是走长路,途中不愁寂寞,尽有得消遣。
胡雪岩还是第一趟坐大轿,看到四名轿伕抬轿的样子,不由得想起嵇鹤龄的话,嵇鹤龄讲笑话,说四名轿伕,各有四个字的形容,前面第一个昂首天外,叫做『扬眉吐气』,第二个叫做『不敢放屁』,因为位置正在『老爷,「前面,一放屁则』老爷『首当其冲,后面两名轿伕,前面的一个,视线为轿子挡住,因而叫做』不辨东西『,最后一个亦步亦趋,只有跟着走,那就是』毫无主意『。
据说军机大臣的情形,就跟这四名轿伕一样。军机领袖自然『扬眉吐气』,奏对时,照例由他一个人发言,所以第二个叫做『不敢放屁』,第三个进军机不久,还摸不清楚底细,以『不辨东西』形容,亦是刻画入微,至于最后一个,通称『打帘子军机』,当然是『毫无主意』了。
由此又想到何桂清的同年,军机大臣彭蕴章,不知位列第几?如果是『不敢放屁』,则又何能力何桂清说话?几时有机会倒要问一问他。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已到了潘家,轿子一直抬到大厅檐外,才知道潘福的话靠不住,除了主人以外,另外还有两位客,一般是华服的贵公子派头。
宾主互揖以后,主人为胡雪岩引见两位新交。他猜得果然不错,一个叫吴季重,一个叫陆芝香,都是贵介公子,父兄皆是京官,本人是秀才。彼此道过仰慕,潘叔雅延入花园接待。
潘家的花园甚大,但房屋显得很旧了,只有一座楠木船厅是新建的,潘叔雅就在这里款客。男仆在厅外,厅内用两个丫头伺候,苏州的丫头得一俏字,一式滚花边的竹布衫、散脚裤,束得极细的腰,梳得极光的辫子,染得
极红的指甲。莺声呖呖地,叫潘、吴、陆三人都是『少爷』,只称胡雪岩才是『胡老爷』!
时已正午,就在船厅中开席。主人奉胡雪岩首座,不待他谦让,首先声明,客人只有胡雪岩一位,吴季重和陆芝香连陪客都不是,算是三个主人公请,有事要向胡雪岩请教。潘福的话是不错。
有事要托胡雪岩是他早已意料到,等酒过三巡,他先开口动问了,潘叔雅才细叙缘由。事起于阿巧姐的闲谈,跟潘家姨太太在一起盘桓,闺中无事,她把从尤五、怡情老二以及胡雪岩本人那里听来的许多故事,作为消遣之实。
胡雪岩的故事本来就与众不同,加以阿巧姐口齿伶俐,渲染入微,所以潘家姨太太深感兴趣。
于是这些故事又从枕上传到了潘叔雅的耳朵里。这一下,他对胡雪岩刮目相看!纨袴子弟交朋友,从不交平淡无奇的方正君子,一定要交『有趣』
的人物,或者能说会道,或者仪表出众,或者行事漂亮,照潘叔雅看,胡雪岩就是这一路人物。但是最使他佩服的,却是胡雪岩的义气,也就因为这一点,他要重托胡雪岩。
『胡大哥,』他叙入正题∶『苏州从没有这么乱潮!官兵打仗,保民不足,骚扰有余,我们三个都想到上海夷场上去看看,要请胡大哥照应。』
『是的。』胡雪岩平静地回答,心里在想,所谓照应,无非买房子之类,这是小事,于是又加了一句∶『好的,都在我身上。』
『我想这样,我有一笔现款,交给胡大哥,看怎么给我用出去?』潘叔雅说,『这笔款子数目不大,大概十二三万银子。』
十二三万银子,还说数目不大,好阔的口气。胡雪岩正要开口、吴季重抢在他前面说了。
『我跟叔雅的情形,差不多,有十万银子,也要请胡大哥替我费心用出去。』
『我的情形,稍为不同些。』陆芝香说,『我有一箱东西,放在苏州不放心,请胡大哥看看,是存在什么地方妥当。』
『喔,』胡雪岩问道,『是一箱什么东西?』
『是一只画箱。』
『芝香家府上的收藏,是有名的。』潘叔雅说,『有几件精品,还是明朝留下来的。』
就凭这句话,便可以想象得到那只画箱的珍贵。这一点胡雪岩却不敢轻易回答,只点点头说∶『我们再商量。』
所谓『商量』是推托之词,胡雪岩已经决定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果然吃力不讨好,也还罢了,就怕出了什么毛病,古玩古画是无法照样赔偿的。所以他作了这样一个明智的决定。
但陆芝香的目的,是希望在运出危城,转移到洋人所保护的夷场时,胡雪岩能保他的险,因而提到了尤五。
『听说胡大哥跟漕帮的首脑,是至交?』
这是不能敕也不必赖的,他点点头答道∶『是的。松江的漕帮,管事的老少两代,都很看得起我。』说到这里,胡雪岩很机警地想到,陆芝香说这话,自然有事要托尤五,那就落得放漂亮些,不必等他再开口,『如果老兄有什么事,只要力所能及,我可以代求。』
『是的。是要请胡大哥代求。』陆芝香说,『松江漕帮的势力及义地大
谈特谈,反将正事搁在一边。
胡雪岩一面应酬着,一面很冷静地在观察,很快地明白了这三位『大少爷』想移居上海, 一半是逃难,一个是向往夷场的繁华。照此看来,如今要替他们在上海所办的第一件事,就是替他们每一家造一所住宅。
这三所『住宅』的图样,很快地就已在他的脑中呈现,是洋楼, 有各种来自西洋的布置,软绵绵的『梭化』椅,大莱台,还有烧煤或者烧木柴的壁炉。
这样想着,对于潘、吴两人的现款,胡雪岩也有了生利的办法。不过这个办法是『长线放远鹞』,要图急功近利,就根本无从谈起。如果他们是望远了看,那就对于自己的生意,也是一大帮助,胡雪合心想,有二十万可以长期动用的头寸,何不在上海再开一家钱庄?
这一转念间,才发觉自己义遇到了一个绝好的机会,于是仔细盘算了一会,想停当了,才找个他们谈话间的空隙,向潘叔雅说道∶『我有句话想动问。』
『好,好。你请说。』
『承两位看得起我,我不敢不尽心。不过两位对这笔现款,总有个打算,是做生意,还是放息,如果是放息,是长放,还是短放?总要先拿个大主意,我才好措手。』
潘叔雅向吴季重看了一下,以眼色征询意见。
『胡大哥,』吴季重只谈他自己的情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把我的想法告诉你,如果要逃难,苏州的入息自然中断了,田上的粗米收不列,市房也不知道保得往保不住?更不用淡什么房租。那时候,舍间一家十八口,养命之源,都靠这笔款子。实情如此,请你看着办。』
『我的情形也差不多。』潘叔雅说,『我自己一家不过十三口,只是寒族人多,如果都逃在上海,生活不济,少不得我也要尽点心。』
『我明白了!』胡雪岩说∶『万一苏州沦陷,不知道哪一天恢复?一年半载,还是三年五年,谁也不敢说。既然拿这笔款子作逃难的本钱,就得要细水长流,以稳当为第一。』
『 「细水长流」这话,说得太好了!』吴季重很欣慰地,『我就是这意思。』
胡雪岩点点头,放下筷子,两手按在桌上,作出很郑重的姿态∶『两位给我的这个责任不轻!我只能勉力以赴。我想应该作这么一个兼顾的打算。
第一,在上海夷场上,要有自己的住宅,第二,看每个月要多少开销,提出一笔钱来放息,动息不动本。住的房子有了,日常家用有了,先稳住了「老营」,就不妨放手干一番,余下的钱,或者买地皮,或者做生意。这样子做法,就朝最坏的地方去想,哪怕蚀光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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