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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我的神-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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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乌力图古拉吃过两大碗干饭,喝下一大碗汤,放下汤碗,很随意地,就像告诉她院子里的一只鸟儿飞走了似的告诉她,他已经把老三送到部队上去了的时候,她才惊讶地抬起头,看自己的丈夫。
“天时?”
“对。”
“他人呢?”
“走了。”
“走了?”
“走了。”
“可他才十四岁,还不到入伍的年龄呀?”
“十五岁。”乌力图古拉纠正萨努娅的算法,“想一想,我十五岁在干什么?你十五岁在干什么?没有入伍的年龄,根本没有。”乌力图古拉干脆地说,然后推开碗,起身离开饭桌。
乌力天时是从寄宿学校回到家里来的,然后乘轮渡过江,去了黄浦路的兵站,在那里和1965年秋季征兵中应征入伍的新兵一起,乘上军列,去了贵州。
因为家里孩子太多,乌力天时从小就离开家,被送去寄宿幼儿园,再从那里去了寄宿学校,这一次回家也没能多待,匆匆忙忙吃了一顿饭,洗了一个澡,换了一套衣裳,背上一个挎包就离家了。直到他离开家,他的书包和从学校拿回来的行李卷儿还放在客厅的地毯上。乌力图古拉不许家里人送乌力天时,也不许基地的车送过江,只许家里人送到院子门口,基地的车送到军港码头,然后乌力天时自己搭船过江,再从汉口的接驾咀码头乘公共汽车去黄浦路兵站。
“为什么不送送他?你不送,军机呢?天赫呢?天扬呢?小禾呢?稚非呢?他们总可以送一送吧?”萨努娅心里一阵绞痛,无法接受这个已然成了事实的事实,“当年红军、八路军、解放军还有老乡送,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他自己的亲人,为什么就不能去送一送?”
“送什么?能送到贵州去?能送到他当将军或者当烈士?他兜里有三块五毛钱,他想到天上去都能乘宇宙飞船,他是大富翁了呢。”乌力图古拉的口气充满了嘲讽,也不知道他是在嘲讽谁。
萨努娅觉得乌力图古拉太不近人情。天时是她生下的第一个孩子,是她的头腹子啊!她不能阻止乌力图古拉在她的头腹子三岁的时候就送他去寄宿幼儿园,七岁的时候就送他去寄宿学校,十四岁时就送他去当兵;她无法做到在孩子去远方之前提前回到家里来,和孩子好好说几句话,在三块五毛钱之外再多给孩子几块钱,让孩子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之后,没有了家庭照顾之后,能好好地照顾自己,自己照顾自己;可她总应该知道孩子要去哪儿,去做什么,他总该事先告诉她吧!
“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是告诉你了嘛。”
“我是说事先,事先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
“有必要吗?”
“我是孩子的妈。”
“你现在还是孩子的妈。”
“要这样,天健的事儿,他们也可以不告诉你。”
乌力图古拉没容萨努娅反应过来就出了手。萨努娅毫无提防,被打倒在沙发上,她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一片红印。她在那儿愣了片刻,撑起身子,母豹子似的向乌力图古拉扑去,揪住了他。他们撕咬成一团。但很快的,她就撤出了战斗——乌力天赫踹开门冲了进来,手中捏着一把冰冷的菜刀,脸色煞白,红着眼睛盯着乌力图古拉。
“放开她!”那个冷冷的、两颊凹陷、目光阴郁的孩子尖着嗓子对他父亲喊。
“她是谁?她是谁!”孩子的父亲气急败坏地冲着手拎菜刀的孩子吼。
“你来干什么?你要死!”孩子的母亲扑过去,死命抱住她的老四,把他往屋外拖。
“你撒谎!他根本就不爱你!他那就是爱吗?他打你就是爱你吗?”那个倔强的孩子举着菜刀冲她喊,一步也不肯退。但是显然的,他不知道接下来他该怎么办,他手中的菜刀该怎么办。
“有种。你小子有种。”孩子的父亲呵呵冷笑,拳头捏紧了,捏得咔吧响,“来呀,别站在那儿,别像个磨不动脚的屎虫子。手里的家伙举起来,举高点儿。”
“他会杀了你!”孩子的母亲头发乱糟糟的,声嘶力竭,紧紧抱住孩子,不肯松开他,“他会杀了你!”
她没有吓唬儿子。即使在愤怒的时候她也清楚,就算儿子提着十把菜刀,就算所有的儿子每人提着十把菜刀,他和他们一拥而上,他和他们也对付不了他们的父亲。他们会被他们的父亲活活打死,踩成肉泥。她把孩子拖出客厅,让自己和孩子,以及悬置在母子间的菜刀一起,靠在走廊上瑟瑟发抖。
6
萨努娅好几天没和乌力图古拉说话。她完全被那一耳光给打蒙了。她见到他就来气,气咻咻的,眼睛瞪得溜圆。你撒谎!他根本就不爱你!他那就是爱吗?他打你就是爱你吗?老四是怎么啦?他为什么要这样说?他到底想说什么?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次她和乌力图古拉发生争执,别的孩子都往楼上躲,唯独老四不躲,非但不躲,还往两人面前冲,冲过来用仇恨的目光盯着他父亲。她当然不能和他父亲打架。她说过要和他父亲斗争,但斗争不是打架,不是扇人耳光,不是比谁的巴掌硬。而且,斗争是她和他父亲之间的事,不能扩大到别的什么人当中去,尤其是扩大到孩子们当中去,那不是她要的。
可是,老四到底想说什么?他为什么要那样说?萨努娅想不明白,或者说,她能想明白,却不愿意想明白。
乌力图古拉那几天脸阴沉得厉害。他是为自己窝火。他很后悔,不该出手揍萨努娅。天健的事情他控制得很好,天时的事情他也控制得很好,后来却失去控制,全线崩溃,打了败仗。他根本没想出手。可他出手了。他不想解释——没有时间解释,他得处理葛军机的事情。
葛军机向乌力图古拉提出,他也要当兵。去接过天健哥哥手中的钢枪,而且要去南海舰队当水兵,在主炮位做一名瞄准手。葛军机越来越文静,连说话的语气都文质彬彬的,但乌力家的孩子,倔犟是都有的。
“当什么兵?有什么兵好当的?你给我好好读书,把书读好。”
“我是家里的老二,应该第二个离开这个家。”
“会让你离开。等你能撒野了,就是不想出去,我也会用鞭子把你抽出去!”
葛军机懂事,知道父亲决定下来的事情不能违抗,不再说什么。反倒是乌力天赫,他把事情做成了。
两天之后,乌力天赫往挎包里装进两件换洗衣裳,悄悄地离开了家。乌力天扬早晨起来没有看见乌力天赫,而且发现他带走了一把匕首,就大呼小叫地跑下楼去告诉萨努娅。萨努娅一听就急了,直奔厨房,朝案板上看去,然后松了一口气——那把冰冷的菜刀安静地躺在案板上,没有被带走。
乌力天赫被乌力图古拉从空军的一个招待所里拎出来,带回基地。空军方面证实,他们的确答应乌力天赫,准备把他送到一支高炮部队去。他告诉我们他十七岁,我们也有点儿不相信,不过,乌力司令员的儿子,我们总得照顾一下。对方解释说。
乌力天赫挨了乌力图古拉一顿好揍。乌力图古拉这次连家法都不讲了,只管动巴掌。萨努娅几次上前阻止,都被乌力图古拉推到一旁。萨努娅说,孩子已经找回来了,你还打他,你算什么家法!乌力图古拉气咻咻地说,这回不是家法,我要他牢牢记住,什么叫组织,什么叫纪律!你去,把菜刀拿来,交给他,我倒是要看看,他能操蛋到什么程度!
萨努娅气急了。绝望得很,绝望到想要放弃斗争。那天晚上,萨努娅决定和乌力图古拉分床,她不再和他同床共枕,她去客房睡。
萨努娅走进卧室,去拿她放在枕边的一份保密文件。萨努娅进卧室的时候,乌力图古拉靠在床头想心事,萨努娅没有理他。拿了文件往外走,走到门口,却被身后的什么动静给止住了。她回过头来,看见乌力图古拉在台灯的光晕下咧开嘴笑,嘿嘿的。萨努娅本来就生气,这一下更生气,心想你有什么好笑的,把孩子打成那个样子你还笑。谁知乌力图古拉说出一番话来,让她吃了一惊。
“胡闹,十三岁,尿床去呀,不是胡闹嘛。”
“他不尿床。尿床的是天扬。”
“可他是个人物,知道往哪儿跑,跑去干什么。”
“你在说什么?”
“两个月前。中国向越南派出支援部队,帮助越南人打美国人。部队分地空导弹、高炮、工程、铁道、扫雷、后勤保障和筑路。”
“那又怎么样?”
“你儿子去了空军,要求分到高炮部队。知道他想去干什么?他想去越南打鬼子的飞机。狗杂种。”
听乌力图古拉一分析,萨努娅恍然大悟,这个天赫。要去当兵也罢了,偷偷从家里溜出去也罢了,你往越南跑什么?去打什么美国鬼子,这不是胡来吗?要这样,挨一顿揍也不冤枉。萨努娅这么一想,就觉得乌力图古拉揍老四揍得有道理。
萨努娅回到床边,在床头坐下,愣愣地想乌力图古拉和自己的事。心想打儿子你也打了,看儿子你也看住了,姜还是老的辣,拳头还是老的狠,这些都让你证明了,可你凭什么给我来军阀作风?凭什么打我?我是你的妻子呀!你来军阀作风也别骂孩子,就是骂,也别骂狗杂种,那算什么?萨努娅转念一想,骂狗是不对的,但她和乌力图古拉一个是克里米亚鞑靼,一个是蒙古鞑靼,他们是激烈的一对儿,斗争的一对儿,因为激烈和斗争生下了三个儿子,天赫是三个儿子当中的一个,从遗传学的角度讲,不是杂种又是什么?这么一想,萨努娅竟然抿着嘴,凄凉地,不出声地笑了。
7
萨努娅在楼下不出声地笑着的时候,乌力天赫在楼上他自己的房间里,面对窗外一声不吭。
一群鸽子从窗外暮色中掠过,然后潜入深不可测的天空中,那些柠檬色夜幕下的黄色草地,就像密实而平静的海浪一样,令人敬畏和向往。
乌力天扬进进出出了好几次,在乌力天赫身边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乌力天赫都没有看他。乌力天扬很想和乌力天赫说话。乌力天扬打心眼儿里佩服他的四哥。四哥是家里孩子当中唯一敢向父亲的权威挑战的人。其他的孩子谁都不敢这么做,没有想到要这么做,他们全都仰着脑袋看那个自打他们生下来就高高在上的父亲。乌力天赫却不仰脑袋,竟敢提着菜刀冲向父亲,命令父亲放开母亲,还打算跑到越南去打美国鬼子,就算他这一次叛逃没有得逞,他还是让乌力天扬感到了强烈震撼。乌力天扬搞不懂他的四哥,有时候他恨他,有时候他崇拜他。乌力天扬想,乌力天赫真他妈的了不起,他简直就是牛虻!
乌力天扬想和乌力天赫说话,他想,他至少可以帮乌力天赫揉一揉被父亲暴打一顿后伤势不轻的后脑勺儿,在这方面他很有经验。他还想,他主要不是替乌力天赫揉脑袋,主要是想告诉乌力天赫,吃过晚饭后,简明了把他从家里叫出去,简雨槐在外面等着。她把简明了支走,着急地问他,乌力天赫是不是从家里跑出去了?是不是被家里捉回来了?是不是挨乌力伯伯打了?打得厉害吗?他点头,再点头,再再点头,再再再点头。她难过地低下头,神经质地绞着手中的长辫子,慢慢转身,慢慢走掉,风一阵紧似一阵,那么大的风,也没有让简家老二走快起来。乌力天扬站在那里,看那个瘦得像仙女一样的女孩子,心里非常生气。他想,大冬天的,她连棉袄都没穿,隔着两个院子和一条营区马路跑来,就为了问乌力天赫的事,怎么不问问他的事?
可是,乌力天赫坐在床上,面向窗外,就像一块正在风化着的石头,一句话也不说,一动也不动,连头也不肯转过来,这让有着强烈说话欲望的乌力天扬怎么和他说话呢?他究竟在看什么?
1965年的冬天,武汉下了一场大雪。雪下了两天两夜,把三镇都下白了。一只有着竖起的冠羽、因为生病落了队的栗头凤鹛从天空中飞过,要去追赶早先飞向越南北部的同伴。它从高空看下去。除了两条江和数百座湖,大地一片白茫茫的,甚至看不到一点儿人类活动的痕迹。
第十一章 被雨淋湿了翅膀
整整半个月,乌力天赫每天早上都到江边看蝴蝶。
4月底,大量的蝴蝶从汉阳方向飞来,盘桓于古琴台一带,造成斑斓天空的壮美景观。几天之后,这些蝴蝶相互裹挟着,不断滚动着。飞过清澈的汉江,移群到汉口,沿着长长的江堤来回飞行。突然的,它们成群成团,自杀似的朝江面扑去,在江面上升腾滚动,一团一团坠落江中,被江水吞噬,但其中大部分仍然飞过了气流涌动的长江,来到武昌。一直到5月份,这些蝴蝶才突然消失。
在动荡年代来临的时候,乌力天赫越来越不喜欢和伙伴们来往。他认为他们就像一群被雨淋湿了翅膀的蝴蝶,东扑一下,西扑一下,没头没脑,迟早会被雨点打落到地上,变成一星彩色的泥土。
乌力天赫对那些比自己大几岁的孩子充满了妒忌。他们是一些获得了自由的蝴蝶。
每年冬季征兵中,这些获得了自由的蝴蝶们一个个骄傲地微笑着,展开双翅,飞离基地,消失在长江中游的这座江湖城市,去北方冻土或者南方丛林,开始他们自由自在的冒险生活。他们是一些多么傻的家伙呀!自以为是、行动笨拙、头脑简单、大舌头,除了往远处吐口水,再没有别的本事。可他们却拥有了该死的自由!
他渴望有一天,他再也用不着偷偷地往挎包里塞进换洗衣裳,在家庭的统治者还没有醒来的时候悄悄离开家庭这所监狱,去远方寻找呼唤他的那些声音。自从他逃亡失败被捉回基地之后,这种声音越来越困扰他,让他在每天夜里都无法安宁地入睡。这是少年的他不为人知的深深隐痛。
乌力天赫不喜欢他的家庭。他眼中的家庭是那么冷漠和怪异,它由他的父亲,那个在传奇年代里获得了英雄称号的统治者凭着自己的意志建立,他是家庭的奠基者和生产者,他成功地完成了他和伴侣栖息地的选择、对家庭成员的生育繁衍、捕食和分配,并制定下家庭成员的生命路线。这个生命路线包括现在的吃喝拉撒睡和今后的未来。这个统治者从来不关心他的成员们在想什么,想要什么。别把自己挂在鱼竿上。他只会这么说。那不是家庭,甚至连监狱都不是,而是一个巢穴,生活在这个巢穴里的生命和栖身在岩洞中的蝙蝠没有什么两样。
乌力天赫被深深的内心隐痛煎熬得苦不堪言。他想战胜成长道路上那些看到和看不到的对手。他想毁掉这个令他痛恨的世界。他对家庭的专制痛恨不已,对家庭规定给他的严肃的暴力教育痛恨不已。他为这个而彻夜难眠。
5月份过后,乌力天赫看到了一丝希望。就在短短一个多月时间内,发生了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北京清华附中红卫兵成立,聂元梓贴出全国第一张大字报;中央文化革命领导小组成立,工作组进驻北京市委和大专院校;高校停止招生考试,校长们被一个个揪出来挂上了黑牌子;《人民日报》发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社论,《五七指示》发表;外交部就苏联国防部长马利诺夫斯基公开诬蔑中国阻挠苏联援助越南物资过境一事发表声明,《解放军报》发表《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社论;国防部就五架美军战机侵入云南上空击落中国训练机、美军飞机在北部湾公海袭击中国渔船打死打伤二十多名渔民向美国提出强烈抗议,中国成功地进行了第三次核爆炸……
接下来学校停课了,一些激进的老师和不安分的学生向校方发难,要求校方对他们的资产阶级教学思想进行交代。没有去北方冻土或南方丛林的大孩子们全都参加了这样的革命行动,比如简家的大儿子简小川、修缮队队长邱金汉的大儿子邱义群。稍小一些的孩子们热衷于在满校园的大字报中穿梭,追看从学校“黑帮分子”家中抄出的高跟鞋、旗袍、金条、珠宝、银行证券、名画,以及它们惊恐万状的主人。简小川和邱义群成了风云人物,他们挥舞着铜扣皮带,把黑五类分子抽得皮开肉绽,场面之生猛,让孩子们佩服得五体投地。
葛军机和乌力天赫是最早的学生造反组织成员。乌力天扬因为年龄小,没有被造反组织接受,他向造反组织的联络员大献殷勤,还为自己缝制了一个红袖章,外出时不戴,在院子里拿鸡鸭猫狗开训的时候戴,戴上很神气地走来走去,有袖章的那只胳膊抬得高高的,亮给人看,像挂了彩而又热衷于向人展示伤口的伤兵。
乌力图古拉严防死守,和孩子们约法三章:组织可以加入,可不准参加活动,谁参加活动谁将被他毫不留情地消灭之。孩子们不服,这算什么规定,是组织就得活动,哪有不活动的组织,不让活动,等于没有参加组织。不堪约束的孩子们和乌力图古拉争论,要求革命的权利。乌力图古拉不争论,拿眼睛瞪孩子们。孩子们感到后脑勺儿凉沁沁的,嘎吱嘎吱作响,脖子一缩,争不下去了。
葛军机听话,不让参加活动就不参加,索性连组织也很少去,每天从学校回来,看书看报,按时作息。乌力天扬想偷偷溜出家去看红卫兵抄家,被乌力图古拉堵在基地大门口。那次的经历让乌力天扬一辈子也忘不了。
乌力天扬兴高采烈地朝大院门口走,隔着百十步远,看见乌力图古拉铁塔似的站在那里,冷冷地盯着自己,乌力天扬吓得站住。乌力图古拉不说话,一伸手从门岗手中夺过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哗啦一声推弹上膛,举枪瞄准乌力天扬。乌力天扬吓得一猫腰,抱着脑袋往路边的大槐树后窜。乌力图古拉扣动扳机,子弹尖锐地呼啸着,在乌力天扬脚跟后钉出一朵泥花,然后擦着乌力天扬的头皮飞过去。
“你,你有可能杀了他!”萨努娅大惊失色,差点儿没有坐到地上。
“不是可能。我是打算杀了他,遇上风大,算他运气好。”乌力图古拉冷冷地说。
“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他是你儿子!”萨努娅脸色苍白,嘴唇哆嗦。
“那他就做一个规矩的儿子。”乌力图古拉扭头就走。
乌力天扬那天晚上吃完饭就吐,吐了一地,然后发高烧,夜里说胡话,被萨努娅送到基地医院去看急诊,病好之后从此老实了,乌力图古拉在家时绝不出门,让到院子里乘凉都不敢,老拿眼睛睃老爸,老爸要不表态,他动都不敢动一下。
乌力天赫在乌力图古拉的书柜里找到一册“供批判使用”的内部资料,里面有美国人杰弗逊的一段话,这段话让他困惑了整整一个冬天——
我们认为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他们从他们的“造物主”那里被赋予了某种不可转让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
从来就没有人告诉乌力天赫这个——父母没有,老师没有,社会也没有。没有人告诉他人人生而平等,人人都有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权,这些权利是不能推卸也不可以被剥夺的。人们告诉他的是,国家是一致的,民族是一致的,阶级是一致的,人民是一致的。在这些一致中,没有人关心他是谁,他想干什么。
他常常和大人发生争吵。他不再是一个俯首帖耳的孩子。有时候他的语言十分尖锐:你们真是为了人民的幸福参加革命的吗?你难道不是压制平等和自由的刽子手?你难道不是新的暴君和独裁者?
乌力图古拉和萨努娅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老四怎么了,他在说些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他怎么会变成这样。总之,这是一个被青春期的轻浮和烦躁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的孩子,这样的孩子幸亏在他们身边,要不然,他很可能会因为缺乏应有的教育和严格的管制成为社会的危害分子。他们管这种孩子叫做二流子。
春天将尽的一个夜晚,乌力天赫突然从梦中醒来。他下楼走进厨房,从刀架上取出一把菜刀,擎在手里,走进储藏室。他怒月圆瞪,挥舞着手中的菜刀,向虚拟的恶魔的头上嗖嗖砍去。他把皮蛋当手雷,向墙壁狠狠投掷,把黄元帅苹果当敌人的头,用菜刀一个个砍碎。小小储藏室里弥漫着皮蛋的草碱味和苹果的酸甜味,它们给整个躁动不安的春天做了一个恰如其分的总结。
第二天的情形可想而知。被吓坏了的万东葵和卢美丽将萨努娅拉到一片狼藉的储藏室,萨努娅大惊失色,吩咐两人尽快处理现场,以免让其他孩子看到,要是那样,他们中间很可能会出现兴奋的拥趸者和急不可耐的效仿者,那可就麻烦了。
随后回到家里的乌力图古拉了解到家里发生了暴乱,他怒发冲冠,大步冲上楼。乌力天扬正摇晃着身子,嗓子眼儿里哼着歌,趴在桌上做作业,做一道题在习题书上打一个大大的叉。乌力图古拉奔过去,从乌力天扬手中抓过笔,丢在桌上。揪住乌力天扬的衣领,把他拎起来往楼下拽。
“不是他干的,是我。”乌力天赫在一旁冷冷地说。他一如既往地勇敢,同时也一如既往地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谁都不知道这个有着暴力倾向的少年内心深处有着怎样的悲悯情怀,连简家老二也不知道。
“看我干什么?”乌力天赫冷冷地问。
“没什么。”简雨槐迅速移开同光,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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