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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 (共五部)-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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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要开船了。』朱福年用英语答说,『吉伯特先生,我觉得我对你有种道义上的责任,必须为你争取最后一个机会。最近商场上有一个大消息,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

『恒记的东家,也就是我的雇主庞先生,跟胡雪岩在事业上达成了合作的协议,胡雪岩的实力并不充足,但他是商场上一个非常特殊的人物,主要的是他在各方面都有极好的关系,而且他的手腕十分灵活。这两项就是他最大的资本,他所缺少的是现金,而这个缺点,由于跟庞先生的合作而充分弥补了。因此,我可以这样说∶胡雪岩是无敌的,没有任何人能够在商场上击败他,包括你吉伯特先生在内。』

『我不需要击败他,我只为我的公司的利益打算。最初是我采纳了你的建议,否则,也不至于有今天的僵局。』

『吉伯特先生!』 朱福年放下脸来问∶『你是不是要讨论这件事的责任?』

『不!』吉伯特摇摇头,『那是没有用的。我又不能向你要求赔偿,哪里来的责任可言?你觉得对我有种道义上的责任,足见得你对我还存着友谊,我希望我们仍旧是朋友。』

听他这一番话,朱福年报之以诚恳的神色,『就因为如此,我要尽我的友谊。』他停了一下,用平静但很坚定的声音说∶『吉伯特先生,你并没有失败,一切都可以照你原来的计划实现。但你如果错过此这个最后的机会,那么,你的失败不止于这一次,是明年及以后的日子。用最简单的话说∶你将不能在上海买到你所需要的丝。』

『照你看,丝价是不是能够减少若干?』吉伯特说,『如果你办得到,

我们当然会付你应得的佣金。『

『不!』朱福年斩钉截铁地说,『决无可能!你应该知道,胡雪岩做生意的精明,是无人可及的,现在他不向你提出延期损失的赔偿,已经是很宽大了。』

『好!』吉伯特终于低头了,『我一切照办,只希望赶快订约。』

订了约,收银交货,胡雪岩如释重负。但经过一整夜的计算,却又爽然若失,自己都不知道为谁辛苦为谁忙。

赚是赚了十八万银子,然而,不过说来好听,甚至于连帐面上的『虚好看』都没有。因为合伙的关系太多,开支也太大。跟尤五、古应春分了红利以外,还要跟郁四再分,付了各处的利息,还要为王有龄弥补海运局的亏空,加上裘丰言和嵇鹤龄那里都要点缀。这一下已经所余无几,却还有开销杭州、湖州、同里三个『门口』所拉下来的『宕帐』,细看一算,除了阜康钱庄的本钱,依旧是一整笔债务以外,还有万把银子的亏空。

万把银子在他当然不必发愁,要愁的是这样子费心费力,到头来还闹了一笔亏空,则所谓『创业』也者,岂非缘木求鱼?

照道理不应该如此!落到这样的地步,总有个道理在内,当然是自己的做法有了毛病。这个毛病不找出来,令人寝食难安。

为此,他虽然一整夜未睡,脑子里昏昏沉沉地,但精神有种异样的亢奋,怎么样也不想上床。

到了快中午时,古应春和刘不才相偕来访,一见了面,古应春失声说道∶『小爷叔,你的气色好难看!是不是病了?』

刘不才开过药店,对于伤风发烧之类的毛病,也能诊察,当时伸手一探他的额头,又叫他伸舌头出来看了舌苔,很准确地作了判断∶『睡得太少,用心过度,是虚火上升。好好吃一顿,舒舒服服睡一觉,精神马上就好了。』

『一点不错。』胡雪岩有意将他遣开∶『请你替我去约一约庞二,晚上在哪里叙一叙。回头四、五点钟,你到浴德池来找我。』

等刘不才一走,胡雪岩将预先一张张计算好的单子,取了出来,捡出古应春的一张交了给他,照胡雪岩的算法,古应春应该分一万五千多银子的盈余。

『小爷叔!』古应春略看了一看,将单子推了回去,『第一,你分得我多了,第二,现在不要分,我们仍旧在一起做,商量商量以后怎么个做法,才是正经。』

胡雪岩脱口答道∶『我正就是不晓得以后怎么个做法?』接着便皱起了眉不断摇头。

这态度很奇怪,古应春大为惊疑,『小爷叔!』他很吃力地说,『你好象有啥难言之隐似地。大家自己人,你尽吩咐,有啥「摆不平」,我的一份不必计算在内。』

『应春兄!』胡雪岩相当感动,率直答道∶『我一无所得,就是朋友的情分义气,千金不换。』

『岂止于千金不换?小爷叔,你不要说一无所得,在我看,所得正多。

不说别的,只说朱福年好了,庞二虽有些大少爷的脾气,有时讲话不给人留情面,到底御下宽厚,非别的东家好比,可是朱福年还是有二心,只有遇到小爷叔你,化敌为友,服服帖帖,这就是你的大本事,也就是你的大本钱。『

由于说得中肯,不是一般泛泛的恭维可比,所以胡雪岩听了这几句话,

深受鼓舞,『老古,』他便索性问道∶『你直言谈相,看我做生意有啥毛病要改?』

『毛病是谈不到。不过,小爷叔,中国人有句话,叫做「业精于勤,荒于嬉」,这个「勤」字照我讲,应该当做敬业的敬,反过来「嬉」字不作懒惰解释,要当作浮而不实的不敬来讲。敬则专,专心一志,自然精益求精。

小爷叔,如果说你有失策之处,我直言谈相,就是不专心。『古应春又说,』人的精力到底有限,你经手的事情到底太多了,眼前来看,好象面面俱到,未出纰漏,其实是不是漏了许多好机会,谁也不得而知。『

他一路说,胡雪岩一路点头,等他说完,随即答道∶『有好几位都这样劝过我,不过没有你说得透彻。我刚才在想,忙了半天,两手空空,总有个毛病在那里,你说我不专心,这就是我的毛病。不过,也不能说两手空空┅┅』

他没有再说下去,说下去怕古应春多心,他本人两手空空,还亏下了帐,但相交合作的朋友,都有好处。这盘帐要扯过来算,还是有成就的。

这样转念,更觉精神一振,『走,走,』他站起身来说∶『照刘三爷的话,好好吃它一顿,睡它一觉。有没有什么好番菜?吃完了到浴德池去泡它一下午。』

『好番菜是有,只怕你吃不来。』

『怎么吃不来?』

『夏天讲究吃「色白大菜」,生冷清淡,半生不熟,吃不惯的会倒胃口。』

『那就算了。还是┅┅』

『还是到我这里去吃饭吧!七姐现在返璞归真了,到处跟人学做菜,今天在做粉蒸鸡,还有你们西湖上的莼菜┅┅』

『你不要再说了。』胡雪岩咽了口唾沫答道,『再说下去,我真要流口水了。』

于是一起到古应春那里。七姑奶奶果然卷起衣袖,在厨房里大忙特忙,汗水蒸润,她那张银盆似的脸,和两条藕也似的手臂,格外显得红白分明,看见胡雪岩在厨房门口探头一望,赶紧喊道,『厨房里象火焰山一样,小爷叔,快不要进来!』

『我饿了!』胡雪岩老实答说,『有啥吃的,先弄点来喂喂我。』

『我先下碗米粉干,让你点点饥。回头慢慢吃酒。』

等一碗鸡汤火腿笋干米粉下肚,接着便摆桌子喝酒,恰好尤五也到了,胡雪岩越有兴致。

席间当然要问他今后的打算,胡雪岩却反问尤五和古应春,要怎么样打算,才能于大家有益?

『这话就是很难说了。』尤五答说,『照我的心思,最好你别人的闲事都不管。』

『五哥也是!』七姑奶奶性子直,马上就补了一句他未曾说出来的话∶『别人的闲事不要管,只管你的事。是不是?』

大家都笑了。『这当然是一厢情愿。不过,』尤五正色说道,『我们漕帮方面,生路越来越狭,小爷叔,你答应过的,总要替我们想个办法。』

『当然,当然。我一定当我自己的事来办。』胡雪岩又问古应春∶『你看呢,我以后该怎么做法?』

『我刚才就说过了。』

胡雪岩点点头,重新回想他上午所作的那番劝告。

那些话,尤五和七姑奶奶并不知道,尤其是七姑奶奶性子急,便追问首,胡雪岩将古应春劝他专心的话,说了给她听,并且盛赞古应春看得深,识得透。

『谢谢一家门!』七姑奶奶撇着嘴说,『小爷叔,他是狗头军师,你不要听他的话。』

古应春不服气,但也不敢跟她争辩,只说∶『小爷叔,「妇人之言,慎不可听」。』

『啥叫「妇人之言」?』七姑奶奶的反应快得很,『场面总是越大越好。

照你的说法,有皇帝做也不要做了,因为管的事太多太杂?『

一句话驳得古应春哑口无言,摇摇头轻轻说了句∶『歪理十八条。』

胡雪岩看他那无奈七姑奶奶之何的尴尬神态,未免好笑,但一向不以他那个『宝贝妹子』为然的尤五,却帮着她说话∶『阿七说的倒也不是歪理。

事情不怕多,要有人管,皇帝好做,难的是用不着一个好宰相。小爷叔,我想,考古的话也不错,阿七的比喻也有道理,你是聪明人,不妨拿他们两个人的话好好想一想,作一番打算。『

『是的!』胡雪岩深深点头。

于是他一面吃喝闲谈,一面在心中盘算,等酒醉饭饱,他的盘算也大致停当了。

『五哥,老古!』他说,『我们先把帐分了┅┅』

『不必分!』尤五抢着说,他的意思跟古应春一样,主张就原来的资本和盈余,听候胡雪岩全权运用,能够『利上滚利』。

『我懂你们的意思。』胡雪岩说,『我要重起炉灶,做几样事业,大家分开来管,我只抓个总。就好比做皇帝一样,要宰相大臣分开来办事,用不着我亲自下手。』

『嗯,嗯!』在座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颔首表示同意。

『第一样是钱庄,这方面是我的根本,我也内行,恐怕还是要亲自下手。

第二样是丝,在湖州,我交给陈世龙,在上海,我交给老古。『

『好的!』古应春说,『我当仁不让,无需客气。将来茶叶、桐油也好做洋庄,慢慢儿再说。』

『将来销洋庄都归你一手担当。茶叶、桐油我也想过,只要你认为可以做,我无不赞成。不过眼前新丝就要上市了,所以要请你赶紧筹划,专心一致,百事不管。不过┅┅』胡雪岩看一看七姑奶奶,笑笑不再说下去。

这大有皮里阳秋的意味,七姑奶奶免不了要问∶『小爷叔,不过什么?』

『不过,』胡雪岩笑道,『百事不管,你们的终身大事是非管不可的。

我也是这样子,别样闲事不能再管,你的这桩大事,非效劳到底不可。当着五哥在这里,我做大媒的说一句,你们挑日子、办喜事,乾坤两宅,自己商量,不必我来传话。古家老族长那里的归我疏通,一定不会办不通,你们放心好了。『

『是的。』尤五点点头说,『这件事,我就这几天要好好谈一谈。现在且不去说它,小爷叔你再讲你的打算。』

『我还打算办两样事业,一样是典当,一样是药店。药店请刘三爷来做,典当,我想跟庞二谈一谈,请朱福年帮我的忙。』

对他的这番打算,尤五和古应春默然不置可否,这意思就是不以为然,在古应春觉得他不宜做此自己不懂的事业,而刘不才的本性,也不宜于苦干

创业,朱福年则相交未几,虽说『南蛮不复反矣』,但他究竟有几许本事,尚未明了,何以轻付以重任?

尤五也略有这样的想法,此外他还有疑虑,率直问道∶『小爷叔,一样钱庄,一样丝,都是大本钱,你哪里还有余力开当铺、开药店?』

『五哥说到要害上来了。』胡雪岩很起劲地,『自然我都有打算。』

胡雪岩的打算,是凭他的信誉、本领,因人成事。阜康设分号,是庞二有过承诺,愿意支持的,做丝生意,仍旧是大家集股。开典当的本钱,他看中了苏州潘叔雅那班富家公子,开药店则预备在江浙官场上动脑筋。

『我再说,为啥要开典当、开药店?这两样事业,一时都无利可图,完全是为了公益,我开典当是为方便穷人。胡雪岩三个字,晓得的人,也不算少了,但只有做官的和做生意的晓得,我以后要让老百姓都晓得,提起胡雪岩,说一声∶这个人不错!

事业就会越做越大。为此,我要开药店,这是扬名的最好办法。再说,乱世多病痛,大乱之后,必有瘟疫,将来药店的生意,利人利己,是一等一的好事业。『

听得这一说,七姑奶奶首先就钦佩不止,『你听听,』她带点教训意味地对古应春说∶『小爷叔的眼光,才真叫眼光!看到大乱以后了。你要学学小爷叔。』

『本来就跟小爷叔在学。』古应春转脸问道,『小爷叔,你说开药店的本钱,出在公家,是怎么个办法?』

『 这要靠关系了。军营里自然要用药,我要跟刘三爷商量,弄两张好方子,真材实料修合起来,譬如刀伤药、诸葛行军散、辟瘟丹之类,要一服见效,与众不同。这样子就好禀请各路粮台,先定我们多少,领下价款来做本钱。』

『真是!』七姑奶奶听得眉飞色舞,『我看世界上,没有小爷叔没有办法的事!』

『七姐,』胡雪岩有些惶恐,『这话捧得我太过分了。一个人的力量到底有限,就算三头六臂,也办得了多少事?要成大事,全靠和衷共济,说起来我一无所有,有的只是朋友。要拿朋友的事当自己的事,朋友才会拿你的事当自己的事。没有朋友,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还是没有办法。』

『小爷叔这话一针见血,』尤五紧接着他的话说,『我们那一伙弟兄,都当小爷叔好朋友,现在等着你老发号施令呢!』

『你别忙!我答应替你们筹出一条生路来,一定要做到,说句老实话,我眼前第一件大事,就是替你们去开路,大致的办法,我已经有了┅┅』

这是胡雪岩另一项与民生国计有关的大事业,他准备利用漕帮的人力、水路上的势力跟现成的船只,承揽公私货运,同时以松江漕帮的通裕米行为基础,大规模贩卖粮食。

『乱世米珠薪桂,原因有好多,要一样样去考究。兵荒马乱,田地荒了,出产少了,当然是一个原因,再有一个原因是交通不便,眼看有米的地方因运不出,卖不掉,多么可惜!这还不算,最可惜的是糟蹋掉了!有些人家积存了好多粮食,但打起仗来,烧得光光,或者秋收到了,战事迫近,有稻无人割,白白作践。能够想办法不糟蹋,你们想,于公于私多么好!』

『有道理!』尤五矍然而起,『前面两个原因,我懂,后面说的这一层道理,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倒要请教小爷叔,怎么样才能不糟蹋?』

『这就要看局势了。眼要明,手要快,看啥地方快靠不住了,我们多调船过去,拿存粮抢运出去。能割的稻子,也要抢着割下来。』胡雪岩又说∶『这当然要官府帮忙,或者派兵保护,或者关卡上格外通融,只要说好了,五哥,你们将来人和、地利都具备,是独门生意。』

尤五和古应春都不作声,两个人将胡雪岩的话,细细体味了一会,才大致懂得了他的做法。这确是一项别人所抢不去的好生意,但是做起来不容易。

『官场的情形,小爷叔你晓得的,未见得肯帮我们的忙。』

『一定肯!只看怎样说法?其中还有个道理∶打仗两件事,一是兵,二是粮,叫做足食足兵。粮食就这么多,双方又是在一块地方,我们多出一分粮食,长毛就少一分粮食,一进一出,关系不轻。所以,我去一说这层道理,上头一定会赞成。』

『 对!』尤五问道∶『小爷叔你预备跟哪个去说?王大老爷?』

『是的。我先跟他去说。事不宜迟,明天我就走!我还有好多法子可以治长毛,譬如加紧缉私,断绝他们的日用百物的供应之类。』胡雪岩站起身来,很起劲地挥着手∶『做小生意迁就局势,做大生意先帮公家拿局势扭过来。大局好转,我们的生意就自然有办法。你们等着,看我到了杭州,重起炉灶,另有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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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之第二部《红顶商人》
作者:高阳
申明:本书由( 。。)

第一章

『禀大帅,』戈什哈向正在『饭后一局棋』的曾国藩请个安说,『浙江的差官求见。请大帅的示∶见是不见?』曾国藩正在打一个劫;这个劫关乎『东南半壁』的存亡,非打不可,然而他终于投子而起。

『没有不见之理。叫他进来好了。』

那名差官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行装;九月底的天气,早该换戴暖帽了,而他仍是一顶凉帽,顶戴是亮蓝顶子,可知是个三品武官。

『浙江抚标参将游天勇,给大帅请安。』那游天勇抢上两步,跪下去磕头,背上衣服破了个大洞,露出又黄又黑的一块皮肉。

『起来,起来!』曾国藩看他那张脸,仿佛从未洗过似的;内心老大不忍,便吩咐戈什哈说,『先带游参将去息一息,吃了饭再请过来说话。』

『回大帅的话,』游天勇抢着说道∶『卑职奉敝省王抚台之命,限期赶到安庆,投递公文,请大帅先过目。』『好,好!你给我。你起来说话!』『谢大帅!』

游天勇站起身来,略略退后两步;微侧着身子,解开衣襟,取出一个贴肉而藏的油纸包,厚甸甸地,似乎里面装的不止是几张纸的一封信。

那油纸已经破裂,但解开来看,里面的一个尺把长的大信封却完好如新;曾国藩接到手里,便发觉里面装的不是纸,是一幅布或绸。翻过来先看信面,写的是∶『专呈安庆大营曾制台亲钧启。』下面署明∶『王有龄亲笔谨缄。』再拆开来,果不其然,是一方折叠着的雪白杭纺;信手一抖,便是一惊,字迹黑中带红;还有数处紫红斑点,一望而知是血迹——王有龄和血所书的,只有四个海碗大的字∶『鹄候大援』;另有一行小字∶『浙江巡抚王有龄谨率全省数百万官民百拜泣求。』

曾国藩平主修养,以『不动心』三字为归趋;而此时不能不色变了。

大营中的幕友材官,见了这幅惊心动魄∶别具一格的求援书,亦无不动容,注视着曾国藩,要看他如何处置?曾国藩徐徐卷起那幅杭纺,向游天勇说道∶『你一路奔波,风尘劳苦,且先休息。』『是,多谢大帅。』游天勇肃然答说∶『卑职得见大帅,比什么都安慰;种种苦楚,这会都记不起来了。只求大帅早早发兵。』『我自有道理。』看他不愿休息,曾国藩便问他浙江的情形,『你是哪天动身的?』

『卑职是九月二十从杭州动身的,那时余杭已经沦陷。』游天勇答道,『看样子,现在杭州已经被围。』『杭州的城池很坚固。我记得「一统志」一说,是十个城门。』曾国藩念道∶『「候潮」听得「清波」响,「涌金」「钱塘」定「太平」。宋仁宗的时候,处士徐仲晦,愿子孙世世不离钱塘,说是永无兵燹之灾。想来杭州可以守得住。』他念的那句诗,游天勇倒是听过,是拿杭州的十个城门,候潮门、清波门等等缀成诗成;至于什么宋朝人的话,他就莫名其妙了。只是听语气,说杭州守得住便无发兵之意,游天勇大为着急,不能不说话。

『杭州的城坚固,倒是不错。不过守不长久的。』『喔,』曾国藩揸开五指,抓梳着胡须问∶『这是什么道理?你倒说来我听听。』

『杭州存粮不足——。』

杭州虽称富足,但从无积米之家。浙西米市在杭州东北方一百里处的长安镇;杭州的地主,每年所收租谷,除了留下一家食米之外,都运到长安镇待价而沽,所以城里无十日之粮。这年春夏,青黄不接之际,米价大涨;而杭州经过上年二月间的一番沦陷,劫掠一空,留下来的百姓,艰苦度日,哪里来的钱购粮存贮?本来是想等新谷登场,好好作一番储粮的打算,谁知兵败如山,累累满野,都便宜了太平军。『唉!』曾国藩深深叹息,『在浙东的张玉良、李定太,如果肯拼命抵挡一阵就好了。』他接着又问,『守城最要紧的是粮食丰足。王抚台难道就不想办法?』

『王抚台也在极力想办法,去年就出告示,招商采买,答应所过地方,免抽厘税。不过路上不平靖,米商都不敢来。』游天勇说,『卑职动身的时候,听说王抚台预备请胡道台到上海去采办粮食军火,也不知运到了没有?』

『哪个胡道台?』曾国藩问,『是胡元博吗?』『不是。是胡雪岩。』

『喔,喔,是他!听说他非常能干?』

『是!胡道台很能干的;杭州城里,大绅士逃的逃,躲的躲,全靠胡道台出面,借粮借捐维持官军。』曾国藩点点头,默想了一下杭州的形势,随又问道∶『钱塘江南岸呢?现在浙江的饷源在宁绍;这条路线是畅通的吧?』『是。全靠这条路。不过——。』『你说!有什么碍口的?』

『回大帅的话,过钱塘江,萧山、绍兴、宁波一带,都归王大臣管;他跟王抚台不和。

事情——。『游天勇略微摇一摇头,说不下去了。

王大臣是指钦命团练大臣王履谦。曾国藩亦深知其人,并且曾接到他来信诉苦,说绍兴、宁波两府,每月筹饷十万两银子解送省城;而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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